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娘过来向龙阳祖师敛衽道:“多谢前辈看顾。”
龙阳祖师温言道:“当年我与松雪道人也是熟知的,不知饮过多少回酒,呵呵,看顾他的后人,也是应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赵丽娘又瞥了一眼赵然,没说一句话,取出根三寸长的梅花枝条,往空中一抛,眨眼变大,一步迈了上去。
龙阳祖师叹道:“有许多年没见到这腊雪寒梅了,今日一见,睹物思人呐……”招手道:“致然,一起上来吧。”
赵然有心拒绝赵丽娘,却无从拒绝起,寻根究底,大君山洞天是人家龙阳祖师的修行之地,自家楼观不过是看护之责罢了,龙阳祖师答应了带赵丽娘过去,自己怎么拒绝得了?
“呃,不知赵师伯离山,东方师伯他们知不知道?”
赵丽娘一瞪眼:“他管不着!”
赵然赔笑:“您知道的,宗圣馆毕竟还在玉皇阁辖制之下……”
龙阳祖师摆手道:“致然不用担心,牵连不到你们楼观头上,这件事我做主了。”
赵然最后的努力宣告失败,只得上了腊雪寒梅,路上无话,夜深之时便进了大君山洞天。
接了赵然的飞符,江腾鹤携余致川、骆致清一齐迎了出来,龙阳祖师和赵丽娘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淡淡寒暄了两句,便直上主峰小世界。
赵丽娘进了新云显台,龙阳祖师则又随意挑了一处山峰,将云显台取出来安置其上,然后便洒然挥手,让楼观师徒“该忙什么忙什么”,而且“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不要来打扰我”。
如此一来,主峰小世界中便有了一个龙阳祖师、一个赵丽娘,和江腾鹤一道,“三分天下”。
好在小世界很大,并不影响江腾鹤演化楼观世界,否则赵然还真要想办法把赵丽娘挤出去。
赵然回来的路上已经用飞符向江腾鹤说明了原因,此刻师徒二人相顾无语,各自摇了摇头。
过了两天,问情宗一脉赶到了大君山洞天,江腾鹤携赵然再次出门迎接。赵然一看,问情宗自林大法师以下,郑雨彤、宋雨乔、曹雨珠、庒雨琪都来了,唯独缺个周雨墨,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此外,和楼观派一样,问情宗也有十多个俗家坤道,多是在外收养的孤女,年岁长的已经六十了,小的则只有十来岁。
全知客召集了楼观的俗道,一起出来帮忙,将问情宗大大小小的物件搬了进去。江腾鹤亲自陪着,将林致娇一行引入后山,然后指着谷前崖壁上的留白道:“此谷还待师妹取名。”
林致娇道:“还叫问情谷吧,这个名字用了近百年,祖师传下来的,不能弃。”
郑雨彤二月份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回去后将这里情形告知了师父和几个师妹,将此处形容为“绝美的江南水乡”,今日再来,殿宇廊庭上又多了精美的彩画和雕像,比起当日更加妙不可言。
一众女弟子们当即欣喜异常,就在此间欢快的叽叽喳喳起来。
林致娇向江腾鹤微笑:“师兄有心了,多谢师兄,多谢楼观。”
赵然又简要介绍了一下整个大君山中的各处所在,然后便由问情宗自行收拾新家,辞别出来。
江腾鹤道:“听致真说,你快要结丹了,伸手过来。”
查探之后,江腾鹤满脸欣喜:“致真闭关了,你也就在这三五月内了,致真已经给你讲过结丹的窍要了吧?”
“是,弟子都记下了。”
“今年之后,我楼观便多了一个大法师、一个法师,真是好啊。如此看来,为师也需抓紧了。明日起,为师便在楼观世界中闭关参修,力争年内婴化阳神,冲入大炼师境!山门中若有什么事务,你多和林师叔一起商量着办,遇到大事向龙阳祖师禀明再行定止,当然你要分清楚,莫打扰了祖师清修。等你闭关了,便让……便让那位玉兔灵仙担上一段日子,她叫什么来着?”
