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龙王皱了皱眉:“要是问这些个的话……”
他犹豫一会儿,看看浩瀚君。然后才道:“和他交过手的将军倒是不少——”
琴君打断他:“我刚才已经劳烦祁川君召来几位将军问了问。但他们的修为和眼界都不够,难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想听在座诸位说一说。”
北海龙王便咳了一声:“咱们几个,暂未与他交手——”
“你们没有?”琴君皱起眉,“你们身为主君,怎么——哦,原来如此。海上和我们陆上的行事风格到底不同。唉。”
浩瀚君瞪起眼睛:“这话什么意思!?”
琴君笑了笑,摇摇头:“在我们陆上,如果遇到这种难缠的敌手,主君就该出手。云山一役的时候多少妖王身先士卒……没料到在海上,看你们的做派倒像是人。”
浩瀚龙王勃然大怒:“你骂谁呢!?”
琴君又微微一笑:“浩瀚君何必动怒。我听祁川君说李云心曾一人杀到你的中军帐前——浩瀚君哪怕那时候也没动手,总该略知道他那时是个什么样子吧。”
浩瀚君要开口大骂。北海龙王忙按了按他的手,看琴君:“我海中行事,讲究个进退调度,以大局为重。贵客在陆上的云山一役我们也略有耳闻,但只听说是败了……呵呵……不过眼下不说从前。琴君要问李云心的伤势……”
他想了想:“我从前倒也没想过这事。我听浩瀚君提起过——他在冲阵之前看着就重伤在身。且不是一般的伤,而是伤在神魂。我们洋上的也不喜趁人之危。因而浩瀚君未出手——贵客问这个是做什么?”
却看到琴君愣了愣。微微皱眉,又道:“那么,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海上?”
“有段日子了。该是……快有一月了。”
琴君将眉头皱得更紧:“北海君可确定?”
她刚才在无意中流露出轻蔑之意,叫原本就心头冒火的浩瀚君更加怒不可遏。然而北海龙王之后奉还回去,她却也不以为意——仿佛刚才说的话都是无心的。到如今又是这种郑重的、若有所思的模样……
浩瀚君不大在意,北海龙王却意识到她可能的确知道些什么。便沉声道:“我确定。琴君是想到了什么么?”
“在我这里……他该是近些日子才到洋上。不会超过一旬。”琴君低沉地说,“因为我是追着他来的。”
老龙从她的言语之中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请贵客细说——看座!”
但琴君没心思坐。她皱着眉:“我此前……一直在陆上业国通天泽一带。约十日前探得李云心的消息——他出现在那里,似乎是要找几个帮手、叫他们来洋上帮他。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大约两日,我知道了他的行踪,就先花了一天的功夫做些事、叫他那个帮手没法子来,而后便一路追过来了。”
“我路上未停。如今算起来从我出发到眼下,花了七天的功夫。李云心的脚程绝不会比我快,且十天之前还在业国通天泽现身,断不可能已经在洋上月余了。”
三位龙王便同时愣了愣。北海君皱眉思索一会儿,沉声道:“琴君说十天之前李云心在陆上现身……但十天之前,我算了算,他的确是在洋上的。且就在五六天之前,无生仙门的紫夜道人还和他斗了一场。那紫夜道人是个广生玄妙境界的修为,两人斗起来的时候几乎九海皆知——那声势,绝无可能是个假身。”
“倒是琴君瞧见的……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客人又是在哪里得知了他的行踪、是什么人告诉你的呢?他去向谁求援呢?可否再细细说一说?”
他问了这些话,发现琴君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古怪。
浩瀚君便冷哼一声:“啰嗦这么多做什么。十五万大军的阵,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眼下只要知道不是女妖强得离谱就可以——右将军定是被李云心的什么法宝阴了一招,才来不及运妖力护体!”
北海龙王摆摆手:“两军正在调度布阵,还需要些时间。不妨听琴君说说看——或许咱们也有疏漏处。”
浩瀚君又哼了一声。
可这一次琴君说话不像此前那么干脆利落了。她皱了皱眉:“我……李云心,是去向业国通天泽的离帝求援。我当时……碰巧听到。我还看了他一眼——我也相信绝不会看错。”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尽管已经努力叫自己脸色平静,可仍有一丝复杂意味。似乎有许多话还没有言尽、并未说出全部真相。
北海君细细观瞧她的脸色。沉默了一会儿,才和气地问:“陆上离帝……哦,略有耳闻。听说原本是个人。死了之后以香火愿力成就了个玄境巅峰的鬼帝身。”
“但老龙我还有一事不明,望贵客赐教。”他沉声道,“离帝与李云心该没什么往来瓜葛。李云心怎么会去向他求援?那离帝又怎么会应允呢?贵客说碰巧听到、且看了一眼——难道贵客当时就在两人身边么?此前又说花了些时间叫那帮手没法子来。倘若那帮手是离帝的话——离帝乃是玄境巅峰的修为。而客人在云山一役中似乎受了伤、其后不知所踪。刚刚与同是玄境巅峰的女妖斗,且难分胜负……又是怎么在一天之内叫那位离帝无法来此的呢?”
