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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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间-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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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横对我的判断没有错,我一直都是个当机立断的人。从他跟我讲关于妖女的传说那一刻起,这个计划就已经制订好了。他的聪明在于没有想把樱独吞,而是把她献给我,而他的愚蠢也同样在于这一点。
  我怎么可能留一个知晓我秘密的人活在世上?就像他嘲笑那个小太监的话一样,真是太天真了。
  当我解开心锁的那一刹那,樱的心仿佛真的同我的心融合在一起了。她不仅仅在一瞬间掌握了我所说的语言,而且仿佛能洞悉到我心中所想的一切。她的心本是如无物一般纯真,而此时的她已经和我一样了。在我杀死石横前的那一刹那,就是她把那把倭刀递到我手中的。
  我很喜欢这样的女人,不问任何问题,不管这在凡人们眼中是对是错,坚决地服从一切指令。哦不,她不是在服从指令,而是在践行我心中的每一个念头。
  那天晚上我伪造了现场,对上汇报说锦衣卫校尉石横孤身犯险,勇斗倭寇。而我却因为赶到得太晚了,没有救下石横兄弟的性命。至于那个小太监和那辆大车,早就被我沉进黑暗冰冷的河水里去了。
  当我带着樱返回京城的那一天,我知道自己终于踏上了那条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樱虽然外表看上去只是个柔弱的少女,却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不是确信她永远不会背叛我的话,我都会对这个女人产生畏惧。
  她可以施展妖术轻而易举地隐入京城任何一座府邸,探听到满朝文武所有人的丑闻隐私,让我有了足够的把柄去交易;她可以迷惑人心,让我从犯人口中套出案件最关键的线索,让我不必动用酷刑就可以轻松破案;她也可以方才还同我在暖阁中饮酒,一刻钟之后便将我仇敌的人头摆到酒桌之上。
  在见到她之前,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妖物,而现在,我巴不得自己就是一个妖物。
  有了几乎无所不能的妖物帮忙,再加上我缜密细致的筹划,我的功绩和官职飞一般地上升。不到两年,我已经从一个芝麻大小的七品小旗,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四品镇抚使!即便是那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也几乎近在眼前了。而当年那些把我踩在脚下的人们,不是已经获罪问斩,就是在战斗中“殉国”了。
  只有那个我当年替他洗过脚的上司还活着,我发过誓要让他生不如死,所以现在他是为我洗脚的杂役。我几乎可以让樱替我做到每一件事情,但有一件却永远不能,就是像妖物一样获得几近永恒的生命。
  有一日正是午夜,小楼的雕窗半掩,能看到当空的皓月,夜风袭入拂动着围床的红幔,桌上的鎏金铜炉里正焚着一炉檀香,香气幽幽熏得人阵阵迷醉。
  “炼郎,你想知道我长生的秘密么?”樱怅然地依偎在我胸口,纤纤玉指拨弄着我的下颌。“每个人都想知道长生的秘密,你看看皇帝就知道了。”我就算不说,她也知道我心中所想,我没有必要瞒她。她突然直起上身,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口中吐出一颗菩提子大小的明珠,悬浮在半空中,不甘寂寞地跃动着。“这究竟是何物?我们第一次相见时,我就见过它。”
  “用你们中华道家的话说,这是内丹。”她解释说,“每个妖物的妖气都是有限的,你可以把妖气理解为妖物们的血液。不同的妖物有不同保存自己妖气的方式,我生来就有的那把心锁,就是我们这一族妖气聚集的产物,当那把心锁被打开时,就会化作这颗内丹。它就是我长生的秘密。谁得到这颗内丹,谁就能得到我剩下的所有生命。”
  “那如果你失去这颗内丹会怎么样?”“失去它,我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樱说着再次躺下,把脸紧紧贴在我的胸口上,“如果你想要,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就像死去的石横说的那样,这个妖女会对我千依百顺,服从我一切的命令。
  可我发现,我现在完全不想那么做!我对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害怕,难道她身体的温度已经融化了我心底最坚硬的那一部分?那可是我在这个血腥的世界中存活下去唯一能指望的东西!
  “不要怕……我已经是你的了……”小丫头像那天一样拥抱了我,喃喃着睡去。
  那一晚,她睡得很香甜,而我却整夜未眠。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我已经打通了文武百官所有的关节,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过是一个傀儡。但即使是锦衣卫指挥使也只是个三品官,还要背负着鹰犬的骂名。
  我不想一辈子当鹰犬,不想做别人可以轻易牺牲掉的炮灰!
  我还想封侯拜相,我想成为那个站在高塔上的、真正的主宰者!
