第646章化神（五）
一剑分十方，十方剑道的一道剑气，的确无法斩杀强大的心魔。
心魔的两只大手，一只被剑气斩中，变得暗淡了一些，而另一只，则死死地抓住了白易的神魂之体。
“仙君，你的神魂，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幻境中，心魔狂笑而起，黑洞洞的大嘴里，出现了无数怪异的余音，幻境的天空在心魔的笑声里出现了数之不尽的人脸，有的愤怒，有的茫然，有的在大哭，有的在冷笑。
人世百态，魔由心生。
本源的力量被心魔催动，那是炼化之前的征兆，只要以心魔之力吞噬掉白易的神魂，那么人间界的仙君，就会变成魔君！
“吞我，不怕咯牙么？”
被心魔的大手掐得几乎失去人类形状的白易，忽然低声轻语，脸上始终看不出丝毫痛苦的表情，当他开口之际，一道厉芒从口中喷出，直接穿透了心魔的心口。
“道心剑！”
心魔惊恐万分地咆哮了起来，远处的梦魇此时也发出愤怒的吼叫。
“剑影！”
攻向梦魇的九剑，的确只是剑影而已，不单梦魇看到的九剑是剑影，刺中心魔大手的那一剑也是剑影，十方剑道已经被白易凝聚到了神魂之内，只等待着此时的一记绝杀。
十方剑道的存在，与其他剑法不同，即便是剑影，也拥有一定的威力，否则心魔那只暗淡的手掌，也不会由此而受伤，只是剑影毕竟不是道心剑的本体，心魔也伤得不重，如果刚才他没有迫不及待地想要抢在梦魇之前吞噬白易，忘记了手掌上并不严重的剑伤，他该早就察觉才是。
对于仙君神魂的贪念，让心魔吃了大亏，道心剑透体而过的下场，是心魔的重创。
高大的心魔，此时就连身上的黑色披风都变得暗淡了起来，手中的白易在剑出之后终于挣扎而出，心念一动，道心剑瞬间回到了手中。
身剑齐动，风雷相随。
当白易再度握紧了道心剑的时候，身体的周围开始出现狂风与雷鸣，他的神魂之体居然也升腾起无边的剑意。
那是人剑一体的感悟，剑道最终的姿态。
身如剑，剑随心！
“斩魔！”
长啸中，白易的神魂之体与道心剑融为了一体，化作一柄擎天的巨剑，自上而下斩向面前的心魔，如山的巨剑之下，即便强大的心魔也感受到无法抑制的战栗。
“战仙……”
死死地盯着头顶斩来的巨剑，心魔的躯体变得扭曲了起来，面对这致命的一击，心魔也不敢硬接，他环抱起双臂，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笼罩在黑色的披风中，下一刻，豁然张开了双臂。
一面奇异的光门，在心魔开合的双手间出现，那门里有高山青草，隐隐还能看到一个登山的少年。
白易以全部的心神之力凝聚的剑意，在这面光门面前戛然而止，颤动的剑身预示着劈斩的力量依旧在持续，只是再也无法斩落分毫，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挡了下来。
那面光门，是白易的记忆之门，封印着他上一世的童年时光。
“好奇么……那就看看吧……看看那段被你亲手封印的童年岁月……”
蛊惑的低语，从心魔狰狞的怪脸上传来，即便明知此时绝险，白易的神魂，依旧无法控制地投入了那道光门之中，心魔的面前，恐怖的巨剑失去了灵魂，只在原地残留下一个巨剑的轮廓……
天蓝草绿，远处有鸟儿清唱。
绿葱葱的高山上并没有路，然而少年十分娴熟地转进一处峭壁下的小山洞，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快到山顶了。
天好蓝啊……
攀住一块岩石的少年，用力一蹬，整个人已经翻上了陡峭的山顶，躺在山顶的草地上，少年仰起一张清秀的小脸，懒洋洋地看着蓝天，看那些淘气的云朵不断变幻成各种有趣的轮廓。
青山很高，村里从来没人爬上去过，可是叫做白亦的少年却知道上山的路，更知道下山的捷径，于是这座高高的青山，就成了白亦独自一人的游乐场。
白亦并不是喜欢爬山，而是山顶有一个好玩的蛹。
