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青。
唐僧用手摸着钟,高叫道:“钟啊!你也曾悬挂高楼吼,也曾鸣远彩梁声。也曾鸡啼就报晓,也曾天晚送黄昏。不知化铜的和尚归何处,铸铜匠作那边存。想他二命归阴府,他无踪迹你无声。”
唐僧高声赞叹,不觉的惊动寺里之人。那里边有一个侍奉香火的和尚,他听见人语,扒起来,拾一块断砖,照钟上打将去。那钟当的响了一声,把那唐僧唬了一跌,挣起身要走,又绊着树根,扑的又是一跌。
唐僧倒在地下,抬头又叫道:“钟啊!贫僧正然感叹你,忽的叮当响一声,想必是西天路上无人到,日久多年变作精。”
那和尚赶上前,一把搀住道:“老爷请起,不干钟成精之事,刚才是我打得钟响。”
唐僧抬头见他的模样丑黑,道:“你莫非是魍魉妖邪?我不是寻常之人,我是大唐来的,我手下有降龙伏虎的徒弟,上面有神通广大的师兄,你若撞着他,性命难存也!”
和尚跪下道:“老爷休怕,我不是妖邪,我是这寺里侍奉香火的和尚,刚才听见老爷善言相赞,就欲出来迎接;恐怕是个邪鬼敲门,故此拾一块断砖,把钟打一下压惊,方敢出来,老爷请起。”
那唐僧方才正性道:“住持,险些儿吓死我也,你带我进去吧。”
却说那和尚引着唐僧,直至三层门里,那里面比外边甚是不同,但见那:青砖砌就彩云墙,绿瓦盖成琉璃殿。黄金装圣象,白玉造阶台。大雄殿上舞青光,毗罗阁下生锐气。文殊殿,结采飞云:轮藏堂,描花堆翠。三檐顶上宝瓶尖,五福楼中平绣盖。千株翠竹摇禅榻,万种青松映佛门。碧云宫里放金光,紫雾丛中飘瑞霭。朝闻四野香风远,暮听山高画鼓鸣。应有朝阳补破衲,岂无对月了残经?又只见半壁灯光明后院,一行香雾照中庭。
唐僧见了不敢进去,叫道:“阿弥陀佛,你这前边十分狼狈,后边这等齐整,这是怎么回事?”
那和尚笑道:“老爷,这山中多有妖邪强寇,天色清明,就沿山打劫,若是天阴就来我们寺里藏身,被他们把佛象推倒垫坐,木植搬来烧火,本寺僧人软弱,不敢与他讲论,因此把这前边破房都舍与那些强人安歇,从新另化了些施主,盖得那一所寺院,清混各一,就是我们西方的事情。”
唐僧闻言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如此!”
正行间,又见山门上有五个大字,乃镇海禅林寺。才举步跨入门里,忽见一个和尚走来。只见他:头戴左笄绒锦帽,一对铜圈坠耳根。身着颇罗毛线服,一双白眼亮如银。手中摇着播郎鼓,口念番经听不真。
唐僧原来不认得,这是西方路上的喇嘛僧。那喇嘛和尚走出门来,看见唐三藏眉清目秀,额阔顶平,耳垂肩,手过膝,好似罗汉临凡,十分俊雅。
那和尚走上前扯住,满面笑唏唏的与唐僧捻手捻脚,摸他鼻子,揪他耳朵,以示亲近之意。携至方丈殿中,行完礼问道:“老师父从何而来?”
唐僧道:“贫僧乃是东土大唐驾下钦差往西方天竺国大雷音寺拜佛取经者,适行至宝方天晚,特奔上刹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望垂方便一二。”
那和尚笑道:“胡说!胡说!我们不是故意要出家的,皆因父母生身,命犯华盖,家里养不住,才舍断了出家,既做了佛门弟子,切莫说脱空之话。”
唐僧道:“我是老实话。”
那和尚道:“那东土到西天,有多少路程?路上有山,山中有洞,洞内有精,像你这个单身,又生得娇嫩,那里像个取经的!”
唐僧道:“院主也见得是,贫僧一人,岂能到此?我有三个徒弟,逢山开路,遇水叠桥,还有一个师兄,降妖除魔,保护贫僧安全,所以能上宝刹。”
那和尚闻言问道:“您那师兄与三位高徒何在?”
