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毁去一半。
假若天涯潭蓝火、于一秋、白衣酒这三人,对水文秀都不算好的话,那世上就再无好的男人了。
为此,韩祎心中虽对水文秀的百转惆怅,伤心不绝,却半点道不出指责的话来。
于是韩祎换了个角度问道:“那文秀妹妹的干女儿,如今究竟在何处?”
白衣酒道:“很遗憾,尚未确定水师妹干女儿的身份,也没弄清水师妹为什么要背着我们收一个徒弟,目前只有一条捉摸不定的线索,就在千重山的江竹村。”
听到千重山江竹村这个地名,傅千雪的心,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紧攥住一样,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因为他父母生前所居,孩童时的点点记忆,就是千重山的江竹村。
江竹村,一面临江,一面绝崖,一面是千重山之地绝无仅有的竹林,只有余下的一个方向,是弯曲起伏不知有多少的丘陵,也是江竹村通向外界的唯一道路。
傅千雪犹记得,擅长制作瓷器的父亲,常常托他在肩,去色微黄带褐黑的丘陵地带去选土,挑拣合适制作瓷器的好泥土回来后,再拉胚、印模……直至最后烧窑彩绘成型。
而他的母亲,也是个有十分有灵性淑美的女子,工于山水写字,身上的气质,与千重山本地的居民全都不同。
父亲烧制成型的瓷器,最后一步的彩绘、赋画,都是由母亲完成。
此外,傅千雪还记得他的母亲,还值得一手好腌菜,在江竹村中最是出名,尤其是压放在后院地窖中,家中唯一没被赋色绘彩,不是父亲亲手制作出来的瓷器,那只大肚窄口老腌菜缸腌制出来的腌菜,那真是说不出的美味,比傅千雪此生吃过的所有菜都要鲜美的多。
里面不但有傅千雪对父母的追忆,有家中独有的温暖味道,还有已经失去来自父母的关怀。
只是如今,一切皆散,独余伤莫。
傅千雪袖子中的手,不由紧扣千漓仙剑的剑鄂,脑中全是自己被父母强按在那只老腌菜缸,再在腌菜缸上压上木板,覆盖上泥土的场景。
只记得父母做完这些,强匪乱军就杀上江竹村了。
之后就是江竹村的一夜覆灭,大火连绵,飞雪飘飘,直到躲藏到外面全无声息,傅千雪才小心翼翼从老腌菜缸中费劲翻出,爬出地窖,望着外面满目疮痍的家园发呆。
现在回忆起来,傅千雪才察觉到傅千雪出嫁时,唯一带着嫁妆的不凡了。
在傅千雪躲藏在地窖之下老腌菜缸时,不仅提供了食物,让傅千雪不至于饿死,且空气清新流通,丝毫不觉得压抑,一点也不像被压上几层木板,再覆盖上泥土的迹象。
想来,是地窖内老腌菜缸的不凡,才救了傅千雪一条命,而且傅千雪隐隐觉得,那只老腌菜缸或许与母亲的身世来源有关。
傅千雪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来,他多想立刻飞奔回到江竹村,翻开后院的地窖,挖出那只秘密劲头十足的老腌菜缸。但傅千雪终是忍了下来,舟山渡口人员混杂,有太多外来势力的耳目,兴许这里面,就有当年江竹村指使人的耳目。
他的父母在江竹村隐世几十年了,都不曾向外人透露出一丝口风,他也在漓月峰坚忍了十几年,到了秘密即将揭晓的终点前,他更要忍住。
万山纵横剑脉启 第五百六十一章 真琅族
尽管傅千雪听到自己的身世,与天涯潭的水文秀有极大的渊源,让傅千雪的心里如潮海翻动,但傅千雪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直到寂寞的夜风吹起,依靠着石桌一角,轻拂如情人般的千漓仙剑,傅千雪潮涌的心思才平静下来。
傅千雪六岁那年,被二师姐金英背离千重山江竹村,上了漓月峰,至今二十载岁月匆匆。但流荡在六岁地窖老腌菜缸里的那场血火飞雪,时常从广袤旷野吹到傅千雪的梦里,让傅千雪不时警醒。
在身世之谜有了极大改进后,傅千雪就在院中擦拭了半宿剑。
白衣酒提着两壶酒来到傅千雪身旁,说道:“要来一壶吗?”
