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谁都看得出那月昀子乃是李云心的傀儡、受他指挥的。方才月昀子说出的两句话也是李云心的话——两修没心思体会李云心的幽默感,只觉得这家伙当着他们两个真人的面如此肆无忌惮,简直是不将他们放在眼中,气焰嚣张极了。
然而……福量子咬了咬牙,慢慢地退回了一些。他退回到怀诀子的身边,沉声道:“小心为上。”
怀诀子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小心?!信他这种疯话?”
福量子也懒得理他,觉得这个同伴蠢极了——像是从前的自己——因为在道统过了太久安稳平静的生活而变得迟钝狂妄。他只是抬眼看李云心:“你可知道那昆吾子是从哪里逃出来的么?他做了什么事么?李云心——在洞庭时是我们自己行事,你手段够高——我栽在你手里,输得心服口服。但这一次,你若敢插手,是必然要倒霉的。”
但他不理会怀诀子,李云心也不理会他。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转头去看昆吾子。他脸上的笑容——无论是冷笑还是嘲笑都不见了。他严肃地盯着这位曾经的洞天掌门瞧了一会儿,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离开洞庭之后就将你答应我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又搞出这么个幺蛾子。”
“再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蓉城?”
昆吾子的神魂在罡风中轻轻摇摆,似乎随时都会散去。他紧抓着手中那幅八珍古卷之一的《清明上河图》,用缥缥缈缈的声音道:“我……本座,本意并不是来投奔你的。只是机缘巧合、在这里遇到你罢了。”
“但既然遇到了你,也算是本座命不该绝。而今我这神魂没了躯体,只靠这幅八珍巨卷续命。此前被这两獠追杀至此,灵力已快要耗尽了。你且将我救了,我再同你细细分说——我这古卷都送你也未尝不可——”
但李云心皱眉打断他的话:“我问你的是,你答应我回云山之后向双圣说明一切然后去石室面壁——你做到没有。”
昆吾子愣了愣:“这……我自是做了,但怎知——”
李云心转过了身:“好。我只想要知道这件事罢了。既然你履约,今日我救你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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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雾锁蟾宫
他这说话的语气和做派简直狂妄至极,就好像当真是有什么倚仗了。
那扮作蒲松子的福量子自是忌惮李云心到了骨子里,只紧盯着他的动作、以防他猝然发难。而他身边的怀诀子,到了这时候心里也有三分狐疑了。
他当然听说过李云心的呀——福量子已同他说过了。
但那福量子总是个爱惜羽毛、尊荣的人。他从前与怀诀子说李云心,虽然没有故意踩他贬他,却也不会真地将他夸耀得无所不能、将自己衬托得一无是处——也只是照实说了些让他自己不那么没面子的事实罢了。
因而这怀诀子晓得李云心乃是个真境的妖魔——是从人投了妖魔去了。
实际上无论在道统还是在妖魔世界,人们都会有些偏见——容易将向道的妖魔或者投了妖魔的人修看轻。事二主的人,总是没什么好名声的。
而今怀诀子再看这李云心——他是个真境的妖魔,不该不晓得灭杀一个真人究竟有多难。可还说出了这样狂妄的话语,甚至眼下还往前凑近了些、脸上信心满满,仿佛当真已经胜券在握了!
他便终是皱起眉,仔仔细细地思量一番——一个真境的妖魔、带着那傀儡月昀子、再算上一个半死不活的昆吾子神魂……究竟能不能像他说的那样子,将他们留在此地?!
便是在这个时候,忽然看到李云心脸上的神情一敛,扬手便洒出一片银光!
他们五人在天空之上对峙已久,那天边的太阳都开始西倾了——也因此阳光从午后的淡金色变成浓墨重彩的橘红色。
可如今李云心这一扬手,从他掌心放射出来的银光登时将那天边的金光都迫退了!再定睛细看,便发现有一轮小小的圆月从他掌心生出来——一生出来便往极高空飞过去、且越变越大。不过一息的功夫,这小小的圆月竟然就占据了半个天边……
而这原本傍晚、夕阳西下的天空,竟忽然变成了明月皎洁的夜空!
