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行驶到何处,船团停了下来,刚刚将胆汁都快吐出来的松田宪秀被木村从甲板上拽了起来:“松田君,我们要进恶灵海了,快看啊!”
恶灵海是瀛州人对妖煞地狱海的称呼,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禁地。听了木村的话,松田宪秀勉强忍住晕眩,强行抬头,努力睁着眼睛,看着船只钻进了一片浓雾之中。
“原来恶灵海是这个样子……”松田宪秀再也支撑不住,趴在船舷边又是一阵狂吐,吐着吐着,身子无力的软倒下去,木村挥了挥手,指挥两名足轻将松田宪秀抬了下去:“也算是看到了,让他下去歇着吧。都晕成这个样子,还要上来看,何苦……”
妖煞地狱海虽然可怖,但景观也着实迷人,如松田这样晕船者是错过了,但木村这些不会晕船的,却是大饱眼福。
采薇仙子站在最前方的引导船上,向护航的听风道人嘀咕:“大明有那么多兵,不从本土就近调,非要千里迢迢从瀛州拉人,这是什么道理?”
终于晋升炼师境,去掉了“权”字的瀛州分舰队指挥使听风道人回答:“赵方丈说,远征既是宣传,也是培训,是一次锤炼人心的历程,通过放眼看世界,可以让瀛州人更加心向大明,心向道门。这一批瀛州远征军,就是种子。”
船团钻出妖煞地狱海的一刻,海面陡然开阔起来,所以军士齐声欢呼着,这欢呼声把甲板下舱室中的松田宪秀惊醒,他挣扎着爬了起来,脚步虽然虚浮,但却能自己走上来了。
“松田君,好些了?”
“木村君,这是到哪里了?”
“我们已经到东海了,只用了十二天!”
“啊,这么说,我完全错过了恶灵海……”
船团一路向西,靠近山东半岛之后,沿着海岸折向南行,偶尔登岸修整。每一个驻屯军官兵都如朝圣一般,睁大了双眼,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亲爱的昔子,我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晕船,适应了海上航行,万里之外的大明,我们仅仅用了十二天就到了,从恶灵海中穿过来,其实也并不遥远。听木村说,恶灵海中有奇怪的云、漫天的闪电、近在咫尺的彩虹、如同仙境般的美丽小岛。可惜的是,因为晕船不适,没能亲眼目睹,这让我很是遗憾。但我和所有人一样,对接下来的航程更加期待,因为我们要在泉州靠岸,第一次踏上大明本土……”
“亲爱的昔子,听风指挥官带领舰队前往应天了,那里是大明的京都,据说有一百万人住在城里。江户城只有十万人,已经是瀛州东部最大的城市了,应天居然有一百万人,你能够想象这是怎样的巨城吗?可惜军务在身,我们无法前往,要继续驶向黎国……”
“亲爱的昔子,我看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灯塔,灯塔上的光辉照亮了整片海域。据说这是天底下最高的灯塔,我和木村站在塔下向上仰望,腰都快折过去了,却还是看不到塔顶……”
“亲爱的昔子,我们到了钦州港,这里是南海上最繁忙的港口。我们有幸在此休整十五天。上岸之后,我们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繁华震惊了,木村数了一遍码头上的船,他只数到栈桥的一半就数不下去了,船只实在太多太多了!我们有幸住进了城外一处军营,昨天下午,大家获得了进城参观的许可。昔子,街道实在太宽了、人实在太多了,商店满大街都是,根本逛不过来。钦州港有二十万人,是江户的两倍,可我听说,这样的城市,在大明有几十座、上百座!昔子,我将来一定要带你来钦州看看,这里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昌明天下,熊本指挥官说,将来江户也会是这样……”
“亲爱的昔子,出征的日子就要到了,今天上午,太殿阁下让人给我们送来了军甲,这是真正的牛皮军甲,胸口上还有精钢铁片,军甲上刻着美妙的符文,据说上了战场以后,大明的修士会启动符阵,我们身上的军甲就能抵挡敌人的刀枪!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田原合战的时候,我们怎么也攻不破曾大人的军阵,我们真傻,和这样的军阵交战,怎么可能胜利?大家都把自己的藤甲换了下来,穿上太殿阁下送来的军甲,昔子,我有更强的信心,能够立功回家了……”
“亲爱的昔子,我们就要登船了,我还会给你写信的,你也可以给我写信,写好后交到道院,梁道长会把大家的家书收好,用船送到军前……”
门口传来急促的召唤:“松田君,快,马上就要去码头登船了,就等你了!”
