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云心也微微皱眉,看他。
两人相视一会儿,黄袍男子爽朗地一笑:“好一个九弟。方才那一番情谊,二哥记下了。”
李云心微微一愣,随即眨了眨眼:“你……”
自称二哥的黄袍人这才转向昆吾子,不笑了:“想要杀本君。你好大的本领。”
“如今本君已重归玄境,倒是很想再问问你——这事该如何了结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像什么妖魔
李云心并不晓得之前发生的事——昆吾子追击睚眦至此。
但已经可以推断出“重归玄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睚眦在通天泽受了伤,唯恐道统打落水狗,于是和离帝分头逃了。定然是途中又遭遇了这昆吾子,于是被这位琅琊洞天的宗座一路追杀至此。
此前应当只是真境巅峰,而后吸收了他今日百万阴兵的一部分怨气,重归玄境了。
——他所推断的事情,的确便是事实。
却说这昆吾子也是百年得道的真人、见过腥风血雨的大能。初见了睚眦惊诧,但很快恢复平静。
他哈哈一笑,便行了个道礼:“通天君这是哪里的话。先,贫道只是一时技痒,与同天君玩闹罢了。如今通天君既已重归玄境、又是亲兄弟相见,贫道也就不便叨扰了。这便——”
“你敢。”睚眦冷笑一声。
李云心素知睚眦的名声并不好,人皆说他残忍暴虐。可如今见了他的样子,却觉得至少“看起来”,他并不是人们心中的那个睚眦。
他的面相生得就很好——让李云心很想开开“你这浓眉大眼的也能残忍暴虐”之类的玩笑。而哪怕他此刻“冷冷一笑”,看起来也是……
大义凛然。
至少看起来,他和九公子的“邪魅”可完全是天差地别。
眼下这大义凛然的通天君睚眦冷笑之后又道:“今日你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本君虽是个宽宏大度之人,却也不是什么人都饶得过的。你在业国伏击本君一次,又一路追来庆国。本君若放过了你,还凭什么震慑天下妖魔?”
“只不过在你死之前,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好好说说——想将什么事推到本君的身上?”
昆吾子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轻轻一挥袍袖。他周身立时镀上了一层蒙蒙的金光,一个若隐若现的八卦虚影浮现在脑后。八卦当中黑白二鱼流转不息,一时间他身周十步之内的气机灵气皆被驱散——变成一片虚无的空。
李云心没见识过玄境道士认真出手的手段,因而不晓得这一下子威力如何。但仍旧明智地飞身退出两丈开外,打定主意如有可能绝不参与今天这一场争斗。
这昆吾子做法之后才道:“事情嘛。”
他想了想,又看看李云心,沉声道:“你这九弟,可未必是亲九弟。他本名李云心,乃是个人。设计害死了你的亲九弟,夺了他的舍——我倒是要提醒通天君,当心你也被他夺了舍。玄境大妖的身体,可是个好东西。”
他将这话说完了,再去看李云心和通天君的反应。
什么反应都没有。
两个人仍旧盯着他……像是在等待他说话。
于是昆吾子感到脊背上的寒意更重了。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巨大阴影正在他的身后沉沉压过来,令他这个玄境道士感到不安。
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便是思及此处,他也懒得再与通天君多言了。身影一闪,便要向空中遁走。
就听见通天君怒喝一声:“一言不发便想走?你当你真走得掉?!”
他说这话的时候,昆吾子已出现在百米的高空。但龙子的速度显然比他更快些。地上明黄色的身影一闪便正堵在昆吾子要去的方向,一掌当头拍下!
这道统修士也不想与他缠斗,更不想与它肉搏。玄境对上了玄境,除非他如今乃是广生玄妙境界——玄境巅峰——否则一旦争斗起来,岂是一个“没完没了”可以形容的了。
真境修士的身躯尚且强横、魂魄难以被毁灭,何况是玄境!
他的身影便立时凭空消失,一眨眼又出现在百米之外的另一处。然而那龙儿子睚眦的速度终究是比他还要快一些——再次化作一道流光堵住他的去路,又一掌轰下!
不到一息的时间、李云心眨了一次眼的功夫,天空之上便已经被一片雾蒙蒙的水气遮掩住了——仿佛一个用白丝线制成的罩子。那是因着龙子的高速移动、突破音障时而产生的锥状雾气牵牵连连、编制成的云罩。
就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那昆吾子已经被睚眦足足拦下了几十次!
大抵耐心再好的人也受不得这种事——昆吾子在终于狠狠地同龙子对拼一记、飞身退回到地上之后恼怒起来:“你留得住贫道么?!便是贫道此刻就与你大战三天三夜又如何?你当你还是玄境巅峰么?!”
睚眦威风凛凛站在半空中,再次冷笑:“我独自一人留不住你,但我可还是有帮手的——我们两个人,可就留得住你了!”
昆吾子看了看李云心:“就凭他?哼——区区真境,也不怕擦了一个边,便粉身碎骨!”
