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感悟。偶尔会情绪振奋,但很快重被愁绪淹没。
可她的心里对于某些人和事多少怀有希望。但因着周遭的人群的消沉,她也只能将那一点希望埋藏起来。只在最无助的时候才用来温暖自己。
然而到这一句的时候,却好像镜头忽然转换——那个女孩子站起了身。目光炯炯,意气风发,坚定地说:“我可以做到!”
这两种状态差异太大。李云心笃定两句话之间必然又间隔了漫长时光。在这段时光里,陈豢没有时间、机会再记录自己的心得。而是等到做出了什么决定之后才写下这一句!
接下来所看到的东西,证实了他的推测。
他放下玉简、看着窗外海面上的落日放空了一会儿头脑。然后又将它拿起,花两个时辰的时间读完接下来的一百二十五句。
一直读到海上明月高悬。
此前引起他的兴趣,令他轻轻地咦了一声的那句“他们真可耻”,是这一百二十五句当中的第九十八句。
在这一句之前的言语,都表露出与此前的六百四十六句完全不同的情绪。若不是李云心细读了之前的那些记录、已经在头脑中模拟了事情发展的部分经过,必然会以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写下的。
记叙的风格也完全不同。
之前的六百多句绝大部分是在抒发空洞而概括的情感。仿佛记录者的生活乏善可陈,没什么能吸引她足够注意力的细节。
但这一百二十多句变得详细起来了。也正是这些令李云心有了“日记”的感觉。大部分的言语都言之有物,指向某一件具体的人和事。这该是意味着,记录下这些言语的时候,记录者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心中情绪激荡、生活里也的确充满许许多多了令她耳目一新的事物。
李云心确信,这些是陈豢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记录下的东西。
譬如——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证实了李云心的推测。他们此前的确在深空当中旅行。
“我们失去太多了”——这句话是指他们失去了大地和天空么?还有令有其他深意?
“我可以拯救他们”——陈豢此刻情绪高昂,不复之前的迷茫忧虑。也意味着,她不是因为意外才来到这个世界。她有目的,身负使命——为了拯救。但……这个“他们”是指这个世界的所有人,还是云山上那些所谓的长老们?
李云心想起了那句“他们真可耻”。“他们”,该是指云山的长老们吧。至少起初是这样。
“我觉得自己像神!”——这一句是在另外十几句记录之后。前面的那十几句,李云心认为是陈豢刚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超自然能力”时候记下的。表达了欣喜、感慨、好奇。到这一句的时候应当是学有所成。无论情绪还是语气,都开始有他所熟知的那个“画圣”的样子了。
然后,第七十四句,出现了关键点。与其说是一句,不如说是一段。
“沈幕和历史上的那个人一点都不一样。本来以为是该是高大威严闪闪发光的啊。结果说话像个疯子。但明显比历史上的更像人。原来他们两个之间还有这么一段事情。”
这段话的中心思想,是表达了记录者亲见原本存在于“历史”当中的人物之后的惊奇感。
“一点都不一样”,这是很正常的。一个人自己都未必了解自己,何况是旁观者呢。沈幕……该就是那个搞出了画道的沈幕。记录下这段话的时候该是在两千二百年前——陈豢见到了沈幕。
从这些言语当中看,沈幕该是个大人物——会留在历史当中。而沈幕是“天人”。这意味着,星界居住的那些天人、世俗百姓心目中的神……就是陈豢那个世界的人。
至少从前是。
但因为某些缘故,天人们留在了这个世界。而陈豢原本的使命就是来“拯救”他们。
第七百四十一章 根据材料回答问题
那句“他们两个之间还有这么一段事情”,该是指沈幕与另一个人。那个人也该在陈豢那个世界的历史当中吧。或许只是同时代的另一个什么对于眼下的事不大要紧的人物。
读到这里的时候,李云心停下来、轻出一口气。
他在虚空中又划了划,再画出一杯清茶。端在手里抿了一口,感受到口腔当中的热气、窗户之外的寒气。
他仰头去看星空。
这大洋之上星河灿烂,繁星聚集一处,勾勒出绚烂的银河。这是在他从前的世界极难见到的美景。
天人们所居的“星界”,正是这片星空,还是另有一片空间呢?
从前李云心曾思考过“天人”、“星界”的问题。可那时候他连天人是什么都不知道,多想也就无益。可如今意识到所谓“天人”原来也是等待拯救的可怜虫。这“等待”,可能已经持续了数万年之久。其间他们也在自救——创立了玄门。引入本世界的规则,叫凡人们以修行的方式炼出太上的躯壳供他们使用。但显然这样做进展极慢,还需要陈豢那个世界的人援助。
李云心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导致了眼下的状况,可惜目前没什么头绪。
只是沈幕这个人的存在,或许能提供一些思路。
道统、剑宗所流传下来的功法,极有可能是沈幕曾为“天人”的时候创造的。而沈幕曾经附身于濛。据于濛说,沈幕同他讲、他是与星界的天人起了龃龉,才通过非常规的方式跑下来,导致了于濛身上发生的奇事。
这种说法或许是可以得到证实的——他为陈豢又量身订做了“画道”功法。
而画道旋即被玄门剿灭——这该是得到了天人的授意。
也就是说……天人,与他们的救援者陈豢闹翻了!