唐僧笑道:“现都在山门外伺候。”
那和尚慌了道:“师父,你不知我这里有虎狼、妖贼、鬼怪伤人,白日里不敢远出,未经天晚,就关了门户,这天色已晚,怎么能把人放在外边!”又转身叫道:“徒弟,快去请他们进来。”
接着有两个小喇嘛儿跑出外去,看见孙悟空唬了一跌,见了猪八戒又是一跌,扒起来往后飞跑道:“爷爷!造化低了!你的徒弟不见了,只有五六个妖怪站在那门口。”
唐僧笑着问道:“他们什么模样?”
小和尚道:“一个雷公嘴,一个碓挺嘴,一个青脸獠牙,旁有一个道士一个女子,倒是油头粉面像人一样。”
唐僧笑道:“你不认得,那三个丑的,是我徒弟,那个道士,是我师兄,那一个女子,是我打松林里过救来的。”
那喇嘛道:“爷爷呀,这们好俊师父,怎么寻这般丑徒弟?”
唐僧笑道:“他们丑自丑,却俱有用,你快请他们进来,若再迟了些儿,那雷公嘴的有些闯祸,不是个人生父母养的,他就打进来了。”
那小和尚即忙跑出,战兢兢的跪下道:“列位老爷,唐老爷请哩。”
猪八戒笑道:“哥啊,他请便罢了,却这般战兢兢的,这是为何?”
刘晨笑道:“他看见你们丑陋害怕。”
猪八戒道:“这不是扯淡嘛!我们乃天然生成的,哪个是想要丑哩!”
孙悟空赶紧道:“把那丑且略收拾收拾!”呆子闻言,真个把嘴揣在怀里,低着头,牵着马,沙僧挑着担,孙悟空在后面,拿着棒,刘晨辖着那女子,一行进去。穿过了倒塌房廊,入三层门里。拴了马,歇了担,进方丈中,与喇嘛僧相见,分了坐次。那和尚入里边,引出七八十个小喇嘛来,一一见礼,接着收拾办斋管待。
却说那镇海禅林寺,众僧相见,安排斋供。渐渐天昏,方丈殿里点起灯来,众僧一则是问唐僧取经来历,二则是贪看那女子,都攒攒簇簇,排列灯下。
唐三藏对那初见的喇嘛僧道:“院主,明日离了宝山,西去的路途如何?”
那僧双膝跪下,慌得长老一把扯住道:“院主请起,我问你个路程,你为何行礼?”
那僧道:“老师父明日西行,路途平正,不须费心,只是眼下有件事儿好不尴尬,一进门就要说,恐怕冒犯洪威,却才斋罢,方敢大胆奉告:老师父东来,路遥辛苦,都在小和尚房中安歇甚好;只是这位女菩萨,不方便,不知请她到哪里睡才好。”
那唐僧道:“院主,你不要生疑,说我师徒们有什么邪意,早间打黑松林过,撞见这个女子绑在树上,小徒孙悟空不肯救她,是我发菩提心,将她救了,到此随院主之便送她睡去,哪里皆可。”
那僧谢道:“既老师宽厚,请她到天王殿里,就在天王爷爷身后,安排个草铺,教她睡吧。”
唐僧闻言笑道:“甚好,甚好。”于是众小和尚引那女子往殿后睡去,唐僧就在方丈中,请众院主自行方便,遂各散去。
唐僧吩咐孙悟空:“辛苦了,早睡早起!”遂一处都睡了,孙悟空知那女子是妖怪,但是见刘晨都没有发话,于是也没多说什么,不过不敢离开唐僧身侧,护着唐僧。
渐入夜深,正是那:弯月高升万籁宁,天街寂静断人行。银河耿耿星光灿,鼓发谯楼趱换更。
到了天明,是为了起来,教猪八戒沙僧收拾行囊马匹,却请唐僧走路。此时刘晨还贪睡未醒,唐僧居然也没有睡醒。
孙悟空近前叫声:“师父。”那唐僧把头抬了一抬,又不曾答应得出。
孙悟空问道:“师父怎么了?”