“蟾宫仙子。”赵然连忙回道,同时心里也为二师兄余致川和三师兄骆致清默默致哀——老师宁愿把事务交给一只兔妖,也不放心交给你们两位,这还真是情何以堪啊。
“要不,让凤和操持?”赵然认为,还是曲凤和更靠谱一些。
奈何江腾鹤摇头:“凤和资质极佳,致真闭关其间,我已让他随致清入后山修行,你也不要以俗务来烦扰他。以他的进度,明年便可入羽士,再有三年,当入黄冠。他是我楼观三代首徒,为师对他期许甚深。”
好吧,既然老师这么说,赵然只能凛遵,答应不以俗务打扰曲凤和的修行,然后恭恭敬敬将老师送进了主峰小世界。
第一百零三章 比例
从真师堂议定归属算起,历经整整一年,大君山洞天算是正式启用了,当然,杨致温、张裴氏和大小卓师叔还在继续辛苦,最后的竣工时期,大致当在年底了。
隔了一天,赵然等问情宗一脉安置妥当,便来到问情谷外,打了张飞符进去。过不多时,宋雨乔出来了。
昨日接她们入住之时因为人多,还不曾留意,今日单独相见,忽然发现,宋雨乔的气质似乎多有不同,面庞上莹莹带了一层光华。
“咦?”赵然有些诧异,问:“师姐这是……似乎修为大进了?”
宋雨乔笑了笑,道:“刚看出来?前个月刚出关,结丹了。”
赵然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合拢:“哎呀呀,这个真是,恭喜宋师姐了。”
宋雨乔道:“还要多谢你才是,兴庆一行,让我领悟多多,尤其被关押在天龙院那几日……虽是磨难,却也是福分。”
赵然下意识从扳指中摸出一个装了九枚朱火灵果的篮子来,递过去:“一点贺礼,不成敬意啊,呵呵。”
宋雨乔接过来看了看,道:“多谢你了,斗法之时正用得着。你找我出来什么事?”
“那个……”
“周师妹?”
“哈哈,师姐果然聪慧!”
“她原本是想回来的,但不巧得很,有事耽搁了,前几日还飞符与我,让我去一趟北溟海,我明日就走。所以,你这次见不到她了。”
赵然一脸失望:“她去北溟海干什么?”
宋雨乔道:“谁知道呢?无外乎历练呗。她自己说过,她的道在与人争锋上,不经磨砺难有精进。”
“修炼,又是修炼,她就不懂劳逸结合吗?这般修炼下去,怕是入魔了!”
“话不要乱说,但你这关切之情呢,我去了之后原话转给他,放心吧。”
“呵呵,那就辛苦师姐了,最后一句就不要转告了。”说罢,赵然又摸出一个篮子来:“这一篮朱火灵果,请师姐转交给她,斗法之时正合用。”
宋雨乔去北溟海了,赵然很想跟着去,但松藩那么多事情,他哪里走得开。他的大道和旁人不同,旁人尽情的在修行的世界中逍遥之时,他却只能坐在书案前,点上灯烛,默默的批阅卷宗。
进入六月之后,松藩已经明显感到了炎热,若是放在过去,白马院的同道们只能默默忍受,有一搭没一搭的处理着各种日常事务。
但如今的红原有了慈善金的强力支持,赵然便财大气粗的优抚起辛辛苦苦的这帮部下,大笔一挥,便在袁灏报上来的公文上划了个圈,给每人发了一两银子的暑期清凉补助。
接下来,是白马院所担保的上月慈善金放贷统计。根据慈善金李管事的报告,上月共计向三百五十六户牧民和农户发放小额贷款四千七百九十两。
看着这个数字,赵然感觉有些对不上,想了想,在桌上堆得高高的几摞公文中翻找,将白马院典造房登记的上月配售土地报告翻出来对照,上面记载的数据是配售田地两千八百亩,其中上田五百亩、中田九百亩、下田一千四百亩,收拢售田银一千五百四十两。
思忖良久,赵然将典造房罗典造唤来,问:“上月党项人置换了多少草场?我记得好像是六万八千八百亩?”
