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瑟见他不过是觉得这人还有几分良知,他为善者自然是不求回报的,可是受善者却不可忘本。因此,卢瑟也想与他谈谈,了解一个普通人是如何看待如今世道的。
再见卢瑟,段和并未跪拜,只是深揖一礼,在普通人之间的礼节中,这是晚辈见着长辈的礼节,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卢瑟也微笑半揖,论年纪,他当不得这大礼,但论及恩义,当这礼又绰绰有余。
“方才听侍女说了,段先生此次来是贺春的?”卢瑟道。
“不敢当先生之称,仙人……公子还是称呼贱名。”段和原本又要称仙人的,但想起路上那女孩的吩咐,他又改了回来。
“唔。”卢瑟不置可地唔了声,然后盯着段和。
段和又道:“小人得了公子药,老母果然痊愈,得知小人靠着双手换得公子赐予灵药,极为欢喜,特令小人来为公子贺春。”
贺春乃是间世界的一个仪式,类似于地球之上的拜年,只不过贺春一般都是正月时才会有的,现在还是十二月,卢瑟算了算时间,他足足早了半个月,不禁失声笑道:“段先生倒是个急性子,提前半个月便来了。”
“好叫公子得知,如今大唐水陆通达,本小人以为要行二十余日的,故此提前出来,结果赶上长安船行的符阵船,到了长安又乘上了马车,因此只用七日便行了二千里。”段和也是一脸的感叹:“若非亲身经历,哪里知道符阵之术有如此妙用!”
“,果然是方便!”卢瑟心中极为欢喜,他原本想问的,没想到段和自己倒先提起了。
“大唐当今天子当真是明贤德,不仅是符阵之术,还有修葺硬壳道路,从长安到钟安,若是原先的官道,只怕没有五六日也赶不到,可现在全是硬壳路,马车奔行如风,长安到钟安,也不过是两日功夫。”段和又道。
“哦?我在山中时间长了,外头变化倒不甚知晓,你与我说说,这外边究竟有些什么变化。”卢瑟道。
能为卢瑟做些事情,段和自然满怀欢喜,当下便将自己一路上行来的见闻细细说来。比如说,朝廷派往木城的第一支船队已经安全返回,带来了大量奇珍,特别是一些原先只在大泽莽荒生长的植物,如今已经被引种了。他在经过长安郊外时,便见着大片的田地被开垦出来,正准备成片种植“豆薯”。
“据说这豆薯产量极高,而且根果两用,其果为豆,可以榨油,其根为薯,可以制粉,虽然味道不如稻谷麦子,却能顶饱。若能成功并得推广,今后我大唐再无饥。”
卢瑟闻此言后不禁大喜,他来去大泽莽荒两回,倒未曾想到过带这样的作物来,只能说他也沾染了一些修行者的坏习气,凡对修行没有太大帮助的就容易忽视,却完全忘了那些东西对于普通人的作用。他甚至高兴得难以自制,从座位上起身,背着手在石室中绕了三圈——段和惊讶地看着他失态,还以为自己哪儿说错了话。
“抱歉,听得这个消息,我极是欢喜,故此有些失态。”一股很久没有的力量冲击着卢瑟的身体,他感觉到自己这段时间来积蓄的灵力蠢蠢欲动,似乎因为这个喜讯而活跃起来,准备冲击关隘。卢瑟此时并无把握,因此终于还是按捺住自己的高兴,又回到座位上:“请继续。”
段和提到长安郊外的农场,便又提到农场中耕作的机械,那些由符纹法阵推动的金属和木材混合的机械,维护的成本很低,最多就是每天更换一次符纹和犁铧,可它的工作效率却远胜过耕牛。
“一器之力,可抵十牛,实在是屯垦之宝,公子若是见了,只怕更会欢喜!”
卢瑟这次没有方才那么失态了,因为这件事他有心理准备,而且还是他推动的。这种朝廷称之为“符阵犁车”的器械,在百姓嘴里是个很质朴的名字“铁牛”,它的推广不仅能够为大唐节约大量的劳力,而且还会培养一批驾驶员出来。只不过现在因为才诞生不久,还只是在长安郊区的农场中试用。许写来的信中提到此事,但却没有提来自大泽莽荒的农作物问题,所以这个不能给他带来惊喜。
“还有什么新鲜的事情,都说与我听吧。”卢瑟笑道。
段和皱着眉回忆了好一会儿,才又想起一件事情,吃吃笑道:“倒是有件趣事,我在从长安到钟安的马车上听车夫说的,他兄弟干的一件蠢事……”
五、旧事不堪重举(八)
晨的桑谷,空气分外清新,这里与长安纬度相当,可凿地火时引了温泉入桑谷的缘故,虽是严冬,气候却不是十分寒冷,出了门后,深深吸了口气,段和还能嗅到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
他活动活动肩膀,对于自己能在这修行者居住的地方借宿,感动有些不可思议。那位年轻的“公子”,似乎对外界的事情非常好奇,特别是听到大唐引进了莽荒种子时,更是兴奋得失去了仙家姿态。那种兴奋是发自真心的,虽然段和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却也被其感染。
除此之外,在听到段和说的一件“蠢事”时,他也哈哈大笑,并且饶有深意地说了一句“看似蠢事,再过数年,且看谁蠢”。
段和这一夜休息得很好,也从初见仙人的那种紧张中出来,因此头脑分外清醒。他隐约觉得,公子说这句话应该另有含义。他细细思忖,莫非那蠢事不蠢?
