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无力劝解,望着眼前怨天怨地的于致远,暗道此人算是废了……
东方礼来云水堂看望赵然的时候,赵然将他拉住:“礼师兄,我和这位于师兄相交十二年了,实在不忍见其如此,礼师兄可有什么好办法,能令他振作起来?”
看了看桌前瘫软如泥的于致远,东方礼摇了摇头:“自从两年前他认识了童佬之后,就在酒中越陷越深,我也是无能为力。”
“童白眉?”
“正是,此刻的童佬也如他一样。”
“童佬怎么了?”
东方礼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小师叔和师叔母成亲,童佬总觉得别人在笑话他,实际上与他何干?殊不知这世上的人忘性都是极大的,只有他自己总挂在心上,旁人谁还想着这件事?”
赵然也很无语,表示完全无法理解童佬的心结,于是换了个话题:“敬师兄怎么样了?还是那般闷闷不乐么?”
东方礼无奈道:“还能如何?这两天拼命和别人斗法。”
赵然道:“可惜我这两日都陪着于师兄,没能前去观战。”
东方礼摇头:“有什么好看的?连战五场,五场全败,其中还有你们楼观的骆木头。我去旁观了一场,他打的完全不像样子,章法全无。”
“那也不至于吧?敬师兄的本事,不至于全输吧?约战的都是什么人?”
“陕西的方复合、云南的吕九珍、福建的陆西星、贵州的于腾龙,还有骆致清。方、吕都是炼师,陆、于都是大法师,境界最低的是骆木头。”
“如此一来,倒也不冤。”
“怎么不冤?方复合、陆西星倒还罢了,败给吕九珍和于腾龙算怎么回事?至于你家骆木头,倒还真是有点意思,我都想跟他打一场了,呵呵。”
赵然想了想,道:“敬师兄这个样子,明天还能成亲?”
“必须成亲!”东方礼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以前他想多等等,也由得他,但值此之际,却由不得他了。”
以前玉皇阁拖延着不完婚,这是两个小儿辈的事情,属于家事、私事,两边的大人见了面顶多苦笑一声,不会多想,哪怕最后闹到解除婚约,都属于小儿辈的矛盾。所以东方敬可以大大咧咧的逃离青城山,在天下四方浪荡闲游,打着尘世历练、磨砺道心的名义,正大光明的逃婚。
但宁真人争位失败之后,再这么拖延下去,就会出问题,因为性质已经变了。如果东方敬继续逃下去,宁家在这个最为敏感的时期,他们会怎么想?如果宁家因此而主动提出要解除婚约,东方家在天下同道面前会抬不起头来,外间会怎么议论和评价东方家?
故此,这回东方天师的态度极为明确,再也不敢耽搁,主动和宁家定出了成亲的日子,收到消息的东方敬二话没说,直接赶回了青城山,接受了长辈们安排给自己的“东方夫人”。
只不过,其中的苦涩,只有当事人自家知道。
赵然只得感叹道:“若是都能如礼师兄这般,有情人终成眷属,那该多好。”
东方礼苦笑:“我可是等了二十年。”
他和师妹打小青梅竹马,但为了道门大计,被三清阁派往天龙院卧底,连师妹都瞒住了,这一去就是二十年。好在师妹并未嫁人,否则他回来之后还真是悲剧了。
回明之后,东方礼便和师妹办了双修仪典,但却只是小范围内亲朋见证,连赵然也没在邀请之列,当然,那时的赵然和东方礼之间还没那么熟。
说完了感情问题,东方礼将话头移到了年初的阿奇老叔被杀一案:“致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或者说不好不坏的消息。”
赵然心中一动,问道:“案子有线索了?”
东方礼道:“东极阁、三清阁、器符阁、宝经阁,四阁修士一起出手,那块石头被分解了,经过法阵恢复,再由法符和法器的分析辨认,有了初步结果。”
赵然忙问:“都是些什么东西?”
