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会、对整个佛门的尊重。
随随便便就在路上宣示于人,这有违和佛门达成的约定,何况他还没拿到佛门的补偿,此时拿出来,不合规矩。但提出要求的是玄慈的师门亲人,一个师弟,两个徒弟,这又在情理之中。
赵然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转头望向弘道,这是你们佛门内部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吧。反正拿不到好处,玄慈的虹体是不可能轻易给你们看的。
弘道轻轻摇头,示意玄生不要这么做:“玄生师弟,何必急于一时?待到了天龙院,大法会上自然能见了。”
但玄生坚持:“我也知此事天龙院早有筹划,可这毕竟是贫僧师兄啊,能早一日拜见,贫僧和这两个师侄也能早日心安呐。”
“这……”弘道很是为难,转头又看向赵然。
赵然想了想,打算替弘道老和尚解难。这位老和尚他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非常尊重,能结个善缘也不错,于是道:“天龙院有约定,不到大法会时,不得将玄慈大师的虹体显于人前,故此小道和弘道大师都无法可施。不过也有一个办法可以考虑,以遗物代替玄慈大师的虹体,几位大师拜一拜遗物,也可稍全心愿,不知如何?”
这当然是可以的,玄生马上问道:“不是说我师兄的金身罗汉塔和袈裟都已经损毁了么?”
这两件玄慈大师使用的佛宝并不在交还之列,道门给出的缘由是已经损毁。损毁没损毁玄生不知道,但他知道按照惯例是很难要回来的。道门这次答应归还的,只有这一具虹体,玄慈使用的法宝法器都不在其内。
赵然道:“金身罗汉塔和袈裟的确都已损毁,此事并无虚假,但我这里还有一件遗物,并非法宝,不含法力,也不出自玄慈大师,但却与玄慈大师有缘,乃大师涅槃之源。”
于是,便将玄慈见了金钵而恍然悟透,就此涅槃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赵然讲述完毕,玄生和广法、广真都向他躬身合十:“多谢贵使。”这是在感谢赵然助玄慈涅槃。但赵然也并不奢望对方真的感谢自己,自己当日可是“围杀”玄慈的帮凶之一,从本心来讲,虽然“有缘”,但却“不怀好意”。
玄生又道:“若是我师兄当真因见这金钵而涅槃,那倒是的确当得一拜。”
一旁的弘道也大为好奇:“若果然如此,那就真是我佛门一大幸事了,还请贵使昭示此物。”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赵然将金钵取了出来,捧在手上。这件金钵,当日玄慈飞升之后,张老道也看不出端倪来,青君曾说,既然此物与老和尚有缘,便赠予老和尚,张老道便将此物放在玄慈膝上,示意赵然一并收起,到时候送还。
当然此刻赵然肯定不会将这件旧事拿出来说的,他也不言明此物的归属,存着的心思,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占点便宜。
果然,金钵一出,立时吸引住了在场几位大和尚的目光。玄生和弘道都是修为到了菩萨境最顶尖的佛门高僧,当即以佛门手段察知,一察之下,立时便有所得。
玄生合十道:“阿弥陀佛,果与我师兄有缘。”
弘道也点头:“确为玄慈大师证道涅槃之物。”
张老道和龙阳祖师当日都没看出端倪,青君更是留存金钵数百年而不知其中究竟,没想到这两个佛门大修士一查就能看出其中的门道,看来还是佛法和道法之间的区别造成的。
赵然此刻也有些犹豫了,不过也仅仅是转念之间的事情。归还还是要归还的,一来道门留着没用,二来这是张老道亲口吩咐的事情,只是怎么归还法,现在看来还可以再商榷商榷。
广法和广真立刻动手,将周围的石块摄来,当场垒了一个玛尼堆,赵然取出一匹绸缎覆于其上,又将金钵放在玛尼堆顶部,然后玄生、弘道带着广法、广真等僧念经参拜一番。
法事完毕,玄生和弘道以不舍的目光看着赵然微笑着将金钵收回,各自叹了口气。
弘道问:“贵使刚才说,此非玄慈大师遗物?却不知从何处得来?”
赵然点头:“此乃青山之主洞府中传了几百年的老物件,不想正合玄慈大师所见,由此证道。”
弘道和玄生都是菩萨境的大德高僧,犹豫着没好意思继续追问,但广法却忍不住了:“此物是否在归还之列?”
