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疏竹爽朗一笑,道:“静尘子道长过忧了,哪有什么不方便讲的秘密呢,那刘郎中入山消灭蠹害,还了一方百姓安宁,本是大功德一件……”,说着叹了口气,方道:“怎奈造化弄人,一个满怀正义的勇士,幸福了他人,最终自己成了个半人半虫的怪物,永远躲在那阴暗潮湿的蠹窿岭,与千百亿只蠹虫为伍,远不为人类所接受,那刘郎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结发之妻,但自己变成那个样子,又怕吓坏了爱妻,就这样痛苦中踌躇挣扎,始终未得再见爱妻一面,人生匆匆百年,此刻他想得到的自然是爱妻的骸骨。”
风疏竹娓娓道来,语气略带哽涩,但其眸底深处,却回到了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是夜,乌云遮月,漫天星光惨淡,此时蠹害被消灭不久,因此这原本哭泣的边陲小镇,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依山而建的青砖瓦舍,在漆黑的夜晚,透漏出点点灯火,但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阵阵山风,翻动得树头哗哗作响,在如此宁静的夜晚,声音尤为凸显,不知会打扰了谁的春梦。
一道荧光倏然而至,静悄悄地落在一间院舍当中。稍后,现出一年轻书生,头戴儒巾,身穿靛青色澜衫,虽说乍看上去神情儒雅飘逸,但细细看来,这年轻书生却面带疲惫之色,这正是与西域魔尊摩博鸠罗大战后的少侠风疏竹,只因得到蠹害的消息,便未做任何调息,就赶到了这惨遭蠹害的边陲小镇,幸甚的是,早有当地勇士刘郎中,舍生取义,消灭了蠹害。
书生转身打量了一下这间院舍,但见正房三间,青砖碧瓦,虽说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看上去十分干净整洁,屋顶的瓦片应是翻新不久,想来主人是个勤快爱家之人,院落里散放着些许晒干的草药,书生走过去用手一捏,不由眉头微皱,发现那些草药早已落满了灰尘,一阵山风吹过,“噹啷”一声,堂屋的门居然被吹开,稍后西厢房的窗口亮起灯火,书生一闪身,隐到了阴暗处。
只见房内灯火晃动,稍后,走出一年轻妇人来,身穿着蓝地白花的布罗裙,头戴着黑丝线的髻网儿,正是典型的农村婆娘打扮,朴素中尽显几分妖娆之色,但见她一手持油灯,一手整理着发髻,眼波流转不定,向外张望着,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是刘郎吗?是刘郎回来了吗?”询问几声见无人搭话,又垂下眉头想了想,一口吹灭油灯,轻唤道:“是武大吗?”那妇人唤完,又侧着耳朵听了半天,见无动静,就端了油灯转身欲往回走。
忽地,黑暗处窜出一支黑影,恍惚中好似一短身材短粗壮实的村夫,借着微弱的光亮可见其一身短襟打扮,上去便将那妇人从后腰抱住,接着便将嘴向那妇人脸颊凑去。
那妇人本欲回屋,谁料身后突然被人死死抱住,而后又喷来一股带着口臭的热气,一时不免惊吓得喊了出来,高声呼喊道:“啊……,”啊字未喊完整,后面貌似嘴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支吾不清。
片刻之后,那妇人看清来人,一把将其推开,低声怒骂道:“死鬼,半夜三更又来开玩笑,你吓了我一跳,要是被邻里听见……”话又未说完,那妇人居然“咯咯”地笑起来,原来是被那村夫抱了起来,一时间不待怒气全消,居然搂着那人脖子,在其怀中不断晃动着一双小脚,两人边向屋内走,边言语挑逗。
隐在暗处的年轻书生,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只见其望着西厢房窗纸上那对亲昵的人影,眉头紧锁,随对房内那对狗男女所作所为,深恶痛绝,然适才在暗处,分明见那妇人面带死气,不日将横死,便又暗暗观察。
此时,西厢房灯火通明,窗纸上人影重重,清晰可见那妇人与来者村夫,在桌椅旁,两人便开始互解衣带,饥渴异常,口中“娘子,郎君”喃喃不已,接着便是调笑声不绝于耳,两人可谓干柴烈火,颠鸳倒凤起来。
事来凑巧,两人在正忘情所以时刻,“啪”的一声,一阵风吹来,将院落里晾晒草药的簸箕吹翻,打到了西厢房窗棂上。
第三十九章旧事(2)
屋内二人正在火热期间,如此一惊,慌忙停下动作来,那村夫扔下一脸惊觉的妇人不顾,拎了衣裤便向外跑。那妇人也匆忙整理了一下衣衫,一口又将油灯吹灭,向外观察了两眼,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窗下,赫然而见却是风吹翻了簸箕,鼻子冷哼一声,回头便对着慌不择路逃跑的村夫骂道:“你个泼贼,真是胆小如鼠,一个簸箕就能把你吓那样!”
