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腾鸣和廖腾乔相互对视一眼,他们和张云兆相处时日极长,对这位监院的性子可谓熟知,眼见张云兆对景致摩宽宥至此,各自都有些忍不住眼红妒忌了。
景致摩又道:“其三,川西缺人,提调署要求各府、各县道宫、道院调集人手支援,为各卫所监军、宣教,以安抚军心、振作士气,我思虑多时,拟调出十二名受牒道士前往叶雪关,同时征集十二名火工居士们随行听调。其中,西真武宫五人、平武县中阳院三人、谷阳县无极院二人、石泉县净明院及江油县金光院各一人,火工居士类同。”
人选的抽调不是什么大事,景致摩的选择也是依据龙安府宫院规模而定的,比较合理,施以张云兆和白、廖二都均无异议——这些小事他们也不关心。
张云兆叮嘱道:“选人时要仔细审议,经文造诣、品性处事都要认真斟酌,去了以后要能任事的,不可肆意妄为,若是堕了我西真武宫的名声,回来后要着重处置!”
“是。”
“以谁居首?可有建议?”
景致摩咬牙道:“监院适才所云乃是正理,此番去叶雪关听用,不单有川省各宫、院,而且还有邻近陕西、湖北、贵州诸省的道士,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里。为申戒律,我拟亲自带队前往,还请监院成全。”
“成全”两个字,已含有恳求的意味了,景致摩想要避开即将在谷阳县慈善堂召集的有关青苗钱改革会议,此心昭然若揭。
白腾鸣和廖腾乔今日都忍不住有些惊讶,也不知景致摩到底怎么了,一再忤逆张云兆,不过思及景致摩的背景来历,暗地里又不禁叹息,对他做出的选择也不感到意外了。
两人都担心地看向张云兆,就见张监院脸色铁青,注视着景致摩缓缓道:“你想清楚了?”
景致摩低头应道:“是。”
“那就这么定吧。”张云兆拂袖而起,转身离去。
西真武宫三都议事之时,赵然正在长虫山后山,不停翻转着正在篝火上烧烤的一只野兔。兔肉已显金黄之色,香气扑鼻,惹得旁边守候良久的五色大师躁动不已。
赵然伸手拦住:“慢点,贫道还没上料呢。”伸手自扳指中取出一罐调料,倒在粗毛笔上,将野兔的上下表里刷了个遍。
五色大师顿时叫道:“咯咯,好香,好香!小道士,你刷的什么料?”
赵然笑道:“独家秘方,不可外泄。”
五色大师伸出爪子去碰那小陶罐,赵然手掌一番,将陶罐收入扳指之中,急的五色大师不停挠耳。
赵然将野兔从火架子上取下来,自己撕了条兔腿不停吹着凉气,其余都扔给五色大师,五色大师张嘴叼住,尖喙开合几次,也不怕烫,便将野兔吞了下去。
一只野兔肯定是解不了馋的,五色大师伸出爪子又将身旁一只大山鼠勾了过来:“咯咯,小道士,赶紧,快一些,好香,实在忍不得了!”
赵然慢悠悠撕着兔腿肉往嘴里塞,笑吟吟道:“大师稍待,贫道且歇息片刻,话说做饭这活可着实累人,切让贫道填饱肚子先。”
五色大师眼珠子转了几圈,咯咯道:“小道士,我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想让我搬家可以,就上次你提到过的乌塘,那地方风水好、灵气足,我前些日子去转了一圈,甚为满意。其他地方就不要再说了,君度山我也走过一趟,不好,很不好,还不如我这长虫山好。”
赵然摇头道:“乌塘不行,那家主人这回帮了贫道大忙,让他搬家的话我是开不了口的。”
五色大师道:“那你就再去转转,总之君度山我是不去的。嗯,先把这只山鼠烤了,我好饿!”
赵然笑道:“你上次去君度山的时候,有没有再往西走走?大约十多里,有一座小君山……”
五色大师怔了怔:“小君山?”
赵然解释道:“上次没和你说,是因为那里属于江油县,贫道是无极院的道士,只能管谷阳县的事情,江油县咱说了不算。这回不一样了,贫道大概有九成的把握拿下小君山,总之你放心,让你迁居过去问题不大!”
第四十二章 赵方主和五色大师的对话流
乍然听说了一个新地方,五色大师忍不住好奇问:“小君山?没听说过,风水好么?灵气足么?”
赵然叹了口气道:“我说大师,你平常就缩在长虫山这一亩三分地里么?难道就一点也不关心外头都有些什么、发生了什么?”
五色大师盯着赵然正在咀嚼兔肉的嘴,一边不满地催促,一边答道:“我关心那么多做什么?我自修炼我的道,有空看顾看顾这山里的村户,逍遥自在不挺好么?”
赵然语重心长道:“大师,所谓风声、雨声、读书……读经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不去操心山外,的确清闲了,也逍遥了,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坐在井里观天,这天地能有多大?作为修道之人,格局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广阔,总是闷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搞东搞西,你这修炼之途便会多出无数障碍,这叫知障!”