赵然不愿意信口雌黄说瞎话,却也不想就这么轻飘飘应了,于是:“呵呵……”笑而不语。
众僧俱皆默然,良久无语。
队伍继续前行,到了晚间时分便进了阿尼玛卿山口。天龙院早已安排了行程,当晚便宿于山口中的一座寺庙之中。
张居正这是头一回进入夏境,显得很是兴奋,入住之后便来寻赵然,和赵然说了不少话,无非是关于对夏军、佛门和尚以及夏国境内地形的一些看法。
他说得很是不少,但在赵然看来,都略显虚浮,这也难怪,毕竟是个刚取中的“愣头青”,不经过历练怎么谈得上所谓“才干”?赵然含笑应付着,一方面不忍打击张居正的积极性,另一方面也寻机点拨了几句,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就要看张居正个人的悟性了。
好容易将兴奋过度的张居正打发回房间休息,又查看了一遍护卫军士的值宿,赵然才踏实回到自己房中慢慢等候。
不出所料,刚坐下盏茶工夫,值守军士便来禀告,说是明觉前来求见。
将明觉请进来,赵然给他斟茶,明觉接过茶盏却没心思喝茶,而是问道:“赵道长,不知玄慈大师涅槃证道的金钵,可否纳入送还遗物之列?”
赵然啜了一口茶水,“呵呵”笑了笑,依旧不说话。
明觉和赵然为交还虹体一事打过不少交锋,对他的行事做派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这是在等自己开价,于是道:“此物并非佛宝,没有丝毫法力,道门以之无用,于道长而言,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物件,还望道长割爱。”
赵然悠然道:“若是没有什么法力,两位大师是怎么察知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法力,不是佛宝,可毕竟是玄慈大师证道之物,颇有留念价值啊。将来传之子孙,也是一件宝贝。”
第十二章 敲诈
于赵然而言,他其实依旧什么都没说,并不提及这件金钵的去向归属。你可以说赵然这是自欺欺人,但在修行人看来,问心这一关是需要顾及的,现在张口大瞎话,将来说不得就可能就会于修行有碍。
但明觉肯定不知道赵然的真意,于是按照他的理解——也是正常人的理解去考虑问题,伸出了一根手指:“我天龙院愿意出一万两白银,只求赵道长割爱。”
金钵重不过一斤半,以万两白银求购,价码似乎不错,但其实远远不够,这不过是明觉试探而已,等着赵然还价。
赵然一笑,道:“大师说笑了,此乃玄慈大师证道之物,谈什么银子?这岂不是亵渎了玄慈大师?”
明觉按照与赵然打交道以来的认知去理解,自己觉得似乎是听懂了。若是单只前面一句,那就是价码不够,但有后面这一句,那就意味着赵然不想谈银子,银子换不了金钵。
又简单客气了几句,明觉道:“那就不搅扰道长歇息了。”于是告辞离去。
赵然考虑的当然不是银子,也不仅仅是想换回别的楼观遗宝。他临出发之时,和东方礼飞符交换了意见,东方礼对他有一个要求,就是尽量想办法见到成安。
成安上一次给东方礼发符是在一个月前,之后便再无联络。东方礼不敢给成安回符,他猜测成安已经处于严密监控之中,或者说处于佛门法阵的严密看护之下,连发飞符都做不到了。
东方礼迫切想要知道金波会所如今的情形,想知道成安究竟处于什么状况之下,但他同时也提醒赵然,不能莽莽撞撞去见成安,否则会有导致“窗户纸”被捅破的危险——虽说这层窗户纸其实已经很薄很透明了。
至于成安是否会有“变节”的可能,东方礼则对这种可能性予以了排除,原因很简单,如果成安真的变节,他们之间的联络反而会十分正常,绝不会如现在这般出现中断。
因此,赵然觉得,这件金钵或许是个见到成安的机会,但怎么措辞、怎么寻找理由,他一时间还没想出来。
明觉回去后,向弘道禀告了和赵然商谈的结果,然后道:“以小僧看来,赵道长不缺银子。”
弘道沉吟片刻,道:“此物于我佛门极为重要,于宣法时可派大用场,天龙院大法会时将此物取出,法会就全须全美了。再者,其上隐有玄慈大师证道时的佛法残迹和感悟,若是保存得当,将来可为我佛门修士涅槃证道时的一大助力,必须留下来。”
明觉点头:“首座说得是,奈何赵道长不要银子,他一门心思就想取回楼观遗物。”
弘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喃喃道:“《无极图》……《玄元十子图》……这却如何是好?”
明觉道:“以小僧看来,当以《无极图》为主,《玄元十子图》次之,毕竟前者才是楼观遗物,后者乃是玉皇阁的物件。”
弘道叹了口气:“《无极图》在万法寺手中,《玄元十子图》是当年阎浮提寺拿下的,如何令他们吐口?”