那是个拳头大小的蛹，白亦不知道是不是蚕蛹，不过一直把它当做蚕蛹来看待，生长在小山村的少年，始终在期待着那只蛹里面能孵化出一只七彩的蝴蝶。
那只是个少年人的梦想而已，十多岁的孩童，正是喜欢梦想的时候。
蚕蛹挂在山顶的枯树上已经很多年了，很奇怪，满山的树木都有叶子，唯独那棵老树没有，干枯枯的长在青山的山顶，与这片青葱的世界格格不入。
“万破，我又来看你啦！”
少年兴冲冲地爬了起来，跑到枯树下，轻轻碰了碰那个古怪的蛹。
“万破万破，万年破茧，你不是真要一万年才能破茧吧，要不然我帮帮你？”
万破这个怪名字，是白亦取的，几年了，怪蛹始终没有孵化的迹象，于是才多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小蝴蝶！你说，我帮万破孵化出来怎么样。”
少年朝着老树顶端的枝桠挥了挥手，那处枝桠是一只白色蝴蝶的家，这棵枯树上除了怪蛹之外，只剩下一只小小的蝴蝶了。
枝桠顶端的白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太小的缘故，白亦从没见过那只蝴蝶飞起来过。
“呀！”
忽然间，少年发现枯树的树干上出现了一条移动着的红线，仔细看去，竟是一队气势汹汹的红蚂蚁，这种蚂蚁很厉害，大批出现的话，不但庄稼会被啃得一干二净，连山民建造的房屋都能啃出个大洞。
红蚂蚁行进的路线，直奔枯树顶端那只飞不起来的蝴蝶，白亦着急之下，想要爬上树把蝴蝶救下来，可是枯树要几人才能合抱，树干虽然枯萎但没有坑洼，笔直浑圆，任凭少年如何攀爬，也爬不到树顶。
怪蛹挂在很低的地方，可是那只小蝴蝶却在树顶，面对着蚂蚁大军，小小的少年急得团团转，后来心中一动，白亦在树根处点燃了一堆枯叶，很快，浓烟就顺着树干升腾，那些红蚂蚁被浓烟熏得四散奔逃，终于远离了枯树。
“不用怕，我把它们赶跑了！嘿嘿！”
枯树下，被烟火熏黑了脸的少年挥着手，一副很有成就的感觉，看起来十分平凡的一天，就是这个叫做白亦的山村少年平淡而幸福的童年。
“我下山啦，明天再见！”
少年仍旧挥着手，告别着那些并非同类的朋友。
天空依旧很蓝，一朵白云飘过，变化成瞳孔的模样，那是白易的眼，他看着山顶的小小少年，也在看着自己上一世的童年，一种久别的预感此时在白易心中升腾，那预感中充满了恐惧与仇恨，或许那些能让人发狂的感觉，才是他亲手封印自己记忆的缘由。
第647章化神（六）
高天上，云龟缓慢的翱翔在云间，仙府内，曾经的仙君紧闭双目，清秀的脸庞上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
陷入心魔劫的白易，看到了被心魔强行开启的童年岁月，他亲手封印的那段记忆，如同回忆般展现在眼前……
下山的少年，从半山腰的一片藤蔓中滑了下来，在山脚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顽皮地叼起一根青草，将两手抱在脑后，悠然自得的跳上一块林间的青石。
湛蓝的晴空，是少年放飞梦想的地方，白亦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那些云朵一样飞上高天。
他喜欢看天，尤其喜欢看蓝蓝的天，可是今天的天空中，却出现了不同的颜色。
天空的一角开始出现了乌云，朝着青山卷来。
“要下雨了么？”
少年无聊地吐出嘴里的青草，倒也没有起身的打算，即便下雨，从这里跑到家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因为小山村就建立在山脚附近。
“那不是雨……是人！”
始终看着天空的少年，此时终于看清了从天边卷来的阴云，那云里竟然有许多许多的人影，一道道雷弧般的光芒在那些人影中闪烁，不时还会有火光出现，震天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仙人！”