李云心的这个推断,在接下来的几十句话当中得到证实。从字句当中看,这些言语之间都相隔了漫长的时间。极有可能长达几十、近百年。
这段时间也该是陈豢入圣、入云山、建立画道的时候。
字句不多,但每一句都表明她的想法、立场发生激烈变化。
最初她是肩负救援天人的责任的。但渐渐的,她似乎对当下这个世界产生了某种好感。以至于对天人养人为用的做法产生了厌恶。因而说“他们真可耻”。
另外几句同样引起了李云心的注意、但叫他一时间无法得出确切推断的则是——
“传说竟然是真的!”
“我能做到吗?”
“我该为自己活了!”
这几句话当中无疑包含了巨量信息。李云心甚至相信它们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某个被证明为真的“传说”对陈豢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了巨大影响,叫她彻底释放了自己的内心。或许这可以解释李云心后来“看”到的那个陈豢——在这个世界留下各种痕迹,整个人也变得有趣起来。该是她所说的“为自己而活”的结果。
文件当中的最后一句话,则是:“死而无憾”。
至此,李云心已经读完了全部的七百七十四句话。
他感受到陈豢的变化。从一个对生活略感迷茫、惶恐的普通女孩,变成在这个世界留下许多不可思议的遗迹的……画圣。
大概不会有什么接触比如今的这种更加亲密——他直面她的内心中最柔软、私密的一部分。
从前的画圣只是一个象征、符号、一段历史。但通过这七百七十四句话,她在李云心的心中被还原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也就是在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些东西被拿掉了。
“拿掉”这个形容也不大贴切。更像是,原本有一块什么东西。随着对陈豢的了解,这东西慢慢地融化、流淌。最终它们气化,汇入到他的身体当中。
他还能意识到它们的存在,然而……很难再碰触到它们。
他发了一会呆。天上明月皎皎,星汉灿烂。但他却慢慢体验到某种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渐渐郁结到胸口、堵住。于是他轻叹一口气,将它们呼出来了。
“陈豢……”李云心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窗台。隔几息,又低叹口气,“也只是个人而已啊。”
内心中某种原本迫切的渴望、期待,随这两口气一同消散。他不知道该喜该忧。
如此过了一刻钟,他才将玉简慢慢收起,站起了身。
三个多时辰之前他沐浴阳光,到眼下他沐浴月光。
最后四个字是死而无憾。但是意味着陈豢准备好了去赴死,还是说……准备投身到某件事情当中去,即便死了也“无憾”呢?
倘是后者,就有可能意味着画圣还没有死。
后面的几十句表明陈豢已经要与玄门分道扬镳——她那个时候是画圣,身怀常人难以想象的神通。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退路呢?即便是死,也不可能是什么“画圣入魔、被双圣剿灭”这种结局啊。
如果没有死,她现在会在哪里?
李云心走到窗前,凝神思索。
木南居的清水道人、木南居主人,不会是画圣。行事风格截然不同,绝无可能是同一人。
而此界的陆上、海上,都已经天翻地覆了。如果陈豢原本隐藏在某个角落,以她最后那四个字所表露出的慷慨激昂,绝不会坐视不理。
她可以因为天人养人为用而斥责他们“真可耻”,怎么会坐视陆上的亿万百姓涂炭呢。
她不在此界,也不会在那“星界”——那里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么……在幽冥么!?
谢生当初因为他的几句话就要往龙岛去、找真龙。似乎意味着真龙与画圣有联系。如今李云心知道真龙干脆就是画圣画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猜……是为了夺舍!
不然为什么在他那个世界的图腾、神圣祖先,到了这个世界会是龙母呢?
极有可能是她为自己量身订做的呢!只是后来,因为某些缘故……她又没有夺去真龙的“空”,只拿走了一些力量么?
倘若如此……
当初白阎君传给了他夺舍之法。说龙族都是“空”。且在那时候他就猜测这法子不是白阎君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别人的办法。这个“别人”,大概率就是陈豢!
白阎君知道夺舍的法子——他在幽冥。
谢生执意往龙岛来找真龙——真龙镇守幽冥的入口。
似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一界。画圣陈豢,一千年前是假死遁世,潜入了幽冥啊……
在幽冥界,似是有一件事、一个传说。陈豢受到这个传说的感召,做好了献出生命的准备。
见鬼……如果早知道这些,他可以试着去问白阎君的。他必然可以套出些口风来,弄清楚一些事!