睚眦豪爽地大笑起来。他一转身便落到李云心的身边,又在袖子里一摸,便摸出一柄獠牙般的匕首来。而后他用这匕首在李云心的脚边一转,画出了一道圈。
“九弟莫慌莫怕。”李云心这浓眉大眼的便宜二哥对他沉声道,“你就站在这圈子里,可护你不被我们所伤。你且看二哥如何将这个为难你我兄弟的臭道士宰杀了,我们再好好叙一叙兄弟之情!”
而李云心觉得有点儿不安。
他觉得自己的不安应当是来源于对睚眦的错误估计——他看起来,至少此刻看起来,与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同。只是……倘若他是一个人,自己或许会相信他当真如此。但他可是一个妖魔——妖魔之中,会有这样的性子么?!
他自始至终在试图观察睚眦的细微表情。虽说所得到的资料与细节还不够充足,但如果要他在此刻得出一个结论,那么那个结论便是他自己也很难相信的——这龙二子睚眦,的确是这样的人。
豪爽、热情、不拘小节。
……这又算什么妖魔?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笑起来:“好。”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轻佻,语调上扬:“等二哥杀了这臭道士,九弟再跟二哥说些更有趣的事。”
他们两个人交谈,将昆吾子晾在一边。玄境道士冷哼:“保住他?你这牲畜却不知这小儿的心机有多么深沉可怕。我若是你,此刻一掌将他灭杀了便是——不然总有一天你要后悔!”
睚眦却也仍旧不理睬他,左行十几步,踩着一地的狼藉走到洞庭湖边,才转身看昆吾子:“臭道士,本君要找的帮手,方才你应当见过了。本君眼下乃是希夷玄妙境界,自然是杀不掉你。但,再多一位玄境的帮手……事情可就不同了。”
“这湖中的老家伙,千年之前就已是希夷玄妙境界。如今……不知到了何种地步。不过据说他喜食人的精元阳气。千年积累下来……大抵不会比你逊色太多。本君的另一个帮手,便是他了。”
“你不知那洞庭君被圈禁在洞庭湖中已有两千年,不得出湖外一丈远么?”昆吾子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你如何叫他助你?且不说你有没有法子叫他出来,便是出来了——我想那老物可不愿意掺和进这件事里。与贫道为敌,便是与道统为敌。你可知在此时杀死贫道意味着什么么?!”
睚眦不笑了。他盯着昆吾子瞧了一会儿,摇摇头。脸上的神色像是嘲讽,又像是同情:“都说人修总要比妖魔聪明些,本君看也不过尔尔。”
“你晓得那洞庭君被圈禁在这湖中,他也晓得被圈禁了——全天下都知道此事。可是这么久……两千年了,怎么就没人想一想,究竟为何被圈禁?你这小人儿寿元短,不过区区数百年而已。你们山上那两个老家伙倒是寿元长,已经数千年了——他们应当晓得实情,却不对你们说。”
“他们既然不说,你们便也不去想、不去问。嘿,人呀人,也不错是这种浑浑噩噩的小东西罢了。昏头昏脑!习以为常!”睚眦顿了顿,伸手指向那洞庭湖,“今日本君却要告诉你……这老物为何被圈在此了!”
他这话一出口,李云心和昆吾子同时一愣。
——睚眦竟是知晓这秘密的么?!
然而玄境道士晓得龙二子的话的的确确是没错的。一个玄境大妖魔被圈禁起来,这件事儿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但也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久太久。以至于命短的人类很快就不对它感到惊讶了。
人修在学道时总会学到有关天下间一些大妖魔的常识,也总会有前辈告诉他们某某妖魔是何境界、某某妖魔秉性如何。对于初入道门的修士来说,每一个妖魔都不普通——
妖魔毕竟非人,性情古怪是常有的事。这洞庭君被圈禁了算是“奇事”——那金翅大鹏的巢穴至今无人找到,又算不算奇事?
如此这般……便成了“常识”。
“被圈禁”——此乃洞庭君的标签,几乎成为他本身的一部分。
有人好奇,去问为何洞庭君被圈禁。可是这种上古秘事,双圣晓得却不说,还有说能找得到真相呢?
便也无人好奇了。
直到……此刻。
昆吾子愣了一愣,才沉声道:“你胡言乱语。”
“哼。”睚眦笑着低哼一声,转身面向那不久之前刚刚被翻了个底儿朝天的千里洞庭,声若闷闷雷,“洞庭君,今日,你的时候到了!若想要离开此地——就速速出来见我!”
先前李云心与昆吾子喊他,久不见人。
而今日这睚眦一喊他——
湖中忽然暴射出一道高高的水柱——那着一身红衣的洞庭君眨眼便出现在了水柱之上,先是往下一扫、看见睚眦。随后一头扎了过来,携着云雾直冲到睚眦面前一丈地,开口便道:“你当真?!”
李云心与昆吾子,这时候是真的愣住了。
睚眦……似乎说的是真的。
洞庭君与他似乎早有约定!
