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没什么一技之长,只能做这伺候人的事了。”
李云心微微愣了愣:“难道为他们做事没你的好处么?”
凃墨眨眨眼:“小的知道龙王的意思。但是,种种好处,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金玉衣,咱这种人穿在身上,不是平白叫人注目么?倒是寻常这般靠自己的力气活着,才好不引人注意的。”
李云心便皱起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事情似乎和他从前想的有些出入——是说这木南居的状况。
本以为应该是依靠金钱和情报,在各地建立起庞大的网络。或者许之以金钱或者许之以权势,为自己所用。
可如今看这家伙的状况——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意味着……似乎有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人,隐藏在这世界各处。不……其实都算不上隐藏——
他们并不是什么“木南居的人”,然后假扮成“走卒贩夫”。而是,真实的角色就是“走卒贩夫”,顺便是“木南居的人”……
见了鬼。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在过往的历史上,他晓得有某个组织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成员不求什么名利,只为一个共同的理想,成为“志同道合”之人。
但这木南居……也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依靠什么?
“思想的先进性”?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没什么好处,为什么偏要为木南居做事?”
小贩笑了笑:“龙王,须知这世上人做事,并非都是为了自己的好处的。小的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真是可笑。但偏偏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还是谦卑的模样,语气和眼神却都是真诚的。好像他自己真地相信自己口中的“为了天下苍生”这几个字儿。
李云心忍不住笑起来:“为天下苍生?木南居的人这样教你的?”
小贩咳了咳:“龙王,小人的确是这样想的。”
“啊……好。”李云心点点头,“好。暂不说这个。既然你在这里做事,怎么又不做了呢。”
“为了龙王。”凃墨笑道,“这要从头细说——龙王您请——”
说话的功夫那伙计端了两盘卤肉上来。一盘是卤的猪头肉,切了薄片,码在白盘中。
顶上的皮卤得微黄、透明。夹起来就悠悠地颤,料想吃进嘴里也是很有嚼劲的。皮下没什么肥肉,只是精瘦肉,浓香扑鼻。端上之前略蒸了一下子,因而肉上渗出一层的油脂,在桌上油灯光中微亮。
另一盘是卤的猪耳,切成了细条。两片肉皮里夹着脆骨,韧又软,吃在嘴里咯咯响,抿一抿肉皮就化成满口的肉香。
旁边搁两个小碟子,一碟是胡椒粉、花椒粉、黑白芝麻碎、花生碎、杏仁碎调制的蘸料。另一碟则是用顶好的酱油和香醋调的——一碟增香,一碟解腻。
李云心只看了看:“吃你的吧。”
凃墨又让了两次就不再客气——看着也是真的饿极了——先夹了三片卤猪头肉在蘸料里打个滚,张嘴送进口中大嚼。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送下去,再夹了三片,蘸那香醋吃。如此咽下了,才夹一条猪耳送进嘴里嚼得咯咯响、出了口气:“龙王不晓得——小人饿得五脏庙都要断了香火了。可小人断了这五脏庙的香火,实则是为了龙王的香火的——”
李云心不言语,只安静而有耐心地听他说。
说到这里伙计送了酒上来。可放下就跑了——凃墨看他一眼,叹口气。为李云心倒一杯又为自己倒一杯,说道:“先前,在蓉城,王大掌柜答应龙王一件事——说助龙王拿下渭水。”
“这件事,咱们自然是做成了的。”他饮下一杯酒,语气略略变快,“龙王一定不耐烦听咱们是怎样做的。只需晓得眼下,渭水途经的各个城镇里都有了龙王您的龙王庙——庙中请各国有名望的大画师画了螭吻像、开了一点灵光、又封在泥胎的塑像里。只需要再开了光,那渭水沿途信众的香火愿力便可源源不绝地汇聚到龙王身上。”
“小的呢,上月还在这铺子里做事。而后被指派去渭水流经业国的这一段——也就临着小石城一百多里——去为龙王的庙宇筹措。”他笑着叹口气,“这种事不好明了说,因此小的是不告而别。大约掌柜等了我些日子、见不到我,才恼了、找了这头呆鹅来。”
李云心“哦”了一声:“那么你是为了我的事,丢了自己的饭碗了。”
凃墨忙道:“不敢这么说。龙王的事,就是天下苍生的事。只是……小的去将业国境内的龙王庙建成了,也就知道了龙王这些日子的消息。同时呢……也知道了另一个消息。也因此,小人刚才斗胆,对龙王说了那些生死的话。”
李云心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你讲。”
凃墨便看看李云心面前的酒杯:“龙王……喝不惯这酒么?”
