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又是蓉城的方言。李云心微微皱眉细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嚷的是“你们这些吃人的东西国师叫你们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李云心愣了愣——事情和他想的有些差别。
看下午那女人的模样做派,再看这街边的房屋格局,还以为是在防妖魔食人——譬如说到了夜里妖魔们便会上街找食吃人,因此家家户户都住这样的屋子,希望可以将妖魔们阻上一阻。
可见到如今这情景,似乎与他的推断大相径庭——现在这十几个妖魔大可一把将这女人拉出来吃了。
而且这女人面对这些异类时哭得还颇有些底气,还有心思说些“不得好死”之类的话——这也不像是寻常人见到妖魔时的反应。
他的推断……有误了。
=========
我个人很喜欢接下来要发生的这段剧情,因而想要写得更好些。
但今天睡眠不足实在不在状态,码字的时候很多字会打错,很多语句也会重复啰嗦。
怕把好材料毁了,因此今天只更2000。
看,我连全勤奖都不要了
可见是真心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规则
因而不再说话,皱眉继续看那边的情景。
于是渐渐发现些怪异之处来。
譬如说那些妖魔虽看着恶形恶气,却并没有真地伤害那女子——也只是将门拉扯下来,之后就站在门外听那女人咒骂。
再说这女子白天的时候哭得可怜,眼下叫得也大声。但声音里并没有李云心想象的那样多的惶恐畏惧——倒更像是焦急无措。
双方之间隔了一个门槛。女子在门内,妖魔在门外。
李云心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转头看狼道人:“你的这些妖修,是不能进屋的么?”
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有一个传说——吸血鬼只有被邀请进入家门才能走进去。不然会有规则一般的强大力量令他们不能踏足陌生人家中半步。
李云心不晓得这蓉城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规矩。倘若有,又由谁来监督呢?
他问这话只是下意识地说一说。可没有料到的是狼道人先从眼中露出一丝讶色,然后犹豫一会儿、点点头:“……大王也是知道这个的?”
他知道才有鬼。李云心愣了愣,没想到真有这规矩。他便在树下的黑暗中又往前走了两步好叫自己将前面的情景看得更清楚些,然后道:“那么谁来监督?”
隔了一会儿才听见身后的狼道人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李云心微微叹了口气,心道不知是这狼妖蠢,还是他平日里与刘老道这样的聪明人打惯了交道。
便再问一遍:“我是说,比如他们今天,或者你。临时起意非要闯进那屋子里去,那又怎么办呢?”
他看那女子门前的十几个妖魔分明恨得咬牙切齿,似乎很想马上冲进门内做些不好的事,但偏偏没一个人敢动——李云心觉得他们分明是在畏惧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难道说这蓉城里还有什么强大的势力、组织,在制衡这些妖魔么?
但狼道人很快给了他一个答案:“那就……现了原形了呀?”
李云心愣了愣,然后转脸看狼道人:“什么意思?”
狼妖眨眨眼:“现了原形呀——就是……啊,大王难道并不晓得咱们蓉城里的规矩?”
李云心往女人家那边看了看。见他们还在僵持、那女子还在叫嚷,便暂时不去管他们。而是走到狼道人身边认认真真地问:“你给我细细说说看。”
照理说这狼道人本是这蓉城实际上的“一城之主”,平日里哪怕不算凶恶残暴,但也应该不会是个和善和蔼的性子。可如今遇到了李云心——已晓得这李云心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又被他塞了口宝剑留下了“把柄”。再兼之……觉得这家伙奇怪极了。
狼道人得道百余年,在妖魔和修士当中不算特别长久,但在人世之中已经算是寿元绵长了。因而他见了许多的人和事。而今看这李云心——
说他是凶恶的敌人,他来了这蓉城之后又没什么为非作歹的举动。
说他是个人畜无害的修士,当初见他的时候可是在邪王的陷空山见的,他声称邪王是被自己干掉的。
狼道人起初觉得他是妖魔,后来推测是个人修。因着这样忐忑犹豫的心思,他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李云心问他许多事情摸这蓉城的剑宫的底,狼妖何尝不是在一问一答中摸李云心的底呢?