五色大师想了想,道:“我去华云馆听过道……”
“华云馆?你什么时候拜入华云馆了?”
“偷偷地……”
“好吧,你接着说。”
“咯咯,听那些道士讲过经,也去翻过他们的道书,我记得,修道讲究冲虚圆融,体悟自身,不可过多杂念,不可耽于俗世。杂念多则无法淡泊,俗务重则无法与天地合……”
“大师,你在偷换概念!广闻博见与耽于俗务是两码事,卓腾翼、卓腾云两位师叔大师是相熟的,要是真如大师所言,他们为何还要行走天下?修道一途有无数知障,最忌讳在自我中迷失,故此才要出山行走,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见得多、听得多,才能更好地反省自我,找到自己修炼中的不足之处。只有经历过才能看破,只有看破的无杂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杂念……”
“小道士,你修为如何?不如你我比划比划?”
“大师,你这句话就暴露了你的心障,贫道修为是不如你,但不意味着贫道眼光和见识比你差。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大师如果放不下心障,就会执着于修为境界的高低,有此念头,将再无寸进矣……哎?大师你这是作甚?大师,说不过就动手,这可不好……”
“咯咯,回来,你这小道,当真气煞我也!我也不打你,也不跟你口舌之争,你且说说那小君山究竟如何?”
“嗯,我前天去看了一趟,那里不错,不比乌塘差多少,山中有一处无名泉眼,风水极佳。贫道观风水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不信还可以再去转转嘛。实话说,君度山和小君山之间那片谷地已经被贫道承包了……‘承包’的意思,呃,总之就是归贫道了,贫道打算将这长虫山中的百姓迁居过去开荒,你放心,那里耕种条件比这山上强太多了,绝不会害了这些百姓的。你迁居小君山后,还得劳烦你继续看顾这些百姓……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别的妖不一样,你是好妖,嗯,良妖!……对啊,所以看顾他们也是你份所当为的嘛……”
“小道士,说了那么多,就是想我搬迁过去,也罢,我可以去看看,但就算是小君山不错,但我在长虫山修炼了几十年,搬来搬去太过费事……”
“大师,你这是在跟贫道谈条件么?哎……说好了不动手的……”
“咯咯,你这小道士,说话当真气人!我好端端在长虫山过我的逍遥日子,你非得让我搬家,不给个说法,你也好意思?”
“好吧,算我倒霉,好心好意给你寻个更好地修炼之处,完了还得倒搭……喏,知道这是什么吗?”
“咯咯,什么东西?似乎有些辛辣……咦,有灵气?这破藤是什么鬼东西?”
“哎,哎,哎,大师,不让你动手你就动嘴?这是一个前辈应该做的事情吗?别吃了,快停下……好悬,贫道就这么几根,差点被你吃光了……你刚才说什么?破藤?我说大师,这就是我告诉你的,坐井观天,不知天地究竟有多大!”
“咯咯,你这小道废话忒多!”
“大师,听说过‘舌兰藤’么?”
“舌兰藤?唔,想起来了,卓家两个小道士前一阵子来山里找我,问我有没有这物事,很急的样子,莫非就是这玩意?”
“原来大师听说过啊,那就好办了。此物正是大卓、小卓两位师叔寻找之物,正为华云馆炼制某种丹药所用。”
“什么丹药?有何功效?”
“……呃,总之是很重要的丹药,否则两位师叔不会如此着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物有大用!大师设想,你老人家将此物呈上,华云馆会如何回报呢?”
“唔,小道士言之有理……咯咯,我说小道士,你为什么不自己呈上去呢?”
“当然是为了回报大师!大师此番迁居小君山,将惠及多少百姓?百姓们开荒之时,大师施展五色分光大法,荒地里的害虫顿时为之一空;再有,若是缺少耕牛,大师信守为之,便可翻耕土地;若是缺少雨水,大师当然也不会不管不问,到时候施展手段,修个渠、挖个沟什么的,都是极好地助力!大师有此功德,贫道怎可有功不奖?这是贫道的行事准则,大师是懂贫道的……”
“咯咯,小道士,我听着你这意思,是把我当苦力使唤?”
“大师说笑了……”
“也罢,我正有事相求华云馆,便收了你这好处吧。兔子腿吃完了么?那你还不快些给我烤这山鼠!”
“哈哈,忘了忘了,贫道有个缺点,一说正事就全神贯注……”
“你那调料多刷一些!”
“大师放心,这回贫道给大师换个吃法。”
“嗯?”
“先剥皮去脏,然后内里填充调料,之后以荷叶包裹好……大师你这山上有没有荷叶?你那水塘里没有种几株荷花?哦,那香樟叶也行……大师你在篝火旁挖个洞……大师好手段!当真法力无边!呃……咱把山鼠塞洞里,嗯,把洞填上,篝火挪在上面继续烧……大师当真好本事,有空教贫道几手可好?”