唐僧呻吟道:“我怎么这般头悬眼胀,浑身皮骨皆疼?”
猪八戒闻言,伸手去摸摸,身上有些发热。呆子笑道:“我晓得了,这是昨晚见没钱的饭,多吃了几碗,倒着头睡,撑着了。”
孙悟空喝道:“胡说!等我问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僧道:“我半夜之间,起来解手,不曾戴得帽子,想是风吹着,着了凉。”
孙悟空道:“这还说得是,如今可走得路么?”
唐僧道:“我如今起坐不得,怎么上马?但只误了路啊!”
孙悟空道:“师父说哪里话!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等与你做徒弟,就是儿子一般,又说道,养儿不用阿金溺银,只是见景生情便好,您既身子不快,说什么误了行程,便宁耐几日何妨!”兄弟们都伏侍着唐僧,不觉的早尽午来昏又至,良宵才过又侵晨。光阴迅速,过了三日。
因唐僧病重,刘晨欲给唐僧治病,可没想到医治唐僧居然是逆天行事,和背着唐僧飞一样,于是只能任由唐僧病着。
刘晨正无事可做,只见那唐僧欠身起来叫道:“师兄,这两日病体沉疴,不曾问得你,那个脱命的女菩萨,可曾有人送些饭与她吃?”
第230章 锄禾日当午
刘晨笑道:“三藏啊!你管她干啥,还是顾你自己的病情吧。”
唐僧道:“正是,正是,师兄你说得对啊!师兄你且扶我起来,取出我的纸、笔、墨,寺里借个砚台来使使。”
刘晨问道:“要文房四宝作甚?”
唐僧道:“我要修一封书,并关文封在一处,你替我送上长安驾下,见太宗皇帝一面。”
这时孙悟空过来笑道:“这个容易,别说是刘晨师伯,就俺老孙,若说送书,基本也没人比得过,你把书收拾写好与我,我一个跟斗飞过去送到长安,递与唐王,再筋斗驾云转回来,你的笔砚还不干哩!”
刘晨也笑道:“三藏!孙悟空说得是啊!但只是你寄书为何?你且把书意念念我听,念了再写不迟。”
唐僧滴泪道:“我打算写:臣僧稽首三顿首,万岁山呼拜圣君;文武两班同入目,公卿四百共知闻:当年奉旨离东土,指望灵山见世尊。不料途中遭厄难,何期半路有灾迍。僧病沉疴难进步,佛门深远接天门。有经无命空劳碌,启奏当今遣别人。”
孙悟空听得此言,忍不住呵呵大笑道:“师父,你忒不济,略有些病儿,就起这个意念,你若是病重,要死要活,都不用让师伯想法子救你,就算俺老孙都有这个本事,‘那个阎王敢起心?那个判官敢出票?那个鬼使来勾取?’若恼了我,我拿出那大闹天宫的性子,又一路棍,打入幽冥,捉住十代阎王,一个个抽了他的筋,还不饶他哩!”
唐僧道:“徒弟呀,我病重了,切莫说这大话。”
这时猪八戒上前道:“师兄,师父说不好,你只管说好,我们趁早商量,先卖了马,典了行囊,买棺木送终散火。”
刘晨笑道:“三藏啊,你这个病我算过了,此是天意,所以不能救你,不过此病仅有三日,明日就好了!”
唐僧闻言问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晨笑道:“三藏你有所不知,你是如来的第二个徒弟,原叫做金蝉长老,只因轻慢佛法,该有这场大难。”
孙悟空闻言道:“师伯,师父既是轻慢佛法,贬回东土,在是非海内,口舌场中,托化做人身,发愿往西天拜佛求经,遇妖精就捆,逢魔头就吊,受诸苦恼也够了,怎么又叫他害病?”
刘晨笑道:“你哪里晓得,唐三藏不曾听佛**,打了一个盹,往下一点头,左脚下不小心踢了一粒米下界来,所以该有这三日病。”
那猪八戒闻言大惊道:“像俺老猪吃东西泼泼撒撒的,也不知害多少年病啊!”
刘晨笑道:“八戒啊,人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唐三藏是因为是大功德之人,不允许犯错,所以犯个小错也要有大惩罚!不过唐三藏这病也仅有三日,明日就能好了!”
