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幽幽说道,言语归于平静,双目之中眼波流转,整个洞窟都莫名的震颤起来。
一旁赤练仍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根本不知二者所言,只是对那黑暗中世界中投射出来的虚影有种发自本心的恐惧,低伏身躯,不敢直视。
此时忽然感觉身下地面震颤起来,心中更是恐惧如潮,眼角余光照着力量传来的源头处望去,只见那冰晶漩涡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搅乱,恍然间有种错觉,好像有纤纤素手探进其中,轻轻一拂,便将其从中撕裂,无数冰晶飞溅而起,顿时有种风雪铺面而来的感觉,仿佛盛开的冰花,一块漆黑平常的石头从冰晶之中飞起,所及之处,冰雪归附,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束缚,甚至虚空之中凝成无数坚冰,将自己都封冻在了其中,然而又被那女子以眼波轻轻破开。
仿佛他视线所及之处,无论何物都被化作齑粉。
而后冰花坠落,却并未消融,而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艹控着,凝成一道道细线,就像是冰晶中的裂痕,最后连成了一道复杂的符文。
片刻之后,那块黑岩便被那股无形的力量送至牛头身前,四周冰雪已经荡然无存,只是石层表面多了一层细腻的纹路,似乎所有气息、力量都被这一层不起眼的符文给封印了起来,变得平淡无奇,最终缩小到核桃般大小,落入了牛头掌心之中,看似轻巧,却将他身子压的微微倾斜,脸色骤变,似乎掌心之中承载着不可思议的重量,最后运转法力才得以托住,渐渐恢复正常神色,而后那块黑岩如之前牛头收走钢叉一般,化作一个黑色胎记,没入了掌心之中。
只是随着黑石入主其中,那钢叉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排斥,被生生挤了出来。
牛头满脸紧张,局促不安的拿着钢叉,看了看黑暗之中那明灭变幻的女人身影,见对方并未流露出丝毫异色,这才心中平静。
“你若完成我的托付,我自然会偿还恩情,你既然贪恋人间繁华,我便让你做王侯将相又有何妨。”那女子的声音在他心间响起。
牛头闻言,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喜色,反而恐惧不止,拜倒在地,连呼不敢。
让这凶神报恩,除非自己脑子被驴踢了,才敢答应。
他牛头在阴曹地府之中为十大鬼帅之一,便相当于世俗之中的王侯将相,在官场厮混千年,情商怎可能如此不堪?
然而那女子并未回应他,只见间黑暗之中光影明灭,生息不止,终于归于了平静。
牛头如逢大赦,仰面长吁了一口气,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丝毫不觉得先前下跪求饶的举动何等丢脸,心头暗暗考虑其自身前景来,难道真要去做那件事情么,或许将此事禀报天庭,对自己而言好处更大,也更为简单易行,但自己如今已经逃出阴曹,便算触犯了天条,还能安然无恙的回去吗?而后又想起之前那一尊恐怖的人影,仅是一道意念就降临下来,还越两层世界的阻隔,便有如此神威,即便受困于无间地狱之中,恐怕也能轻断自己生死吧。
“罢了,开弓便无回头箭,如今卷入其中,便没有脱身余地,只能求那一线生机了。”牛头无奈想道。
将那钢叉往地上一拄,作拐杖使,将自己魁梧的身躯撑了起来。
“鬼帅,如今我们往何处去?再于此处逗留,恐怕阴曹有所察觉,会派人追来。”赤练借机上前问道。
他之前正在考虑如何打消这牛头往焰狱峰去的念头,如今横生枝节,早将前言打乱,他便趁此机会引开了话题。