松田宪秀没法再写下去了,将书信塞进写好的信封中,封上口,抓过自己的大背包,匆匆忙忙出了门,转手将信塞进军营门口的信筒中,然后快步来到第三营的队列前。
五个总旗队整整齐齐站在校场上,精神抖擞的等待着命令,松田宪秀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出发!”
还是瀛州分舰队的运兵船,但这次护航的舰队已经换成了南海第二分舰队的战舰,整个船团升帆起锚,向着黎国的新平府而去。
船行三天后,他们加入了一支更大的船队,光是视线可及的海域内,就有两艘战列舰、八艘重型驱逐舰,其余护卫舰、巡海船不计其数。所有舰只都打着战旗,甲板上的水手和军士神情严肃,再也没有之前悠闲的模样。
四月二十九日,南海分舰队主力抵达黎国新平府沿海,靠近海岸线,就是香河的出海口,一座土木混合的寨子矗立在海边。
松田宪秀被告知这里是新平堡,是黎国新平府据守河道堡垒炮台,黎国在这里驻扎了一千六百人,堡垒中布设有法弩、投石机等,只是不见黎国战船出来迎敌,据说上个月爆发了一场海战,被南海分舰队打沉了十多艘大船,就再也不敢出海迎战了。
再过片刻,广西号战列舰发出指令,宣布登陆作战正式开始。
第一百零九章 新平府
两艘风快船向着岸边驶过去,在新平堡前兜了个圈子,一左一右停下,就近监视和观察。
紧接着,广西号战列舰上响起符箓重炮的第一声轰鸣,炮弹呼啸着飞出,越过堡寨,砸在了新平堡身后。片刻之后,是第二枚炮弹飞出,这次打在了清平堡前,溅起一团泥沙土灰。
新平堡中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和嘲笑声,远远飘过海面,就连准备登陆的松田宪秀在甲板上都清晰可闻。
这阵欢呼声还没有止歇,符箓火炮的怒吼声猛然就密集起来,这是各舰按照广西号战列舰给出的跨界射击标尺开始集火射击了。顿时,新平堡就被符箓火炮覆盖在了飞扬的尘土中。
木村站在船舷边,指着陆地上的新平堡大声道:“松田君,你看,你看呀,我们的大炮!哎呀,真是威武!”
松田宪秀不停点头,眼睛望着被符箓火炮蹂躏中的新平堡,一眨不眨,激动的回答:“我看着呢,看着呢,是的,我们的大炮,真是威武!”
