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心哈哈一笑:“很多事都是我的推测。但我是聪明人,所以我的推测一向很准。”
然后又道:“二哥还有事么?没事的话,我要去搞人了。”
睚眦便道:“那么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直到成为双圣、真龙的那一天之前,咱们都只是随波逐流的浮萍罢了。”李云心说了这话,纵身跃下山崖,“二哥保重。很多事情不必分敌我——利益永恒。”
这新晋的龙子李云心声音还未消散,身影便已消失了。
玄境的大妖魔睚眦独自站在山顶往他去的方向看了看,脸色平静下来。
随后他微微一笑:“好。是个好家伙。”
……
……
陷空山前已是一副破败荒凉的景象了。
李云心在二十多天前来此的时候,这里正热闹。各路妖王来赴血肉宴,十几个小妖在门前迎客,蛇精七段锦也在迎客。
但如今门前的土石堆中散发着浓重的恶臭,苍蝇在其上嗡嗡盘旋飞舞,好像一阵浓密的黑雾。
李云心走过来,蝇群便哄的一声散开——因此他看到下面的模样。
大量的残肢断臂被埋在土石堆里,偶尔露出半个腐烂的头颅。看模样这些是属于各路妖王和他们带来的小妖的。九公子那一夜带来可怕的杀戮,来此赴宴的妖王无一幸免。而今他们的尸首堆积于此,无人打理。
他还看到一些生活在这片戈壁中的鬃狗三三两两地在远处虎视眈眈,其中两三只口中还叼着断臂。
妖魔们生前吃人肉,死后被鬃狗们吃。也算是某种循环了。
李云心看了一阵子,迈步往陷空山内走。他没有遭遇任何阻力或者异象——看起来陷空山中的禁制的确消失了。
通往山体内的山洞里同样布满血肉的痕迹,李云心微微皱眉一路走到山体内的悬崖上,往下看了看,发现里面不是完全黑暗的。
先前全魔乱舞的广场中心有一堆孤零零的篝火,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篝火旁,倚靠着一块从上方落下来的大石。
这陷空山虽说断了一半,但顶上仍有遮掩,似乎只有中下部才是中空的。
篝火的光芒只照亮一小片区域,好像无尽黑夜中的一点如豆灯火。李云心想了想,纵身飞跃下去、落在篝火旁。
火堆边半躺着的果然是邪王。
只是邪王已经没了从前的威风模样——口中一对大牙断了一只,头上一对犄角则全断了。身上的盔甲也破烂,零零碎碎地在躯体上挂着。
像他这种妖魔的盔甲不是外物,而是真身的甲壳所化。既然如今盔甲无法修复,便意味着真身严重受损。
通俗地说,就是快要挂掉了。
他也是玄境的妖魔,与睚眦只差一个境界而已,且有经营多年的法阵加持。但争斗一夜的结果竟是这样子——玄境之上的境界差异,果然大得可怕。
邪王略显吃力地抬头看了看身处光亮与黑暗交界线当中的李云心,然后又垂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喘息几声才道:“好哇……你竟没有死。”
“早有人对我说,你到了哪里……哪里就要被算计……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我命不久矣了……你又要来做什么了?”
李云心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邪王面前看着他:“如今我是真龙子,真龙叫我来收复渭水。本想着庆国境内这段属你的势力最大,所以要先拿你来开刀。哪知道你这样子了。真是……”
“开心。”他说着又走一步,在篝火堆旁坐下了,“把那幅古卷交给我。这样你死掉之后我就只借你的尸首一用,不对你做其他的事。”
邪王再次喘息几次,胸膛仿佛起伏的风箱:“我……不……给呢?”
“那就把你的神魂炼成铃铛。我每碰那铃铛一次——”李云心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只铃铛来。
这铃铛是从前红娘子在三河口龙王庙外的木亭中送给他的——以庙中庙祝的魂魄炼制。
“叮铃铃一响,你就要忍受一次神魂被伤害的痛苦。直击灵魂无法抵御,且保证你受足百年千年的折磨。”李云心伸手弹了弹那铃,“就像这样子。”
邪王闭上眼睛,笑了笑。随后又睁开:“本王可……不是……怕你的手段。只是,懒得多事了……”
然后他用下巴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在这里。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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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第三卷 结束了,第四卷开始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古魔
李云心往他的胸口看了看。
在昏暗跃动的火光里,他在残破的盔甲之间看到画卷的一角。大概是这邪王拆掉了外面的铁板,将画卷收入胸口了。
他站起身,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箓扬手一抛。
符箓便落到邪王的手脚之上、化为道道金光没进他的身体里。
然后他又抬手在虚空中勾画几笔,用画道的手段再成一个封印禁制、将邪王的经络关窍和锁住。
这才走到他的身边一边全神戒备地盯着他,一边伸手去摸他的胸口。
邪王无力地嗤笑一声:“……何必。”
李云心一边面不改色在他怀中摸索一边道:“我见多了那种作死的蠢货。比方说把敌人打倒了不补刀,还要背对着人家说话——我可不是那种人。”
随后他的手微微一顿,将邪王怀中的画卷抽出来了。
再谨慎地退后两三步将其展开扫了一眼——确认这的的确确是画圣的真迹、八珍古卷之一。
天下无人可以仿造这幅画。其中复杂得可怕的气机流转就连李云心都觉得心惊——这画仿佛与天地万物联系在一处,同时也变成这自然世界的一部分了。
他没有想到这画得来的如此容易。因而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眼去看邪王:“你还有什么愿望?”