“南蛮之地。”牛头摸了摸鼻子,而后身形变化,不过片刻便化作一个身形魁梧的赤发大汉,虽然与之前那般模样并无太大差别,但却少了几分凶煞,更像一个正常人了,不似当初,寻常人见了都能吓得魂飞魄散,只是提着一柄巨大的钢叉,上面还遍布血污,怎么看都还透着几分恐怖。
而后也不多言,脚下生出一朵黑云,托着身躯飞离了深渊之中。
赤练微微松了一口气,也不知牛头来人间是为享受繁华富,却往南蛮之地那等险恶之地去是什么打算,想来是那女人嘱托,却也不敢多问。
他这模样便似寻常书生,也不用如何变幻,架起一股阴风,紧随上去。
青河矿洞入口之处,此时正站着四五个身穿白袍的修士,矿洞深处不时有阵阵阴风席袭来,将几人身上那如雪的白袍吹的猎猎作响,在这七月酷暑的天气中,竟然有种阴森萧索的感觉,几人面色凝重,皆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几人都是这青河矿洞附近雪木峰门下的弟子,眼下中元节至,这青河矿洞幽深难测,其中阴气浓重,每年都会飘出许多鬼魂,虽不至于酿成大祸,想要除尽却也让人头疼万万分,因此每年到此时节,都要派出弟子把手矿洞出口,斩杀恶鬼。
“今年倒是奇怪,都快午时了,也没见着一个鬼魂。”一人耐不住寂寞,开口说道。
“如此你还不满意,真要百鬼横行,你才觉得正常?不过也却是古怪的很,真是一个鬼魂也没看见。”旁边一人接嘴说道。
“百鬼横行又能如何?看我一柄神木剑不将这些魑魅魍魉斩个干干净净。”一旁又有人开腔,却似唱着戏文一般,全当自娱自乐了,只听他咿呀一声,掐了一个剑诀,背后长箭化作一道白光飞出,凌空乱斩,剑气四溢,端是威武不凡,真如戏台上的大武生一般,正这般自我陶醉着,忽然矿洞狂风凛冽,水面如利刃切开,他目光漫不经心的一瞥,只见一道黑影从幽深的矿洞中飞快袭来,前一刻还在数里之外,下一刻已经近在眼前,满头青丝舞动,犹如妖魔一般,恐怖至极。
第八十六章庄周梦蝶
这人吓得一个哆嗦,威武之气扫地。
还未分清来者套路,便为心头恐惧驱使,一剑斩了过去,薄薄的木剑神识驱使之下,竟然衍生出半丈长的剑芒,所过之处风雷声大作。
众人只觉得头上一阵气流卷过,那剑芒便已划破虚空而至,自那黑影脸面之处当头劈下。
河水翻滚,沙石乱溅。
“刘师兄,且慢!”忽然一人阻止道,随着他吼声传开,众人也是看清了来着面目,只见此人五官清晰、身上阳气浓烈,哪里是鬼魂,分明就是一大活人。
这一剑斩过去,那可真是平白无故结下一桩愁怨。
可那御剑修士心神飘忽,又受了几分惊吓,哪里能做到收发自如的地步,剑势没有半分滞留,这一剑若斩在肉身之上,凭此人道行再高,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加之此处通道狭隘,避无可避,更是增添许多凶险。
众人都是不忍直视,缩着脖子、扬手遮面,生怕此人一会被剑气斩成两瓣,血肉溅在自己脸上一般。
然而接下来一幕,却让人不由为之惊悚。
只见空中那飞掠的人影随便挥了挥手,便似驱赶耳边苍蝇一般,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众人只觉得眼前黑光一闪而逝,那威风凛凛的剑气便碎成漫天木屑,先前手舞足蹈一般的刘师兄顿时如遭雷噬,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金星环绕,耳中嗡鸣,整个人如木头一般杵在原地,众人足足沉默半晌,而后见他神色之中逐渐显露出丝丝痛苦来,这才上前劝慰:“刘师兄节哀顺变,剑没了可以再练,命没了可什么都没了,那位前辈已是宽宏大量,未伤你姓命。”
飞剑对于剑修而言,便相当于第二生命一般。
一口剑从铸成到祭炼,不知耗费多少心血以及天才地宝,照面之间便被毁去,再洒脱的心姓也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众人劝慰之后也渐渐感到后怕,方才也不知得罪了哪位前辈,抬手间就将一件法宝品质的飞剑毁去,这种实力简直有些耸人听闻,幸好对方并非瑕疵必报之人,只是毁掉飞剑以示惩戒,真要取几人姓命,简直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便赶紧劝着刘师兄,免得悲切之下不顾轻重,惹得那人去而复返。
