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而坐,这才看到灰衣老僧面目。看似极老,又好像很年轻。面如冠玉,鼻若悬胆。两捋长眉,三撇长须,带着一股别样的深邃与庄严。
但饶是如此,他仍然无法清晰把握。灰衣老僧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轻盈如风吹落叶,时而凝重如静岳高山。秦汉更是暗自心惊,以自己如今神识,碰到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两人之间修为差距实在太大。
灰衣老僧拿出一个木杯,轻轻注入香茗,。旋即微微伸手,示意秦汉饮用。
秦汉心忖以此人的修为,若想对付自己,犯不着如此拐弯抹角,再兼之无量无极大吸收术,却也不惧,轻轻喝了一口。香茗甫入舌底,立时一股别样的香味飘散在全身,秦汉闭目半响,赞道:“好茶!好茶!”
“好在哪里?”灰衣老僧微微一笑。
“只是觉得很香。”秦汉微微一愣,赧然道。
灰衣老僧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示意他继续饮用。
秦汉无奈,一口一口轻饮。初时只觉满口留香,舌底生津。接着便觉全身舒坦无比,如坠云端。最后只觉这茶如同水琉璃的笑颜,叶隐青冥的冷艳,易秋眉的无邪,最后定格成小斑的温柔……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让他的意念似乎无比混乱,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清晰。
“现在呢?”灰衣老僧含笑问道。
“晚辈愚钝。”秦汉淡淡道。
“你命犯桃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灰衣老僧笑道。
秦汉心底再次一惊,好像方才那种奇异的感觉,一点不差完全落在老僧眼里。就连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奇怪思绪,也被他完全把握。因叹道:“禅师真乃神仙中人。”
灰衣老僧淡然道:“施主过谦了,如你这般英雄人物,世间罕有。与君相见,老僧幸何如之。”
“不知禅师找晚辈,所为何事?”秦汉问道。
“老僧在等着为施主算上一卦。”灰衣老僧面上的笑意终于收敛,瞬间宝相庄严。
037 手
“算卦?”秦汉奇道。他修习命数八十一道,于命理之说,自然深信不疑,否则水流深焉能以命数之道,轻而易举渡过天劫,得道飞升。
“随意写上一个字,莫要考虑。”灰衣老僧正色道。
秦汉心中一动,伸手在面前小几上轻轻划了两下,写了一个十字,小几上留下两行浅浅的印记。
“笔走龙蛇,气势磅礴,凌厉暗藏,大巧若拙。施主胸有天地,老僧自愧不如。”灰衣老僧看着这个十字,低着头喃喃道。
秦汉也不说话,静等他来解卦。
“十者,全也。意即大圆满之境,施主一心追求大道巅峰,委实可敬可佩。”
秦汉微微一愣,自打恩师死去,小斑又因为仙界龙尊,惨死在自己剑下。此后一心只想追寻大道巅峰,修至至境,解救师傅,将一切敌人尽数斩杀,报仇雪恨。老僧仅仅从一个字,便看出这一点,颇有神奇之处。
“十者,天也。九九归一,十更在其上。施主他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秦汉微微一笑,自打相见以来,便对灰衣老僧时时带着防范之心。此人不时说出溢美之言,他心里并不喜欢。他一向不怎么喜欢别人赞美自己。当然,批评或者辱骂就更讨厌了。
灰衣老僧所言之将来,太过虚无缥缈,他并在在意。
“十者,至上下蔓延,均无边无际。意即施主他日必当纵横四海。加一横,则为干。”灰衣老僧轻轻划了一横,自顾自的道:“干者,干戈也。施主命犯杀星,想来这些年,死在你手下的人,为数不少了罢?”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丝毫没有问责之意。秦汉听在耳里,眉头一皱。心头总觉得有些不舒坦。却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地底世界百万魔族,冰刺数万成员,天龙寺过万僧人,这都是自己造下的杀孽。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在千佛洞才会被佛音攻击,几乎身死。
灰衣老僧一边说着,右手轻轻的将那一横摸了一下。那一横竟自原处慢慢移到十字下面,而原处竟没有留下半点印记。秦汉看的心头狂震,这老僧轻描淡写之间,不仅将方才那个印记挪开,更令受损之处恢复的完好如初。如此神奇的手法,又是何种神通?