那拎着裤子逃跑的村夫武大,在慌乱间,猛听如此一训斥,一头就撞到了堂屋的门框上,登时被撞得眼前金星飞花,过了好一会才定住了神,又向窗下张望一阵,方道:“我,我武大怕谁,我是以为有蠹虫来了,本想,本想去找锄头的,我要和它决一死战,我……”
那妇人闻言,压低了声音骂道:“我呸,你决一死战来不及穿裤子是吧?”
那村夫一听,知道掩饰不住,便走过了,笑着对那妇人说:“哎呦,我的小宝贝,小心肝,你怎么生气了呢,谁叫我们是暗地里偷呢,万一被那刘郎中逮个正招……”
那妇人此时已毫无惧色,怒目道:“逮到怎样?你怕了?”
武大小声道:“逮到,要被……,被沉……猪笼。”
后半句还未说完,被那妇人一把揪住耳朵,骂道:“你要是个爷们,就挺直了腰杆来偷,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那个窝囊废郎中又什么好怕的。”
那村夫武大被揪得承受不住,一时间呻吟不止,道:“哎呀,哎呀,你轻点,快饶了我吧,真掐坏了,以后可苦了你了。”
那妇人闻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笑骂道:“死样,光床榻上的本事。”
那村夫武大又哄了几句,见妇人不再气愤,眼睛一转,试探道:“不如,我们趁着郎中不在,远走他乡,做对长久夫妻如何?”
那妇人闻言,沉默半晌,低声道:“算你有良心,我也正有此意,不过……”
那武大见妇人犹豫,担心其临时改变主意,上去拦腰抱定,温声道:“不过什么,你不是就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那妇人扬手打了武大一下,道:“死相,没骨气的东西,我担心的是你一点赚钱本事没有,如何养我呢?”
武大闻言,松开那妇人,环视了身后的屋舍一眼,道:“这刘郎中的家产少说也值百两银子吧,再说,他就没留下一点细软给你?我们只要凑足了银两,就去苍青山石门镇,投奔我姐姐,我蒸得一手好包子,保你吃穿不愁,如何?”