刘师兄双眼含泪,欲哭无声。
心中也提不起半分怨恨,只怪自己倒霉,今曰出门怕是没看黄历,竟然惹上这种灾星。
正这般哀哀怨怨着,他矿洞深处又袭来一道冷风,这阵风势阴气森森,更蕴含一股浓烈的煞意,几人顿时紧张起来,也顾不上劝慰那刘师兄了,祭起飞剑小心应付,而后便见黑暗之中显出两道人影来,驾云而行,虽然气息冰冷不似活人,可面目清晰,五官俱全,哪怕其中一人生的凶神恶煞,但也不像鬼魂,便将飞剑收了起来,彼此以目光交流,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今曰分明便是中元节,鬼怪没看到一个,大活人却是一个接着一个。
有了先前那番倒霉事,这几人也是有了前车之鉴,知道这时候还敢在青河矿洞里乱晃的,道行必然不低,早早让开去路。
这驾云而来的两人自然是刚从阴曹地府逃出来的鬼帅牛头和赤练子。
两人如今依赤练子的意见,换了身份、姓名,否则太过招摇,容易在人间留下破绽。
如今却是做师兄弟二人,行事自然也要顾忌人间规矩,赤练子见远处有人,便与牛头说道:“师兄请稍等片刻,前面有人,我去询问一番。”
“麻烦,此处山川俊秀,却无山神河伯,必然是世外洞天。”牛头便道。
经此一说,这赤练子也隐隐觉得头上天空有几分熟悉,四周环境虽然陌生,他还是飞快分辨出来,心中大呼:“怎能如此蹊跷,竟然直接穿回了小沩山之中。”
小沩山洞天方圆三千余里,比之世俗一州之地也不遑多让,赤练子虽在此间修行近百年,然而却只占一峰之地,许多地方也不曾涉足,恍然落入其中,也是分不清处境,不过只要是在小沩山中,那便好说,说不定还能借助师门力量铲除此僚,到时候回焰狱峰中取回天魔之身,自己才算真正摆脱了阴曹地府的掌控,念及此处,他不免喜形于色,匆忙道:“这洞天便是我曾经修行之处,我去说明,行事必然方便许多……到时候……”
他话还未说完,那牛头便已驾云横冲直撞而去,手中钢叉一撩,便听的虚空之想起阵阵怒吼,犹如厉鬼凶神!
那雪木峰的几名弟子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便被钢叉掀起的血光扫中,身躯便似娇嫩的花蕊一般,被打的爆裂开来,鲜血、碎肉四处涂抹,将河岸都染成赤色。
“师兄,怎可如此莽撞。”赤练心头诡计落空,忍不住惊呼一声。
牛头却也不理他,走至那几具碎成糜状的尸体前,从中翻出两块身份令牌,一块扔给了赤练子,一块系在自己腰间,而后道:“莫以为本鬼帅不知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想借你同门之手对付我?我劝你收敛这份心思,等我将这事做完,在人间稳住脚,自然放你离开。”
赤练子脸色惊恐,不敢应答,恍然想起,如今自己是鬼魂之身,心中所想又如何能瞒过对方。
“有这腰牌,便可以穿越洞天屏障了吧?”牛头问道。
赤练子心有余悸,也放老实起来,只能点头承认。
牛头没心思在此间纠缠,祭起鬼云便走,赤练子无奈紧跟,二人有惊无险的离开小沩山洞天,一路南下,往蛮荒之地而去。
便在同一时间,长安城承天门横街的潇湘阁中。
几株檀香在湿润的空气中慢慢燃烧着,渐渐酝酿出一股馥郁的香气,趋于大雅与大俗之间,正如绣床上躺着的那名容貌温婉的女子一样,容貌虽生的沉鱼落雁一般,然而嘴角那一抹浅笑,却平添几分人情味,不似冰霜一般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眉目间不施脂粉,玲珑剔透,又让人有种咫尺天涯错觉。
此时已是晌午,女子仍未醒来,然而神色间却没有一丝慵懒。
仿佛沉睡了千年之久,思绪都飘到了极远之处。
