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丁甲以为风疏竹看到了什么新奇事物,也随着转身看过去,却只见隘口外一片阴暗,大雾遮挡了一切事物。
正在诧异之间,猛听隘口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嗡隆隆”的轰鸣之声,浓雾被一股巨大的气流排开,在山谷间飘飞回荡,易丁甲登时感到脚下的地面也跟着在颤抖一般,转头看了眼风疏竹,却见其异常平静,凝神注视着隘口外,别无他样,但易丁甲如何见过这阵势,当下以为有何种怪物妖魔到来,吓得拾起竹竿,躲到了风疏竹身后,却又心有不甘,张大了嘴巴,探出头来,也注视着那声响的方向。
待浓雾散去的刹那间,一阵狂风,伴随着巨响,带着阵阵腥臭气息,扑面而来,接着只见云层浓雾中,一道绿火扑射下来,入了隘口后,接着便化作千万道流莹,仿佛铁水飞花,又如一道道鬼火,阴森森恐怖异常,从高空洒落下来。
待那鬼火飞近,易丁甲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那千万道鬼火中,竟是无数只披着红色甲壳的蠹虫,个个奋力地挥舞着坚硬的翅膀,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且看著身形个头,足有三尺长短,个个举着额头上那对巨大的钳子,泛着森森绿光,如同要摧毁一切,撕碎一切的模样,狰狞而恐怖,直扑下来。
易丁甲吓得全身如同筛糠,脚下一软,一声:“哎呀我的妈呀!”险些坐倒在地,索性离风疏竹不远,一伸手,从后面拉住了风疏竹的衣衫,才得以站立的稳当,但却再也不敢睁开眼睛,而是双眼一闭,生死不顾了。
那些蠹虫洒落下来,却对这场中站立着的两人活人视而不见,直扑地下躺倒的死尸,一瞬间工夫,便将那些死尸啃噬得只剩下森森白骨,接着又一阵“嗡隆隆”的巨响,千万道鬼火又聚拢回隘口外,重新合在一处,浩浩荡荡地飞走了。
风疏竹望着远去的蠹虫,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眼吓得魂飞魄散的易丁甲,笑道:“老前辈,一切都过去了,请睁开眼吧。
易丁甲闻言先是侧耳听了一听,确定再无任何声响,才慢慢睁开眼睛,喉咙里刚发出去一声叹息,却猛然而见脚下的一具森森白骨,一下跳的老远,指着白骨,结结巴巴道:“这,这,这……”
风疏竹一笑,用手指了下隘口外,道:“是那些蠹虫打扫了这里的战场。”
易丁甲望了望隘口外,结巴道:“那,那我们……”
风疏竹嘴一抿,道:“那些蠹虫貌似只吃倒下的人。”
易丁甲闻言,想到方才自己险些跌倒的情形,吓得一趔趄,但慌忙拄着手中的竹竿,直直地站住身子。
风疏竹一笑,道:“却不知接下来,老前辈欲之何所?”