他瞥了浩瀚君一眼:“请琴君为我解惑。”
第七百一十八章 居心叵测
浩瀚龙王原本垂着眼,只听、不说。
但听到这里却抬了头。又瞧见北海老龙那一瞥,便不动声色地招了招手。身旁一员妖将凑到他旁边,他低声吩咐了几句。妖将看琴君一眼,神情肃然地退去了。
诸军调动成阵时是很喧哗的。人声、鼓声混成一片。但眼下,这舆驾之上却诡异地沉默下来。
琴君也沉默了一会儿。
祁川龙王便忙道:“唉、唉、哎呀,想来是有什么误会——咱们慢慢说——”
但琴君看了浩瀚君一眼,又看看那员远去的妖将。
妖将没入阵中不见了踪影。但很快的,便瞧见有招展的军旗往中军舆驾附近来。中军附近原本是最先布好了阵的。可眼下却再次行动,很快变幻了一个阵型。
她虽然不清楚浩瀚军大阵的原理,却能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变动。因而意识到……随着刚才那阵法的变化,中军附近,妖力陡然汹涌澎湃起来。
她慢慢退了一步。不再看北海君,而是盯着浩瀚龙王:“我说的都是实话。李云心这伤伤得蹊跷,这阵中气机我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我在陆上也喜欢摆弄阵法,因而一时想不起来。可怀疑与云山一役有关……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再想对策。”
“至于其他的细枝末节……与眼下这件事没什么关系。谁都有不愿说的隐秘——难道诸位没有么?”
浩瀚君此前听见她说话便要发怒。可眼下却冷静下来。他沉着脸,也看琴君:“隐秘,自然人人都有。可北海君问你的几件事,却关系到眼下的战情。不是你一句隐秘就敷衍得了的。”
“倘若你真是要来杀李云心,决心又真如你表现得那么强烈……哼,又有什么隐秘不能说。难道说你来杀他还是情杀、难为情揭自己的老底么?再有——”
浩瀚君站起了身。这时候,此前被他吩咐下去的那员妖将又回了来、低声报了些什么。他便摆摆手叫他下去,继续看着琴君:“你来此之前,同那个女妖一路缠斗许久。却是在咱们面前才出手将她重伤、正叫咱们看见……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来到阵中,先说对付李云心要速速出手。如今在咱们阵内待了些时间、从祁川君口中听了许多的消息之后,却又说要先将那些事情搞明白……又不急了。你这心思,是不是变得太快?”
琴君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些怒意。却也叫她的神情更生动了些:“你以为,我是来帮他的?!你既然知道云山之下那些事,还会这样想?!”
浩瀚君一声冷笑:“我怎么知道云山那事,是不是你们陆上的几个杂毛龙王演的大戏。那李云心不是借那一役一跃成了玄境么!?据说今年春天的时候还只是个化境——你们陆上八位龙子,随便哪个都能将他轻易打发了!却叫他坐大到如今的局面——那么你倒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琴君怒极反笑:“你这蠢——”
浩瀚君立时沉声道:“怎么,恼羞成怒?不怕告诉你。我这十五万人大阵的威能不是你能想象的。想要在这里动手么?尽管试试看!”
祁川龙王忙叫起来:“且慢且慢——都不要动怒——北海君,你说句话——”
北海龙王便也慢慢站起身。先看了祁川君一眼,又看琴君,却沉声道:“贵客,有些话你不说明白,咱们在这种时候也的确不好信你。依我之见……”
琴君忽然收敛了神色。
“好。那么,你们就慢慢和他斗吧。我不急。”她阴森森地看着浩瀚君,拢了拢自己的斗篷,“我有的是时间。一千年,两千年……我总能捉到他……何必借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蠢货的力!”
她说了这话身形忽然一闪,便已现身在浩瀚军阵、百里大阵之外了。可退出了两阵,却并不走远。只在广阔的洋面上寻了一处凌空而立,一动也不动。仿佛是在继续思索一些事,又仿佛真要事不关己地看看这场战事究竟会走向怎样一个结局了。
北海龙王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下来。
这么一番“交锋”虽然激烈,却也只过了一刻钟罢了。新到的东海军仍在往浩瀚军阵中调动,距离向李云心发起最终的猛攻倒还有些略有些时间。他便想了想。看看祁川君,又看浩瀚君,低声道:“你当真觉得她是……”
“是才有鬼。”浩瀚君也坐下,又哼一声,“我才不信她是来帮李云心的。”
“那……”
“可想想无生仙门吧。”浩瀚龙王摇摇头,“不是来帮李云心的,却有可能有别的目的。就和那个万年老祖一样——他也乐见咱们和李云心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难道也是李云心那边的么?这个女人,怕也是这类。要是放开了去猜,可能多的是——”
“譬如陆妖怕咱们势大,想要叫咱们也完蛋。或者干脆就也是和无生仙门沆瀣一气。再或者还有咱们暂时推测不到的居心——老子此前说她是个助力,那时是因为东海军还没到。哼……如今东海军一到,我手中有精兵十五万……为什么要把这么个心思琢磨不定的玩意儿放在身边。”
“咱们好好地盯着她。”他说,“料理了李云心,她有什么心思咱们都不慌!”
