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大约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王九终于完成了剑世界内的工程,眼见一根数百丈的青藤由脚下而起,攀援着无形的阶梯逐步生长到灰蒙蒙的高空之中,并在空中如网络一般绽放开来,触角不断向外延伸。而地上的部分则盛开着几朵颜色各异的龙吟花,来自外界的声音经由漫长的青藤传导过来,汇聚一处。
而就在藤与花经气血浇灌,完全成型的瞬间,王九隐约听到一阵来自地底的声响。
声音并非人声,更像是某种天材地宝的天然波动,非常微弱,但因为距离极近,所以王九隐约能够听到。
这个发现顿时引发了剑灵的极大好奇。
这穷困潦倒的坐骑,居然还在自家地底下埋了天材地宝?哦不对,恐怕不是李轻茗埋下,而是她去世的娘亲给她留下来的宝物。
波动的位置就来源于厨房地下,经过藤与花的不断锁定,王九很快就找到了机关所在。他以操形阵搬开了灶台下一块陈旧的方砖,整个地面就在隆隆声中露出了一个漆黑的入口。
下面是一条并不长的狭窄甬道,尽头则是一间丈许见方的密室,天花板上亮着一盏长明灯,由上等的灵石提供近乎不竭的能源。而密室正中放着几只破旧的木箱,王九在地面上听到的波动,就来源于最中间的那一只。
靠近木箱的瞬间,王九忽然听到了一个惊愕乃至惊惶的人声。
“诶,你是谁?”
下一刻,王九就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子虚影出现在宝箱前面。
那是一个守护灵。
王九一眼就看穿了虚影的本质。由覆雨境以上的大修士,将自身元神分裂少许,佐以真元和特定术法,便可以留下一个类似分身的守护灵。
守护灵的强弱,根据修士的术法水平和分裂的元神强弱而定,但随着时间推移,必定会逐渐衰弱。所以通常会将其注入法阵之中,平时沉睡,只有满足特定条件才会被唤醒,以节约灵力消耗。
而眼下,自己便是触发了阵法,唤醒了这个守护灵。
虽然虚实不定,影像也显得模糊,但依然可以辨识出女子拥有惊人的美貌,而更让人惊讶的则是她五官眉眼中体现出的,与李轻茗的高度相似。
考虑到她的体型与年龄,出现的位置和时机,根据严格的逻辑推理,她的身份一目了然。
“沈月娥?”
同为灵体,女子直接听到了王九的声音,惊讶地睁大眼睛:“是,是的。请问你是谁?”
“我是九州仙魔大战时期由九仙尊血祭而成的天外神剑剑灵,应故人之后李轻茗的呼唤苏醒,如今作为她的主人活跃在剑世界重建以及沈园探索工作中。”
“哈?什么……”
沈月娥用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才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而震惊之后,只见女子轻轻垂下头,一脸肃然地沉思起来,口中喃喃自语。
“九州仙魔大战,九仙尊,天外神剑……全都是闻所未闻的概念,如果这不是剑灵暴走,神智崩坏的话……其实,倒可以和洪荒时期的历史残片隐约呼应,但是真的会有这种巧合么,在沈园厨房地下室里遇到一个洪荒时期的遗宝,还恰好和轻茗签订契约?不,考虑到李家和沈家都可能经历过洪荒时代,或许此物恰好和先祖有缘。但为什么恰好现在才苏醒?不,应该换位思考,迄今为止的洪荒遗宝,苏醒时间都是全然不可预测的,那么它在轻茗身边苏醒也合情合理,甚至那微弱的灵力波动也可以解释为漫长的沉睡中灵力消散……”
女子沉吟许久,终于抬起头来:“虽然只是我的主观臆断,但我认为可以相信你的话,剑灵前辈。”
这等精彩的推理和明智的判断,令王九甚至不由想为之鼓掌。自苏醒以后,这个女子表现出的智力水准堪称人类之最。
同时也让王九不得不深思,她的丈夫李风云,究竟要蠢到何等地步,才能将如此聪慧的血脉中和成李轻茗那个德性……
“不过,看起来你不像是在等我的。”
沈月娥说道:“是的,我本来是在等轻茗……这法阵的设计,是当轻茗突破风障,拥有真元以后方可激活,不知为何却被剑灵前辈触发了。或许是因为前辈所说的主从契约?”
“嗯,作为主人,我享有坐骑的所有权力。”
“原来如此,好厉害的契约,可以为我解释一下原理吗,我从没听过这样的主从契约。”沈月娥说着,摇了摇头,“不,时间有限,我应该关注更有价值的问题。”
“的确。”
“那么剑灵前辈,可以为我解释一下仙魔大战和九仙尊的故事吗?”
“好,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博学士,很多事所知有限……”
接下来,王九将自己了解的历史大致讲述一番,而沈月娥则目不转睛地听着,专注得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越发微弱。而当王九结束了故事后,沈月娥长出一口气,意犹未尽。
“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故事虽然匪夷所思,却和已知的部分历史碎片完美契合……”
王九说道:“我有一个问题,你作为一个守护灵,将有限的生命用在听故事上,意义何在?”