易丁甲抹了抹额头的汗,吞了吞口水,道:“接下来,老朽还是要按祖师爷的指点,去寻找西岭。”
风疏竹笑了笑,一指前方,道:“风某想进前一探究竟。”
易丁甲转身看看风疏竹指的方向,又看了看周围躺卧的森森白骨,身子不免一哆嗦,颤声道:“西岭也许就在那深处,老朽也正要前往。”
风疏竹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心中更确定了易丁甲刚刚到来的推断,便不再说话,而是迈步向浓雾深处走去。
背后传来易丁甲慌张的脚步声,紧随而来。
而在后方的山腰处,云雾迷蒙中,影影约约有一个白衣女子,持剑而立,向风疏竹的背影望来。
第五十六章 一剑之威(1)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在浓雾中行走着,风疏竹走在前面,负手信步,一副轻松自如神态。易丁甲紧跟其后,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地面,表情严肃而紧张,不敢有丝毫马虎,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摔倒了,暗想一旦这时那群蠹虫又恰好飞了回来,想到那一堆堆的森森白骨,身子不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心中默念起祖师爷保佑。
两人默默无语,又走了数丈远近,却是来到了一处平坦处,易丁甲当下放下心来,心想在这平地,我总不至于摔跤吧,心念至此,胸中不免一宽,放眼望去,却发现此处的雾气竟然也稀薄了几分,视野不用说也好了许多。
忽见前头的风疏竹,在自己身前不远处停下了脚步,易丁甲料想有何发现,便疾走几步来到风疏竹身旁,抬眼向前一看。
陡然而见,不远处似有一汪清水,泛着微弱的粼光,水面上隐约还漂浮一些事物,因为薄雾的原因,看的不算真切,但恍惚间,却似朵朵莲花。
易丁甲这一望,当下心中一跳,这不就是祖师爷签诗中指点的“西岭莲花池”吗?想到此处,再也顾不得其他,而是提起脚步,一阵疾跑,向那片粼光跑了过去,在他的眼里,那些晃动着的微光,此刻俨然成了金银财宝所发出的璀璨光华,在挥手召唤自己。
“啊!想不到,这笔财宝来的如此容易。”易丁甲边跑边想着,为了减轻负重,他索性扔下了手中的竹竿,张开双臂,扑上前去,去拥抱那梦想中的财宝。
终于,跑到了那片粼光近处,只向里面看了一眼,易丁甲便呆愣在了原地,面露恐惧表情,一双瞳孔急剧收缩,稍后,便猛地蹲下身来,扭头捂住口鼻,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此时,身后传来了风疏竹走路的轻响声,接着一双脚出现在易丁甲的视线里,停了下来。
风疏竹并未理会易丁甲,而是面色沉静地看向那片粼光。那片粼光之下,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也不是清水甘露,而是殷红的血液,而血液上漂浮的不是什么莲花,而是被尖锐利器剥了筋肉的人类头骨。应该是天气的原因,从粼光下飘散出阵阵腐烂的臭味,令人欲呕。
而正对粼光一侧又摆放着一些篝火燃尽后的灰堆,和数名被砍了头跪着的尸身,看衣着应该是蠹窿岭附近寻常凡人,而灰堆之间又用几个陶碗,堆放着被剥下的筋肉,很明显,这是魔道的某种祭祀仪式。
风疏竹秉着呼吸,绕着缓缓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转身看了看来时的方向,心中已明白,那“威力极大的一剑”为何而刺出,如此残忍暴虐的行径,实在是令人发指。
易丁甲蹲在地上,吐了一阵后,神色稍事和缓,却再也不敢看那粼光,而是转着头,厉声道:“这究竟是什么门派,竟如此残暴邪恶。”
风疏竹并未回答,神色略显凝重,沉思了片刻,便动起手来,将那些被砍了头的尸身聚在一起,放到了未燃尽的木柴上,又拾了一根长木棍,将那粼光下的头骨也挑出,与尸体放在了一起。
一切准备妥当,风疏竹取出火折子,俯下身来,将木柴点燃,一会工夫,火焰迅速壮大,向上蔓延开来,也将上部粗大的木柴引燃,转眼变成熊熊大火,大火逐渐吞噬了一切,一股烧焦人体肌肤的味道,四散蔓延。