东方礼道:“有兽牙,初步怀疑是狼牙或者犬牙,被串成骨环、或者骨坠,但却是普通兽牙,与灵兽无关,没什么用处;有绿铜,同样是普通物件;还有兽皮、麻布的灰烬;另外,石头中一大半都是人的骨灰,我们怀疑,这块石头就是一个人被烧毁之后所化,牙骨环、铜环和兽皮都是他身上所穿、所戴。”
赵然听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这意思,是景致武把一个人烧死了,然后挤压成石块,丢在了我的脚下?这还是人么?”
东方礼顿时笑了:“是不是景致武,此事尚未确定,也有可能这被烧成骨灰的人,反而是景致武呢?”
赵然怔了怔,失笑道:“那这件事就更复杂了。”
东方礼道:“总之事情没有定论之前,都有可能。接下来,东极阁要查一下这个被烧成灰烬的死者究竟是谁。”
赵然问:“就这么一堆骨灰吧?这要怎么查?”
东方礼道:“敬师弟提了个很好的建议——大规模排查。东极阁打算让各家馆阁上报大明所有修士现在的情况,也包括散修世家,算是一次大规模统算吧,让各家馆阁自查一下,有没有哪一位修士失踪的。再从失踪者、或者说无法联络者之中进行逐一核查。”
这个方法很熟悉嘛,赵然忍不住笑了,他一笑,东方礼也跟着笑了:“敬师弟说,这个方法最早是从你这里学来的。”
第四章 集中受箓
转过天来,玉皇顶举办了东方敬和宁大小姐的双修大典,赵然从敬师兄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不甘和落寞,反而举止如常,满面春风,尽显大家子弟的风范。
楚天师携朱七姑笑意盈盈的出席了仪典,为两位新人送上了祝福。赵然扭过头去寻找童佬、熊海阔和毕桑光的身影,就见这三位面无表情的坐着,在周围一片热闹和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赵然在席间找到了受邀参加大典的屠夫和沈财主,这两位和一帮散修坐在最外层的席面上,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走过去打个招呼,被屠夫拉着连灌了好几口酒,方才有机会开口:“许久未见,二位老兄一向可好?”
屠夫又给他满上一碗:“好得很,来,喝。”
沈财主则张目四顾:“听说前年楚天师的双修大典上有人搅局,好生热闹,我等无缘参与故此没有福气一睹为快,怎么今日到了此刻,还是没人上台?早知如此,不来也罢。”
赵然无奈:“老兄这么说话真的好吗?”
屠夫笑道:“反正这门亲事东方也不喜欢,有人搅了最好。”
赵然翻了白眼:“那就翼德老兄上?”
屠夫大笑,满饮一碗。
赵然关切地问道:“二位老兄破境之事,到底是卡在哪一处了?说出来一起参详参详。”
沈财主叹了口气:“金丹真是难啊,你要问卡在哪一处?处处都难,这如何参详?”
屠夫也道:“连续两次闭关都没成功,或许这辈子与金丹无缘了。”
赵然鼓励道:“不要灰心丧气嘛,或许成功的机会就在下一次!我倒是觉得,既然遇到难处,就别钻牛角,或许换个环境,换个心情,通天大道反而就开启了呢?我如今搬迁到松藩,不如二位老兄也搬来找我,屠夫老兄继续开你的肉铺,沈兄继续做你的酒楼,咱们哥仨在红原城中一起逍遥,那是多么的自在。等到两位心境调整好了,准备也做足了,就到大君山洞天里闭关破境,里面灵气极为浓郁,也是一个大助力!”
屠夫和沈财主对视一眼,当即应允:“此言大为有理,那回去后我们便搬家?”
“一言为定,我在红原等二位!”
