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展眉抿着嘴,对顾妈妈所言不以为然:“顾妈妈只管放心,陈大小姐的麻烦我卫展眉帮她帮定了,事了之后,我便离开,绝不留连半分!”
他已经想明白一切了,陈大小姐在这个时候招个“姑爷”,当然是招个上门赘婿,以此来堵族中长辈的嘴,避免他们借口女儿要嫁人而来占夺家产。他昨夜听通铺里的住客们谈了半夜,对陈家的这位大小姐有所了解,柘陵城中头号温柔良善的女子,天寒施衣饥荒放粮,修桥铺路敬老爱孤,一桩桩的好事尽显陈家大小姐的侠骨柔肠,这样的人,老天不帮着那他卫展眉就来帮!
他这番话听到顾妈妈耳中,却只信了半分。陈家掌握着柘陵城八成的良田,谁能享受了这样的富贵后轻易放手?
卫展眉也懒得多作解释,大丈夫行事,哪里有那么婆婆妈妈的。
顾妈妈虽然认为卫展眉并不是最适合的一个,可是事情紧急,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物色别的人选了。
陈家嫡脉居住的主宅,位于柘陵城的北边,与东西两市相隔并不远,只一会儿的功夫,卫展眉就已经站在陈家大门之前。挂在大门口的匾额上写着“柘陵陈氏”四个金漆大字,仿佛在提醒他到达的是一个拥有极大财富与权势的家族,而在院子里相互怒视着的武者们,则是这个家族实力的展现。
这是个以武论尊的时代,大家族们都养着数量众多的武者,甚至将家族里的精英培养成高阶武者。陈家能够成为柘陵城中执掌权柄的五大家族之一,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控制的粮田,另一方面则是家族中培养和收容的武者。
但现在这些武者,似乎陷入了内斗之中,甚至连表面的友好都不能维持了。看到他们这种表现,卫展眉就明白,家族旁支对嫡宗几乎要撕破脸。
有顾婆子的引领,那些人倒没有阻拦,穿过两进院子,卫展眉听到了争吵的声音。这都是些男子的声音,彼此在叫骂,卫展眉与顾婆子来到门口,那些在叫骂的人只是向他们望了一眼,然后又继续开骂起来。
倒是陈家那位大小姐,身穿重孝,默然无语,仿佛是个局外人,跪在一排灵位之前。
“三房这些年来为族里呕心沥血,风里来雨里去,城外六十一处农庄,三房要管其中一半——这些理所当然由三房继续管!”
“什么风里来雨里去,少在那吹嘘,你们三房有几人下过地?我们五房三代十一位聚灵师,若不是我们,六十一处农庄有大半都得荒芜,早就沦入外人之手。陈家以聚灵师起家,现在长房嫡宗既然已经没有男丁,那么我们五房理所当然继承嫡宗之位!”
“谁说长房嫡宗没有男丁?”听到这里,陈家大小姐柳叶般的双眉终于皱了起来,她即使是愤怒时说话,仍然声音轻柔:“我兄弟虽然年幼,但毕竟是长房嫡宗!”
她话不多,声音也不大,温温柔柔的,却很有分量。
“冠修当然是男丁……但他毕竟年幼,他才九岁,如何能支撑家业?”
在陈家大小姐话语停下好一会儿之后,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开口说道,他是五房的,开始就他与三房争执得最响。
“就是就是,家中总得有人支撑,现在风雨飘摇人心惶惶,冠修哪里撑得住?”原本与他敌对的三房也开始发话,现在两人结成了暂时的盟友。
“有我扶持着冠修,各位叔伯难道说不放心?”陈家大小姐似笑非笑。
“筱涵,你是个姑娘家,你与枫鸿城雷家婚约早定,用不了几个月便要嫁过去。”五房的那男子道。
“家中遭遇大变,我如何还能嫁人?”陈家大小姐道。
“家中之事怎能耽误你出嫁,筱涵,这些年你为族里做了许多,也该享享福了,嫁出去当少奶奶,好好歇息段时间吧!”