起身站在青石上，白亦惊讶万分地看着那些不断厮杀着的人影越来越近，他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修真者，可是那些仙家却没有理会凡人的打算，在恶斗中，冰雨火海此起彼伏，不时还有一些恐怖的大石从天而降。
轰！
不远处的林间，从那些恶战的人影中飞出的一块大石，将几颗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砸成了齑粉，修真者恶战中无意荡出的道法余威，在少年人的眼中亦如天威一般恐怖。
“哥！”
不远处的林间，一个小小的女孩儿蹦跳而来，手里挥舞着刚刚摘下的一朵兰花，眉目间与少年有几分相似。
“打雷啦，哥，我们回家吧！”
巨石砸落的声音，在女孩儿听来仿佛雷鸣，在山脚下玩耍的妹妹，开心地招呼着自己的哥哥回家，这个时候，爹娘应该已经烧火煮饭了，等到兄妹俩回到家，就会有香喷喷的晚餐摆在面前，吃过晚饭之后，她还要缠着哥哥讲山顶那个怪蛹的故事，她爬不上高高的青山，所以对于那只叫做万破的蚕蛹十分好奇。
她叫白怜儿，白亦的亲生妹妹……
远处的打斗逐渐弥漫而至，青石上的少年此时目光变得呆涩了起来，在天空中看着这一切的白易神魂，不由自主地归入了少年的身体，随后少年的眼里出现了短暂，而且疯狂的神色。
“怜儿，快逃！”
撕心裂肺的呼喊，在张口的时候，变成了诡异的无声，白易眼睁睁看着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女孩儿的身影彻底从这片人世间抹去，除了一截染满了鲜红的小手之外，被抹得一干二净……
“不！！！”
青石上的少年疯癫般嘶吼着冲向那块巨石，他拼命地推啊，推啊，却推不动半分，那副并不强壮的肩膀已经被巨石磨得血肉模糊，依旧不断地撞着那块冰冷的石头。
重回记忆，白易与白亦的心思居然在这一刻彻底重合，不管是那位无忧无虑的山村少年，还是踏足过人界巅峰的逍遥仙君，他们拼命去做的，只是想要顶开那块石头……
力量被渐渐耗尽，气喘吁吁的少年无力地顺着巨石滑了下来，天空真的下起了雨，他眼里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最后铺遍了整个天地……
轰隆！
惊雷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是少年听得出来，那不是惊雷，而是巨石再度砸落的闷响，大雨中，叫做白亦的少年，眼睁睁的看着雨幕里那座模糊的小山村的轮廓，渐渐被无数的巨石埋没……
不知何时，雨停了，可是肆虐在心头的暴雨，这一生也无法停歇。
往日里宁静的小山村，此时已经成了废墟，全村的人，都在这场无妄之灾中丧生，除了白亦之外。
“仙家……”
站在废墟里的少年，已经看不到那些打斗的强人去往了何处，一双拳头被他捏出了鲜血。
“原来这就是仙！！！”
凄厉而沙哑的咆哮声，在废墟中久久回荡，青山上，少年摘下了叫做万破的怪蛹，回首看了眼枝桠上急急挥动着翅膀的蝴蝶，就此离开了家乡，踏上了修真之路，从此，修真界中升起了一颗永恒的星辰，而托起那颗星辰的，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血色的世界里，心魔开启的光门已经消失不见，白易全部心神所凝聚的那柄巨剑再度由透明的轮廓变化成凝实。
原来，被自己封印的并非一段回忆，而是一场痛彻心扉的凄悲……
被悲意所笼罩的道心之剑，失去了原本的锋芒，心魔张开了干枯的大手，梦魇流露出得逞的奸笑，很快，那个被称为战仙的强者，将被它们彻底吞噬。
悲伤之后，便是怒火滔天，道心剑上升腾起无边的烈焰，剑体上更是出现了细密的裂痕，这种无法抑制的怒火，能烧断世间万物，即便是道心，也将在怒意中灰飞烟灭。