“往下,则为土。土者,源也。如树木之根,如生灵之本。若无法得悟,则禁锢其中。若能超脱,则直飞九霄。”
秦汉听的大惑不解。老僧所言,他听的很明白,就是理解不清其中奥义。这才察觉老僧说话,句句带着禅机。
“加两横,则为王。”老僧手指轻轻移动,一抹淡淡的印记出现在十字头顶。“王者,天下之贵。若能止干戈,成天下王者,则直飞九霄之上,享无上尊荣。”
老僧手指再次轻轻滑过,在王字两端加了两竖。“加两竖,则为田。田者,双日也。双日者,异界也。”
听罢此言,秦汉身体剧震。
他能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这老僧轻描淡写间所说的双日者异界也,指的绝非自己从五行大世界来到阿修罗界,而是指从地球穿越到这个世界中来。
这件事情,他从未跟任何说起过。即便手心中的秦祥林,也不知晓。
仅仅从一个字上,竟能连这一点都看的出来?
心中的警惕渐次消失,这灰衣老僧的神通委实达到无法想象的境界。若当真要对付自己,何须这般劳心劳神?秦汉心底升起一股隐约的畏惧,这是源于自己被人看个通透,无所遁形的恐怖感觉,。这种情形,他曾在如法老人的心魔之道下体验过一遭。而这灰衣老僧,竟像比如法老人还要恐怖。
心魔之道,终归没有发现自己是由异界穿越而来。
此时秦汉已经对老僧的解卦产生浓厚的兴趣,兼之深深的钦佩。正待继续听他剖解,却见老僧不再言语,奇道:“禅师,还有呢?”
“老僧修为有限,从这一个字上,只能看到这么多。”灰衣老僧淡淡笑道。
“那禅师能否讲的通俗些,您方才所言,晚辈实在没有听明白。”秦汉苦笑道。
“不急,不急,日后你自然能够知晓。这是机缘,也是根骨,我便是跟你讲了,也没有丝毫益处。”灰衣老僧摇头道。
“禅师,能否为晚辈再算一卦?”秦汉略一思忖道。
“再算一卦?也无不可。”灰衣老僧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一番桌面,方才解卦时,小几上留下的印记,在他宽厚的手掌过去,消失无踪。“再写一个字,也是如方才一般,全然出于随意。”
这绝非幻象,而是真实的发生在眼前。如此神通,远远出乎秦汉所有的认知。
秦汉手指微微一划,这一次并没有写字,而是划了一个小圆圈。
老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这个小圆圈,饶有意味。秦汉在一旁看着他,却见他脸色越来越凝重,接着慢慢变的苍白。最后猛然吐出一小口鲜血,转瞬间像老了几十岁一般,脸上一片灰白。
自出现一来,一直云淡风轻的灰衣老僧苦涩的笑了一声,叹道:“老僧悟性不够,实难解答此卦。”
自与老僧相见以来,秦汉心底震惊数次,但均没有这一次这般强烈,!
普普通通的一个圆圈,化为卦象之时,竟让一个修为如此深厚的奇人口吐鲜血,这是何故?难道这个字,真有这么大的威力?
灰衣老僧好似看出了秦汉的疑惑,擦干嘴角血迹,淡然笑道:“卦象所含卦理,均深谙天道。若是修为不够,冒然为之,极易造成反噬。老僧未曾想此卦牵涉如此重大,猝不及防下难免受伤。”
秦汉点点头,问道:“禅师您没事吧?”