他说给卢瑟听的“蠢事”,是搭乘他的马车车夫告诉他的,马车车夫的弟弟原本也有辆大车在赶,不过见了农场里的铁牛之后突发奇想,符纹法阵既然能代替牛耕,那么能不能代替马跑呢?
正是带着这个问,那车夫之弟开始在家里“闭门造车”,想要研究将铁牛上的符纹法阵拆下安装到马车上。若能如此,马车的速度应该会更快,因为符纹法阵不需要休息、饮水、进食。
那车夫说起此事时,免不大骂兄弟不务正业,不仅浪费了家中钱财,还要他出钱替他养家,连带着家中》不和,三天两头吵架。
可若是研究成呢?
和觉得眼前一亮,他想到在通往长安的运河中那挤得满满的符阵桨船,才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符阵桨船就已经充满了大唐的各处河道。若是符阵马车——不,没有马,只是符阵车也制造出来了,会不会充满大唐的道路呢?
如真如这样开始研制符阵车将会有多么丰厚的回报!
段和家中殷实。虽然不是顶尖大富。却有良田百倾。
原本家中耕传世只不过到他这一代却人丁稀薄。他自己读书一般。也无意出仕。因此若能投资在这件事情之上。所获利益会如何?
只不过此事又有些虚妄。投入也不小。26dd。Cn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两种思绪纠集在一起。段和思前想后始终拿不定主意。他信步前行。恰好谷中地小僮来唤他吃饭。卢瑟等人自是不用早饭。但桑谷之中地那些孩童们却是需要地。因此段和便与那些孩童们一起吃。
“早餐很是丰盛。这位公子养着这么多孩童。莫非是他收地弟子?”吃完之后。段和心中好奇寻了一个孩童问。当得知他们都在此学习符纹法阵之后。段和立刻呆住了。
又寻思了片刻。他匆匆起身。也不求见卢瑟是向章玉告辞。他走得飞快章玉回报卢瑟时颇有些不快:“那人好没道理。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话便跑了不来与公子道别!”
“他说什么话了?”卢瑟好奇地问道。
“他说什么不是那人傻,是我……是他们傻然后就跑了。”章玉道。
卢瑟微微一怔,然后又笑了起来,这个段和确实是个聪明人,此前有些笨,可经过为母求药的事情之后,已经开了窍。
只不过凭借他们的力量,未必能将符阵车顺利制造出来,说不得还要派人去给他们一些提醒了。
让卢瑟高兴的事情,是这个世界的社会在停滞许久之后,终于开始产生革命性的变化了,他推动的符纹法阵只是一个开头,接下来的许多事情就无需他亲历亲为。百姓之中永远不缺乏段和这样有眼光有恒心的人,缺的只是一个给他们发挥自己才智的机会。()
不过段和的到来也算是提醒了卢瑟,新春就要来临,修行之人虽是山中无甲子,可卢瑟并不想让自己的小小势力变得与其余修行门派一般远离普通人。因此,他决意要好生庆贺一下新春,大红的灯笼、春联甚至鞭炮都要弄起来,甚至还要给那些孩童们准备好压岁钱。
于是,前来桑谷听道的修行者在那座高台前看到一则告示,为贺春而暂时一个月的讲道。这让大多数散修都不理解,贺春那是普通人的事情,修行者不抓紧宝贵的时间提取天地灵气,怎么能将光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便是董大董二,也有些理解,董大守正,当面便向卢瑟询问此事。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一年之计在于春,此时正是公子督促众人发奋之际,为何却要因贺春而分神?”
董大的问题让卢瑟微微一怔,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贺春之举应该受到
迎才是。略微思考了会儿,卢瑟觉得确实有必要解则众人就算是贺春,也只是为迎逢他的喜好,并不能真正体会到欢乐。
“大先生,自古以来修行者都在宗门或者深山里吸纳天地之灵,为求大道而昼夜不息,他们勤否?”
董大略一沉吟:“勤。”
“可为何如此勤奋之下,却仍有众多修行者止步于关隘,难有突破?”
“一则资源不足,二来天赋不够。”董大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他是有切肤之痛的。
“便是那些大宗,资源充足、挑选的又都是天赋异禀的弟子,为何其中又有绝大多数无法突破?”卢瑟一笑再问。
这个问题让董大迟了,:着卢瑟又道:“散修之中、小宗门之中,也有天赋平平、资源不足的弟子可以突破,这又是为何呢?”