“愤怒吧，仙君大人，枉杀凡人的修真者全都该死，而你，战仙白亦，则是杀生劫的始作俑者！”
心魔蛊惑的低语再度响起：“屠戮同族亿万者，需渡杀生劫，一朝万骨枯，万载天雷灭，死在你战仙手中的凡人，究竟是九千万，还是八千万呢，外域人族，也是人族，也与你一样有家人，有兄妹，你屠灭了亿万同族，难道不该用命去偿还么？放弃吧，仙君大人，只有我，才能消弭你心中的痛苦与自责……”
童年的记忆，加上杀生劫的来临，狡诈的心魔，动用了最为阴险的攻心之法，想要将白易的心境彻底击垮！
杀生劫的屠戮所造成的杀孽，与童年记忆中的凄凉往事形成了最为强烈的反差，蝶儿的陨落，造成了战仙的暴怒，在与尸仙的那场恶战，被波及的域外人族多达亿万之巨，尸仙统御的尸魂域由此变得千疮百孔。
白易的这份杀生劫，被狡猾的心魔在此时道出，心魔的目的，竟是想要勾动起白易的内疚与自责，将这种由天劫携带而来的负面情绪，当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648章化神（七）
痛苦与内疚同时被心魔所蛊惑，一旦白易深陷其中，他的全部神魂，将彻底被心魔与梦魇瓜分。
道心剑上的火焰依旧在燃烧，剑身上的裂痕却怪异地停止了蔓延，不但不再蔓延，那些裂痕反而开始渐渐的消失。
道心剑的异样，让心魔与梦魇同时疑惑了起来。
“天道所降下的杀生劫，绝不会错，仙君，你的杀戮太重，你枉杀了无数无辜之人！”
心魔的厉吼在这片血色的世界中响起，可是迎来的，是一声轻蔑与冷淡的浅笑声。
“尸魂域么……”
白易淡漠的声音在道心剑中出现：“尸魂域的凡人，以尸魂为生，以尸魂为荣，他们遵循着古老的契约，每个人都只有三十年的寿命，三十年一到，男人，会被更加年轻的族人制成尸魁，女人，会被制成尸魅，妄想以此永久存留在人间界，即便有人反抗，也会被他的族人无情的抹杀，这种被尸仙统御的黑暗世界，难道真的能称之为人间么？”
“那些喜欢将自己，喜欢将自己的亲人们制作成一具具冷冰冰尸体的人，难道真的是我白易的同族么！”
呼！
凛冽的剑意再次从道心剑上散发了开来，剑体上的裂痕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愤怒的烈焰依旧在剑上燃烧，然而这种愤怒，是得知了自己本不愿忆起的那段记忆之后的迁怒。
迁怒于开启了记忆之门的心魔！
童年的记忆，的确凄凉，正是这段记忆促使白易成为了以战为生的冷酷修士，在修为大成之际，白易已经查清了那些摧毁他故乡与亲人的修真者，上千颗的人头，早已被埋在了小山村的遗址。
仇已报，如今只是徒留愤怒，在成为散仙的同时，青空之主也定下了青空域禁止枉杀凡人的规定，而发生在尸魂域的杀生劫，白易所杀的，都是一些本就该死的异族而已。
尸魂域中，并不存在真正的人族，那些被尸仙世代控制的凡人，早已成了邪恶的异族，尸魂域的凡人都是些顶着人类躯体的死人，与尸仙一模一样。
心魔的诡计没有得逞，幻境中的双方，再次恢复了原本的僵持状态。
道心剑上的怒火之焰，被转化为惊天的战意，巨大的剑影几乎能破裂天地，血色的幻境里开始出现了破绽，天空中遍布起蛛网般的裂痕。
始终没有进攻的梦魇，一双夜幕般的眼眸里闪现出些许星光，龟裂的天空，渐渐被一层漆黑的夜幕笼罩，幻境的裂痕在梦魇的力量下被再度掩盖。
“仙主……”
从夫君的称呼变幻成仙主，与蝶儿一模一样的梦魇开始变幻了容貌，下一刻，一头齐肩短发，眼眸空洞的女子出现在白易的面前，一身武者的装扮，赤着白皙的双臂，修长的双腿缠满了白色的布带。
梦魇从蝶儿的模样，变幻成了牧云，周围的空间也在瞬间变幻成了乾阳仙府，另一个被虚幻而出的白易正坐在仙府外对月独饮。
酒不醉人，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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