炮声隆隆中,十几艘风快船靠了上来,松田宪秀下令第三营登岸,士兵们背着在钦州港配发的双肩大背包,翻过船帮,顺着渔网攀爬而下。由于登陆训练不够充分,时不时会有足轻从渔网上失足落水,风快船上的水手们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几根长杆子来来回回伸过去捞人,登岸过程显得有些乱,比原定计划晚了一刻时。
等到第三营全员上岸后,看着这帮如同落汤鸡一样的手下,松田宪秀很是羞愧,但此刻不是羞愧的时候,只能狠狠咒骂了几句,让大家排出攻击阵型,向新平堡突击。
按照计划,松田宪秀的第三营是香河南岸先登营,北岸由第一营负责扫清,两个营沿香河两岸齐头并进,掩护舰队顺河而上攻打新平府。
符箓火炮的三轮炮击早已结束,新平堡已经残破不堪,松田宪秀预计中的战斗并没有发生,一个突击之下就从东面被炮弹打开的几个大缺口冲了进去。
一见这情况,松田连忙叮嘱自己的搭档木村:“不要启动军甲阵符了,节省一些是一些。”
木村点头:“放心吧松田,军甲阵符要用在关键的时候,我明白的。”
大队军兵涌入寨中后,踩在废墟中搜索,偶有受伤的黎国军兵呻吟和挣扎,也被路过的关东驻屯军毫不犹豫的就地处置。还有一些被符箓火炮打懵了的,则被一一押走。更多的黎国军兵则逃向寨外,跑得早的也就跑出去了,跑得晚的,就被寨外包抄的第三营抓个正着。
关东驻屯军第三营分了两个总旗队进新平堡,剩下三个从寨子外绕了过去,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呈拱卫之势,既防敌人埋伏杀个回马枪,又拦截了城中依旧向外逃窜的乱兵,广西号战列舰上坐镇的舰队总指挥杜阳晨微微点了点头,向他身旁肃立的熊本一熊道:“这个营的千户是个会打仗的。”
熊本一熊躬身道:“阁下的称赞,是对我关东驻屯军的最大褒奖。”
松田宪秀打了个喷嚏,从怀中掏出昔子亲手绣的锦帕擦了擦鼻子,忽听前方禀告,说遇到个扎手的。他赶过去一看,就见一处倒了大半的木屋下,有个精瘦的敌将正在十多名第三营士兵的围攻下呼叫喝战。此人身材高大,头戴皮盔,关节部位套着皮甲,肤色比普通黎人要白皙不少。他身法灵动,手持一长一短两柄锋锐的利刃,在五六支长枪的围攻下兀自游刃有余,口中还不停喊着什么,显得很是激动。
第三营的总旗武士西右门卫起了斗战的兴趣,将军士喝退,亲自上前迎斗,斗了片刻居然也拿之不下。松田宪秀看了一会儿,不禁冷笑,此人对敌的招数其实都在腿法上,双腿一前一后,交互错击,双手持刃则为门户,战法古怪,但却很有效果。
西右门卫只是低阶武士,武士道修行还不深厚,虽然占了上风,却屡屡拿不下对手,就是因为对手这套诡异的打法。
但松田可是高阶武士,这人在他面前可就不够看了,当即喝令西右门卫退下,抽出腰间的太刀,法力灌注其中,刀锋上顿时爆出一层刀芒,如蛇吐信。
在对方的惊叫中,松田人刀合一,化作极速的光圈旋了上去。
松田家的祖传绝技——疾风旋光斩!
当年在小田原城的关东合战中,松田宪秀曾在阵前使出这招绝技,却被一个明军修士轻松挡住,但在这里……松田宪秀嘴角闪过一丝狞笑!
疾风旋光斩卷了过去,瞬间便将对手连人带甲斩为两截,松田宪秀身形倒转回来,将太刀入鞘,冷笑的看着被一刀两断的对手,赢得满堂喝彩。
刚刚赶到的随军译从俯身过去,听了对手临死前的遗言,摇了摇头,向松田宪秀禀告:“千户大人,怕是个疯子。”
松田宪秀本不关心,随口问道:“怎么疯了?”
译从道:“莫名其妙,说什么他死得好冤,又说什么能对火炮改进,还说什么铁甲舰,不知所谓。”
众人大笑,松田宪秀鄙视道:“大明的道法,岂是这些未开化的蛮人能改进的?他是哪里人?”
译从摇头:“口音怪异,与本地土话不同,只能勉强明白意思。”
松田宪秀看了看尸首上的两柄利刃,将其收入囊中,驻屯军临战前教过军规,财物一律上缴,兵刃可以自己留下。
新平堡被占领后,后营陆续整队上岸,接手河口的布防,第三营作为先头营,沿着香河南岸继续深入,他们还看到了香河对面的第一营,两个营隔河呼喊,士气高涨。
行不多久,两艘护卫舰带着十艘巡海船、风快船溯河而上,与河两岸的驻屯军并驾齐驱。
行至黄昏时分,道路变得宽阔起来,翻过一座丘陵,前方可见一道土墙环绕着的城池,这就是黎国中部的新平府了。站在丘陵上,可见城墙上插满了各种旗帜,正中的大旗上绣着“镇南大将阮”五个大字。
松田宪秀嘴一咧,向木村道:“话虽不同,用的不一样是我天朝文字么?”