邪王看起来已经越来越虚弱。他抬了抬眼皮:“……你……还有什……么……好心么?”
李云心看着他:“你没有搞事,所以我现在对你印象还不错。况且——离了你这里,我大概得沿着渭水打杀上一路去。那么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如果你还有什么不解的仇怨、记恨的宿敌之类,都可以统统告诉我——也许我会顺手帮你报仇。”
邪王听了他的话嘿嘿地笑起来,然后咳出几大口鲜血。又或许是回光返照,他咳了之后说话竟清晰流畅起来:“啊……你这人呀……是要本王给你说说……这附近还有什么大妖么?”
“唉……”邪王叹息了一声,“说起来,你算计本王……本该恨不得你被乱箭穿身。但可巧……还有一个本王更恨的……比……恨你……还要恨!”
李云心看着他:“那就说一说。也许你运气好,我和他同归于尽了呢?”
但他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邪王也不理他,只强撑了撑身子、打起精神继续道:“此处再往南边去,就……出了庆国了。渭水出庆国……就到了余国。那余国是窄窄的一条,余国里占据着渭水一段的,嘿,嘿嘿……”
他斜着眼睛看李云心:“是个自称……剑宗修士的……道士,嘿……道号叫阳剑子……”
“那个道士……可不一般呀……嘿嘿……”
他说到这里,死盯着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
李云心也等待了一会儿。哪里知道这一等,就永远等不来了——邪王的冷笑声在喉咙里卡了一会儿,像是将气息卡住了。又或者身体里什么被震碎的内脏碎片涌上喉头、堵住了他的气管——可他又无力再抬手或者挪动自己的身子。
于是便直勾勾地斜着眼看李云心,似乎想要他给自己一个痛快,免受这种窒息之苦。
可李云心却慢慢地后退了两步,离邪王更远了些。
他平静地看着这个将死的妖王,微微一摊手:“抱歉。别人的话,这种时候我会给他一个痛快。但是你不同。”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再不多言。左手将八珍古卷收入袖中,右手则一抖——哗啦啦一声响,一条青蒙蒙的铁索被他抖了出来。
铁索垂下,微微摆动——等待将这妖王死后脱出的魂魄拘走。
但实际上李云心并不想折磨他——他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然而……这邪王毕竟是与众不同的。他需要观察——完整地观察他死去的全过程。
因为邪王似乎是被画圣“创造”出来的。
李云心也画人。到目前为止他画过很多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倾注心血最多的、最成功的,则是三花前不久被毁掉的那具身体。那身体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一位“龙女”。
但他的造物有一个问题——他们并不能摆脱自身的局限。
譬如说那龙女生为异物,拥有坚硬的鳞甲。那么她的鳞甲便可以抵御冲击劈砍。
可是在另一个世界,这龙女还有许多其他的“技能”。譬如她可以化身为火焰巨龙、可以喷吐出龙息——但那些“技能”没有被她带来这个世界。
在这里,她的身体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所限制束缚,就只是一具“躯体”而已。
李云心曾以为被画出来的人物都该是这样子。
直到他见了邪王、以及邪王的“七子”——在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当中,这些人物所拥有的能力,一样在这个世界出现了。
这意味着……的确有办法。有办法令他画出来的身躯、人物更强,甚至可以突破这个世界的限制!
但问题是他并不晓得该如何做。
眼下,由画圣所创造出来的大妖魔邪王正死去。因而李云心需要认认真真地观察这样一个过程,以期得到些他想要的东西。
窒息而死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身为玄境妖魔的邪王必然想不到他的最终下场会是这样子。
然而李云心想要看的,是他会不会有“魂魄”。
三花娘娘所附身的龙女没有魂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但眼下这邪王有自己的思想意识,李云心不晓得他身体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是像三花那样子、被别的魂魄附了身,还是……拥有自己的魂魄?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地上篝火的火势慢慢变小,光线变昏暗。李云心便伸出手在空中虚虚地勾勒几笔。于是空气中一盏油灯成形、放射出温和的光芒来。
邪王的脸在光芒中一点一点地变白、表情一点一点的僵硬。血沫在他的嘴角堆积起来,像是一只离了水的螃蟹。
又过一刻钟,他猛地瞪大眼、不动了。
李云心当即屏息凝神用神通开了天眼,死死地往他的身上看过去——
他果真看到了魂魄!