傅千雪头也不抬道:“今夜就免了。”
白衣酒道:“我记得你往日里是离不开酒的。”
傅千雪道:“最近不同,我要多留点精力杀人。”
白衣酒眼神忧郁,长袖在夜风中飞扬,“也不知你觉察到了没有,自从你踏入舟山渡口,你身上无意流露出的气质与剑意,与千重山之外大是不同。”
傅千雪道:“因为我苏醒了,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白衣酒道:“也是,明白自己的人生定位,总比整日里一团乱麻来的好。”
傅千雪道:“明天你打算跟韩祎走?”
“错了,是你我一起跟韩祎一块走。”白衣酒笑得如同在萧秋里的一只深山白狐。
然而傅千雪和白衣酒都错了,第二日出发的队伍中,不仅有他们两个,还有秋清水、谌菲菲、第五神秀,连萧莹莹、鹰大由、祝京一几个人也跟在一气箫剑阁韩祎的队伍之后。
按照韩祎昨日一天商议出来的计划,一气箫剑阁来舟山渡口的三帮人,兵分四路,鬼狐灯独自一个人去调查神秘蛊毒之事,郭边临继续去飞马牧场追查镖货被劫之事,贺灯带着计和门苓两人去了千重山深处,去漫寻一种叫秋浦途的丹草。
秋浦途丹草比傅千雪当年所找的淬花白尾还要稀罕,在千重山山脉深处找寻,可以说是全凭运气,但为了延缓令狐老阁主的重病恶化,给形势严峻的一气箫剑阁多撑些掌舵时间,是十分必须的。
尽管一气箫剑阁的所有人都明白,假如贺灯此行千重山不能找到秋浦途丹草,令狐老阁主极大可能与双螭剑宗的双泽兄弟一样,是撑不了多久的,韩祎则带着余下的人去了真琅族。
之所以韩祎要先去真琅族,而不是跟其他人一起,是处于对霸道连横九连环峰夜坛峰的忌惮,得尽快护着谌菲菲将伤残的辛有桐带给真琅族的朗祭司,先料理了得知太多千重山内情的辛有桐。
在瀚海火谷行动之后,韩祎马上转行千重山,是出自韩祎大哥的吩咐,纵然两名信使遭人暗算被蛊杀,韩祎没收到令狐老阁主的口头信息,韩祎照样可以依稀猜出她大哥派人快马加鞭带讯息给她的原因,定然与真琅族的朗祭司有关。
况且,要在千重山对抗霸道连横九连环的夜坛峰,真琅族的朗祭司是个最好的盟友。
飞马牧场在舟山渡口的东南侧,真琅族在舟山渡口的西北方向,两者间的区别,就像隔了二十九重水湾的洢水渡口和舟山渡口,不单单体现在周围环境上,还有御兽派别与体系结构的不同。
飞马牧场驯兽出产,不仅有飞天马这个最成熟的品种,还有千重山本地的各类飞禽走兽,且经过飞马牧场驯化后的凶兽,性子会变得乖觉,很听主人使唤,而真琅族的驯化方式就粗犷的多,极大的保留了凶兽原本的野生性子,没有一定修为的人,是根本驾驭不了的。
此外还有一点最大的不同,飞马牧场的内部构成,与千重山之外的飞鹰门十分类似,不同御兽方式的不同,但真琅族却是如今很少见的母系部落,族风狂野彪悍。
傅千雪一行跋山涉水七天后,踏入真琅族的第一感觉,就是如此。
就如真琅族使用巨石原木垒砌出来的建筑风格,在粗狂大气的细枝末节里,又体现女性的柔美和细腻。
真琅族的主山是孔雀崖,其形若孔雀开屏,煞是惊艳,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挂了许多小装饰,与孔雀崖之下的各处建筑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并且,孔雀也是真琅族的神兽象征,只有真琅族的族长和大祭司才配拥有孔雀凶兽作伴。