睚眦便笑了笑,转身看昆吾子:“当然是真的。也是机缘巧合,今日你的苦当受尽了。更是机缘巧合——本君要来放你脱离这片苦海的时候,被这臭道士拦了。要不然,你还会早些日子脱困。不过既然这样巧——你便助我杀了这臭道士吧。”
昆吾子已经晓得方才睚眦的那番话并非妄言。他此时没心思去想睚眦为何可以令这洞庭君解脱,而是清楚地知道一旦洞庭君脱困却真的助了那妖魔……
自己可就真的危险了。
因而他沉声道:“离帝,已在离国犯下滔天罪孽。那一件事,我道统还未向妖魔问罪。而贫道一路追杀你,也是因着那事——天下多出了一个玄境大妖,道统却折损了五位真人。因而,道统需要一个说法,也需要平衡。”
他看看睚眦,又看看李云心:“到了今日,这天下又多了一个真境的妖魔——便是在那渭城里。道统与剑宗还不知晓此事。然而一旦知道了,免不得又是一番波澜。”
“好在贫道已同你那九弟说了些话、答应他一些事。贫道回了道统想些法子,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贫道今日若是折在这里了……便是在今日又失掉一个真境、一个玄境。”昆吾子认真地看着睚眦,“道统、剑宗与妖魔之间便再无和平相处的可能。那将会是一场浩劫——便如一千年前剿灭画魔那样的浩劫、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你们可思量好了。今日杀死贫道,便是对道统与剑宗宣战——那将是一场全面战争、直到一方彻底灭亡为止!你们这些妖魔,当得起我们的全力一击么?!”
他说完这番话,冷冷地看着对面三人。
沉默了一会儿。
睚眦转头看看洞庭君、又看看李云心,笑起来:“这臭道士怕了。”
“但我可不怕。”龙子冷笑,“战争?本君想要的就是这个!洞庭君,你助不助我?!”
但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坚决而迅速的回应。
这洞庭君伸手捋了捋胡须——似乎方才昆吾子的那番话,令他的情绪略微镇定了一些。
“这些事呀……”这三千年的玄境老妖慢慢说道,“倘若说杀掉了他、道统来犯——我这,洞府,唔,毕竟还在这洞庭。那时候通天君走脱了……本君可就……不大好办了呀。”
昆吾子微笑:“是了。洞庭君这才是老成的想法——而非只凭着一腔意气。纵然脱困,倘若命了都没了,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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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本公子
“你这洞府?”睚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被圈禁于此两千年,之后还想要待在你这洞府?”
他伸手在袖中一摸,又扬手一抛:“看看这是什么!”
洞庭君出不得洞庭,别人却可以进来。睚眦抛出的乃是一块小小的牌子,金黄色——看起来形状并不规整。
牌子便直落入他手中。
李云心、洞庭君、昆吾子的视线都集中到那牌子上。
但与其说是牌子,倒不如说是“碎片”。
就像是从一块很厚、很大的玻璃上摔落下来的小碎片,没经过特意的雕琢。半个巴掌大小,一边厚一边薄,边缘是圆弧形。
金黄色。灿烂的金黄色。这牌子不发光,却好像在吸光——将天地间灿烂的金色都吸入其中,令它璀璨得无法忽视。
这是绝不炫目的璀璨。
李云心不是很清楚这玩意儿是什么来历,但昆吾子与洞庭君却不约而同地看向睚眦。那洞庭君先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消失了,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是……莫非是……”
“是。”睚眦郑重地点头,“神龙令。”
“执此令,你可在天下间通行无阻。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没人敢阻拦你。”睚眦深深地看了洞庭君一眼,“我知道你有想去的地方。那么,洞府?于你何用?”
“通行无阻?笑话而已。”昆吾子立刻哼了一声,“不是人人都买这东西的账——你当你是去见真龙么?若非那真龙现世——天下间的妖魔又有几个会因为这碎鳞真地卖你的面子?你虽是玄境的大妖,哼,也正因为你是玄境大妖,才会没人敢要你从他们那里过!”
但洞庭君……似乎并不在意昆吾子的话。
他伸手在那龙鳞上摩挲了一会儿,对昆吾子的话听而不闻。昆吾子便也不说了——因为看到洞庭君的身边……
生出了浓重的水气,几乎将他整个人都遮掩其中。
李云心眨了眨眼。这情景他曾经见过——在告知洞庭君螭吻的死讯的时候。
足足过了一刻钟,那雾气才消散。
洞庭君站直了身子,神龙令已经被他收起来。他看着睚眦,声音变得冷静而沉稳:“如何解开禁制?需要我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之后,昆吾子二话不说,飞身便走!
这一次走可不同之前。他身后那一轮轮转不休的阴阳鱼八卦轰然破碎,变成一片灰色的流光。这流光包裹在他体外,他整个人便如同一枚灰色的利箭一般以远超之前的速度——一眨眼,便消失在天边了!
而睚眦也只来得及扬手洒出一片金光。但金光立时被昆吾子穿透、只沾染了点点星芒。
这龙子便嗤笑一声:“臭道士,倒是惜命。那东西是不是他的法宝?”
“本命法宝。”洞庭君沉声道,“碎了这法宝吸了灵气遁逃,你的的确确追他不上的。但也会损他的修行——到不至于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