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做解释。无需讳言,就在两个月前,我们年轻的稽查舰队在千里岩东南五百五十里外的海域,遭遇了海寇联盟的船队,这一战,我们败了,可谓损失惨重……”
下面有人询问:“究竟损失多大,方丈能否明言?期刊上登载的损失是不是真的?”
赵然点头:“刊发在各大期刊上的损失情况,是由联席会议认定的,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诸位,是真的,整个稽查舰队损失了大部分力量,除了战船的损失之外,总指挥黎大隐至今杳无音讯。十八家宗门和散修世家,都有修士献出了生命,一千零六十九个家庭,失去了家人,他们的老人失去了儿子,年轻的妻子失去了丈夫,年幼的孩子失去了父亲……”
顿了顿,赵然道:“我提议,请诸位起身,向他们致以哀思。”
大家在赵然的要求下,摘帽低头,向海战中逝去的英烈们默哀。
片刻之后,赵然道:“前些日子,打了胜仗的海寇们托人传话,他们嚣张的要求联席会议答应他们的条件,承认他们是东海的霸主,承认他们对东海的掌控,同时,他们的目光还依旧盯着南海,继续要求道门将南海也交给他们,成为他们餐桌上美味……”
赵然大声问道:“诸位,我们能答应吗?”
有人领头高呼,带动大家群起响应:“绝不答应!”
赵然继续问:“他们要逼迫道门将军甲利刃卖给他们,以此再来攻打我们,我们能答应吗?”
山呼般的回应响了起来:“绝不答应!”
赵然又问:“他们还想让道门给他们箓职,用天下百姓的信力助他们提升修为,我们能答应吗?”
回答声几乎掀翻了大讲堂:“绝不答应!”
赵然再问:“那个梧桐道人,他杀了我们一千多条性命,然后告诉我们,他要当所谓灵鳌阁的长老,我们能答应吗?”
“绝不答应!绝不!”
“让他去死吧!”
“抓住他,斩首示众!”
“欺人太甚,气死老子了!”
赵然一边听着下面的叫骂,一边向叫骂声传来的方向点头以示赞同,然后道:“民意在此,民心在此!我联席会议绝不答应他们的条款,他们想要将我天朝子民踩在脚下,我们和他们就绝不善罢甘休!前两天,新的稽查舰队出海了,这就是联席会议给他们的回答!是大明、是道门给他们的回答!更是天下百姓、在座诸位给他们的回答!”
又是一片欢呼响起,前排的参会者纷纷道:“方丈,让我们打造更多的船、更大的舰队吧!”
“一帮跳梁小丑,也敢挑衅大明,真是不知死活!”
“方丈,需要多少银子,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就开口吧。”
“我们兴隆记捐三百两!”
“我们汇通钱庄捐五百两!”
“我是王成羽,我个人认捐二百两!”
顿时,下面响起一片认捐声。
赵然双手制止,道:“请诸位来,当然是为了筹办军费的。说实话,稽查舰队的重建,已经花光了联席会议储备的银两,贫道没有钱了。但要想指望这支稽查舰队扫平东海,后续还需要巨额投入,各大期刊上都说得明白,海寇们拥船千余、人手数万,我们只有继续扩大稽查舰队的规模,才能战胜他们。联席会议需要战费,大量的战费,总计一百万两。”
这个数字一报,很多人都被震慑到了,刚开始踊跃要求捐银的几家也沉默下来。
赵然道:“联席会议已经和朝廷沟通,户部尽全力支撑,可以承担四十万两,但余下仍有六十万两缺口。今日将诸位召集过来,就是一起商议的。当然,诸位也请打消顾虑,贫道再次强调,这是座谈会,不是募捐会,联席会议不收受诸位一两银子的捐款。至于如何筹款,请诸位耐心,我们请户部宝钞司提举时大人给大家介绍。”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时维明走上讲坛,他身后幕布向下坠落,露出几行粘贴在上面的大字。
时维明提教鞭,指着最上面的一行字道:“诸位没有看错,我们商议的筹款办法是,发行靖海平寇大债券。”
什么是靖海平寇大债券?时维明介绍,简单来说,就是向大家借钱,但这种借款是以自愿认购的方式进行的,每一笔借款都有凭证。既然是借钱,当然计息付费,到期之后,联席会议还本付息,绝不拖欠,这种凭证就叫做债券。
借来的钱,专门用于平靖东海、剿灭海寇,不作它途,故名靖海平寇。
为了消除大家的担忧,时维明表示,债券将以宝钞司库银为抵押担保,大家完全可以放心,绝不会让债券成为废纸。
时维明以教鞭指着身后的大字道:“诸位,年息四厘,一年之后即还本付息,利息来自何处?来自东海海产!平定东海之后,联席会议将以灵鳌岛及附近岛屿产出还付诸位的本息,诸位可高枕无忧!”