“是啊是啊,家族中事还有我们,不必大小姐操心啦!”
屋子里又是一片嘈杂之声,总之,大伙都在竭力相劝,让陈筱涵不要因为家中目前的状况耽误了婚期。
一片吵闹声中,陈家大小姐垂着眼睑,表情依然平静。她不作声,那些嘈杂的人自己就觉得没趣,渐渐静了下来。陈家大小姐这才环视众人:“昨夜我已经派人去枫鸿城,将家中变故说了,告诉雷家婚约取消。”
“什么?”
这个消息让屋中亲族都大吃一惊,在他们各自的算盘中,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能力超强声望极佳的大小姐必须嫁掉,远嫁枫鸿城,让她不能再干涉陈家的事务。
可没有想到,在他们昨夜上窜下跳的时候,陈筱涵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将他们能找到的最大借口堵住了!
卫展眉也暗暗钦佩,大小姐心思缜密,遭逢大变的情况下仍然能神智不乱,而且事关自己一生幸福的事情,说决断就决断,当真非同一般。
“这……这怎么行,陈雷两家联姻,是早就定好的事情!”
“对,事关重大,当由族中长辈作主,岂是筱涵你说取消就取消的?”
又是一片嘈杂,不过陈筱涵不为所动,族中人都明白,在这一点上是拿她没有办法了。他们小声议论了阵,然后便有人道:“筱涵,即使是如此,你总得嫁人的。不嫁雷家也要嫁其余人家,陈家之事,自有陈家男子来支撑,哪里需要你要嫁与外人的姑娘来出头?”
这就是赤裸裸撕破面皮了,说话的倒不是男子,而是五房的女人,陈筱涵扫了她一眼:“五婶说的是,若是筱涵嫁出去,倒不好管家里的事情。”
“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那就早些把家里的钥匙都交出来吧!”那女人自觉占了这位堂侄女的上风,说话也开始咄咄逼人。
“故此筱涵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为自己招赘一个上门女婿,这事原本应该由各位长辈相助的,可各位这一日来忙得连丧事都顾不上,只好由筱涵自己解决了。”说到这,陈筱涵站了起来,而顾妈妈也轻轻推了卫展眉一把。
卫展眉微笑了,他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
“各位亲长。”他大步过去,走到陈筱涵身边,向周围做了个团揖。
卫展眉长得不算俊秀,但也五官端正,特别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落落大方,看上去就是教养极好的,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有一股让人觉得亲近随和的气质,谁也不知道他其实跟着一个既好色又懒惰的老头儿十余年。他的出现,让陈家旁支亲族们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没有人答话。
陈筱涵抿着嘴,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卫展眉身边。她身材较高,体态修长,卫展眉尚未发育完整,因此比她还要矮上半个头。
“你是什么东西?”五房的堂婶继续充当着先锋角色,她跳了出来,张牙舞爪,几乎要冲到卫展眉面前,原本美丽的脸庞因为扭曲而狰狞:“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杂碎来这里说话?”
陈筱涵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然后“叭”的一声响,五房堂婶的脸上立刻多出了一个掌印。
动手的是顾妈妈,卫展眉很惊讶地望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身手如此矫健,看情形,她应该是一个武元期的武者,但是几段,就非卫展眉能够知道的了。
“陈家的事情,自然有陈家人决定,大小姐是陈家的大小姐,她招入的上门女婿自然也是陈家的人。你这婆娘,不过是旁支的媳妇儿,论身份远比不上我们姑爷,这里哪有你张牙舞爪的份儿?”