也许是因为大雾天气的原因,柴木有些潮湿,在燃烧过程中,从火堆里冒出滚滚浓烟,形成一个圆柱形的烟柱,向天空伸展开去。
风疏竹凝视着大火出神,一双明亮的眸子中倒映着两团火焰,沉默不语,易丁甲也站起身,凑了过来,此时他脸色也镇定了许多,似乎已经忘记了先前的恐惧。
烟柱带着热量,缓缓升腾,使周边的空气竟然也显得干燥了不少,火堆中不时发出“噼啪”的脆响声,一切在默默中进行着。
易丁甲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嘴角抽动了几次,终于还是没说出口,也只好学着风疏竹的样子,就这样默默无语地看着火光。
许多时候,当我们发现对无辜者的伤害,在任何挽救弥补都为时已晚时,仿佛除了沉默之外,所有的言行都是苍白无力的。
又过了片刻,易丁甲看着那滚滚的烟柱,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在他心里除了对魔道残忍做法的义愤之外,还有一分惋惜,因为自己误以为得到了梦想中的财宝,却又一次泡汤了。
在火焰最大,烟柱最盛的时候,耳后忽然传来了两声破空声,风疏竹并没有回头去看,而是面色依旧沉静地看着火光。
易丁甲却心头一惊,当下便怀疑来了什么魔道徒众,发现了他们破坏祭祀的行径,慌忙转过头去,一探究竟。
却见身后不远处,现出一僧一道两人来,那僧人身穿灰色僧袍,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手腕上缠着十八粒佛珠,除中间一粒雕刻着佛头外,颗颗正圆,泛着晶莹的檀紫色,而僧人身旁又站着一位身穿青布道袍,头戴道士巾,身后背着一口黑剑的年轻道人,两人一看便是满身正气。
首先是僧人走上前来开口说话:“阿弥陀佛,贫僧以为是谁在此燃起大火,原来是风少侠。”
那道人未开口说话,却是借机瞄了易丁甲一眼,但更多时候,是将目光停留在易丁甲手持竹竿的方旗上,神色好像在说,这老者为何看着如此眼熟,却又记不得在何处见过,因而又多看了两眼,直看得那易丁甲心中有些发毛,才转过头去看向风疏竹。
风疏竹闻言,缓缓转过身去,轻道:“空行法师、静尘子道长。”
空行点头回礼,望向易丁甲,疑道:“不知这位长者?”
易丁甲如何认不出面前两人的门派地位,能结识当今正道两大领袖级门派,当真是求之不得,于是不待风疏竹引荐,早已迫不及待,便兀自走上前来,一拱手道:“老朽乃灵山易卦料事如神万无一失派第二代掌门人易丁甲是也。”
空行与静尘子闻言,两人对望了一眼,眼神中充满诧异,仿佛同时在说,头一次听说如此长名字的门派,尤其是一向心直口快性急的静尘子,眨了眨眼,张口道:“前辈,什么门派?”
易丁甲一听,当即误以为是大门派弟子在讥笑他的门派小,登时面生不快,不耐烦地道:“灵山易卦料事如神万无一失派。”
虽然说了第二遍,其实场中除了他自己,另外三人还是没记住,风疏竹与空行只是会心一笑,静尘子却较起真来,听完后,紧眨了几下眼,摇头直道:“没听说过。”
易丁甲一听,顿时气得胡子翘起老高,嘟囔道:“那是你见识少。”
放寻常人身上,一定不再理会,但静尘子就是心直口快性急的个性,心里有什么,嘴上就直接说了,当下也急眼了道:“嘿,我说你这老头,说谁见识少呢,什么万无一失,一听就是吹牛。”
易丁甲一听,心头火也噌地一声窜起老高,伸手指着静尘子,就要说话,却听身旁的风疏竹呵呵一笑道:“两位道友,不知为何在此同时现身啊。”
静尘子闻言,便不再去理会易丁甲,而是笑道:“我二人也是在这隘口外偶遇的,正在无处找寻时,见到了这股黑烟,这才前来查探。”说着用手指了指风疏竹身后的火堆,顺便白了一眼易丁甲。
空行看在眼里,生怕两人又因为小事而争吵起来,忙打圆场道:“阿弥陀佛,不知风少侠在此有何发现。”
风疏竹扫了眼周围,叹道:“风某来此时,已经这个样子了。”
静尘子跟着扫视了一眼,道:“看来,是有高人出手铲除了这群作恶多端的妖人。”
一旁的易丁甲本来气鼓鼓的,听此一说,清了清嗓子,仰头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静尘子闻言,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易丁甲,颇有些疑惑,指向身后,道:“那些魔道妖人是你杀的?”