俄顷又闻天边传来了袅袅的丝竹声——那一轮大大的圆月当中涌现出丝丝缕缕的祥云来。云中还有一座金光闪闪的宫殿逐渐变得清晰——吊角飞檐、金柱玉瓦,乃是人间从未见过的堂皇!
福量子见此情景,猛地瞪圆了眼睛惊叫一声:“雾锁蟾宫!!”
——这雾锁蟾宫,本是书圣亲手所制的法宝,乃是琅琊洞天一等一的宝贝。原本在昆吾子的手中,被昆吾子拆作两部分。一者唤作“玄光宝鉴”、赐给月昀子。月昀子在渭城身死,这宝贝就被李云心收了去。
再者唤作“玄光雾”,被昆吾子赐给福量子所扮的飞云子。福量子在洞庭为李云心所败,这玄光雾也被他收了去。
在洞庭时昆吾子被福量子所杀,为保住自己的神魂便管不得许多。被李云心用判官铁索收去神魂之后便将如何使用这“雾锁蟾宫”的法子悉数说了。他一生当中极少信人。那时候迫于形势信了李云心这个以诡计多端而著称的妖魔,却不想竟是真信对了——
害他的乃是他从前的弟子。
这一次再遭灾祸也是因为他从前的同修。
可救了他两次的却仍是李云心这妖魔,也算是造化弄人。
福量子在紫微宫中见过这“雾锁蟾宫”。虽没有领教过这东西到底威力如何,然而一旦晓得是书圣所制的宝贝,又哪里敢轻视呢!
他这厢花三言两语同怀诀子说了这东西的来历,那边李云心与月昀子、昆吾子的身形便隐没在祥云当中、直往皎月中消失不见了。这两修都晓得一旦主持大阵之人想要用阵法绞杀外敌,势必自己要退到阵外或去往阵眼。因而一见李云心一干人等隐去了身形,他立时同怀诀子各驱法宝紧随上去——直往那一轮皎月奔去。
但两人也仅仅往前行了短短的一段路程……便发现自己已从夜空当中脱离出来、到了那月轮之中的蟾宫前了。此刻再回头往身后看,哪里还有什么云朵、蓉城——就只有泛着银光的荒原和黑漆漆的天幕罢了。
福量子与怀诀子正惊疑不定,忽见一位长者转过蟾宫廊下的一根巨大红漆柱、走到汉白玉的陛阶前。
这长者生得面方口阔,高大富态。穿一件万字福寿的大袍,腰间高高系一根嵌满红宝石的腰带。不慌不忙地踱步走到阶上、斜了眼看这二人,开口道:“哪里来的狂妄小儿,敢闯这雾锁蟾宫?”
福量子皱眉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你又是何人?”
那长者哈哈一笑:“小儿,不知道我是何人,便敢闯进来的么?你若问我,可听好了——我乃是这蟾宫的主人、赤焰朱蛤得道。那渭水龙王将我从洞庭度来此地镇守一方——你若想闯进宫去,非得先过了我这一关不可!”
怀诀子听这“炽焰朱蛤”的名号,觉得是个威风的大妖魔。可他却又从未听说哪个真境、玄境的妖王是这名字。便皱眉低声问福量子:“这又是什么人?”
那福量子却已冷笑一声:“什么人?那洞庭湖中有些小妖能化人形了,便在洞庭里自号妖王——此前檀量子师弟在洞庭设伏李云心,座下的小妖当中便有这朱蛤——竟然未死成、来了这里。倒是……不自量力!”