李云心瞥一眼他坐的这张凳子、那缺了的边角:“不想喝。”
“……啊。”凃墨也看了看边角,笑起来,“是这样。龙王该知道——您的八位哥哥,一旦得知了您被追杀、几乎要死掉的消息,该是怎么样的反应。”
“——会先观望一阵子。若觉得您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也许不会落井下石。可如果觉得您已没了什么希望……他们会很想您死在他们的手里。”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这么说,你们也知道龙子们想要将九分龙气合而为一这件事。”
“小人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就在得知了龙王受重伤、洞庭君身死的消息之后——借着真龙对玄门开战的借口,您的八位哥哥与诸多大妖都往业国、小石城这边来了。眼下,这业国差不多已在玄门、妖魔的包围之中了。龙王如今现身小石城,虽然能瞒得了一时,却不能长久。”
他稍微凑近了李云心,压低声音:“道统剑宗妖魔共济会,都在有意无意地找龙王。倘若龙王今夜不理会我,再花上数月慢慢恢复境界、神力……岂不是与死无异了么!”
说了这话,那呆头呆脑的伙计又上了菜来。一碟干果一碟蜜饯——是凃墨卖给他的。另有一碟自己整治的时蔬。依他所言切成了丝、用水烫了,更加显得碧绿。但这伙计做事呆,手艺却似乎不错——去了生气腥气,却并不蔫软。如凃墨所言添加各种佐料拌,在桌上脆生生的一盘,很解油腻。
然后站在桌边怯怯地搓着手:“道、道爷……还要什么?”
凃墨挥手:“忙你的去,走得远点。”
伙计就忙跑开了。
李云心看着他饮酒吃肉,想了想:“那么今夜跟你来了,又有什么转机呢?”
“自然是,为龙王开了渭水沿途各处庙宇的灵光——叫那些信众的香火愿力汇聚到龙王的身体里、尽快地恢复神力呀!”
“嗯。”
这似乎是个好消息——很好的消息。但李云心却只这样嗯了一声,将手搁在桌子上、用食指慢慢地敲着桌面。
他这般沉默着看凃墨吃喝,凃墨却也放得开。不停歇地吃喝了一刻钟,桌上的酒菜被他风卷残云一般扫了个精光。然后他才打一个饱嗝,倒两杯凉了的茶水,顺了气。
凃墨为他送上门来的这桩好事,可谓雪中送炭。
但也正是因为来得太是时候,所以李云心犹豫起来。这意味着对方一直在关注自己的行踪动向,并且了如指掌。这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而他不晓得这种“不自在”,是不是正常的……
如此又考虑了一刻钟,凃墨笑了笑:“龙王,小人……木南居的主人,叫小人给龙王带几句话。”
李云心这才转过目光看他:“这个时候才说。”
凃墨赔笑:“木南居的主人说,倘若龙王一口应允了,这些话是不必说的。但只怕龙王会犹豫不决——倘若龙王犹豫了一刻钟还没有起身离开,那么小人再说。”
李云心便将双手搁在腿上,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一闭眼,说道:“你讲。”
“我家主人说——”凃墨的脸色肃然起来,轻轻咳了咳——
“到这时候,你自然是在想,你的行踪举动都在我们的手里,你觉得自己被限制拘束了,于是有些不痛快。”
“你还会觉得我们送上这份大礼的时间太巧,所以觉得我们既是在送礼、也是在示威。但是,李云心,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也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你此刻所感到的种种不适,就是你得到我们这份大礼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应该晓得呀……”凃墨似乎是在模仿那位木南居主人的话。因而连这个“呀”字的尾音都模拟出来,“你从前在渭城、洞庭做的事,不过是和一人、一派争斗而已。那是猛士之争——你一个人可以应付。”
“但眼下,你是在和道统、剑宗、妖魔、共济会争斗。此乃列侯之争——你应该清楚,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应付得来的了。你如今能够在这里、听他转述我的这番话,就意味着你已落到了一个不甚好的境地。在这种时候,和我们合作、得到我们的支持,你才有资本加入这列侯之争。”
“否则……无论你有多么惊才绝艳的本领,都只能成为这场争斗当中的炮灰而已。”
凃墨说这些话的时候,坐姿端正,腰杆挺得很直。等他说完了这些话,身子就重新佝偻起来,笑容也重回到脸上:“龙王,我家主人的原话,就是这些。”
李云心端坐着,想了想,忽然笑了笑,随意地问:“你家主人漂亮么?”
一直被凃墨挂在脸上的笑,终于在这一瞬间短暂地消失了。他愣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啊……这个,哈哈,龙王,小人哪里敢对主人的相貌置喙……”
“我听说很漂亮?”
这次凃墨支支吾吾,似乎当真不晓得该怎么回了。
李云心倒站起身,摇摇头:“我听说你家主人漂亮,心向往之。一直想和佳人一晤,也好聊些花前月下、巫山云雨的事。但是这些话呢,她觉得要紧,却不肯亲自来和说——当然我不是针对你——然而叫你传这话,的确是轻慢了我。”
他背着手又想一想,笑了笑:“列侯之争啊……好一个列侯之争。”
然后收敛了笑容,看凃墨:“我答应不同你们作对,叫你们收伏渭水作为报偿——这件事你们做了,我们两清。”
“而今你们做得多了些——我却不能无功受禄。欠人情分的感觉,在我这里是很可怕的事情。所以这一次……代我谢了你家主人吧。她说我会在这列侯之争里变成炮灰,那么……”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这列侯之争,我就要自己试一试。若以后再有帝王之争——如果那时候她肯来亲自见我、真正将我当成了势均力敌的盟友或者对手,再谈吧。”
说完了这话,李云心又看一眼长凳上被他掰断了、作了金子付账的那一角,转身向门外走。
凃墨不笑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急道:“龙王,这等好事,龙王当真不要了么?!”