来接引傅千雪一行人上孔雀崖的,是真琅族的族长吴浩康,一个瘦瘦弱弱的汉子,画着两道孔雀色的竖直眼妆,初看没什么出挑的地方,但气力却极大。提着一杆用巨大山石制成的石秤,将傅千雪一行人请进巨大石秤的秤盘上,挑在肩上,就往孔雀崖上走去。
一开始,没一个人愿意,直到吴浩康解释说,这是真琅族一贯保留下来的老传统,傅千雪一行才不情不愿的应了。
尽管被挑着走,但傅千雪一行人多有不解,按道理来讲,他们都是可御气飞行的修士,只消跺跺脚的功夫,就能飞上孔雀崖,轻松登临上山顶,完全不需要吴浩康费这般大力气。而且这么做,不但让吴浩康费力,他们省力,还让他们有点汗颜,不知不觉中心想:真琅族的族长都拿出这般待客之道了,等下到了孔雀崖的正厅,即便有什么小争执,看在朗祭司丈夫出这么多力的情况下,就稍稍让她一些好了。
就在坐轿子一般的摇摇晃晃中,傅千雪一行登上了孔雀崖的山顶,进了真琅族族长与大祭司所居住一顶色彩斑斓的大帐篷,也见到坐在主位正在待客的朗祭司,真琅族的大祭司。
一众人分别落座后,吴浩康才走到三尺高的台阶之上,坐到朗祭司的右首。
让傅千雪稍有惊奇的是,在他们来之前,彩色孔雀主帐内已经有了三波客人。
左侧上首,是来自南疆独孤一族,师出灵道轩的独孤晴雨,乍看之下,独孤晴雨的部落装扮与朗祭司有所想象,只有一些细节方便的差别。
独孤晴雨是混合有南疆部落与灵道轩两种气质,就若雨水初晴的那一刻,水润富有光感。而姿容更为丰满高大的朗祭司,身上笼罩的全是神秘感,就如开屏在朗祭司背后的大型孔雀,手腕之上所带色泽另类的手镯法器。
万山纵横剑脉启 第五百六十二章 朗祭司
与独孤晴雨正面的右侧,坐着百鬼明宗的几位首脑,宗主沧浪王、蝠鬼明王折不成、六翼猫王、南荒巫王洪催一应聚齐,还有沧浪王座下的一对首席弟子夫妇。
自从观元城一别,沧浪王尽起观峰陵内的财宝与大批孔雀石后,除了收到属于极魔合罗宗的那三层观峰陵宝物,别的再没有关沧浪王的消息,如今却在真琅族的孔雀崖见到沧浪王几人,唯有一个合力的理由,那就是孔雀胆。
百鬼明宗的宗法修炼基础是孔雀胆,而孔雀胆的制成虽是百鬼明宗的密法,却没什么特别的,唯需要一种特别的材料孔雀翎,将孔雀石炼化成孔雀胆。
在百鬼明宗上次宗门基业被毁后,如果是少批量的孔雀翎还好收集,但在起获到观峰陵内的大批孔雀石后,再要找到足够量多质硬的孔雀翎,唯有以孔雀崖为圣山的真琅族了。
是以,当傅千雪在孔雀崖上再见到百鬼明宗几大首脑时,只见一向以傲然孤高示人的沧浪王、折不成、洪催不得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表情特别滑稽。
至于想要以百鬼明宗过往强夺豪取的方式,来对付真琅族的吴浩康和朗祭司,在千重山还有三四成可能,在时刻有孔雀神兽彩色光芒的护佑下,趁早打消此等恶念才是正理。
除了灵道轩的独孤晴雨与百鬼明宗这两拨人,余下的一拨客人,是几个头戴黄色犀角帽的红衣喇嘛,几个喇嘛的首领正背着傅千雪与主位上朗祭司对话。
只听这位喇嘛说道:“在孔雀山神的庇护下,愿五彩神光与七彩祥云,永照照耀到真琅族的孔雀崖四方。”
朗祭司行礼道:“感谢谱尼上师的愿力祝福,只是不知这次上师远道而来,所为何求?”