他说完这话,一挥手便将那柄玉如意击出。
他言语中虽是大为轻视,但这一击也只用了两分力,打算试探这镇守蟾宫的蛤王。可哪里晓得那蛤王既不躲、又不闪。怔怔地受了他这一击,嗡的一声被打散了——他在洞庭中时便只是虚境的妖魔,哪里受得了真境道士的力道呢?
但这福量子正要冷笑,却发现那被打散、化作点点流光的蛤王又重聚拢了身形、咧开嘴哈哈大笑:“你可晓得何为蟾宫?我这皎月蟾宫高挂在天空上,每日不晓得多少人举头望月。凡有一人望我这蟾宫,那香火愿力便为我的生机延一息——你这区区两个小道士,难道能将天下间的望月之士杀尽么!”
第三百一十七章 秘密
“原来是这种东西。”福量子微微皱眉,低声道。
这炽焰朱蛤看起来已死了——李云心不晓得用什么法子将他的魂魄收到这法宝里,成了镇守幻境的阵灵。依着眼下的情况看,这朱蛤虽然道行低微,却有阵法为他续命,他们二人一时间是杀他不得了。
但也就仅仅是“杀不得”罢了——这东西说穿了类似障眼法儿。从这朱蛤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他也不能奈何两修。
可是……这便是那书圣所制的法宝“雾锁蟾宫”的真正用途么?
在幻境当中搞出一个杀不死的阵灵……用来做什么的?
“应该另有机关。”福量子咬了咬牙。他不在意蛤王的嘲讽,反而向后退了一步并且对一旁的怀诀子摇头,“小心为上。”
怀诀子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我看你已经是入妄了。看看你自己——”
他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福量子:“先前听说那李云心要来,你仓皇逃窜,连什么仪态风度都不管了。如今又遇到这个么道行低微的小妖魔,不进反退。你自己想一想——从前你的是怎样的你、如今的你又是怎样的你?那李云心,是不是已成了你的?”
福量子皱眉:“用不着用这样的态度同我说话。入妄、?这种事情,就只有你们五个——你们那五个长老们拿来试着玩的才会有。我是福量子——我是第九个。在本门修行的这种事情上,你还没什么资格教训我。”
那怀诀子此前的口气虽不好,但也算是一腔的好意——想要“喝醒”他。岂料这福量子不但不领情,反倒将他教训一番。两人都是真境的修士,照理说真人受到这种轻侮早该勃然大怒。可这怀诀子却只瞪了瞪眼,并不反驳——看起来仿佛福量子所说的是铁一般的事实,这个被他称作“丕量子”的道士没有半点儿辩驳的余地。
但他不好说话,一腔子的怒气却撒在别处。他往左右两旁看了看,此前被福量子踢下如意的旧恨也终于涌上心头。
便一扬手,用指节狠狠地敲了敲他手中那口钟:“给我破!”
也不见这钟作何响,眼前的情景立时随着他的话语潮水一般地褪去了——那蛤王、蟾宫、月光都褪色,更远处的荒原以及黑暗的天幕也褪去,露出其后的面目来。
而其后……什么都没有。
倒是有被晚霞映红了半边的天、和大团被镀了金的云。这情景好生眼熟,就仿佛是他们闯进幻境之前的那片天空。
然而“雾锁蟾宫”乃是书圣亲制的法宝,哪里是一个真境修士敲一下钟就能破掉的呢?
福量子顾不得去理会“轻举妄动”的怀诀子,卯足了精神定睛细瞧。方才在那蟾宫里,轻易便晓得并非真实世界、乃是幻境。如今到了这样的场景他再看……看了足足一刻钟之后,仍找不出破绽!
这第二道幻境竟是真实得可怕!
他转头瞪了怀诀子一眼:“你如今可晓得了?我看你如何走脱!”