灰衣老僧洒然一笑,“无妨,劳烦施主挂心。老僧想和施主谈一些浅见,不知施主可有兴趣。”
秦汉此时已然断定老僧对自己绝无恶意,此人修为如此高深,甚至已到一窥天命的地步。若是能从他的话语中感悟,对自己又是一番机缘。当下点头道:“洗耳恭听。”
灰衣老僧点点头,深邃的双眸中露出些微赞赏之色。问道:“何为器?”
“器?”秦汉眉头微微一皱,略一思忖,淡淡道:“有一句话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依我拙见,器可以让人变的更强。”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灰衣老僧喃喃念叨着,半响才道:“说出此话的人,的确是位奇才。那依你之见,器又是怎样令人变的更强呢?”
秦汉微微一愣,这个问题,方才好像已经回答过了。思忖一番后道:“比如说,即便黄口稚子,手上带了利刃,便会对人产生威胁。器之一物,虽然是凶器,却要看是在谁的手里。善者能以之拯救苍生,恶者却以之荼毒生灵。”
“说的没错。”灰衣老僧轻轻点头,叹道:“不过,施主于器之一物,还是看的太重了。”
“请禅师指点,。”秦汉心中一动,忙道。
“世人常言,天下百兵,以剑为首。这余下的刀枪棍棒、戟斧钺叉、钩锏锤镋槊拐鞭,难道就差了吗?”
“当然不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一种兵器自然有它的长处。”
“你且说说,所长是在哪里?”
“就像剑胜在轻盈奇巧,刀胜在凌厉凶狠,枪胜在势沉力重。若是换了别的兵器,自然取代不了。”
“若是将剑那成枪使,将枪用做刀劈,会有什么效果?”
“以己之短施彼之长,定然不伦不类。不仅发挥不出应有威力,如遇强敌,定然极为危险。”
“施主对外物看的还是过重。若人器合一,任何兵器不论以何种方法使出,都能发挥最大威力。”灰衣老僧轻声叹道。
却见他一边说着,右手轻轻一弹。秦汉随之看去,初时并未看到有何异处。正待出口询问,陡然见湖面突然离奇分为两半,中间多了一道长长的缝隙。湖水在两侧翻滚,却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如此良久,这缝隙才一点一点的消失。就在其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湖面陡然腾起滔天巨浪。秦汉身体剧震,他分明察觉到其中携带着的无比浩瀚澎湃气息。置身在湖面的小船,却安如磐石,纹丝不动。
这神奇的轻轻一指,远远胜过以前所见的一切神通。
“以指为剑……以指为刀……以指为枪……”灰衣老僧双指连弹,低低念道。
他这样一句一句的说下去,手中却做着没有丝毫差别的动作。秦汉看的目瞪口呆,他的指力化为剑、化为刀、化为枪……完全是用这样的武器攻击才会产生的效果。而这一切,全在他手指的轻轻一弹做到了。
038 道
“禅师的手段,当真匪夷所思。”秦汉由衷赞叹道。灰衣老僧的修为,令他除了敬佩和震惊,再想不到其他。
“些许把戏,焉能当得起如此谬赞?”灰衣老僧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不知禅师可否讲解其中奥妙,将此中真义告知于我?”秦汉见猎心喜。如此手法,若能习之,对自己已经学习的各种神通,势必会有极大的帮助与增益。
灰衣老僧微微一笑,从袖口中拿出一柄小小的刀,递给秦汉道:“你且划两下看看,尽量令痕迹相似些。”
秦汉依言而行,以画之道为依托,用小刀在小几上划了两道。无论深浅长度,相差无几。
“再用你的手指,划上两道。”灰衣老僧又道。
秦汉一愣,又在小几上轻轻画了两道。
“你且看一看,有什么不同没有?”灰衣老僧和声道。
秦汉细细看去,初时有些疑惑,待看了一小会儿,骤然察觉其中的玄妙。用刀划出的印记,虽说极为相似,但其边角部位,细看下仍有着明显不同。而用手指所划之印记,无论边角或者长度深浅,虽说也有误差,其相似度却远胜于小刀所划,。
“禅师是说……”秦汉身体猛的一震,一脸恍然大悟之色。
“正是!”灰衣老僧一脸欣慰的点点头,缓缓道:“世间诸般法门,千般手段,看似必须假借于器之一物,方能产生更大的效能。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外物,假手为之,难免产生偏差。即便最终习到人器合一之境,也终归不能例外。人之一身,任何部位,即便极为细小,也大有道理。看似可有可无的睫毛,不仅有美观之效,更有护眼之功。更遑论双足双手。天底下无论哪一种器物,即便是仙器,也终归抵不过这双手。也只有以手直接发出的力量,才最直接,最准备,也最有效。”
“禅师的意思,竟是要晚辈舍了一切法宝,独独修习双手吗?”秦汉又是一震。他深知老僧所言,实乃天地间之至理。然而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和老僧的察觉已经超出想象的范畴,要想达到这等境地,实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成就。若直接舍了法宝,攻击力岂非要大大降低?
