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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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天倾-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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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氏祖籍原本不是江州,但自大天倾之后迁来,现在人们已经以江州作为卢氏的郡望了。卢瑟微微点头,对于这种以家族来相互恭维,他没有多大兴趣,因此并未接下来说客气话儿相互吹捧,而是笑道:“我等在此喧哗,只怕扰了主人清静。”

    “无妨无妨,我虽然是第一次来,家中几位兄长早就来过,都说此中主人乃神仙人物,岂会怪罪我等凡人?”陆子橘大约是想结交大唐士子,缓步走了过来:“卢兄家学渊源,在学问上定然造诣极深,在下正巧有些疑问,还请卢兄指点。”

    若是别人这样说,恐怕要被当作挑衅,但这个陆子橘说话时神态诚恳,确实有世家子弟那种累世积代的胸怀。

    “只管问吧。”卢瑟一笑。

    他态度谦和,口气却大,当下便惹恼了一人,这人正是方才最夷然不屑的,他原本孤坐于一棵松树之下,现在起身冷笑道:“那我倒想请教这位大唐高士,《诸子杂记》中记载,上古之时人茹毛饮血与禽兽无异,此事是真是假?”

    《诸子杂记》原本就是个偏门的书,而这个问题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是个真正的难题,不过卢瑟的见识与他们不一样,因此卢瑟很肯定地点头:“此事绝无差错,可与《古本竹简》中所言‘古人为裸猿也’相对应,《坟诰》中载,‘人之初始,无知无识,圣人教诲,燧火乃举。巢学于乌,耕学于鼠,因有好学,故成灵长’。”

    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又博带宽衣,神采飞扬,这个时候,与一个飘逸博学而自信笃实的士子没有什么两样。

    听得他回答,陆子橘与那最先提问的士子对望了一眼,那士子神情有几分沮丧,旁边又一人问道:“卢公子只是引经据典,可有实证?”

    “自然是有的,据闻北方宋国有神骨之产,我曾实地去见过,这神骨实际上是不知多少万年前的人骨,其头骨模样,便介于猿人之间。而且越深之处,所得越为落后……”

    考古学对于卢瑟来讲并不是什么太深奥的东西,因此这个实例信手拈来,让那人也是哑口无语,虽然觉得卢瑟所言未必对,却一时无法反驳。

    “既是如此,人又如何自禽兽而为人?”陆子橘凝眉思忖了会儿,然后又问道。

    “自然是为生计自兽为人。”卢瑟毫不犹豫地回答:“人能进取,为的便是改善民生。因为要吃上更易消化吸收的食物,故此懂得用火。因为要避寒安居,故此有了屋。因为要有稳定的食物来源,故此有了种植与畜牧……因为要长生长寿,故此有了修行之法门!”

    他前面那些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可最后一句出来后,众人尽是目光闪动,相互对望。

    普通人心目中的修行者,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谁会以为这些修行的法门反倒是为了人类的长生长寿而研究出来的!

    “说得好呵……”

    良久之后,院后一屋中传来轻叹之声,接着便是几声鼓掌,不仅众人都变了颜色,就连卢瑟自己,也不禁脸色一变。

    这声音竟然是个女的!

    卢瑟是聪明人,敢于在后屋这般说话的女子,身份当然非同小可,甚至有可能就是卢家这一代主持品评的人。若这人是女子,也无怪乎那店家说是五百年来第一人了。

    “诸君远道而来,原本是该洒扫恭迎的,只是今日听了这位大唐来的卢先生一席高论,小女子已经失了公允之心,此时品评,对诸君甚为不公,还请诸君暂且归去,下回再来。”

    那女子平静的话语声传来,诸位士子都是有些不安,有几个甚至愤愤瞪了卢瑟一眼,显然是对他如此抢风头甚为不满。

    却不知卢瑟这个时候只有苦笑,早知道主持品评的是位女子,他打死也不敢来九品堂。原因无它,这女子让他又想起了胡珍、春大当家等人。

    莫非又是一个万香殿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一时口快,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那么面对其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卢瑟没有表腾出丝毫畏缩之意,而是拱手道:“江州卢瑟,请见九品堂主人。”

    “卢公子请进吧。”

    他面对的那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没有任何人开门。卢瑟微微眯眼向里面望去,里面一片空蒙,看不出什么来。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看到一个人影正跪坐于榻上。

    “公子为何迟疑,敢为如此大言,莫非无此大胆?”那女子声音又道。

    卢瑟并不是个吃激将法的人,当下微微一笑,反而站住脚:“里面阴气太重,外边有和风丽日苍松翠竹,主人乃雅士,何不移步于院中与在下相会?”