易丁甲一捋胡须,点头道:“嗯,不错,老朽适逢路过此地,对这群妖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才略施小技,彻底铲除了他们。”
静尘子眼神半信半疑,看了看风疏竹,却只见风疏竹笑而不语,异道:“这……”
身旁的空行呵呵一笑,道:“阿弥陀佛,易丁甲老前辈如此道行,兼有如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贫僧敬佩。”
易丁甲闻言,得意地扬起脖子,鼻孔望天,不巧却看到一条绿莹莹的鬼火又从远处天际,穿过层层浓雾而来,登时吓得伸手指向那里,失声道:“蠹,蠹,蠹虫!”说完,一闪身又躲到了风疏竹身后。
静尘子见状,早已明白了一切,实在忍不住,便笑出了声来,讥笑道:“真是大言不惭,什么金都敢往自己脸上贴啊,我看是万无一失胆小如鼠派,哈哈。”
第五十六章 一剑之威(2)
易丁甲此刻却是无心与静尘子斗嘴,而是紧盯着那团盘旋不定的“鬼火”不放,生怕落到自己头顶上来。
静尘子见其如此,也觉得索然无趣,便不再理会易丁甲,而是转身抬眼看了看那团浓雾中的 “鬼火”,轻道:“这蠹虫群,巡山次数倒是越来越密集,看来这蠹窿岭里,又新来了许多陌生面孔啊。”
风疏竹也望着那团“鬼火”,点头道:“却不知几日来,两位道友又有何发现。”
说到此处,蠹虫群转眼即致,呼啸着从几人头顶飞过,发出的“嗡隆隆”巨响声,掩盖了一切。
吓得易丁甲赶紧用手护住头,东躲西藏起来。
待蠹虫群飞过,呼啸声过后,静尘子才又道:“几日来,贫道不光发现了魔道各派人物,甚至许多正道门派也在向此聚集。”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空行接过话头,道:“不错,贫僧也碰到几波正道门派的弟子,虽说不是什么知名的大派,但却人数众多,可谓不遗余力啊。”说着轻叹一声,接着道:“这蠹窿岭,怕是成了一个复杂的战火地,无论是魔道内部各派之间,还是正道各派之间,真是打乱了,每天都有因斗法而发生的死伤。”
风疏竹闻言,略一沉思,道:“却不知,各派来此,因何缘由。”
静尘子眉头一皱,道:“咳,现在无非是两个消息,其一,传闻天下群魔要汇聚蠹窿岭共举大业。其二,传闻这蠹窿岭下埋藏了一笔数目巨大的宝藏。”
易丁甲一听“宝藏”二字,赶紧放下手来,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对他而言与其性命相比,好似那钱财更为重要一般。
风疏竹沉默片刻,面色多了一分凝重,叹道:“但不论是何理由,这蠹窿老妖都是首当其冲啊,实在是正邪难存。”
空行点头道:“风少侠分析的,贫僧赞同,表面看是一场混战,但其实都是为了进入蠹窿岭内。”
看着蠹虫群逐渐飞远,易丁甲又放下心来,插言道:“那各派为何不直接进蠹窿岭,抄了蠹窿老妖的老巢不就结了吗。”
静尘子白了一眼易丁甲,讥道:“适才那群在天上飞的蠹虫,已将你吓个半死,就更不要说在蠹窿洞内的了,你以为靠吹牛就真的能吓走一切吧。”
易丁甲见静尘子如此讽刺自己,也反唇相讥,道:“如此说来,各派间更应该通力合作,对付蠹虫才对。”
静尘子一撇嘴,道:“你褡裢里的钱财能不能拱手献出,分我一半。”
易丁甲一听要分他的钱财,顿时警惕地看着静尘子,抬手握紧自己的褡裢,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便站到一旁去,不再言语。
空行笑了笑,道:“千丝万缕,层层云雾,这背后定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巧设迷局。”
风疏竹点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诱饵,将天下正邪两道勾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间,但究竟是何目的呢?”
静尘子沉默半晌,疑惑道:“说来也奇怪,这些蠹虫除了巡逻外,并不袭击蠹窿外的人们,无论正邪,当然只是啃噬死人。”
在一旁的易丁甲听到耳中,略作回忆,偷偷地露出一个奸笑,转了转眼珠,道:“风公子,老朽适才想起来,还有要事要办,就此告辞了。”
风疏竹闻言,顿了一下,接着恍然一笑,点头道:“老前辈,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