“为了印花尼圣教与贵族的千年友谊而来。”深红衣喇嘛的回答,宏范而大气魄。
听这熟悉而光伟正的语气,座位上的傅千雪暗自好笑:印花尼教的谱尼达安,虽是几年不见,没想到一如摧仙洲飞仙岭金峰寺那样,在与别人交涉之前,总爱先提些天下大同、苍生泽被的佛家大道理,好像非此,不能显示他的护教上师身份一般。
不过谱尼达安这些“言之凿凿的空乏大道理”,都是建立在觊觎别人的宝物上面,金峰寺的七星佛塔就是个最好的证明,不想如今又用到真琅族的朗祭司身上。
傅千雪倒想看看,朗祭司会如何对待谱尼达安。
朗祭司面色不变,顾自保持着先前的语气道:“谱尼上师想说什么,直言便是,真琅族位处千重山荒凉僻静之地,物产不丰,也没有外界的教化之功,未必有什么能让谱尼看得上眼的。”
“不然。”谱尼达安忽然上前两步,语气大了几分,目光在朗祭司和吴浩康两人脸上来回扫视着,“按照我圣教第七代圣教主漱刹言,与贵派那代大祭司定下的协约,小僧特意行万里路,带了几本本圣教的镇教佛本,来置换贵族后山的那块方指山洞天福地。”
在朗祭司接任真琅族大祭司一位来,就听说这件有点匪夷所思,貌似惠人不利己的交换,朗祭司虽然多觉不妥,觉得这与印花尼教的置换非常亏本,但又不能在私下里去质疑那一代大祭司的种种不当。
毕竟真琅族能够从千重山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脱颖而出,甚至招来几只福瑞孔雀山神降临到孔雀崖上,与那位大祭司的大力推崇不无关系。
朗祭司虽然想不通真琅族那位大祭司前辈这么做的原因,但肯定有她的考虑,所以当朗祭司没事的时候,倒是经常与她的丈夫去后山的方指山洞天福地转下,看看到底有什么深意在里面。
不过到目前为止,朗祭司还没什么大的发现。
但如若任凭谱尼达安带来几本佛书,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好话,就想从自己的手中换走一小块洞天福地,朗祭司还没那么随意。
即便那块处在真琅族后山一百五十里的方指山洞天福地,内里的空间并不大,最多只能容得下一对修真仙侣潜修用。
这些念头在朗祭司脑中一转而过,想了想,定好计策后,朗祭司才清着嗓音道:“谱尼上师所言的置换协议,所言不差,真琅族信奉孔雀山神,但凡是在孔雀崖定好的事情,从无反悔之说。”
谱尼达安面色一喜,又瞬间强隐去兴奋之情,来之前,他设想了种种理由,甚至预想了好几种后续,用信守诺言的道德之言困住朗祭司的手脚,让朗祭司在协议的约束下,不得不遵从。
然而谱尼达安怎么也想不到,置换一事,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于是谱尼达安赶紧趁机道:“朗祭司真不愧是真琅族的大祭司,是个陈实守信的大德之人,让小僧好生佩服。只是不知这场协议置换何时能进行,小僧勉为其难坐上印花尼教的护教上师,职守本圣教的安危是小,维护本圣教的佛言经义不坠,还有与别派的修道术法往来才是根本,也是小僧一声兢兢业业的致力所求。”
吴浩康微笑道:“谱尼上师好像有点心急了。”
面对吴浩康有淡淡讥嘲的笑容,谱尼达安为了不给吴浩康和朗祭司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赶忙辩解道:“小僧万里赶来孔雀崖,都是为了本圣教的未来,假若言语之间有什么焦虑之过,也是为了印花尼教和真琅族两家的情谊,多年积攒下来的深厚关系,所以小僧有什么不到之处,烦请两位竭力指出,有什么过错不是,都推到小僧来,万万别牵连到印花尼教上。”
朗祭司道:“谱尼上师为了印花尼教的急迫心情,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过牵涉到本族前途的山神祭典在即,本族所有人都为此奔走,就为了山神祭典的完美进行,我身为大祭司更是推诿懈怠不得。因而有关印花尼教佛典与孔雀崖后山方指山烛照山货洞天福地的置换,要多耽搁上一些时间。”
谱尼达安虽想力促此事越快越好,以免变生肘腋,出了什么不可测的幺蛾子,但谱尼达安也深知山神祭典对真琅族的重要性,催促不得,只好退而求次道:“敢问郎祭祀何时才可?”
朗祭司淡淡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