“这……”
修行之道,玄又玄,修行者长期以来都是以一种感性的经验去践习前辈们的成果,然后再自己摸索,却很少有人站在全局的角度来看修行者的进益。卢瑟这问题问得不错,大宗门虽然占尽优势,却也只能保证他的弟子在起步时要强些,而小宗门或者散修当中,总有那到一些虽然天赋与资源都不如大宗门弟子的横空出世。这其中的道理,修行者们还没有仔细推敲过,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去思考的意愿,总是觉得与其去想这个,倒不如多花时间用在个人修行之上。
“它,个人经历不同罢了。”卢瑟自己说出了答案:“古之仙人,为何总要入世渡化?入世渡化的,并不是世上那些挣扎于生老病死的普通人,而是他们自己。”
董默然无语,心中却觉得仿佛有一道全新的大门正在打开。见卢瑟说到这不停了,他不禁投之以热切的目光,卢瑟却没有看到一般,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正在沉思。
董大并不知道,卢瑟此时浑身灵力澎,他正在小心引导,使之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
又过了片刻,瑟才继续道:“修行之人,修行的大道,是天地人之道,只吸纳天地灵力,学习天地之中的自然运转,那还不全,唯有包括人之道,才算是圆满。”
“修行之人,要参悟大道,若不参与,如何领悟?”卢瑟指了指董大,又指了指自己:“一昧闭门造车,也未必不能获得突破,可比之取百家博览世事,却总要嫌眼界狭窄了些。唯先入世,方可出世。”
卢瑟并没有直接解释他方才提给董大的那个问题,但那问题的答案却已经在他的话语之中了。他最后“唯先入世方可出世”八字一出,董大只觉得有如醍醐灌顶,猛然张口,吐出四字:“知行合一!”
对于董大的法门来说,唯先入世方能出世便是知行合一,他以正气为引修道,可这正气只是对着书本念动那些文字,培养出来的只是假道学,唯有入世践行,做到知行合一,方是真的大道!
知行合一四字一出,天地之间仿佛变了颜色,无数灵力向董大飞驰而来,他仰首向天,心中如同明镜一般。
灵力绵延不休,宛若春雨,从天地之间飞到董大身上,董大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气息充盈于他的胸中。他不禁然泪下,仿佛自古以来的忠孝节义者的魂魄,此时都在与他交谈。他可以体会到他们的喜悦、悲哀、仁慈与愤怒,这复杂的情绪聚于他胸中,让他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啸,将之抒发出来。
啸声清越,如鹤鸣穿空,绕云百转,经久不歇。
桑谷之前,那些听道的修行者此时还未全部散去,有些更是长居于此,闻得这声音,不禁颜色大变。
桑谷之中,又一位圣阶产生了。
便是卢瑟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番话竟然有如此功效,使得董大直接开悟,竟然在这种情形下突破了关隘,进级圣阶。
不过仔细想来,董大到贤阶巅峰时间也不短了,他的勤勉自不必说,在灵药上也不再缺乏,他的身体已经做好了突破的准备,缺的就是突破的引子。很多修行者一辈子都没有寻到这个引子,而董大被卢瑟旁敲侧击,成功地得到了这个引子。
“我明白了!”董大长啸停歇,望着卢瑟,然后恭恭敬敬施礼:“公子,我明白了,贺春之后,我便会入世——我原本有功名在身,此后自当践行正道,不负公子之望!”
卢瑟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大先生不妨将我们方才问对记下来,来年第一场讲道,便由大先生出马了。”
五、旧事不堪重举(九)
五、旧事不堪重举(九)
新年的临近,(),钟安城中也越发的有节庆气氛了,只的人家,大门口的屋檐下总少不得两个大红的灯笼,而且今年还不同,跟着逸岭里的修行者学习,每家门口来挂着两副被称为“桃符”的长条红纸,上头写着吉庆的话儿,倒是让钟安城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很是享受了一番受人尊敬的滋味儿……
邹铁心用力打开铺子的大门,朝手上哈了口气,昨夜一场寒霜,将人手都冻得发木了,若是在铁炉边还好,可是在这门前就没有那么舒服了。他伸头向外边看了看,并没有客人过来,这让他有些失望。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客人上门了,自从去年开始,铁匠铺的生意就越发难做,原因在于,自己的这位师傅实在不太开窍,他的手艺自然好,但对于新的东西却不肯接受。比如说炉子吧,别的铁匠早用符阵炉,不仅可以节约炭,而且火势还大还旺,可这里却还要拉着风箱……
想到这件事情,邹铁心暗暗有些后悔,若是自己留在桑谷之中,跟着公子学习符纹法阵,那该多好,当初着实不应偷懒啊。
当初的伙伴,如今都成了桑谷中的“技师”,一个个神气得紧,有时候来钟安城时,也会来找他,但邹铁心现在已经有些怕见他们了。
刚想到他们,便着几个年轻人并肩而来,相互谈笑风生,正是当初的伙伴。
时间不知不觉中,将当初一二岁的小小孩童,变成了十四五岁的青春少年,他们当中每个人的个头都长高了,不少人还有了胡须。邹铁心望着他们中不觉有些苦涩。
“铁心,我们来你贺春了!”
见着邹铁心在探头探,那群人中一个笑道,邹铁心也笑了起来,向他们拱手:“也给你们贺春了!”
“公昨天便给我们发了压岁钱,每个人都是十枚亮银哦!”又一人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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