罗典造道:“方丈好记性,的确是这么多。”
赵然点了点头,让罗典造退下去,又将袁监院请到自己公事房,将门关上,道:“慈善金每月会给我一份放款报告,五月放款四千七百九十两。账房给我的账目上显示,回笼售田银一千五百四十两,中间差三千二百五十两。”
袁灏皱眉思索片刻,脸色也开始凝重了:“差额只有三千二?有点少了。”
如果袁灏说“这很正常”,那么赵然不会再跟他就此问题纠缠下去,然后,他会找人查袁灏,此刻听见袁灏直接点明差额“有点少了”,于是松了口气,颔首道:“的确少了。”
在赵然的大力支持和鼓励下,红原从三月开始,就显示出巨大的消费能力,各路商贾们纷纷前来贩卖货物,短短三个月时间,城中便多出来二十余间商铺,粮食种籽、农具、羊羔、牛犊等货物是充足的。单单金记商铺就从兴庆运回来两次商货,其中羊就有七千多只。
无论是汉人流民们配售耕地也好、党项人换置土地也罢,之后,他们还会向慈善金贷款购买上述物资,用来生产。而三千二百四十两的差额是远远不够的,在土地低价配售的情况下,在党项人置换草场数量与四月持平的情况下,购地支出和购买上述物资的比例大致应在一比三。
三月份的时候,赵然心里测算的比例为一比二点九,四月份是一比三点一,都在正常之列。
但是五月份,这个数字就变成了一比二,这说明什么?说明土地的配售和慈善金的放贷不成比例,最大的可能,就是土地卖多了,或者换一句话,就是有人冒名在以配售价格购买耕地!
袁灏当即起身:“我去查!”
赵然叮嘱:“动静不要太大。”
“我晓得的!”
赵然继续翻阅其他公文,他最关注的问题,还包括红原的人口数量,信众是基础,信众增加,才能令信力值可持续增长。
按照典造房截止五月底的统计,在籍的红原百姓正在快速增长,已经由去年十一月的一万两千人,增长到了一万六千多人。增长的主要是内地迁徙而来的流民。
此外,兴庆府那边,白庚的努力成效也很显著,这几个月已经开始陆续向红原发来赎买的汉人了。四月份是九十八人,五月份就达到了两批次共二百四十五人。
至于山中的白马三部,至今没有在典造房登记入册,所谓的六万余部民,只是三部当年内应归附时自报的数字,对于赵然来说,这部分人并不存在。
三部的问题终究还是要解决的,当然,这要等到先将土地问题捋顺,使党项人初步归心之后才能开始着手,在此之前需要谨小慎微一些。
在赵然的计划上,三部问题将会是明年白马院最为重要的事务。
第一百零四章 品行端正的反派
不得不说,监院袁灏的办事能力当真强悍,前后不过七天,他便将五月份土地配售和慈善金借贷之间比例失衡的问题查了出来。
赵然桌上放着一张单子,上面开列着六个名字:都管谷腾丰、典造房罗典造、经堂董静主,以及典造房、账房三个执事的火工居士。
上述六人,一共冒籍购买耕地四百八十亩,三个管事的道士各自一百二十亩,三个具体操办的火工居士各自四十亩。
赵然愿意发卖红原的草场,但对耕地是禁止发卖的,只能配售。红原需要这些本就不多的耕地来吸引更多的内地汉民,以改变本地的人口构成,绝不允许有人冒籍购买。
配售的耕地均价为五钱银子,大约是四川省内行价的八分之一到十六分之一,与白送没什么大的区别,所以上述六人的行为,是绝对的踏入了雷区。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赵然和袁灏相顾无语,各自扶额长叹。
如果出问题的是聂都讲、范高功那帮人,赵然会毫不犹豫的高举大旗,果断拿下,并将其绳之以法,但出问题的却是这么几个人,这就令他倍感无力了。
谷都管一直以老好人的面目出现,在三都议事中从来没有给赵然添过麻烦,各种场合下,都忠实的维护者赵然身为方丈的权威,而且,他还是宋致元当年在玄元观任巡照时的下属。