上午大会结束之后,下午继续召开分组讨论,按照钱庄、商铺、海客、缙绅等进行分组,让大家充分讨论,对靖海平寇大债券还存在什么担忧,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大家的初步认购意向又是多少。
一下午的讨论结束后,各组将意见汇总过来,时维明在赵然身边有些担心,赵然笑道:“不用那么紧张,六十万两而已,要相信大家的觉悟嘛。”
第一百一十七章 债券
汇总出来后的意见很快送到了赵然和时维明的手中,两人头碰头立刻研究起来。
意见或者疑问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既然是举债,是不是当真全凭自愿,如果这次的债券,不愿认购的话,会不会有所惩处?如果认购的话,最低认购额为多少?到底是哪个衙门发行债券,向谁购买,到期从哪里领到本息?如果自己的生意周转不灵,能否提前兑换本金?
对此,赵然亲自出面,在分组讨论之后的大会上逐一解答。
购买靖海平寇大债劵完全自愿,对于不愿购买者,联席会议绝不加以任何报复。每张债券最低面额一两,实付九钱六分一,一年后兑换一两整。
债券发行方毫无疑问是联席会议,担保方是宝钞司,承销承兑方是钱庄,凡由宝钞司认定过资质,可发行小额银票的钱庄,均可向宝钞司申请债券承销承兑业务,联席会议将给予这些钱庄百分之一手续费。债券只有在偿债期到达时,才能要求兑换本息,但因为债券不计名,故可相互转让……
赵然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但从意向上看,仍未达到预期,认购总额为三十八万两,真正全力支持的,还是四季钱庄,以及隆庆基金。
皇帝的隆庆基金一次认购了十万两债券,四季钱庄则做出了十万两包销承诺,在十万两数额内,如果完成不了,剩下的余额由钱庄自行消化。
而在富商和缙绅里面,表现最踊跃的是王成羽,个人认购一万两,让赵然堪堪完成了六十万两发行额。
债券的印制、发行,银子的收存,债券发行情况的公示,户部拨款到账等等,又花去了几天,拿到一百万两银子以后,赵然很快便花得一干二净,就算如此,依旧还有八万两银子的窟窿,但对赵然来说,这点窟窿已经不算是什么窟窿了——到付款的时候再说吧。
八月中旬,海寇再次劫掠沿海州府,他们这次的目标是浙江海门。海门县城四门关闭,城中驻防的五百卫军和当地散修门派的十几名修士登城警戒。
如此严备之下,海寇的六艘船只无法攻城,只能大掠乡间,造成了不少损失。
因为一直处于戒备状态,台州会真馆修士反应比较迅速,他们赶到海门的时候,刚好追上了海寇的尾巴,有六名海寇在某缙绅家中施暴,跑得稍微晚了些,被愤怒的会真馆修士追上后全部杀死,其中包括一名修为到了羽士境的海寇。
海边停泊的海寇船只远远看见了,连忙起锚而去,这才逃过一劫,等会真馆大长老借来飞行法器赶到的时候,海上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了。
这是海寇上岸劫掠以来出现的首次伤亡,也是道门在陆上取得的第一次战果,联席会议当即命令嘉奖会真馆,嘉奖通告在各大期刊上登载。
会真馆是建筑修士第七小组蓝水墨的宗门,身为三代大弟子的蓝水墨很是振奋,觑了空专门跑到船长修士训练班,想要插班参加培训,将来上舰参战。
后来一查档案,发现了他建筑修士(资深级)的身份,于是通知第七小组组长杜星衍,揪着耳朵将他领了回去。
同样受此捷报鼓舞的还有正在松江水营的稽查舰队,舰队训练得热火朝天,指挥同知陆西星向赵然飞符报告了训练进度,然后询问他这个主将何时能赶到。