第一百一十章 内外如一
隆庆十三年五月初一,在舰炮的掩护下,关东驻屯军经过半日激战,一举攻克黎国重镇新平府。在这场战斗中,驻屯军以死三人、伤十八人的代价,斩首三百六十余级,俘虏黎军三千六百余人。
事实上,在新平府一战中,战死的黎国军士远远不止三百六十余人,更多的是尸首分离,头和四肢无法拼凑成完整的躯体,这些都是符箓火炮形成的战果,按照驻屯军指挥熊本一熊的话说,“一摊一摊都是血肉”,最后能够统算的尸体只有三百六十余具。根据俘虏的说法,新平府中有三万到五万大军,但由于黎国大将阮新福率先逃跑,高级将领都不在俘虏之内,所以具体数目暂时不知。按照就高不就低的原则,明军上报的战果为“破黎国正军五万、府军三万”。
占领新平府后,等于将黎国南北拦腰截断,令黎国举国震惊。黎国朝堂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调动大军,南下至义安府,伺机重夺新平;另一方面,则派出使臣前往应天,责问大明为何“兴不义之兵”。
一直到新平府港口建好,第三批次集装箱船满载紫檀香灵木送到应天府龙江港,黎国使者也没能递上国书——黎使陛见的程序刚走到礼部主客司。
新平府被占领五个月,各项矿产的开采进入高峰期,驻屯军从占领军摇身一变又成了监工,监督战俘开矿伐木。同时在当地组织收购粮食,连同各种资源装船启程,源源不断供给大明。
此时的赵然刚刚完成了第八次普及传法季的工作,为三千名十方丛林修士打入观想图,收二十余名黄冠圆满的十方丛林道士为弟子,传给他们结丹和丹生神识的法门。
功德修行法的修行差别太过巨大,完全以功德力的吸纳为根本,普及传法至今,如果算是隆庆元年首次传法,已经过了十二年,有些人结丹成功,甚至直奔大法师而去——比如陆致羽和诸葛家光,有些人则至今停留在道士境,连羽士的门槛都没摸到。
孔阳清真人已经坐稳了南海总督的宝座,也按照规划如期将新平府握在手中,开始从黎国获取大明所缺的各种资源,但他在与赵然的交谈中,也表明了自己暂时准备偃旗息鼓的态度。这不是他不思进取,而是为后来者预作打算、留下余地,说到底,他的本职只是南海总督,所辖范围仅仅是南海,横断大山以南诸国事务,不在职权范围之内,如果黎国等地都被他占下来了,叫后来者怎么办?
至于后来者,据说联席会议已经开始谋划安南总督区了。
赵然对孔真人的想法是支持的,但他认为,可以对新平府以南的黎国十二府进行经济占领,通过贸易手段,将其纳入大明的发展轨道上,这需要孔真人提前启动。
在赵然的规划中,横断大山以南的地盘,将来会出现四个总督区:安南总督区、占城总督区、暹罗总督区和缅甸总督区。这一片半岛太大,接近于三个瀛州,人口也太多,具体数字无人知晓,如果都集中在一个总督区,不利于制衡。
但这些事务暂时不能令赵然分心,他现在全力关注着自己体内阳神的修行,等待着一个重要时间点的到来。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过去,隆庆十四年的二月很快就到了,这一天,是赵然知天命之年,他已经五十岁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赵然入大炼师境后的第九年,他体内的阳神元婴和他同岁,一外一内,如孪生兄弟,令他大炼师境的修为终于达到圆满。
修行如此快捷,除了吃京师平叛中拯救百万黎庶的老本外,剩下的功德都来自于治淮工程,以及九天玄龙大禁术的赋能锁链。
治淮工程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