顾妈妈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气势非常惊人,象是护着幼崽的雌兽,而在她的怒吼下,被抽了一记耳光的五房媳妇,脸色变来变去,却什么话都不敢说出来。
“我代替冠修管着家里的事务,在冠修十八岁后,自然全部交给他。你们谁对此,谁赞成,谁反对?”陈筱涵在一片平静中出声问道。
没有人有意见,见到顾妈妈的身手后,陈家旁支亲族都是满脸惊讶。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手中已经掌控了陈家大多数力量,因此迫不及待跳出来要争夺家族的主导权,可顾妈妈的身手让他们意识到,嫡脉手中还掌握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力量。
在弄明白这力量之前,他们不会再轻易挑衅了。
“家中有丧事,按照往常的安排,各位叔叔都去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来。”见众人都在表面上屈服下来,陈筱涵开始下命令:“陈家要是倒了,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莫非各位族叔凭自己一家之力,就可以对抗外敌?”
这是非常浅显的道理,可是欲令智昏,旁支的这些长辈们明显没有听进去。陈筱涵也不指望他们能听进去。
打发走这些贪心的亲族之后,陈筱涵转向卫展眉,两人目光相对,陈筱涵突然间有些羞意。
从年纪上说,卫展眉比陈筱涵要小三岁,陈筱涵原本以为自己能泰然面对他,但这时还禁不住面浮红晕。同时,陈筱涵心里还有深深的歉疚。
在别人看来,能娶她为妻应该是了不起的福气,可她自己明白这其中有多大的麻烦。且不说赘婿身份受人轻视,也不说这只是用于堵塞家中长辈之嘴的权宜之举,此时成为她的上门女婿,必然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她也是没有办法的情形下做出这样的选择。
见两人之间表情有些尴尬,顾妈妈凑到陈筱涵耳边,小声嘀咕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陈筱涵听了眉头微微敲动,再看卫展眉时,眼中的羞意没有了。
“卫小郎君,实在抱歉。”她起身向卫展眉深施一礼。
“大小姐原先计划如何,那就如何处置,无须担忧我。”卫展眉说道。
两人对了一句话后便又再沉默了,如果一般情形下,面对如此佳人,卫展眉倒有的是油腔滑调,可现在他不愿意去调侃,免得有挟恩戏弄之嫌。过了好一会儿,陈筱涵低下头:“明日起家中要办丧事,委屈小郎君与我一起待客。”
“好。”
卫展眉非常爽快地应承下来,这让陈筱涵目中光芒再度闪烁不定。卫展眉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自己的表现让这位聪慧过人的大小姐起了疑心。
“顾妈妈,你领着小郎君前去安歇,把明日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来。”陈筱涵歉然一笑:“家中杂务颇多,妾身忙不过来,如果小郎君有什么需要,就找顾妈妈吧。”
跟着顾妈妈,卫展眉来到自己临时安置的住所。陈家嫡脉宅院广大,有的是房子,他的临时居所便占了一个院子,除了正屋、侧屋,还有厢房,甚至还有自己的小厨房。卫展眉不需要离开这个院子,就可以得到生活必需的一切,他心中也明白,这其实是一种软禁。
“这座院子是大小姐过去读书的地方,两厢都有大量的藏书,小哥儿若是觉得太闲了,不妨看看。”顾妈妈说道:“若是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
“多谢顾妈妈了。”卫展眉嘴中道谢,心里却调侃自己,别人如果遇到这种遭遇,必然会被大小姐另眼相看,来照顾起居的也不是一个强悍的老妇人,而一定是个年轻温柔单纯的小丫环,看来自己的运气,并不是十分出色。
天气尚早,他确实没有事情,因此来到东厢房,那一排排的书架,让他眼前一亮。顾妈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便问道:“这些书,都是大小姐读过的?”
“大小姐天资聪慧,三岁就开始发蒙,六岁便自己读书,这里的书,她差不多全看过了!”顾妈妈对于大小姐感情很深,言语中带着明显的自豪:“小哥儿,你识字么,若是不识,我也可以教你。”
卫展眉没有回答,只是随手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剑论》?这是什么书?”