北海龙王沉思一会儿,点头:“此乃正道。”
浩瀚君也点点头。又隔一会儿才道:“也好好盯着东海君。”
老龙皱眉:“他?”
“我瞧着他也有些不对劲。”浩瀚龙王低声道,“咱们打交道一千年,他是个什么德行,你我不知道么?但瞧瞧他刚才那样子。简直是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可别说出了这么些祸事。就是他平时,也都是懒懒散散的做派,隔三差五嚷嚷着要去隐居做逍遥客,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志气?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现在这情形,小心些总没错。”
北海龙王琢磨一会儿,再点头。
“你也给我小心点。”浩瀚君便一指祁川君,“仔细昏了头!叫那陆妖迷了心!她是什么人先不说——光那个境界就是你能图谋的吗!?”
骂了这一声,才看到还有七员妖将正跪在面前。便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如此足足过了一刻钟,终有人来报,说大阵已成。
他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该了结这些事了。”
目光转回到妖将的身上:“你们刚才说此身有用,还要奋勇当先。本君就给你们这个机会。但眼下是十五万人的大阵。妖力灌入你们体内,怕是经脉难以承受,去了就难回——可都想好了么?!”
七员妖将略沉默了会儿,齐齐将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
浩瀚君便森然一笑,长身厉喝:“去吧!”
……
……
浩瀚军阵中旗帜招展、往来调度的时候,红娘子落在石柱上。
李云心的表现叫她困惑。但终究没了此前冲入阵中时那种绝望与焦灼。因而她瞪着他:“道歉?你……什么道歉?”
下一刻便又低呼一声:“你这是怎么了!?”
刚才心急火燎,看李云心也未看仔细。但如今稍稍镇定了便发现异常。
李云心的脸上、手上,都有伤口。竟像是凡人的伤口一般慢慢地渗着金血……似乎一时半刻还止不住呢!
然而他是玄境的大妖!
哪怕受了伤,又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随即便看到在凡人眼中正常无比、在她眼中却触目惊心的情景——
李云心从袖中摸出一卷什么布匹来。那卷布匹黑得深沉,表面极光滑,隐隐有玄光流转。一看便知不是凡物,而该是宝物。他的食指上探出刀刃似的锋利指甲,在那卷布上开了道口子。而后双手一撕,嗤啦一声响,便撕下长长的一条。
接着……他为自己的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他在……包扎!
龙族金血腐蚀性极强。红娘子见着眼前这一幕才意识到李云心是在用一件什么水火不侵的宝物为自己处理伤口。她心中惊诧莫名,因而无意识地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一遍:“你这是怎么了!?”
李云心温和地笑着说:“受了点伤。没什么好怕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红娘子便知道他这是说即便眼下两人说话有神通隔阻、好不被人听了去,然而世间神异手段层出不穷,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万一呢。
意识到这一点,她便转脸去看石柱上的琴风子——那蓬莱娘娘先前也在。但红娘子一现身她就识趣地躲了起来。想来在失去神通的这一千年里也着实学会了些事情。晓得大妖魔喜怒无常,能不与其打交道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但琴风子可没处躲。被玄境巅峰的超级大妖这道凌厉的眼神一扫,顿觉身上灵气一滞……好悬没直接昏死过去。
好在李云心这时候说:“……来帮我一下。这位倒不用担心。他也是和浩瀚军翻了脸。我死了他也活不成……暂且算同盟军吧。”
大约20点有第二更。今晚有集体活动,早点更。
第七百一十九章 心志难言
他这时候开始包扎脸上的伤口。脸上的伤有四道,都在左边。颧骨上一道,已经瞧得见骨头了。眼皮上另有小道小伤,腮边有一道。他用那布带给自己的左脸缠了一圈,连眼睛也缠了进去。将两端垂在脑后,指了指:“帮我系一下。”
红娘子愣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他身侧。
抬手将那两条布带接了。又愣一会儿,压低了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可你是玄境……你是龙族……你……你这是伤在神魂!”
李云心轻叹口气:“可不要哭。我什么都不怕,但很怕你这时候哭。”
于是身侧没了声音,红娘子咬着嘴唇为他系上了。
李云心抬手摸了摸脑后:“所以还要和你道个歉。你融合了龙魂。我先前弄不清你到底还是不是洞庭时的李闲鱼,就暂且不好和你交底……嗯……”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那个……可不可以不要系蝴蝶结。要系,也不要系这么大。”
身侧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感受到凉凉的指尖触碰发丝,将那蝴蝶结解开、又重新系上了。
“你是说,先前不好和我交底。那么你刚才叫我不管你走……也是要试探我。你之前怕我不是我,泄了你的密。”红娘子在他耳畔轻出一口气,像是一阵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