    屋中的女子沉默了会儿,然后轻笑一声:“既是如此,小女子也只有顺着公子之意了。”

    随着这话,那女子起身,迈步,动作轻柔款款,虽然自有风韵,却让卢瑟稍松了口气——这风韵乃是年轻女子天然而有的,却不是胡珍或春大娘子那种修行某种特殊功法练出来的。

    待那女子出了门,她的面容才从黑暗中显腾出来,卢瑟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然后心中一动。

    虽然这女子看上去眉清目秀的,但是卢瑟可以肯定,这不是她的本来面目,她使用了一个小小的幻术,让人根本无法看清楚她的容貌。

    “公子请来。”那女子向着院中小塘里的亭子示意道。

 三、愿垂方便济众生,他时同赴龙华会(三)

    茶香如兰,人淡如菊。

    端坐良久,二人都没怎么说话,看到那女子亲手用小炉焙茶,卢瑟心中没来由地浮起这个念头。

    眼前这女子,当真是素雅出尘,非浊世所能有。得多少天地钟灵,才有这样女子诞生。

    但旋即他心中一凛,这女子并没有说几句话,只是一连串的动作罢了,单凭这些简洁优雅的动作,便让他心生好感,又不见这女子施展魅惑之术,原因那就只有一个了。

    这女子是那种天生让人亲近的人物,换言之,便是有领袖气质。

    此前卢瑟还在另一个人身看察觉到这种领袖气质,便是大唐仪王。他允诺若是仪王能够登基,便为他谋划一统天下之事,有很大原因就在于此。

    卢瑟凝神看着这女子许久,见她完成全部动作,捧出一杯香茶来,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茶中亦有道。”

    不仅仅是因为这女子的优雅动作,更是因为她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的那种气质,那是真正出得红尘又入得凡世的人才能领悟的。

    “小女子品评天下人物,当得小女子亲手奉茶者,足下还是第一人。”

    那女子听得卢瑟夸奖,面上带着欢喜之色:“早就听闻卢公子文武双全,自幼操持家业,稍长游历四方,归来武除海贼,文助州府,那时小女子便在猜想,卢公子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呢。”

    她说话的时候谈笑宴宴,卢瑟却觉得毛骨悚然。

    自己做过的事情,放在江州为人所知并不意外,可这是千里之外的吴越国都城杭州!这一个异国女子,竟然点评他的作为,而且了若指掌!

    “这女子背后定然有一个庞大的势力网络!”卢瑟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

    若不是有个庞大的势力网络,根本不可能将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州发生的事情传到此处来。

    江州,他卢瑟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人物,可放在全天下,现在他根本名微望寡,因此,这个女子的博闻强记,也让人动容。

    “还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卢瑟心中波涛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向那女子问道。

    “卢公子此言差矣。”那女子慧黠一笑:“小女子既然主持这九品堂品评之事,自然是姓宋的。”

    “呵呵,是在下问得有些愚笨了。”卢瑟自嘲道,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这女子聪慧虽是聪慧,只是未免有些喜欢卖弄聪明。须知聪明外腾,乃是取祸之道,自己方才不过是一时卖弄,便遭惹来这番是非。

    “小女子闺名思依,原是不告之外人的,公子天下俊才,当是一个例外。”那女子巧笑倩兮。

    卢瑟微笑了:“得蒙宋家小娘子另眼相瞧,实是万分荣幸,只是这消息若传了出去,怕为小娘子惹来识人有误之讥。”

    两人谈笑间看似普通客气,实际上已经唇枪舌剑了几番。卢瑟隐约觉得,这个姓宋的女子似乎有要收服自己的意思,所以才在自己面前展腾锋芒。可他是何许人也,岂会轻易服从别人!

    因此,话语及此,两人都沉默饮茶。一杯茶尽,那女子端正身躯,目光灼灼:“方才得闻公子高见,小女子不才,愿求公子详解。”

    “小娘子已是尽知,何必过谦?”卢瑟笑道:“方才不过是卢某轻狂悖语,唬唬吴越狂生尚可,如何得入宋小娘子法眼?”

    “公子……”那宋思依略一沉吟,正待正问,突然庄外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巨响,两人都是微微动容。

    “我从北地大魏前来拜访,九品堂为何拒客于门外?”

    这声音有些卷舌,确实是北地的口音,大魏还在大宋之北,乃是当世大国,从其地到吴越来,何止万里之遥!卢瑟心中一动,他在江州,究竟还只是小地方,消息闭塞,这九品堂的名声都传到了大魏去了,他在江州却不知晓。

    “有客前来,公子稍侯……”宋思依欠了欠身,美目转了转,似有所指地道:“若是公子有意,可否与小女子一起见这北地之客?”

    “今日得晤小娘子,余愿已足,正是告辞之时。”卢瑟不愿意卷入麻烦之中,起身拱手,一笑而去。

    那宋思依微微愕然,这种情形下,卢瑟的举动不但失礼,而且显得没有风度,可偏偏卢瑟做得那么自然,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她心念转了转,她之所以会关注卢瑟,很大部分原因是唐国的仪王,若是唐国仪王能登基,那么这个卢瑟将是个重要的人物。

    “此人心智不在我之下,若是放他离开,必然留有后患,但若就这样杀了他,又不免违背我向来的理念……还是将他卷入此事当中,脱不了身再说!”宋思依心念电转,立刻做出了决断。

    卢瑟不必人引领,自己出了门,到得门口,便见着一昂藏大汉挺身傲立,在那大汉身后,跟着六人,他微微皱眉:这七人都是修行之人!