沈月娥斩钉截铁:“朝闻道,夕死可矣。”
王九赞许道:“真希望你女儿也有这种求学精神。”
“女儿?什么女儿?”沈月娥一脸莫名。
“……”
“哦哦,轻茗,抱歉我都忘了。”沈月娥如梦方醒:“没错,我还有话对她讲的……算了,时间怕是来不及了。而且既然有剑灵前辈跟在她身边,那些话不说也罢。前辈,关于刚刚的故事,我还有几个疑点,比如魔族的来历……”
又过了一会儿,王九竭尽所能回答了她的所有问题,沈月娥终于一本满足,舒畅地伸了个懒腰:“当初决定留下一缕元神真是太明智了!”
感慨后,沈月娥又说道:“刚刚那些故事,对我来说真的是价值连城,可惜我只是一缕元神,无以为报。思前想后,不如由我来为前辈讲一些故事吧。关于洪荒年代以后,相州大陆的故事,虽然所知不多,但其中也有一些可以和前辈所说的历史对应上。”
“好啊。”王九颇感欣慰。
如今的剑灵无欲无求,唯一的想法也就是探究一下历史的真相,了解九州如何演变成了相州,过去的老朋友们又有了怎样的结局。然而这些事李轻茗是完全不懂,王九试着在她房间里找些书籍资料,却也一无所获,九州仙魔大战俨然已被时光所尘封。
而现在,沈月娥则要试着为他揭开这神秘的历史一角。
“如果和我签订主从契约的是你该多好,和你比起来,李轻茗这个坐骑简直是残次品。”
沈月娥略显尴尬:“那个,前辈,轻茗毕竟是我的女儿……”
“不用自责,这个责任显然该由李风云承担。”
“……说得也有道理。”沈月娥摇了摇头,“说回正题吧,现在的相州大陆,历史非常有限,五千年以上的部分几乎全都藏于黑暗之中,但根据少数洪荒片段来看,至少可以得知以下几件事,第一,相州大陆最早并没有这么广阔,是数千年来,吾辈修士们披荆斩棘,不断拓展大陆边界,才有了现在的相州。第二,洪荒时代结束以后,相州的修仙文明几乎是从零开始,在最早的黑暗时代,就连云涌境的修士都曾被称为大修士。相州经历了很长一段的积累,才有了现在的繁荣。然而和前辈所说的九州时代相比,却颇有不及,从荒蛮时代到黑暗时代,恐怕是发生了什么毁天灭地的灾难。第三,如今统治相州的一宗三院七大世家,都有洪荒年代的传承,虽然各自都有残缺,但正是这些传承,使得它们能够从黑暗时代延续至今。然后,前辈想要知道的真相,应该也包含在这些洪荒传承之中。可惜洪荒传承只有家族之主才能知晓,所以……”
王九问道:“所以我该找你丈夫?”
“风云……恐怕不行,他只对修行上的事情感兴趣,历史相关的从来都记不住,要找的话,就找他的爹爹李天涯吧。他是个很热心也很聪明的老人家,你要的答案他应该会有。如果以后你有机会见到他,就说是他最亲爱的小女儿要你来的,他就会知道了。”
说完这些,沈月娥的灵体终于支持不住,开始自下而上逐步崩解,化为细不可查的灵体粉屑。
“真遗憾,只能和前辈说到这里了。最后,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前辈帮我照看好轻茗。”
王九说道:“我和她签订主从契约,自然对坐骑有照看义务。”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此时,沈月娥的灵体已经消失过半,而女子看来也终于放下了全部的心事,闭上双眼,等待着完全消失的那一刻。
“啊,差点忘了。”沈月娥忽然睁开眼睛,“前辈,今天和我见面的事,可以麻烦你保密吗?若是让轻茗知道,她一定会伤心难过。”
“好。”
“另外,这房间里是我留给轻茗的一点小东西,还有一些书信是我和风云年轻时的往来信件……还请前辈……”
然而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沈月娥的灵体却无声地崩散,化为无数晶莹粉屑。
王九顿时纳闷。
请我做什么?认真学习?善加保管?
不过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既然沈月娥提到了往来信件,那就先看一遍再谈处理措施好了。
想到此节,王九便逐一打开密室内的储物箱,其中大部分都是银两,草药等针对风起境修士的贴心辅助之物,只有一个小木箱里放满了书信。
打开其中一封,却是沈月娥写给李风云的。
“风云,你我相恋几年来,书信往来无话不谈,我本以为天下情侣,再亲密也不过如此。然而不久前我去金玉城,却见识到一种奇妙的情书,名曰‘文爱’……”
……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文爱’啊。”
翻阅过沈月娥与李风云的书信后,王九感觉自己真是涨了见识。以前仙魔大战的时候,落语曾经和他提起过,作为九州时尚先锋的青州,流行着一种名为‘文爱’的时尚文化,然而不等落语为他详细解释文爱的概念,最终决战就爆发了,所谓“文爱”也成了不解之谜。
现在倒是了却了剑灵的一桩心事。
可惜这并不能解答王九先前的疑问,沈月娥打算让他如何处理这些书信?