“送上门的好事,我一向敬而远之。”李云心推开了门——门外的秋风便裹挟着凉意与落叶涌进来。
见他是当真要走,凃墨忙叫道:“龙王稍等、龙王稍等!”
然后转身急急向那伙计招手:“过来过来!”
伙计一直缩在角落里,爱不释手地看手中那金子、把玩。到这时候见凃墨见他,忙溜溜地跑过来:“大、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站在这里不要动。”凃墨挺直了身子、吩咐他。同时大步走到他身边,抬起手——右手搭在他的额前,左手托住他的下巴。伙计刚要问怎么回事,凃墨的手臂一用力——咔嚓一声脆响,他就软软倒了下去。
然后这凃墨一阵风似的冲进后厨又跑出来,将手中两只空了的匣子丢进他的藤筐。接着伸手从怀中摸出四枚大钱丢在伙计的尸体上,这才提起筐抬起头看李云心:“龙王再想一想这件事——我家主人的确不是要故意轻慢龙王——”
李云心默默地看看他,又看看地上伙计的尸体。
凃墨也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口道:“今夜情况特殊,他必然将我们记在心里了。明天同掌柜一说就知道是我,我们会引人注意。但龙王,请龙王三思——龙王同我们合作,不仅仅是为了龙王自己,也是为了天下的苍生福祉——”
可李云心盯着地上那伙计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笑出了声。
凃墨不晓得他因何而笑。
但李云心边笑边摇头,大步走出酒铺、上了街。
凃墨连忙往外追,然而那李云心虽然看着是不紧不慢地走的,速度却极快。只两三息的功夫就消失在街道尽头了。
怕惊动街上的人,凃墨也并不敢大声叫喊。只能无声地跑了几步、最终放弃了。
长街上夜风呜咽,他听到在风里,李云心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听得并不是很分明,但觉得或许应该是一句没头没脑的——
“呵……真他吗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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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0字。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灵犀
“只是这两个字?真黑?”女子斜倚在一张舒适柔软的躺椅上,脂玉雕琢而成一般的指尖,慢慢在身旁小几上所摆放的果盘中、那色彩鲜艳的各色瓜果上划过。
然后捻起一枚饱满的红果送到嘴边,用贝齿轻轻咬开。
昏黄的火烛光将她的红唇与红果映成一色,像是娇艳得要滴出血来。
凃墨低头站在房门口,后背抵着关上的门,盯着自己的脚尖:“还有些……别的字。只是怕扰了主人的清听……”
“说出来。”
女子用左臂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于是浑圆雪白的肩头与平直的锁骨在纱衣之下若隐若现,甚至还露出更下方一抹惊心动魄的圆弧。在这安静而温暖的室内,凃墨听到了柔软衣料摩擦时的沙沙声。他可以想象得到——那衣料之下该是多么美好的躯体。
但这个念头刚从心底生出来,就被他立即掐灭了。他为自己生出这个念头感到羞愧。这令他的喘息重了些——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作为对自己惩罚,随后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然后他控制自己的呼吸,尽量平静地、低声地说道:“他说的是……真他妈黑。”
女子沉默一小会儿,噗嗤一声笑起来。便从躺椅上坐起,像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一般并拢着脚、两只手乖乖地放在椅上:“是的。这才是他该说的话。”
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
于是伸手拿起果盘里一只剥了一半的石榴,略略侧脸去捡石榴籽,满头青丝如瀑一般在脸侧倾泻下来。捡了三四个,随手丢在桌上,像是自言自语:“所以他还盯着那凳角?”
凃墨略等了一会儿,确定女子是在对他说。于是又将头低了低:“是。但属下不明白……”
“嗳。”女子软软地叹口气,吐气如兰,“你能明白的话,也就不会杀那人了。”
冷汗立时从凃墨的额头上渗出来。他觉得胸口发闷、心咚咚地跳。他觉得自己脊背上渗出了汗——又热又痒,还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
做错了……做错了?他在心里飞快地说,为什么?哪里错了?啊……她对我失望了,啊……
“请主人明示。”他硬邦邦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来。但随即觉得自己的口气太生硬,忙补充,“……好叫属下尽力补救。”
“倒是没什么好补救的。”女子,或者说清水道人,或者说木南居主人,眯起眼睛想了想。于是这叫她凭添了三分的妩媚,“不过也同你说一说。下回你再去见他,就不要再犯一样的错。”
下回。这个词叫凃墨的心中忽然涌出一阵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