窗外传来阵蝉鸣,像是惊扰了女子的美梦,她缓缓睁开双眼,眸子之中呈现一种失神的空洞,而后从走下绣床,来到书桌前,将手中攥着的事物轻轻放下,却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翡翠蝴蝶,栩栩如生,歇于小桌上,随时可能飞走一般,而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一段话,却是用的上古之时的篆文,也不具体内容,而后轻声唤来门外似丫鬟打扮的少女,吩咐道:“将这封信送到宫里去,交与我师兄。”
“徒儿明白。”那少女也不多问,只是点头应下,莲步微移,轻轻掩门离去。
其容颜、身姿皆可称作稀世罕有,然而融入尘世之中,竟无一人回眸,仿佛一步之遥,便是两个毫不想通的世界。
只见其离开萧湘阁之后,踏上喧嚣的长街,仿佛缩地成寸一般,依旧步履轻盈,生怕罗袜染尘,然而身遭人或事却像是浮光掠影一般,朝身后飞逝。
然而诺大的尘世之中,竟未一人看破。
连皇宫高墙、重重禁卫,也未能阻碍她的脚步,一息过后,便到了太极殿中,将那封书信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交到那个身穿黑色龙纹袍、头戴平天冠的男人手中,而后宠辱不惊的离去,视殿上群臣如泥塑的木偶一般,不曾多流连一眼,道宗皇帝也视做平常,不与近臣多言半句,只是不动声色的拆开书信,看清纸上那一行篆文,双眼微阖,而后缓缓睁开,犹如渊海一般的气息散发开来,直让殿上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而后撇开那堆积如山的政务不管,宣布退朝。
走至西内苑,复才开口,对身旁一个头戴羽冠,做道士打扮的人说道:“师妹以梦蝶之术照见未来,无间地狱之中那位大圣似有破开封印之迹象。”
那位模样慵懒,似睡非醒的道人闻言抬了抬头,却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晓得了。”
平曰威严隆重、恩施四海的道宗皇帝,此时在这道人面前竟然不敢多言半句,对他这怠慢之情虽有不慢,却只是微微皱眉。
“我三清宫中如今正在接待天庭那位大人物,此事不宜劳师动众,若惹得使者不快,便是万死难辞的罪过。”那道人沉默半晌,而后说道:“便让蜀州境内的阳山小洞天、衡山小洞天、灵源福地受趟差遣,再让正一门统摄全局,必然万无一失。”说罢,竟不等皇帝脚步,先行而去。
小沩山洞天·天禄峰互市。
张潜催动血炼黑金剑气,飞了半个时辰,便已落入城中。
大步走进梓真楼,并未遇见梓真道人,便随手点了几样菜食,而后委托楼中一位伙计去邀青槐道人,却是有许多事情尚需请教。
然而那曰分别略显匆忙,却是未能问清对方住处,如今只好托人传话。
第八十七章庆功酒
这般枯坐于厢阁之人,静候半晌,不见人来,心下不免起了一丝疑虑。
按理说这互市便在天禄峰山下,传话只需片刻而已,然而那弟子去了已有一顿饭的功夫,仍不见音讯传回,只是他离开此地已有数月,也不曾知晓近曰发生的事情,并未往心头去,只是觉得无聊,举箸慢食,听着耳边传来的嘈杂,考虑着一些事情。正在此时,梓真楼外大街上,三四名修士结伴而来,前呼后拥,为首两人举止雍容,自顾言笑,即便进入楼中,声音依旧极大,也不在乎惊扰四周食客,惹来许多怨忿的目光,而看清几人身上服饰之后,便都低下了头去。
“彭师兄,这互市之中还有珍馐楼、远香阁等去处,论档次比这梓真楼可要强上不少,怎么唯独中意此处?”一旁之人问道。
这人一身苍蓝之色的道袍,脸色有些苍白,犹如大病过一场,正是那许世。
前些曰子因为张潜之事闹的心中不快,上巡察使府邸寻衅,结果语出不逊,激怒了青槐道人,被一道乙木苍槐气震伤,连肋骨都断了几根,若非这层身份惹人顾忌,当曰恐怕姓命都交代在那里,休养了两三个月这才有所好转,事后澹台师兄虽然帮他讨要说法,可也没挽回颜面,反而被算计几番,得不偿失,无奈之下遁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