唐僧闻言大喜问道:“师兄啊!明日我就能好了?”
刘晨笑道:“正是!”
唐僧闻言又道:“师兄!我今日比昨不同,咽喉里十分作渴!”接着转身对孙悟空道:“悟空!你去哪里,有凉水寻些来与我喝。”
孙悟空道:“好了!师父要水和,便是快好了,等我取水去。”
孙悟空说完,即取了钵盂,往寺后面香积厨取水。忽见那些和尚一个个眼儿通红,悲啼哽咽,只是不敢放声大哭。
孙悟空道:“你们这些和尚,忒小家子样!我们住几日,临行谢你,柴火钱照日算还,你们怎么这等脓包!”
众僧慌跪下道:“不敢!不敢!”
孙悟空道:“怎么不敢?想必是我们那长嘴大耳的和尚,食肠大,吃了你们的本儿?”
众僧道:“老爷,我这荒山,大大小小,也有百十个和尚,每一人养老爷一日,也养得起百十日,怎么敢欺心,计较什么食用!”
孙悟空道:“既不计较,你们却为什么啼哭?”
众僧道:“老爷,不知是哪座山里来的妖邪在这寺里,我们晚夜间让两个小和尚去撞钟打鼓,只听得钟鼓响罢,再不见人回,至次日找寻,只见僧帽僧鞋,丢在后边园里,骸骨尚存,人肉却被吃了,你们住了三日,我寺里不见了六个和尚,故此,我兄弟们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伤,因见你老师父贵慈,不敢乱说,所以忍不住泪珠偷垂啊。”
孙悟空闻言,又惊又喜道:“不消说了,必定是妖魔在此伤人也,等我与你剿除了她。”
众僧道:“老爷,妖精不精者不灵,一定会腾云驾雾,一定会出幽入冥,古人道得好,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老爷,你莫怪我们说:你若拿得他住哩,便与我荒山除了这条祸根,正是三生有幸了;若还拿他不住啊,却有好些儿不便之处。”
孙悟空道:“怎叫做好些儿不便之处?”
那众僧道:“直不相瞒老爷说,我这荒山,虽有百十众和尚,却都只是自小儿出家的,发长寻刀削,衣单破衲缝,早刘晨起来洗着脸,叉手躬身,皈依大道;夜来收拾烧着香,虔心叩齿,念的弥陀,举头看见佛,莲九品,秇三乘,慈航共法云,愿见叆园释世尊;低头看见心,受五戒,度大千,生生万法中,愿悟顽空与色空,诸檀越来啊,老的、小的、长的、矮的、胖的、瘦的,一个个敲木鱼,击金磬,挨挨拶拶,两卷《法华经》,一策《梁王忏》;诸檀越不来啊,新的、旧的、生的、熟的、村的、俏的,一个个合着掌,瞑着目,悄悄冥冥,入定蒲团上,牢关月下门;一任他莺啼鸟语闲争斗,不上我方便慈悲**乘,因此,也不会伏虎,也不会降龙;也不识的怪,也不识的精;那妖魔虽然吃人,但吃得不多,没准儿吃吃就走了,毕竟我们和尚也不好吃,丹娜丝老爷若惹了那妖魔啊,我百十个和尚只够他一顿饱,一则堕落我众生轮回,二则灭抹了这禅林古迹,三则如来会上,全没半点儿光辉,这却是好些儿不便之处。”
第231章 救他
孙悟空闻得众和尚说出这一端的话语,他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高叫一声:“你这众和尚好呆哩!只晓得那妖精,就不晓得俺老孙的道行?”
众僧轻轻的答道:“实不晓得。”
孙悟空道:“我今日略节说说,你们听着:
我也曾花果山伏虎降龙,我也曾上天堂大闹天宫。饥时把老君的丹,略略咬了两三颗;渴时把玉帝的酒,轻轻呼了六七钟。睁着一双不白不黑的金睛眼,天惨淡,月朦胧;拿着一条不短不长的金箍棒,来无影,去无踪。说什么大精小怪,那怕他惫懒膭脓!一赶/赶上去,跑的跑,颤的颤,躲的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