赵然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他的确事务缠身,但事情是永远不可能处置完的,再这么拖下去,还会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他批复决定,故此,他回到景阳楼和蓉娘告别。
蓉娘也是非常的忙碌,靖海平寇大债券的很多后续事务实际上都是她在操持,此刻人在宝钞司,回复赵然让他稍等片刻。
赵然站在平台前,望着远处的玄武湖,正在琢磨去了松江大营以后下一阶段的战术方向,就见有一条人影自玄武湖上踏波而来,不多时已越过湖面。
此刻天色还早,这是哪位修士大白天惊世骇俗?有那么赶时间么?而且此人修为还不低,至少在大炼师以上。
景阳楼的视野非常好,能看到此人越过玄武湖,穿过两条大街,一路引起不少百姓仰头观瞻,就这么行到了鸡笼山下。
到了山下,赵然终于看清了,来人正是陈善道。
陈善道的登山过程赵然看不到,但其速非常快,赵然还在愣神之间,陈善道已经一跃翻上了景阳楼,就这么站在赵然对面。
赵然连忙小心翼翼邀请陈善道入座,陈善道站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这才缓缓坐了下来。
赵然斟茶,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对方开口,陈善道好不容易从山上的自闭中下来,自己可别贸然胡说一句,又把对方给赶回去了。
想了半天,终于问:“师伯,正是饭点的时候,一起吃个饭?蓉娘马上也该回来了,刚好我们成亲的时候,还没向您拜见敬酒。”
陈善道摇了摇头:“不吃了,这是给蓉娘的一点礼物。”取出个盒子来,里面放的是一张叶子,正是三茅馆特有的高阶防身法器接天碧叶。
赵然连忙道谢,陈善道摇摇手:“不必如此。”
沉吟片刻,问:“致然要去松江大营了?”
赵然点头:“稽查舰队重建,过去接黎师兄的班,指挥舰队,正准备今晚和蓉娘嘱咐几句就走。”
“致然,你不要去了,虽说我人在栖霞,但最近的形势,这两个月我也是看明了的,应天这边须臾离不开你。”
“其实也没什么,我以前就说过,这世界离开谁都照样转。如今的东海形势,是我引起的,黎师兄为此生死不明,我不能再让旁人去冒这个险了……”
陈善道打断他:“你不要去,我去。”
赵然愣了:“陈师伯……”
陈善道叹了口气:“大隐能和致然结识相交,是他缘法和福分,他愿意率军出征,既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愿望。既然如此,就让我这个做老师的,来完成他未竟的心愿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任总指挥
望着陈善道略显憔悴的面容,以及目光中隐隐透出来的希冀,赵然实在不忍心拒绝,但又不得不很郑重的提醒对方:“自古以来,从未听闻有炼虚高士亲自领兵上阵厮杀的,更何况海战!一船沉没,便是数十上百条性命,陈师伯,其中的因果,合道之后又该如何化解?伤一喽啰,便似伤一炼虚,陈师伯三思啊。”
陈善道一笑:“致然不必劝我,其实这个问题,我很多年前就已经想过了,这些天不过是愈发想得透彻了而已。从我老师起,到大隐,再到我,或许我这一门,就没有飞升的缘法罢。当年如是,今日亦如是。我在山上已经虚耗了两年,不能再耗下去了,能否合道我一直很少考虑,估计也难,至于飞升,更是不抱希望。趁着还能活上些岁数,抓紧时间出来做点事情,尤其是别人不愿做、不敢做的事情,这就是我陈善道的缘法。”
赵然怔怔道:“师伯,您已经入虚四十多年了,就这么……”
陈善道打断他:“这个舰队总指挥的位置,你是不是不舍得?”