至于现在……
他要得到龙岛。
在此之前,他都如李淳风所言被“推着走”。即便是在一刻钟之前,驱使他前行的动力也只是“想要弄明白真相”。但到了这时候终于有了一个切实的、明确的目标——夺取龙岛、夺取幽冥的入口!
他虽然经历了许多事,但总是以不甚要紧的身份参与其中。借助别人的力量,或者被别人借力。但眼下有一个机会被送到他的眼前——掌控了幽冥的入口,他也就变成了牌局当中的一员。可以坐在牌桌上谈,而不是被摆在上面了。
只是,陈豢去幽冥所投身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李云心对她在录下“死而无憾”那四个字时怀有的情感略有钦佩,却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到。
他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脸上却没什么解密之后如释重负的神情。
因为在他的心里还隐隐有一个预感……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预感这玩意儿对他而言常常意味着主观意识忽略了某些可能被潜意识录入的线索。但他努力去想,去总没什么头绪。
便在这时候,看到海天交界处出现了转瞬即逝的光亮——像是一点不起眼的灯光。随后那光又亮了几次。约莫十几息之后,有闷雷一样的声音沉沉地传过来。
那该是离帝搞出来的吧。也许是遇到了什么桀骜不逊的大妖,因而争斗起来了。
李云心摇了摇头。
随后身子顿住了——那一点光仿佛明灯,照亮了某个存在于他潜意识当中的念头……
玉简!
通明玉简!
他自始至终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玉简里的内容上,却忽略了这东西本身!
这东西……是画圣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就随身带着的了。然而,她也将这玩意儿带来了这个世界!
而他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魂穿啊……他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只有自己的魂魄而已!
也因此,在需要一个“媒介”将自己那个世界当中的愿力引导到这个世界当中的时候,他用的媒介就是自身!
可……真龙呢?
真龙的核心的核心,依着他此前的推断便是“龙鳞”。倘若龙鳞可以作为媒介将陈豢那个世界的愿力引导至此,是否意味着……龙鳞也是她从她那个世界当中带来的?
她的那个世界——真的有龙存在!
她可以从那里带东西过来——龙鳞,与玉简。
这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与“陈豢的世界”,并不像“李云心的世界”一般原本是毫无干系的?而干脆就是……“同一个世界”??
可谢生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也是魂魄来此??
陈豢把玉简留下来没有毁掉……是否还有别的用意?
今天早点更。但是正常该是在22点30分之后哈!
第七百四十二章 现身
李云心度过一个心事重重的夜晚。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忙碌——即便在眼下、战事稍歇的时候也没法子叫自己的头脑停止思考。他去自己的画卷当中查看了一次,但谢生的神智依旧没有完全恢复。
他有些后悔前几天操之过急,将这个人逼疯了。倘若他在看过通明玉简中有关陈豢的回忆之后再去问,也许很容易就可以得到更多的细节。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他都在石室当中度过,没有走出一步。反复查看陈豢留下来的那些话,试图得到更深层次的信息。可惜收效甚微。
但琴风子似乎有些急。李云心动用神通,知道他曾与什么存在联系数次。或许是他在三仙山上的同门,或许是那位万年老祖。沟通之后,这位曾经的浩瀚军中方士头领试着来劝说他与无生仙门合作。然而李云心只说要等琴君入龙岛的消息。
如此,又过去悠闲的十天。
他喝茶,饮酒,品尝口感奇怪的“美食”。修习通明玉简当中的画道功法,研究这玉简其他的功用。虽说收效不大,但也意识到这东西该并非仅仅是用作“记录”那么简单。其中似乎还有别的功能、资料。他看不到,然而知道存在——注入妖力的时候“文件夹”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涌出来,每一次只留下一两个。他目前所接触的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就仿佛,这玉简原本是一张绘满了图形的纸张,而他所接触的那些信息,只是写在这纸张的边角上的。
余下的那些是什么?
在这十三天的时间里,洋上不时传来隆隆雷声,由近极远。这该是离帝与邺帝所率领的鬼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平推过去,将所有桀骜的都驯服了。
离帝的心情大好,可似乎也还记挂琴君——虽然不晓得这种记挂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隔上一两天便会遁回来,问李云心进展如何,顺便得意洋洋地说说战果。洋上妖王在他口中都是不堪一击,偶有几个硬骨头,也只花上三四个时辰罢了。
倒是前天回来的时候破口大骂,说遇上个难缠的角色。李云心无聊,打趣说要不要自己出手。离帝表示“小事一桩”,用不了太久。
但直到今天晚上也未再露面,想来是还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