  如果可以的话,刘太监的计划由我来完成,也不是什么妄想。而如今想要往更高处的位置爬升,我需要征服的只剩下一个人,就是皇帝陛下。
  于是按照我设想好的计划,樱被我送进了宫中。我需要她日日夜夜待在皇帝身边,让我了解这个帝国中最难以了解的人。
  她果然不负我的期望,不断从宫中替我带回皇帝的消息,对于他的一切喜好、习惯甚至是怪癖,我比那些跟随他一生的太监们都要熟悉。
  我在一步步地谋划着,感觉自己离真正走到皇帝面前的那一天越来越近。
  可我等来的,却是另外一种结局。
  那一晚我正在小楼上等待樱的消息,窗外电闪雷鸣,床头的红幔被冷雨浇湿了,毫无生气地垂下来,像条蛇蜕去的死皮。已经很晚了,樱还没有回来。我们早有约定,如果过了子时她还没有回来,我就要另想出路了。
  紫禁城虽然戒备森严,但对她一个妖物来说却是如履平地,我不该有什么担心。我说服自己继续等下去,可当我望着香炉中最后一点火星缓缓熄灭的时候,我心头忽然涌上了一丝寒意。
  我没有再多想,打开楼板之下用于应急的铁箱,里面有一袋价值连城的金珠玛瑙,还有去宁波港一路上的官凭路引,在那里常年都有一艘大船在等着我出海。
  永远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是我的准则。
  可等我仓皇逃下楼时,却看见指挥使大人亲自带着三百名手持钢刀的锦衣卫,在漆黑的雨幕中等待我。他们曾被我拿住了把柄,也曾是我的手下,可现在却是来抓我的行刑人、刽子手。
  电闪雷鸣中,我被五花大绑扔进泥水中,平时对我言听计从的指挥使大人宣读了圣旨。
  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却也让我绝望透顶。
  “勾结妖魔,意图谋反!”
  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当街斩首,而是被扔进了锦衣卫的诏狱。即使暂时不死,我也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地狱。在一番番酷刑过后,我已经奄奄一息。可我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樱的消息,只是被不断逼问是否还有其他同党。
  在诏狱熬过七天七夜的折磨之后,我被带往了另一个地方。虽然沿途都被蒙上了眼睛,但我却在下车的一瞬间从缝隙中辨认出了自己身在何处。
  竟然是一座道观!
  我正在奇怪的时候,士兵们不由分说地蒙好了我的头套,架起我继续前进。我只能凭着仅存的一点点精神感知到我们仿佛在不断向下走着,一层一层的螺旋楼梯,仿佛正在走向地狱的关口。
  终于停下了,头套也被扯了下来,我努力地分辨着周围的环境。这似乎是一间狭小的地牢,霉臭得让人不禁掩鼻,石壁上不断向下滴着污水,墙上的铁铸火把突突突地燃烧,影子在墙上跳跃像是恶鬼的舞蹈。
  “你就是上官炼?”我身后有个冷厉的声音说。
  那是个高大的中年道人,须发都是赤红色的,穿着一身火炭色的道袍,面目凶恶得像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
  “见了新任国师还不下跪!”身后的士兵狠狠将我踢倒,“如  果不是张真人入宫,陛下就险些被你这妖人给害了!”
  “贫道如不是有先师所传至宝捆妖索护身,恐怕也降她不住。”那个什么张真人向前走了两步,用拂尘抬起了我的下巴,“那个妖女很是珍贵,她的内丹可以让凡人长生。现在你是唯一能命令她交出内丹的人,陛下期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现在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吧?”
  “我还有选择么?”我冷笑着问。“没有,做不做都是死,死得痛快不痛快就看你了。”道人毫不遮掩地说。“很好!带我去见她吧。”“她就在你面前。”我顺着他手中拂尘所指的方位望过去,只见在地牢的角落里,锁着一个“人形”。
  她已不能被称为人了,只能说是个人形,枯瘦得像是一把稻草,低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无数根铁链捆绑着她,另一端全都牢牢钉死在墙上,每一根铁链上都贴着用朱砂写就的符文,与樱最初封印心锁的那一张很像。
  曾经如樱花般娇嫩的少女,此时已经与一具尸没有什么分别了。“樱……”我颤声说,“抬起头来看看我。”她仿佛听到了我的呼唤,努力地从束缚中抬起了头,透过她蓬乱的额发,我只能看到一双虚弱的眼睛,仿佛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炼郎,你还是选择了等我……”她的口气不知是喜是悲,“我开心得很。”
  我刚要开口,那个恶道却在我耳边大声呵斥:“儿女私情到了鬼门关再续吧!现在不想让你的郎君被万剐凌迟,就乖乖交出内丹。”
  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充满了不屑。
  “你现在是否还能与我心意相通?”我低声问。她没有答话,点了点头。我猛地向前一扑,像只发了疯的野兽一般狂吻着樱干瘪的嘴唇。
  恶道仿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大叫一声不好,抽出宝剑向我砍来,可是已经晚了。在我们双唇相接的那一刹那,那颗凝聚着樱毕生妖气的内丹已经传到了我的腹中。
  那种感觉我至今无法忘记,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我身上的伤口在一瞬间痊愈,一股强劲如同飓风的力量在体内不断游走着。此时道人的剑锋已经到了我的耳边,我不假思索地回手一抓,一股无形的妖气喷涌而出,将他的喉咙轻而易举地捏了个粉碎!
  国师张真人到死也没有想到,自己将唯一的法宝捆妖锁用在樱的身上是多么失策!除了那几道铁索,还有什么能束缚住已经脱胎重生的我呢?