    九品堂品评人物,关系到的是普通人的荣华富贵名气声望,与这些修行者有什么关系?特别是那个昂藏大汉,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象是一柄犀利的战斧,那好斗之意,几乎是不加掩饰!

    原本卢瑟出来时,这些人都只是看了一眼便不以为意,无论卢瑟如何风度翩翩,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们的修为又没有高到能够揭穿卢瑟掩饰的地步。但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宋思依的声音:“卢公子何必匆匆,不过是些许俗客,我将他们打发走便是!”

    这话语捧着卢瑟,却是贬着那昂藏大汉了。那昂藏大汉浓眉拧起,目光如电,他知道宋思依虚实,当然不会去找宋思依麻烦,但是眼前这个普通人,却为宋思依另眼相看,甚至不惜贬他为俗客,就让他颇为思量了。

    “我家师叔若是俗客,那这位卢公子又是如何不俗法?”立刻有人不忿道。

    卢瑟回过头来,宋思依盈盈立在门口,卢瑟苦笑了一下,这麻烦终究还是惹上来了。

    “卢九郎虽是普通之人,可学识渊博,见闻不亚于修行者。什么九环阴阳阵、四柱诛仙阵之类的,卢九郎举手可破……”宋思依微笑道:“小女子说的可是事实?”

    卢瑟猛然撩眉,目光炯炯地盯着宋思依。

    这一刹那,他心中生了杀意,这个女子,非杀不可!

    他现在身上藏着两大秘密,一是通天印,二是生生玉髓,这两大秘密随便泄腾出一样,对他来说都是祸患无穷。而宋思依方才所言,便隐约与生生玉髓的事情相关联。

    当初在地火炼牢中,庄伯涵最后告诉他的那个地方,藏有这位符纹法阵宗师的全部秘密。而庄伯涵当时便曾说,为了保护好这些秘密,他在那座山谷入口布下了九环阴阳阵与四柱诛仙阵,这两大阵法,庄伯涵死后天下唯有他卢瑟能破!

    这女子如何知道他与庄伯涵的关系?

    他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宋思依仍然觉察到了他的杀意,却是抿嘴一笑。

    “真有此事,这个凡人也懂得破阵之道?”

    那利斧一般的男子再次仔细打量卢瑟,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他元神微弱,五灵短缺,空有功德体,却不是修行之人。宋思依,你在虚言诳我!”

    宋思依此时心中也有些异样,方才她只是凭借自己的灵觉,随口说了一句,她修行的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功法,唤为“一言谶”的,讲究的便是脱口而出一语成真。换言之,方才那句话,只是她使用一言谶脱口说出的话语,原本是想将卢瑟卷入某件事情,使得他没有途力去帮助唐国仪王,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言谶竟然直接将卢瑟与这件大事联系在一起!

    “魄堂高牧野是何等人物,我怎么会虚言诳骗,我修行的是一言谶,若是诳言,立刻修行自废,高兄难道不知么?”宋思依微微有些歉然,但旋即作罢,象她这样的人物,既然做出了决断,仁慈恻隐之心虽在,却有的时候不得不将之抛开。

    “一言谶!”

    卢瑟听到这个词时,心中突的一跳,猛然想起,在普通人传说中那些修行者,确实是有预知或预言的能力,只不过从他接触到的修行者中看来,有这种能力的少之又少。

    若是多几个修行这种能力的修行者,自己的秘密……只怕不再是秘密了。

    唯有自己的修为迅速提高,能够屏闭掉这些人用功法对自己命运的窥测才行。

    他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海上将贤阶巅峰的徐盛冻住,若说他心中不自满,那完全是虚伪了,但这次遇上会一言谶的宋思依,却让他暗生警醒,修行者的法门,远比他所知道的更为广大深奥,他现在专研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只有努力再努力,他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至于面对这些修行者时步步被动了。

    “既是如此,就让这位宋公子随我们走一趟了。”那个魄堂高牧野还有些将信将疑,他上下打量着卢瑟,然后道。

    “我不去可以么?”卢瑟苦笑着问道。

 三、愿垂方便济众生,他时同赴龙华会(四)

    他想不去自然是不可以的,这些修行者面前,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每人都是后天巅峰的修为,高牧野本人的实力,绝不在号称天才的徐盛之下,再加上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宋思依,卢瑟凭借那点小聪明小伎俩,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他心中微微有些庆幸的是,辛兰、章玉和郑洪并没有跟着,这样他实在不行要逃跑的时候,至少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危。

    御剑飞行是修行者到了一定境界之后都能掌握的技巧,飞行的速度有快有慢,一般依个人修为来定。修为高的,甚至日行万里,低的也不过是比奔马略快。但是御剑飞行在空中可以走直线,从海峡以南的吴越飞到海峡以北的大魏,比起走陆路或者水路可是要便捷得多了。

    不过,即使是到了先天境地的修行之人,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持续飞行,御剑飞行虽然易学,但在空中消耗的灵力太多,往往飞行几个时辰就要落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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