只是他摸到的是李云心故意给他看的、还是他自己“误以为”的,可就难说了。
再到这时候李云心问他蓉城当中的这规则——狼道人本想糊弄了事,但心中忽然念头一转,觉得自己有了个好法子。因此顿了顿、在深沉的夜色中看了那十几个妖魔一眼,便对李云心如实地说了。
“大王不晓得——咱们这余国境内,是一个规矩的。这规矩呢,说来话可就长——乃是在一千多年以前,余国刚刚立国的时候定下来的。”狼道人隐藏在大树的阴影下、藏着自己的小心思,用一种安静平稳的语调对李云心说道,“便是这妖魔啊,是没法子走进人家里面去的。譬如说您眼下看的那十几位——倘若当真想要闯进去,就非得现了原形。”
“可既现了原形也不过是露真身的妖魔,还是进不去。倘若硬要闯——一进那门,身上的修为灵智立时废去了,就变成一只寻常的野兽。得再出来才能又恢复修为、神智。由此才是你如今看到的情景。”狼道人一边说、一边看李云心,“这规矩便是这余国的天地自然之理。只要在余国的王化之下便有效。外来的妖魔也得入乡随俗,从无例外的。”
“因此呀,你瞧他们闹得凶,可妖魔们却不敢进去的。那女人呢,也不敢出来。因此也有这么一个规矩——入夜天黑了,倘若人在街上走、被妖魔们撞见、吃掉了,那可是不算犯了剑宫律的——这一点,则是咱们宫主定下来的。”
狼道人说了这些便仔细看着李云心——他很想以此来判断这李云心究竟是妖修还是人修。若是妖修晓得了这种事,总得在心里思量一阵子,想此地是否可以久留。若是人修晓得了这种事,说不好还要欣喜的吧。
但发现李云心竟没什么反应——他听了自己的话,忽然沉默起来,像是头脑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难题。
这狼道人便等了一会儿——足足等了一刻钟。发现李云心还在沉默。终于忍不住道:“……大王在想什么?”
李云心在黑暗中抬头看他,微微皱着眉:“你管这个,叫规矩?”
狼道人愣了愣,没料到他问的是这种事,便道:“啊……自然之理、自然是规矩了呀!”
“你没有想过这规矩,是谁定下来的么?”
狼道人再愣。随后奇怪地看李云心:“规矩就是规矩……自然是有的那天便有了呀?大概是天地定下来的吧?”
李云心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意识到不该同狼妖谈这个问题的——同刘老道谈这件事,或许会好一些。因为这狼妖是典型的“这个时代”的思维模式——对于很多事情,不求甚解。
在他那个时代人们晓得许许多多的知识、学问。也从小就被培养着去想“为什么”、去想现象之后更加本质的原因。因着受到过系统、踏实的教育,于是晓得这天地万物的运行发展都有其内在原机机理——并不是随便一句什么“本该如此”就可以解释的了。
譬如这狼妖,修道就只晓得修道,不会想为什么野兽可以产生灵智、为什么可以修行——自古都是如此,便已经习惯了。
这天下的人也是这样子的思维模式。许多事不求甚解,懒得去思索背后的深层原因——反正有代代相传的经验,知道“如何做”就可以了。
因而狼妖觉得“规则”就是“规则”,自然有了就是有了——哪怕这规则看着有些奇怪。
然而在李云心这里,他晓得世间的许多事情虽然与他从前的那个世界不同,但基本模式大致是相同的。
譬如他用符箓画出一捧盐来。虽然这事儿听着神异,但倘若认真学习了丹青之道、知道了其中的原理,会意识到这个过程相当地完美、合理。与他那个世界的不同之处仅仅是……一些基础性的规律发生了变化。
但倘若这个世界的修士去了他那个世界,看到一个人钻进铁皮盒子里、然后拧了拧、按了按那铁皮盒子就跑起来,在不晓得其中道理的时候一样会觉得神异的吧。
因此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也是依照某种规律在运作的。他晓得了其中的一切规律,便可以依照常识对许多看似神异的现象做出解释。但问题是……似乎解释不了眼下这件事。
——在这余国境内、妖修跑到人家里就会变成没有灵智的野兽、而再跑出来则又变成妖修?
这种“规则”即便在这个世界也显得太过神异,倒很像是世俗当中的那些愚民们凭着自己的想象所编造出来的故事了。李云心试着依照他所知的一些修炼、阵法原理来解释这件事儿,但最终意识到,压根无法解释。
这种规则没道理。
就好比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有人对他说“在这个城市里你只要拍拍手,就可以飞起来”——完全超越他对于本世界规则的认知。
李云心轻出一口气,从头脑当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推论。
或许这规则并不来源于“天地”,而是来源于人。
至于会是什么人……
有一个类似的问题已经在他心中藏了很久很久——便是行宫、龙宫。
他第一次从刘凌口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很是觉得惊诧。因为行宫、龙宫这件事儿也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规则认知。就好像是有人硬生生将这么一套玩意儿嵌入这个世界当中,显得古怪突兀。当然这种“古怪突兀”,就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得到。
因为很像是……
他从前那个世界的什么“家园建设”。
李云心便在这棵老树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出一口气。他心里有个推断,可并不很确定。这城里还有件“这个时代的人习以为常但他却觉得诡异”的事。
他打算将两者联系起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 架空
因此他忽然转头对狼道人道:“那么我们就去看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稀奇事。”
说着话的功夫便要举步往那边走。岂知这狼道人竟然从身后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大王……去不得呀!”