“《剑论》是首山堂开堂祖师欧阳治所著,是说宝剑的,虽然不是很珍贵,但却是所有铸剑师的入门之书。”顾婆婆跟着陈筱涵久了,竟然也能信手拈来,为卫展眉介绍这本书的概况。
陈家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整个柘陵城都被鞭炮声与哀乐声笼罩,人人都知道,陈家在大举办丧事。
与之相比,陈家大小姐招赘了一个上门女婿的事情,只在很小的范围内传播。当然,其余四大家族的首领,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一个前日才到柘陵城的无名小卒……陈家的那个丫头,看来在族中的日子不好过啊。”
在柘陵城西北端,一个相貌威猛的老者背手说道,他便是赢家当代家主赢昭襄。
“家主说得是,陈家如今元气大伤,族中又内乱不止,他们手中控制的聚灵师与良田都该换个主人了。”一个大汉沉声道:“若是我们赢家能收取这些聚灵师与良田,便可以一统柘陵城!”
“二哥说的极是!”屋中总共只有四人,另一人也附合道。
赢昭襄把目光转向另一人,那人年纪四十出头,一直坐在椅子当中若有所思,看到老者投来的探询目光,那人双眸中寒光闪烁:“父亲,陈家的聚灵师与粮田,我们当然要收取,但绝不是此刻!”
“为什么?”另两人诧异地问道。
赢昭襄也点头示意自己的这个儿子解释一番。
“陈家人为什么会死,你们想过没有?”他儿子说道:“陈家最怀疑的,便是我们四家觊觎他家的家产而下的黑手。这时我们抢先出头虽然可以占得先机,但必然遭到陈家怀疑,视我们为死敌。陈家尽管元气大伤,可他们若不管不顾地反击起来,我们赢家也会损失不小,最后白白便宜其余三家!”
“还有么?”赢昭襄目光炯炯,看着自己的儿子时脸上表情有些异样。
对于这个儿子,他其实是不太重视的,身为一大家族的族长,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家族的利益,而不是儿子,更何况他子息众多,眼前这个只不过是十余个儿子中的一个罢了。早年时这个名为赢子楚的儿子很不受他欢喜,被远远地打发到别的城中,可这几年来,赢子楚将分派的事情办得非常出色,完全是凭借能力而被调回柘陵。
赢昭襄明白这并非赢子楚本人的能力,赢子楚之子赢正始还有他在外地延请的客卿姜不讳是他的左膀右臂。但这并不算什么,发现人才使用人才是为上者最重要的能力之一。
“要谋取陈氏,可以利用陈氏内部分歧,父亲,我们去陈家吊唁吧!”赢子楚道。
“子楚说得对,你们记住,赢家如今的地位,可不只是靠武力得来的。”赢昭襄点了点头,难得地微笑了下,屋中另两人也向来为他所重,但他们比起子楚来说,还是少了些脑子。
同样的讨论也在其余几大家族中发生了,因此当正午来临的时候,本来有些冷清的陈家大门前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人喧马哗声中,柘陵城其余四家的代表纷至沓来,而且各家家主虽未亲至,可代表家主来的也都是家中有份量的角色。
“四大家派人来吊唁了?”陈筱涵确认了一下消息。
陈家的大院早就布置成了灵堂,等着来致哀的客人,不过最初时没有一人前来,柘陵城中有头脸的人都在等待,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是,赢家来的是赢子楚,赵家来的是赵适之,蒙家来的是蒙天放,李家则是李由。”
赵适之、蒙天放与李由身份与赢子楚相当,都是家族下一代继承人的有力侯选者,他们的到来,算是传达友善的信号。陈筱涵向卫展眉看了一眼:“小郎君,请随我出去吧。”
“大小姐请。”卫展眉道。
陈筱涵刹那间有些失神,对于这个被她从店里临时拉过来的少年,她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了。处变不惊、气度非凡,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涵养气质,让陈筱涵自昨天以来都心怀犹豫,这样一个人,对她的计划可没有什么好处。
她原本是想找一个年少质朴、容易控制又没有什么家庭背景的人,结果却挑到了一个如此出色的人物……若是太平时期,这样的人物即使不能成为陈家最出色的聚灵师,也可以成为最优秀的掌柜,可现在……他成了陈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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