难道那个聪慧的女子,看出自己对人情世故不够精通,所以用书信的方式来给自己讲解文爱?算了,到时候把书信交给李轻茗鉴定好了。
而就在王九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忽然沿着剑世界的藤与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昨天被他三剑点破护体外功的仆人组,李元李立李朋。
三人在门前站定,踟蹰半晌后,终于有人开口。
李立说道:“小姐,是我们,那个,我们又来了。”
李朋说道:“对了,平哥是因为经书作业抄袭被发现,现在被老爷罚跑圈所以来不了,绝不是对小姐不敬……”
“你闭嘴,没必要说这些无关的东西!那个,小姐前段时间武艺精进,我们都是佩服不已的,但是拆迁工作是家族已经定下的项目,希望小姐不要让我们为难,还是尽快收拾行李搬去大院里住吧。”
这次李立开口,气势明显虚了一多半,显然是先前被捅出了阴影,旁边两位小伙伴更是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九在下面听了,知道是找李轻茗的,便不予理会,开始收拾箱子里的东西,然而收拾了半晌,却也不见李轻茗出门迎客,只等得门口三名家仆逐渐有膀胱炸裂之势,尴尬万分。
王九飘回房间一看,只见小姑娘刚刚运完了一周天的内功,正睡得踏实。
再飘回院门,三个仆从依然在门外站得笔直,强忍着下体不适,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俨然一副等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王九见此情形,百年从李轻茗房中取出纸笔,写道:“李轻茗不方便会客。”而后便以操形阵将其轻飘飘送出门外。
李立正好接过纸条,只看得一愣。
李轻茗不便见客?这什么鬼?!
旁边李朋见了,松了口气说道:“小姐说不方便会客,咱们还是走吧。”
“呸,走个屁!动你的脑子想想,这纸条是谁写的?!”
“当然是小姐写的,这院子里又没有别人。”
李立冷笑:“小姐写信会用第三人称吗?又不是五六岁的孩子!”
“什么叫第三人称?”
“你……旁听文化课的时候,除了睡觉能不能做点正事!”李立恨不得踢死这个蠢货兄弟,“而且小姐的字迹也没有这么朴素生疏,她十岁那年的书法就让很多教习自愧不如了。”
听到这里,李朋还兀自莫名其妙,李元已经总结道:“院子里存在外人的可能性是95%,而且来者不善的概率是72%。”
李立肃然:“绑架?”
李元精致分析道:“李家是相州七大世家之一,就算近些年略有衰退,在青云城也是独占鳌头,影响力指数达到41。5%,远胜钱家和陆家,算得上树大招风。小姐一个人住在旧宅,安全系数比大院低89。3%,的确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李朋闻言顿时急道:“那还等什么,赶快进去救人啊!”
“怎么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旧宅小院,制住小姐的高手,就凭咱们三个?”李立一边流淌着冷汗,一边握紧了拳头,“此事非同小可,李元你先回去报信,我们两个在这边看着……不对,这样容易打草惊蛇,要走就三个一起走,假装没看出这封信的破绽,稳住对手再说。”
李元补充道:“旁听文化课的时候,家中教习讲过,营救人质时也需要不断给人质提供信心,让他们能坚持下去。”
李立问道:“要怎么给信心?”
话音未落,就听李朋扯着嗓子喊道:“小姐,等着,我们很快就带人来……”
“卧槽你个智障!”
李元和李立当场暴走,把李朋按在地上一顿打,然后连滚打趴地把他拖走,只在地上留下杂乱的血迹……
……
片刻之后,李元李立和李朋气喘吁吁,面色惨白地回到他们几人的住处小院里,李朋还轻轻咳着血。
刚刚绕城三周跑,躺在地上粗喘如狗的李平见到三名小伙伴的惨状,顿时一惊,在地上辗转颤抖想要起身,却实在虚脱无力,形如痉挛。
“怎么回事,你们又和小姐打起来了?不是说了,这次我去不了,你们要小心做事么!”
“不是不是,平哥,大事不好,小姐被人绑架了!”
“什么!?”
三人组七嘴八舌地把院门口的经历交代一番,因为事发紧急,彼此不断抢话,只听得李平一阵阵的烦恶欲吐。
而等他理清思绪以后,再看到三个小伙伴焦急无措的脸,便不由冷笑:“你们三个笨蛋,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啊?”
“我问你们,如果真有个胆大包天的绑匪,敢对轻茗小姐下手,又岂会留下这种连你们三个笨蛋都看得出的疏漏破绽?那张字条递出去,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三人组顿时语塞。
“那,平哥,依你之见,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们都被小姐给耍了!她用左手写张字条,就把你们三个吓得屁滚尿流!还好你们先把事情告诉给我了,不然若是直接惊动了老爷和夫人,看你们要怎么收场!”
三人听得惭愧无地:“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跟夫人禀明实情呗,不然等夫人购物回来,问起为什么小姐还没搬,还不是要露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