怀诀子不说话,皱起了眉。
他也足足看了一刻钟。但像福量子一样一无所获——这第二道幻境,真实得无懈可击。
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妙、倒当真如福量子此前所说的那样子,不敢轻举妄动了。
……
……
而李云心与昆吾子此刻身处云雾中。
他挥手收回了身边的傀儡月昀子,皱眉看着对面闪烁不定的神魂:“我不晓得能困他们多久,但你最好长话短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来这里?不是找我,又是找谁?”
昆吾子方才得李云心度了一口灵气,此刻神色稍缓。他往脚下望了望——这里能看得到蓉城。那么一座城市像是个小孩子的玩具,被歪歪斜斜地搁在群山当中的一小块盆地里。
然后这位曾经的洞天掌门说:“你不是已在此布置了数日了么?如何困不住他们?你今天叫他们走脱了——那福量子说得没错——便会是你的大祸!”
“我布置个鬼。”李云心皱眉,“我才想在这边搞点事情,你就把这两个玩意儿引过来——我哪来的功夫布置。只是吓唬他们罢了。看你这个鬼样子——你是回云山的路上被人埋伏了?”
昆吾子愣了愣:“那么如何还在这里说话?你先带我离开此地往西南去,我路上给你细说!”
李云心笑起来:“我觉得在这里说倒是更好。你看,我一个真境的妖魔,可对付不了两个真境的人修。万一一会儿他们两个脱困了,我就只能虚晃一枪把你留下拖延时间、再从长计议。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先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然后我再考虑带不带你走。”
昆吾子瞪圆了眼睛:“你同我说这些?!你看看我如今!!”
他没来由地变得癫狂起来,甚至用右手抓住了自己发髻、猛地撕扯了一下子,仿佛想要将其扯开。
然而他如今这形象乃是个神魂,那里有什么头发好扯的。这么狠狠一拉,倒是将他的脑袋拉长了,显得他的五官扭曲而滑稽……没有半点儿从前琅琊洞天掌门的风范了:“你看看我如今!”
“我这副模样,道心早没了!修为也废了!我能诓骗你什么?”他对着李云心大叫,同时一挥手,将那幅《清明上河图》丢给他,“这就把这东西给你——你该信我了吧?!”
李云心伸手稳稳地接了那幅古卷,看也不看,径自收入扇中。
然后叹了口气:“是啊。看到你这模样我也觉得可怜……但是未免我变得同你一样可怜——你还是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昆吾子愣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大笑起来:“好好好……你倒是心如铁!嘿嘿……嘿嘿……李云心,你猜猜本座先前为何不想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你还记得本座在洞庭边见你时,你如何从洞庭君手中得回了通明玉简、又如何叫本座打消了夺走那东西的心思的么?!”
“你说那乃是双圣的秘密——本座知道了那个秘密必然没什么好下场!而今……嘿,本座道心修为都没了,心里竟然也有了些世俗人的情感——感念你曾两次救我性命不想将你拖进天大的麻烦里。可你既然一定要听,就休怪本座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幻境
李云心因为他这话而微微一愣——没想到昆吾子会落到如今这境地,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感念”自己两次救了他。
但就在这一愣的时候,昆吾子的神魂已猛地凑了上来,直近他的耳边。这位曾经的洞天玄境道士此刻憋着一股疯狂的劲头,丝毫不在意李云心可能会本能地一挥手、将他击散。
他没有呼吸,只有光影儿似的形体。这形体携着阴冷的气息将李云心的毛发沁得冰凉,然后他用同样冰凉的声音说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但回了云山道统,还见了圣人。”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绕着李云心盘旋,一只眼睛看李云心,另一只眼睛打量周围的情况,似乎很怕有人会突然冲出来。
他这种滑稽又诡异的模样令李云心想起了月昀子——他第一次见昆吾子时月昀子已是残魂,便是这种即将失掉理智一般的巅峰状态。如今不过昆吾子也落得这副模样……可见眼下他所要说的事情曾经令他如何惊诧、惊恐,以至于一提到这件事,他便无法保持清醒的神智了。
“我还将这洞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