  卫兵们来不及反应就被我轻松地杀死了,我陷入一种莫名的狂喜,不仅即将重获自由,还迎来了梦寐以求的长生。
  “恭喜你,炼郎,你已经脱胎重生了!”樱激动地说。“你现在还能感受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站在血泊中问。“以后永远都不能了,我的内丹已经传给了你,我已经是一介凡人。”她苦涩地笑着,“可我现在不需要这个能力了,只要知道你等了我,就足够了。”
  她话音刚落,我手中那把夺来的宝剑就已经透过铁链的缝隙,插进了她的心窝。“很可惜,我也不再需要你了。”我俯下身子,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流下眼泪,或者是对我破口大骂,那张已经残破不堪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像是第一场春雨后绽放的樱花……
  哈!这个女人真是美啊,连死都死得那么美!

  伍

  提琴独奏飘荡在包着黑色大理石的墙之间,如泣如诉。
  白起一直默默地看着窗外,身前那只纯金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一小捧烟头了。他的脸色仿佛比往常还要冷峻,像一座爆发前夜的火山,平静中蕴藏着焚城的烈火。
  上官炼倒是兴致高涨,他已经在喝今晚的第三瓶酒了。他始终都在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讲着,就像是舞台上国王的独白。讲到每一个被他杀死的人时,那张阴冷的脸上不但没有出现一丝丝的悔意,反而带着胜利者的笑容,仿佛过去的一切背叛和杀戮,都是他人生的勋章。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么?”他洋洋得意,“因为在诏狱的日子里,我已经想通了,樱是我唯一的弱点。如果不是因为对这个女人的一点点动情,我怎么会被捕呢?我还是那句话,心底的柔软是最致命的尖刀!把她杀掉之后,我就再也不是阴影里的鹰犬,而是站在这个野兽丛林里真正顶点的强者!”
  他又喝下了一整杯的红酒,洋洋得意地对白起炫耀着自己的战果。
  “那天之后,我还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权力未必掌握在人们看得见的人手里。就算做了皇帝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依然受制于人?我完全可以不抛头露面,利用那些傀儡们来达到我的目的。反正什么生意最挣钱,我就做什么。我可以把赌注压在努尔哈赤那十八具盔甲上,也可以资助孙文把努尔哈赤子孙的王朝推翻。这个世界的历史就是由我这样躲在幕后的人写成的,战争、革命、兴亡,不过是我们棋盘游戏上的一角。”
  “可你依旧逃不过死亡。”白起冷冷地说,“而且你畏惧死亡。”
  “不错!”上官炼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可谁不畏惧死亡呢?我一辈子最怕的事情,就是变成和我爹一样冰冷的尸体。而且,当你尝到了长生的滋味之后,你还会舍得放弃么?”
  “但是你的心脏已经无药可医,你注定是要死的。”白起毫不留情地戳破上官炼美丽的幻想。
  “你说的没错!我说到底也只是个人类,无法自己吸收妖气,这相当于坐吃山空!如你所说,这颗心脏已经到了极限,我需要的就是你给我换一颗全新的心脏,一切条件我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心脏移植手术?”白起皱眉。“没错!”上官炼点点头,对着电梯口拍了拍手。鞋跟清脆地踩过地砖,那个美艳风骚的女护士提来了一个银色的金属密码箱,放在二人之间的茶几上,临走前还不忘对白起抛了个媚眼。“这里有三件与蓬莱有关的宝物,如果你肯为我做这个手术的话,它们全都是你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对蓬莱感兴趣?”白起平静地看着那只箱子,仿佛隔着钢板就能感受到其中喷涌的力量。
  “就像之前我所说的,我虽然身在幕后,但是权力依然握在手里。如果连白医生的一点点小癖好都搞不清楚,那我怎么跟你做交易呢?这些东西是不错,可惜我不能使用,搞不好还会惹祸上身!你知道‘上面’对蓬莱的遗物是有多紧张吧?”
  上官炼说到“上面”两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仿佛那两个简单的字眼里包含了无穷的危险。“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这个交易?”
  “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你也不是一个会被那点狗屁世俗道德所拘束的人。法律、道德,那不都是为了让绵羊们不得互相伤害的围栏?而我们,才是真正的牧羊人!”上官炼的眼神骤然凶狠,摊开的右手缓慢而有力地握拢,就像要扼死一只他口中的绵羊。白起安静地抽完最后一口烟,起身从容地扣好西装纽扣,像个刚刚结束讲座的大学教授。
  “我的确不是个会被世俗道德拘束的人,即便是杀人的强盗,只要能给我相应的报酬,我也会救。”白起冷冷看着上官炼,“可我还有另一条准则,而你恰恰就违背了这条准则。”
  “怎么讲?”上官炼问。
  “你没有任何值得拯救的理由。”白起淡淡地说。
  只是简单一句话,但从他的口中吐出,每个字都如同万钧雷霆一般,让上官炼那张他自己引以为傲的、英俊的脸,像被针尖刺痛了一般抽搐着。
  而此时白起已经如一阵清风般走到了电梯口,背对着他留下一句话:“替我跟你的手下道个歉,我之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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