罗典造这几个月兢兢业业,丈量土地、流民安置、户籍安排等等,诸如此类,全都打理得妥妥当当,可谓赵然身边的得力人选。
至于董静主……赵然才刚刚做主,由他代掌经堂,这些时日也始终唯赵方丈马首是瞻……
就这么遮掩过去吧,容易让人诟病,而且会形成风气,到时候更加难办。要揭开盖子吧,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很可能导致几人面临被拿下的结果。
这几个人如果被拿下了,就会令拥护赵然的许多道士们寒心,极大的打击赵然的威信,红原那么多事务,还有谁会真心替赵然卖命?
真真是令人坐蜡!
和袁灏对坐良久,袁灏开口了:“方丈,我有一点想法。”
“监院请说。”
“别看红原已立三年,但过去对制度规矩是极不重视的,很多制度并不完备,有时候也会让咱们白马院同道们左右为难,甚至不知如何是好。”
赵然心中一动:“你接着说。”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比如是否承认以前西夏治理时期的文契,至今没有一个成文的规矩来予以确定,故此才会导致之前耕地问题的出现。又比如,其他道院都有关于道产和公产的区分,有关于同道们年节补贴的规矩,这些咱们都没有。还比如……”
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一个问题,随着红原的发展,随着白马院事务的日益繁忙,过去制度缺失所造成的粗放管理,越来越跟不上形势了,白马院迫切需要制定一套完备的、成文的规矩,来予以明确,使同道们有章可循、有规可依。
赵然极为赞赏,道:“这件事情的确重要,也是白马院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事务,这件事,便请监院亲自负责,从各执事房抽调人选,拟定一套符合我白马院实际的制度规矩。”
袁灏当即慨然道:“下官责无旁贷!”
斟酌了片刻,赵然又道:“对于过去因此产生的错漏和偏差,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监院在制定规矩的时候,如果发现过去有和我们规矩相违背的情况,小错要批评,大错要纠正。当然,本着爱护同道、维护士气的原则,也要注意批评和纠正的方法,要既能令其幡然悔悟,又要保证不要伤害到同道的热情。总之,依我看来,我白马院的同道总体上是好的,是尽职尽责的,是团结一致的,我们不能因此而自乱分寸,毁了红原未来的发展。”
袁灏叹道:“方丈大格局、大胸怀,对同道们的爱护,实在是令人感佩。”
于是从六月开始,袁灏便将重心移向制度建设上,历经两个月,白马院相继出台了一系列成文的制度和规矩。
也就在同时,袁灏代表赵然出面,一对一约谈了谷都管、罗典造和董静主等人,包括三名火工,对他们过去的一些做法进行了批评,并勒令纠正,退出冒籍购买的田地,同时允许他们以市价购置草场。
同时约谈的有贾经主等几位五主十八头的执事道士,指出了他们过去的一些错误,要求他们进行整改。
其中还牵涉到正在“松藩基层信众事务调研小组”干活的范高功,他有几个小问题也处置失当。问题虽然不大,但赵然还是令人去信切责,要求他写出书面检讨。
赵然为此专门将袁灏请来,想看一看能不能借着这次清查,查出聂都讲和范高功的问题,不拘贪腐也好,或者个人作风也罢,都是个踢出白马院的机会。
奈何袁灏也无能为力,至少到目前为止,以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