直到大典结束,也没有人登台搅局,搞得屠夫和沈财主连呼不过瘾,意兴阑珊的下了青城山。
修士结亲不戴红头罩,女方也要大大方方出面和观礼嘉宾见礼。赵然凝目注视这位东方嫂子,女修的容貌不必多说,风格虽然不同,但层次都不低。可惜宁珞娘被禁足了,没有过来观礼,否则赵然还真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如果记得的话,会不会冲上来打一架。
观礼已毕,林大法师几位先行回了大君山,赵然和同门则继续待在云水台,等三天过后,玉皇阁诸事稍顺,于是来到玉皇殿受箓。
东方天师亲自出面担任传度师,孔真人为保举师、楚天师为监度师,三大炼虚一起出手,为楼观授箓。首先是江腾鹤受大炼师箓职,其下是大师兄魏致真受大法师箓职,在其下,同时为赵然和二师兄余致川授法师箓职。
赵然低头看了看,由老师江腾鹤提前炼制的楼观道袍——同时也作为宗圣馆道袍上,经玉皇像授箓之后,袍角显化四个老君骑牛像,这是千年前楼观鼎盛之时的标志,被江腾鹤炼化的道袍上再次显现。
一下子用去玉皇阁八百多万信力,江腾鹤也挺不好意思,不停的向东方天师等人致谢。东方天师则含笑着再次承诺,楼观派弟子三年内受箓所需的信力,全部由玉皇阁包了。
当然,经过这次集中受箓以后,楼观派三年内也没什么需要大量信力的事情了,非要算的话,顶多再加一个骆致清受箓大法师,前提是他三年内能够破境。至于曲凤和授箓羽士这一关,区区三万六千圭而已,楼观自家就能解决。
此间事了,赵然等人跟随江腾鹤下山,上了清羽宝翅,赶回松藩。同行的还有蔡云深和几个弟子,他们抬着由锦缎包裹起来的神像,一起跟着上了清羽宝翅。
蔡云深深表歉意:“耽搁了许久,才炼制好这尊神像,实在是愧疚,还望江掌门多担待一些。”
江腾鹤忙道:“蔡师兄多虑了,能够炼制好就不容易,反正我宗圣馆近期也用不上,信力差着老远呢,呵呵。”
赵然也道:“玉皇阁最近事情太多,这个我们都知道,我们这一门到现在才上玉皇阁受箓,不就是怕给玉皇阁添乱吗?蔡师叔到了宗圣馆后多住两日,正巧那天和龙阳祖师闲聊,他还提起过你,蔡师叔可以上山多陪祖师说两句话。”
蔡云深忙道:“哦?我老师提过我,老师说了些什么?”
赵然道:“祖师就是问了问你的近况,让我有消息的时候跟他报知一下……祖师还是很关心蔡师叔的。”
蔡云深眼眶顿时红了:“真是……师恩深重啊!”
其实龙阳祖师压根儿没提过蔡云深,但赵然是出于善意,这种话张口就来毫无道心上的负担,同时也压根儿不怕对质——就算蔡云深当面问起龙阳祖师,祖师总不可能说这是胡说八道吧?退一万步,就算祖师说这是胡说八道,蔡云深会信么?