这魂魄正是邪王的模样。从躯体上飘飘荡荡地站起来,仿佛略有些茫然。很快恢复神智,抬眼看到了李云心。
玄境妖魔的魂魄,李云心岂能放过呢?他一抖手中的那铁索就往邪王身上缠绕过去。
岂知那邪王的魂魄却嘿嘿一笑,用尖利刺耳的声音道:“你能奈我何!”
说了这句话,转身就往地下遁逃。而李云心那本该将魂魄拘住的铁索……竟然就像是凡物一般,直勾勾地从他身体当中穿过去了!
他微微一愣,却并不很吃惊。
因为早就做好了生出异变的准备。这画圣的造物,若是死后也与寻常的修士、妖魔一般,反倒是“不同寻常”了!
眼下他知晓了第一件事——
邪王拥有自己的魂魄。但他造出来的龙女则没有。
邪王的魂魄能够遁地,李云心也能——他原本就是阴神化成了龙子,魂魄能做的事,他一样可以做。
但之所以少用这神通是因为那滋味着实不好受。你所穿过的墙壁、石头、草木,仿佛一股脑地塞进你的身体里——那种虽然活着却被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填满的感觉简直是他所拥有的最糟糕的体验之一。
然而此刻却顾不得那样多——邪王正在往下方遁去。
下面,就是束缚着那具巨大枯骨的无底洞了!
李云心化作阴神衔尾直追,不一会儿便重新冒出头来——他身处陷空山之下的那一片宽广的巨大空间当中了。
他第一次在这里醒来的时候周围是无尽的黑暗与无尽的寂静。
但这一次他再遁入这里,却微微吃了一惊。
他可以看到那巨大的枯骨了。
它在发光。
仿佛有很多很多的萤火虫……不,是无数条细细的、散发着荧光的如同小蛇一般的东西,在那巨大的骸骨之上游走。
它们的数量如此众多,以至于看起来就好像……这巨大的骸骨正在生长出流水一般的肌肉来——尽管只是薄薄的一层膜。它周身苍青色的荧光令它看起来就好像是用钢铁或者青铜打造的——
此刻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在地下沉眠了千年、万年的王者……正试图挣脱束缚。
这样的异象终于叫李云心短暂地愣了愣神。
不是因为其他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东西似乎是被当初的画圣所镇压、由邪王看守的。
眼下,它似乎要重新活过来了。
见识了画圣所留在世间的种种手段,李云心已经越来越不敢去轻易地推测任何一件与那位圣者有关的事了。对方的强大神秘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虽未见面、却就已经带给了他比神龙更加猛烈的震撼。
而被画圣镇压在此的东西,会是个什么玩意儿?!
就趁着他这么一愣的功夫,那邪王的魂魄已飞到骸骨之前——他原本身形颇为高大。但眼下悬停在骨架的头颅面前,这高大的邪王也堪堪只能填满骸骨的一只眼眶而已。
邪王的魂魄哈哈大笑:“你这小儿,以为本王在想什么?嗯?你可知道这又是什么?!”
李云心犹豫一番,放弃了追过去的打算。
很多事情可以冒险。但眼前这一件……有太多未知的可能。这时候冲过去不叫“冒险”,而叫“冒失”。一旦死掉,既愚蠢又不刺激。
他便远远地停下来。先往四周看了看、找到了退路,然后才沉声道:“是什么?”
邪王的魂魄再阴森一笑:“可听说过——古魔?!”
李云心的心微微一跳。但他仍不动声色:“邪王死后脑子也混沌了么?你曾对我说过,穿山甲凿穿了陷空山、放出个洪荒古魔来。你和福禄老魔历尽千辛万苦才将洪荒古魔击败、镇压在这陷空山下——你说的不就是那古魔么?”
邪王却再哈哈大笑——一刻钟之前他的还是个将死的妖魔,一刻钟之后却已变成精力充沛的魂魄。只是不晓得他的执念在哪里。但如果抛却什么执念不谈的话,他看起来似乎比生前还要快意豁达。
“嘿,彼古魔可不是此古魔!”邪王再笑,“这古魔,乃是孕育在洪荒天地之间的魔种、混沌初分之前便已存在的强者!就连天上的天人们都畏惧这魔种——因此才将它打散了、镇压在天地之间!本王身后的,便是那古魔的残躯之一!”
“你这小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来投!你且等本王附身了这古魔的残躯上去——先将你轰杀至渣、再将那睚眦轰杀至渣、最后将什么神龙、龙族统统轰杀至渣,方解心头之恨呀哇呀呀呀呀呀呀!”
李云心觉得他知道这邪王魂魄的执念是什么了。
但这件事与邪王所透露出来的信息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邪王所说的……是真的么?!
他口中的“古魔”,便是白阎君对他所说的“古魔”、“真魔”其中的一个?!
且不追究他如何知晓了这些,只是如果当真是真切的——这意味着在这世界的别处,还有其他类似的骸骨被镇压着么?
但那邪王说了这些还不解气。似乎仍要将这些年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镇守陷空山?!哼!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