李云心猛地转身,严厉地盯着他。狼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情急之下失了态,忙触电般地将手松开了。但仍道:“大王……去不得呀!”
“再碰我一次,我当即把你的魂魄给祭炼了。”李云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这狼道人的鼻头渗出一层亮晶晶的汗液来才道,“怎么去不得了?”
狼妖又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挠了挠自己毛茸茸的耳朵,又叹口气:“唉,大王……唉呀,这件事该如何说呢?你究竟是人修还是妖修呀?”
李云心想了想:“你看呢?”
“大王若是个妖修,这件事小的是当真不清楚该不该说。大王若是个人修……说了或许也无妨。”狼道人在黑暗中盯着李云心看了一会儿——一双眸子因为远处的火光而被映出幽幽的绿光。然后才道,“但我想……大王是个人修吧?”
“你觉得是就是。”李云心随意地说,“快点说正经事。”
狼妖只当是李云心承认了。于是忽然挺起了胸膛,不再像之前那样小意委顿,倒拿出了几分蓉城之主的气势来:“那么大王就该知道一件事了。这蓉城里……眼下并不全完是我做主了。”
李云心想了想:“这么说这城里的府衙还管事的?”
狼妖摇头:“小道说的不是这个。那些世俗间的官差衙役是管不着咱们的——从小道接手蓉城时便是如此。小道说的,乃是大王下午时在我平原观中见到的十几位妖修。也就是大王现在在看着的这十几位。大王可能料想不到这其中的详情,小道给你细细分说——”
“就是说他们并不全听你的话做事。或者说你们理念不同,你在一定程度上被他们架空了。是不是?”李云心打断他的话。
狼妖正准备长篇大论,却想不到李云心将他要说了都讲出来了——还只用了三句话。顿时愣了一会儿,才惊叹:“咦?你如何得知的?”
李云心笑了笑:“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那么于是呢,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狼道人便叹道:“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我这平原观乃是在剑宫中登记造册的道观。论地位相当于世俗权力当中这蓉城的府衙。我既任观主,便也是在剑宫中登记造册的正经修士了。按理说我观中这十几个妖修都该归我节制、听我号令。结果眼下他们全不理会我,只做做表面文章。大王你可知道为何?”
李云心不说话。狼道人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便继续说下去:“先前在木南居中那掌柜的同大王说剑宫律。唉,这种事,原本是该慢慢缓和下来的。大王乃是人修,听说了这种事定是觉得小道我在这蓉城中作威作福欺压这些人——哪里知道小道本是不管他们的。大王也瞧见了小道自家后院中还养着鸡鸭。”
“要说在乎什么吃不吃这些事的是谁呢?正是大王所见的这十几个呀。他们的倚仗又是谁呢?唉……”狼道人说道这里,长叹一声,“乃是豺道人了。”
“哦,还有个豺道人。”李云心略想了一会儿便道,“那么你是想说——在你接手这个蓉城之前本来是豺道人主政。你来了他虽不管事了,却鼓动这十几个妖修给你捣乱。”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莫不是说……这豺道人从前主政的时候才是我说的原教旨主义——不许人碰活物。等你来了之后才开始效仿京城里的风气,觉得自己在家吃些肉食无所谓的?”
狼妖忙道:“正是正是!大王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老套的剧情罢了。”李云心轻叹一声,“给我详细说说看。你们这剑宫,还有豺道人的事。”
实际上到了这时候,李云心才开始真正地对这剑宫感兴趣了——感兴趣到他甚至认可以在这里花上更多的时间。因为他走得地方越多、见的事情越多,也就越来越意识到这个世界当中的秘密越多。
如果说这世界原本是一张白纸,那么无疑在这数千年的时间里,已经被某些人深刻地、全方位地改变过了。这世界并不是他认为的那个模样,某些曾经的存在留下的痕迹……似乎是随处可见了。
起初他打算效仿神龙当初的做法,迅速干掉几个大妖魔震慑宵小。但眼下意识到这剑宫的宫主阳剑子的价值,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可以被干掉的角色”所能概括的了。
狼道人对他的提议有些迟疑。但李云心又道:“你犹豫什么呢。现在至少在这个蓉城里、在这树下,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乖巧一点或许能从鱼肉变成咸鱼——不管在我这里还是在剑宫那里你都还有翻身的可能。你不乖巧的话——”
他抬手往那边一指:“还有十几个排着队等着我去拷问。我要是你,就先管眼前事。有命活着才有资本谈将来。”
狼道人的眼神在李云心和那十几个妖修之间转了转,终于叹息一声,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唉……也罢了。”
“小道来这蓉城是在五十年前。要说这蓉城啊,是余国的边陲小城,又在深山里。距国都虽只有千里的路程,但实则是被包裹在群山里的,交通很不便利……本该是个不毛之地。但偏偏呢,京都的贵人们说蓉城里的水土好,喜爱用这里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