那妇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该不会是贪恋我钱财吧。”
武大一听,忙起指立誓道:“我武大对你的感情,苍天可作证,如果我图谋不轨,便被蠹虫开肠破肚,暴尸荒野……”
那妇人闻言,脸上一笑,忙捂住他的嘴,急道:“傻样,我是说笑的,何必发如此重誓。”说完又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道:“随我来。”
两人又重新回到西厢房,那妇人命村夫将墙角的一块青砖翘起,两人废了很大力气,从地下泥土里搬出一个大陶瓮。
那妇人拿过油灯向里面一照,但见珠光宝气,里面全部是金银细软,足有千两之多,妇人并未抬头,而是笑着低声道:“这些是刘郎中的全部细软,够我们下半辈子用了,他去打蠹虫,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武大原本站在妇人身后,待灯光一晃,猛然间见到如此多的金银,显然是吓了一跳,两眼发直,呆愣住了,半晌才吞了吞口水,自言自语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多的金银。”
刘氏妇人并未注意到村夫的表情,而是一味低头,看着那陶瓮里的金银,得意道:“哎呀,想不到这刘郎,临别还留给我如此多的财宝,待我们明天把屋舍一卖,就远走他乡,找个没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衣食无忧的生……”话未说完,妇人突然哽咽住了。
只见身后的武大,双目圆睁,一副狰狞恐怖嘴脸,恶狠狠地用双手卡住刘氏妇人的咽喉,道:“有了这些金银,老子何必与你个半老徐娘渡余生,你这不守妇道的恶人,我要替刘郎中惩罚你,这便送你与他团聚。”
那武大卡住刘氏妇人的脖子足有一炷香时间,方松开手,显然是用力过度,全身衣衫尽湿,瘫倒在地。愣了半晌,看了看双眼突出,脸色紫青的刘氏死尸,居然害怕起来,脸色惨白,慌乱中又看到了那个大陶瓮,顿时脸色又恢复了凶狠模样,卯足力气起身,扯了床上的被单,包裹好金银,又看了看刘氏的尸体,想了片刻,便动手将其移到床上,转手取了油灯,将里面的油洒在其尸体上,又返身来到院里,抱了些干柴,放到床头附近,背定了金银细软,眉毛一横,一把火将刘郎中的屋舍烧了个干净,趁着夜色,一头钻进了山里。
在暗中一直注视着整个过程的书生望着眼前的大火,心头不免一叹,摇了摇头,怜悯之心顿生。
左右四邻被火光扰醒,一时间大呼“火起”,整个镇子顿时醒了过来,人们奔跑着赶来救火,有端水盆的,有拿树枝抽打的。
就在人们忙于救火之时,只见一道荧光飞向那杀人夺财村夫武大的去向。
回过头来再说那贪财害命的村夫,背了银两细软,沿村边小路,一头钻入山里,要说这村夫为何片选定这难行危险的山路,原因有二,其一为做贼心虚心里,走大路,担心碰到熟人。其二便是前些时候闹蠹害,山里野兽早已被啃噬殆尽。因此,可以说,整条山路除了一路狂奔的村夫武大,再无任何人。
或许真个举头三尺有神明,那武大紧张恐慌中,识路未清,一脚踏进了蠹窿岭地界,借着惨淡的月光,深入足有数十里之遥,那武大才发现自己进入了恐怖的死亡地带—蠹窿岭,看看四周一片荒芜,在惨淡的月华下,远处的群山山脊透着森森青光,仿佛潜伏着的一只只野兽,武大霎时全身如坠冰窖,头脑清醒几分,定了定神,识别了下方向,转头便往回返。
此刻,猛听黑暗的山后,响起一片“翁隆隆”的巨响,震人心魄。
武大顿时冷汗浸出,衣衫尽湿,仓惶间回头寻声看去,只见山后飘来一片巨大的绿云,到后来,那绿云越飞越近,当从自己头顶飘过时,武大吓得脸色惨白,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包裹着金银也散落一地,只见头顶飞过的是一只只巨大的蠹虫,额头上举着泛着森森绿光的钳子,狰狞恐怖。
那绿云又向前飞了一段路途,遽然转过头来,直扑武大而来。
武大耳边猛然回响起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居然是自己在刘氏妇人面前发的毒誓,便真个以为自己触怒神灵,恐慌的跪在地上,扣头如捣蒜,凶狠气息全无,取而代之的一副哭腔道:“神灵在上,武大一时财迷心窍,请神灵保佑我,我以后一定……”,话未说完,那片绿云业已包围了他,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震荡群山。
稍后,绿云过后,但见地上剩下一堆白骨,还有散落满地的金银,终究落了应誓的现世报。
静尘子听得认真,却全未发现风疏竹陷入悠远的回忆,只因也对蠹窿老妖隐隐产生恻隐之心,便急切道:“那蠹窿老妖爱妻的骸骨,今在何处?算来,如果人生八十岁,死去不足数年啊”
风疏竹一愣,稍后才缓过神来道:“刘郎中爱妻的骸骨就在他老宅下,只是刘郎中老宅有过过火,刘氏骸骨便被小镇民众埋在了灰炭之下,因此得以保存至今。”
静尘子一怔,疑惑道:“既然刘郎中老宅走了火,不是已经没了吗?风少侠又如何此中说法。”
风疏竹轻叹一声,道:“刘郎中毕竟是为了大家的安危,舍生取义,镇民为了纪念他,就在他过火的老宅上,重新建了一座宅子,后来当做学堂了。”
静尘子闻言一喜道:“那,我们不如尽快动身,去把刘氏骸骨挖去出来吧。”
风疏竹面带顾虑,缓缓道:“谈何容易,刘郎中在百姓心里是蠹窿神,百姓如何轻易同意破坏他的老宅呢。”
静尘子闻言,沉思片刻,道:“如果我们偷偷去挖呢?”