“小道士,你这根骨不行啊,观你修为,恐怕将止步于此了,就算你‘炁满而溢’,道门怎么说的?入了道士境是吧?就算你入了道士境,恐怕也得徘徊在炼精一关上,想要精与炁合,难上加难!就算这一关破了,成了劳什子‘羽士’,也绝无可能精炁化为丹胎,总之一生无望黄冠了。”
“大师所言不差,贫道根骨的确不行。可贫道愿意努力啊,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师愿不愿和贫道打个赌,若是贫道入了黄冠境……”
“咯咯,我不和你这小道士打赌,我早看出来了,你这小道士满腹鬼胎,和你打赌难得讨好。”
“大师说笑了……对了大师,能否请大师帮贫道看看,最近贫道总感气海肿胀,法力似乎将整个气海都填满了,这是否已到了‘炁满而溢’的地步?”
“闭目,我将运转法力,自你胸口而下,你且引导我法力入气海……”
“大师,这是紫宫穴,你老人家那么高的修为,不会不认得吧?……哎?大师,贫道错了,忘了你不是人……哎?哎?哎?贫道这回真错了,祝愿大师早日得成化形!”
“小道士,身而为人,此乃福分,你须珍惜!”
“是……贫道口不择言,大师勿怪。”
“小道士,教你个乖,所谓‘炁满而溢’并非‘法满而溢’,你刚才说法力将整个气海填满,此言不妥。法为修道者自生而成,气海有多大,法力则有多深。道书中说,炁经外纳而法由本生,就是这个道理,切切不可弄混。故此,吞吐纳炁这一关节极为重要,奠定的是你日后法力强弱的界限,至于修炼的诸多层阶,决定的则是修为的精微,你懂么?”
“原来如此……”
“咯咯?……小道士,你修炼多久了?怎地气海如此之大?当真古怪!”
“大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贫道根骨不佳,但资质却是相当不错的,难道大师没看出来么?”
“好吧……小道士,你可以去道门馆阁之地申请授箓了。”
第四十三章 迁居工程
五色大师的回答,表明赵然已经具备了“道士”箓职的授箓资格,但他面临的问题是,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接受箓职。
当然,在授箓之前,他仍旧可以继续培育功德力进而转化为法力。按照五色大师的解释,虽然赵然的气海已经初具轮廓,达到了进阶的条件,但还是可以继续有所拓延。就好像五色大师洞府前的那方水塘,想要从框架上予以增建扩充已经不可能了——所在的山头就那么大,再扩就要把这座小山头挖破了,但却可以对边边角角进行修整扩展,尽量增大一些库容量。
赵然自己是没有内视能力的,五色大师怎么说,他都只能姑且听着,然后自动脑补,尽量理解。其实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名正言顺的加入道门的某处馆阁之地,堂堂正正修炼道法,可随着他对《先天功德经》修行的不断深入,他已经下意识感到,自己的修行道路恐怕相当地别具一格,不是通常道门修士们那条路能够走得通的。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就是,当赵然长期在隐秘之地修炼的时候,他怎样才能不脱离俗世,怎样能够继续行善积德?自从插手青苗钱改革之后,小恩小惠的行善方式已经满足不了赵然对功德力的需求,那种每一股功德力都极其耐用,可以转化的法力都很多的日子,实在令他甘之如饴。脱离俗世的话,至少很难有时间、甚至有机会做一些更高层次的功德善事,这令赵然非常犹豫。
不过赵然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想多了,馆阁之地就那么好进?自己表现出来的废根骨在不在人家考虑之内还另说呢,自己就想着是否加入,会不会太扯淡了一些?好吧,在没有机会授箓的情况下,先想办法继续做好奠定气海基础的事情才是正经。
说服五色大师迁居小君山后,赵然现在抓紧时间忙着长虫山村民搬迁的事务,至于他提出的那个在慈善堂召开“现场办公会”的建议,因为监院宋致元非常重视,相关事务已经被宋监院正式接手,他反而落了个清闲。
长虫山这块地界虽然在谷阳县境内,但其实山中的百姓都是这几年才陆陆续续逃进去的,县里一直没有顾及得上。等这些百姓在山中开荒耕作并且有了收成之后,县衙户房才意识到要收取田赋。可县衙差役几次进山核查田亩时,都先后遭遇各种离奇的怪事,故此便有长虫山妖魔出现的传闻,直到今日,这里仍是谷阳县的三不管地带。
这里的百姓几年来已经聚集了数百户之多,他们虽然不必纳粮,但日子过得并不安稳,整日介提心吊胆,不知自己辛苦开垦的田地何时会被官府查没。其实百姓们对纳粮并不抵触,他们更希望得到官府的承认,将自己开垦出来的田地作为家业传承下去。因此,一听说可以在君度山以西的土地上授田,心里都是很乐意的,这对赵然的“承包”计划来说,是个极大地利好——至少他不用组建拆迁工作大队了。
搬迁工作非常琐碎,各种手续相当繁复,好在无极院和谷阳县衙对赵然的事情一路大开方便之门,所以办理起来非常快捷,一天工夫便拿到了各种文契。这些文契的到手,表明君度山以西的上万亩荒地可以正式开发了,他的支配权足足有五十年之久,而在这五十年里,只要大明朝没有灭亡,这份土地支配权都会牢牢掌握在他手中!
他早就从县衙户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