回到宗圣馆,赵然本想陪蔡云深安置神像,却不想收到了宋雄发来的飞符,这让他很是吃惊。
宋雄尚未入道士境,故此不能炼制飞符,也不能正常使用飞符,发来的飞符只能提示赵然有事,并没有具体内容,所以赵然连忙下山,赶往红原守御所。
宋雄在守御所干得还不错,军中最重武勇,以他这身本事,自是很快便在军中树立起了高大威猛的形象,也深得宁守御青睐信任。只是这两年月亮渡没什么大的战事,他自然也无功可立,只能继续干他的亲兵小旗。
见面的地方是在军营外的河边,赵然看着脚下跪着的小军,好一阵无语。
这小军整个脸都叩在泥土之中,就这么一句话不说,伏首不起。
距离董致坤一案已经过去了四年,却没想到今日见到了这个封大郎,封大郎居然没死!这是赵然第一次见到封大郎本人,说实话,他有些惊讶,穷凶极恶的邛崃三丑,培养出来弟子,看上去竟然如此俊雅。
宋雄道:“老师,封大郎发配奴儿干充军三年,立了不少战功,还救过主将的性命,已经抵了罪,被张千户转为了亲兵。今年二月,他随张千户调到了松藩卫,如今在切瓦河谷驻守。前天我跟宁守御去中军大营军议时正好碰见了他,他央求要见老师,故此只能劳动老师大驾了。”
第五章 再见封唐
赵然当年为了让封唐出首董致坤,特意让宋雄转告封唐,只要这件事情做好了,只要封唐挺过了接下来的牢狱之灾和流配之罪,就可以来找他,他答应让封唐入道门,从火工居士做起。
说真的,赵然完全没有想到,封唐居然能够熬下来不死,以杜腾会的本事,想要让充军的封唐死于非命,有一百种办法,可封唐如今却好生生的跪在自己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想要问问杜腾会,又知道这种事肯定没法问,究竟是杜腾会害怕被对头抓住痛脚,还是他忽然发了善心,亦或是他干脆就忘了,这些都不得而知,看起来似乎也难有机会知道了。
宋雄站在封唐身后,轻轻伸手成掌,往下一压,同时以目光询问赵然。
赵然眉头一动,旋即又盯着脚边的封唐良久,心中闪过各种念头,但无论闪过什么念头,最终还是被一个理由打败了:承诺过的事情就要做到。
他向宋雄摇了摇头,然后对封唐道:“宋雄说,你如今是张千户的亲兵了?我看你在军中也做得不错,将来前途可期,就这么放弃,不可惜?”
封唐没有抬头,趴在地上道:“仙师,入道是我毕生的梦想,我愿意放弃一切!只求仙师让我入白马院,从火工居士做起,亦所甘愿。”
赵然叹了口气:“你也算历尽苦难,当真不易,既然老天让你再次走到了我的面前,这就是天意,也罢,你随我走吧。”
宋雄也长出了一口气,道:“老师还有什么吩咐?”
“你回去吧。对了,如今月亮渡似乎很平静,没有什么战事,有没有想过换到别处?”
“多谢老师关心,弟子还是想在此间多待两年,哪怕没有立功的机会,至少将军中的大小事务都学全了。”
赵然对此很是满意:“不骄不躁,很踏实。”
宋雄转身回了军营,封唐扭脸看了看宋雄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羡慕。
赵然道:“起来吧,跟我回白马院。”
封唐身子一颤,缓缓从泥土上爬起来,眼圈通红,眼眶中的泪水几乎就要滴落。
赵然宽慰道:“哭什么,这是你的机缘。”
封唐再也忍耐不住,泪如泉涌,双手胡乱去擦泪水,泪水又顺着指缝不停往下流,哭道:“为了能入道门,我等了十六年,呜……十六年……呜……”
赵然望着他哭得脏兮兮满是泥灰的脸,不禁好一阵怜悯,忽然想起来,于是运转功法看过去,不由一怔,这是绝佳的好资质啊!
伸手一把刁住封大郎的手腕,又顺着手腕点向他的臂弯、肩头几处,顿时大喜,根骨同样绝佳!
“封大郎,你今年几岁了?”
“我今年二十五岁。”
岁数偏大了,不过想起二十四岁入道的陆西星,二十五岁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么多年,就没有人给你看过资质和根骨么?”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我不知道应该找谁帮我看。”
赵然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亲眼见一见封大郎。可是又一想,就算见了面又如何?自己会去查看他的根骨吗?想来是不大会的。
只能说一切都是机缘,封大郎过去没有机缘,所以耽误了那么多年,而他挺过了一切难关,终于被自己发现了,这也是他的机缘。
不过赵然没有多说什么,资质和根骨都是绝佳的,这算具备了收入楼观的条件,但封大郎不是不懂事的小童,他的心性和品德都已经成型,万一品性不好怎么办?所以还得给出一段时间来观察。
于是,封大郎被赵然带回了白马院,入典造房为火工居士。白马院的典造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