风疏竹看了眼静尘子道:“这如何是我们正道的行径呢,万万不可。”
静尘子一听,心里明白风疏竹的说法,是无法反驳的,但眼珠转了几转,做恍然大悟状道:“哎呀,风少侠,一时间贫道真是糊涂了,掌门命我等有了新消息要及时通传回去。”说着又看了看风疏竹,道:“风少侠,不如这样,贫道连夜回去一趟,两日后,我们在此会面,看如何定夺。”
风疏竹面沉如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静尘子见风疏竹应允,心中大喜,一抱拳道:“那风少侠,我们就此别过,贫道先行一步。”话音未落,已经化作一道剑光飞离出去。
风疏竹向前走了两步,望着远去的静尘子,低声道:“道长何必如此性急。”
第四十章赵师傅(1)
紧邻大江的石门镇,清晨一片雾气氤氲,江堤街上的商家早早便起来,放下门板,打开了店门,等待开张接客,有的好似未睡醒一般,打着哈气,与左右邻居相互打着招呼。
“何掌柜早啊,生意兴隆。”
“胡老板早,恭喜发财。”
……
同样石门镇近郊村落的农人们也早早赶来,扛着杠箱,挑着担子,一边忧愁地看着漫天的雾气,一边取出手工艺品或自家种的土产,摆将出来,看了零星路过的行人,不停手地吆喝起来。
“新鲜的小白菜啊,快来看看啊。”
“自家做的斗笠啊,防雨防晒,瞧一瞧,看一看啊。”
……
此时只见街头一侧,走来一个身穿冰蓝色丝裙,头梳双平髻,眉目清秀的少女,跳跳蹦蹦,满脸欢喜,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一双水汪汪的明眸左顾右看,忙不可迭。身后跟着一个满脸笑容,一身白衣的俊美少年,一双亮若星辰般的眸子,全部放在前方少女身上,与那少年的俊美极不协调的是,他身上还挎着一个黄色布袋,里面似放了何种重物一般,圆鼓鼓的,这二人正是大清早从玉笋峰上下来的楚晴与小九。
楚晴走了几步,回头连连喊道:“小九,快些走啊,我们要赶在工匠未离家前赶到老赵小蒋村,好上门寻找啊。”
楚晴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经过详细打听,得知石门镇附近不远处,有个叫老赵小蒋的村子,村内多手工艺者,盖房搭屋,钻刻雕琢,无所不能。尤其是村东头的赵木匠,与村西头的蒋木匠,更是技胜一筹,石门镇上很多名楼都是他们带着工匠一起建造的。
小九听到楚晴呼唤,嘴角含笑,加快了脚步,赶前上去,两人沿着江提街,又走了一段路,楚晴却忽地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前面一家店铺。
小九悄悄来到楚晴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是一家中等模样的铺子,左右相邻店铺,都是卖玉器、首饰之类,唯独这家挂了个大大的“施”字油漆牌匾,看上去实在不伦不类。
小九又定睛看了一会,只见那店中几个穿开襟短衫的汉子,忙里忙外,招呼往来客人,更为出奇的是,这家铺子没有桌椅,几名汉子在店铺前摆了粥桶,碗筷桶,往来小贩停下脚步,伸手便递给一双碗筷,站在街边,吃完便匆匆归还了碗筷,也未见付账,遂个一抹嘴,便走了人。
小九正在诧异之间,却听楚晴拉住一位刚喝完粥的年轻小贩,笑道:“小哥,请留步。”
那年轻小贩见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