“不然。”灰衣老僧摇摇头,缓缓道:“犹记得老僧初涉佛道,最初修习之法器,乃我佛之伏魔棍,一直使用了两万余年。终有一日,方察觉于棍之一道,可说登峰造极。这才换了兵刃,是一柄长枪。其后,老僧以长枪为器,钻研六万余年。再以后,便是刀。最后是剑。距今六十万年前,老僧所用之剑,乃是巨大无比的玄铁重剑。距今三十万年前,改成方自你见过的这柄小刀。二十万年前,改成这支绣花针。十万年前至今,老僧终于窥得器之一道的奥义,舍了一切兵刃,专研双手之力。从拳、爪、掌、指,没有丝毫遗漏。想必手上之功大成,便要修习腿、足、抑或是肩、肘,人之一身,全身上下,都可为器。”
说到这里,他自袖口中掏出一支小小的针,约莫两寸。针是凡铁所制,但秦汉深知,这支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小针,在这老僧手里,足以发挥出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力。
“禅师所言,晚辈必定铭记于心,日后好生研习。”秦汉沉声道。到了此时,他已看出这老僧是专为传授自己道法而来。心头不仅带着敬意,还有一股感激。
“器之一物,我且跟你说这么多。”灰衣老僧微笑摇头,缓缓道:“接下来,我们谈道。”
“道?”秦汉一愣。
“若是方便,请施主向老僧出手一次,如何?”灰衣老僧轻笑道。
“晚辈求之不得。”秦汉忙道。这分明是老僧要指点自己,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用你最强的攻击。”灰衣老僧微笑道。他虚悬立于湖面。漫天的雨滴缓缓飘落,到了他周围三尺之地,便诡异的转移了方向。待落到湖面时,又分明是本来固有之轨迹。仿似临落下的这一刻,并未遇到如何阻拦。微风缓缓吹拂,湖水轻轻波动。老僧的身体带着一股奇特的韵律,好似随着微微波动的湖水缓缓摇摆。
秦汉看到这里,心头钦佩再度升起。他分明的看见,老僧双足是踩在湖水上的。然而,无时无刻不在荡漾着的湖水,却根本浸不透他的鞋底。他的全身无时无刻不处在运动之中,与这片湖水完全相溶,再分不清彼此。
“禅师,我以我师傅的杀戮之道之杀道赎天,向您讨教!”秦汉手提弯刀屠龙,遥指灰衣老僧。
“请便。”灰衣老僧缓缓道,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宝相庄严。
手中的屠龙缓缓积蓄着力道。五大天门、神海、一主五辅六大天地法相内的法力,外加体内过百万的巨龙巨象之力,渐次在上品道器屠龙上凝结。这一刻的光景,仿似极为缓慢,又仿似极为迅速。在秦汉自觉将全身所有力量,尽数汇聚于刀身之际,身形乍然凌空而起,居高临下,轰出前所未有的猛烈一击!
“杀道赎天!”
没有外泄哪怕一丝力道,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声息。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