“哪里敢……”
“那就别说了,让给我吧。我也正想看看,将大隐击败的梧桐道人是个什么人物,还想去看看,大隐战败的地方究竟有多邪乎……”
蓉娘在宝钞司和时维明讨论债券一事,稍微晚了一些,忽然想起来今夜赵然就要启程赶赴松江大营,连忙和宝钞司一干官吏告辞,急急忙忙返回鸡鸣观。
刚上景阳楼,就见陈善道坐在石桌前遥望夜幕下的应天,眨了眨眼睛——的确是陈善道,于是连忙上前见礼。
陈善道解释:“你夫君去了议事堂,召集联席会议,不久就能回来。”
蓉娘还在惊讶中:“啊,好的……您先坐,我进屋给他收拾一下要带走的东西。”
陈善道摇头:“不用收拾了,他也就顶多去待个一两天就回来。你们小两口不用分开的,他的舰队总指挥,被老道我抢了,呵呵。”
临时召集的联席会议终于开完了,与会者一致同意由陈善道出任稽查舰队总指挥,包括正在松江训练舰队的指挥同知陆西星。能够给一个鼎鼎大名的炼虚高士担任副手,这也是他的荣幸。
赵然还向许云璈通报了这一情况,过了良久,许云璈给了赵然一个简单的回复:“可叹,由他去吧。”
回到景阳楼,已经是第二天的子时了,陈善道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坐了两个时辰,蓉娘则在旁一直陪着,说着些这两年发生的趣事,让陈善道微笑不止。
赵然很是抱歉:“对不住了陈师伯,让您久候。蓉娘,没有给师伯准备酒菜么?”
蓉娘摇头:“陈师伯没有胃口。”
陈善道笑了笑:“不必那么麻烦,蓉娘在这里陪老道我说了不少话,没有怠慢我。怎么样?我可以去松江大营了?”
周克礼和凌从云驾驭无穷莲座,缓缓落下,向着陈善道拜倒:“见过师祖!”
陈善道登上莲座,将二人扶起,好言抚慰:“苦了你们。”
二人顿时热泪纵横。
赵然也迈步而入,和蓉娘告辞,莲座于深夜中腾空而起,向着东方飞去。
深夜飞行本是要尽量避免的,但军情紧急,周克礼和凌从云又多次往来于应天和松江之间,路况极熟,将莲座压在十丈高度,贴着江面顺流而下,不时抛张火符出去照亮前路,速度不快,倒也不虞有撞山或者迷路的风险。
借着飞行的空挡,赵然向陈善道介绍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
“陈师伯去了之后,舰队的训练、辎重、战术等等,都可慢慢熟悉,有陆师兄和杜师兄辅佐,相信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只是要留神几个问题,这几个问题对接下来的作战会有影响。”
“致然请说。”
“头一个,海寇非常善于利用夜晚作战,黎师兄的战败,正缘于夜间追敌,无穷莲座无法升空探查,于是进了海寇的伏击圈。所以我们要时刻警醒,绝对不能夜间轻进。”
“第二个,海寇对于妖煞地狱海的了解,远远超过我们,当然这也是常理。他们选择设伏的战场,正好在妖煞地狱海的边缘,交战的时机也把握得很好。交战之时,电闪雷鸣、暴雨倾覆、海浪翻涌,极大的限制了我舰队的飞行法器、法弩重炮、尤其是火舞龙的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