明觉默然。为了换取玄慈的虹体,天龙院已经想了很多办法,搜罗来包括《楼观仙师传》、灵飞六甲素奏丹鼎和清羽宝翅在内的十多件楼观遗物。如今再要换取玄慈的证道金钵,却不知该怎么说服万法寺和阎浮提寺。
证道金钵于天龙院玄叶堂有用,于太慈寺也很重要,但对万法寺和阎浮提寺来说,意义却没有那么大,毕竟这件宝贝不是用来斗法的,真要说到“法”,那也是“缘法”,虽说在涅槃体悟上有大用,但因为功法的原因,能够大受其益的只有太慈寺之类的唯识宗僧侣。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佛门拿到这件佛宝之后,肯定不会给万法寺或者阎浮提寺的。
天龙院虽然执掌西夏佛门牛耳,但那是因为诸寺公认,遇到拥有文音佛陀的万法寺,遇到拥有虚永明禅师的阎浮提寺,天龙院的法旨就难免要大打折扣了。
当真是头疼已极!
明觉问:“能否请印光大师开口?”
弘道摇头:“就算如此,那也要先取出同样的佛宝来,空口白话,印光大师也不好开这个口。如今说不得,还是得向菩提堂交涉,请他们拿出对等的宝物来向万法寺和阎浮提寺置换。”
菩提堂管着天龙院珍藏的佛宝佛经,《楼观仙师传》、灵飞六甲素奏丹鼎就是从菩提堂中取出来的,清羽宝翅则是菩提堂以同等佛宝向惠林庵置换的。《楼观仙师传》还则罢了,拿出丹鼎和宝翅这两件东西来换回玄慈虹体,已经让菩提堂快要吐血了,当日天龙院长老堂诸位长老就为此很是争执了一番,最后由印光大师拍板才算敲定,现在再要取两件同等的佛宝出来,还不知长老堂会闹成什么样子。
但弘道身为玄叶堂首座,是真心想要拿到金钵,这对他弘扬佛法极为有益。思量片刻,向明觉道:“你去请玄生大师过来一起商议。”
弘道这是打算让太慈寺也出一份力了。
明觉刚答应着要出去,却听弘道笑了:“不用去了,他过来了。”
片刻之后,玄生大师进了弘道的屋子,合十道:“弘道师兄,贫僧此来,是想谈谈金钵……”
弘道摆手:“玄生师弟请坐,我正要去请你过来商谈金钵的事。明觉,你把赵道长的话告诉玄生大师。”
听完明觉的述说后,玄生当即道:“我师兄和文音大师交情深厚,非比寻常,《无极图》的事情,我去求告文音大师。事不宜迟,我立刻动身前往万法寺。”
“玄生师弟稍待,先容我天龙院商议妥当,看取出哪一件佛宝交给万法寺。”
“弘道师兄,这是我太慈寺的事,哪里好一昧让天龙院破费。我寺中也存有佛宝,定可换到《无极图》,师兄听我消息便可。只是有一个要求还请师兄成全。”
“师弟请说。”
“玄慈师兄虹体经荼毗法事之后,按例入天龙院塔林,这个是咱们佛门的规矩,我也没有意见。但此金钵,则需入我太慈寺留存,当然,玄叶堂将来需要用到时,我太慈寺必不推阻,还请师兄同意。”
弘道当即点头:“你们太慈寺若能想办法换来《无极图》,这金钵自是由你太慈寺珍藏,待天龙院大法会之后便交给你,这一点毋庸置疑。”
玄生当即离席,带着广真直奔万法寺而去,留下广法跟随弘道,留作照应。
第十三章 无极图
第二天,赵然持节,继续随同弘道前行,见玄生和广真没在,于是找了个机会随口问了问明觉,明觉只说玄生有事暂离,没有告诉赵然究竟,倒令赵然猜测了许久。
穿过阿尼玛卿山口,一路上各家寺庙高僧络绎不绝前来参拜,并跟随前往兴庆,到了临洮时,队伍已经达到两百余人。好在这些跟上来的,基本都是有修行的大和尚,并不会拖累行程。会拖累行程的,队伍也不会等他们。
但那么多寺庙的方丈、住持前来“护卫”,见面时少不得一番寒暄,也多少耽搁了些时候,等到得灵州时,队伍已经膨胀到了三百余人,日子也到了八月初八。
天龙院大法会定于八月十六召开,兴庆已经离灵州不远,而灵州又是夏国重镇,寺庙云集,于是玄生便请赵然在灵州暂歇几天,也方便灵州修行僧人前来会面。
这是一次护送玄慈虹体入天龙院的旅行,但于弘道而言,同时也是一次弥足珍贵的弘法之旅,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在灵州召集了两次法会,宣扬佛法。
当晚,消失了近八天的玄生赶到了灵州。
赵然正在屋中和张居正闲话,说及所见所闻时,年轻的张居正已不复初入夏境之时的慷慨激昂,多了几分沉稳,还有直面冰冷现实的无奈。
“下官本以为,此番入夏,乃道尊予我的恩赐,使我得以一展平生所学,待瞧遍这片河山,看过此处民生,既可赞画方略,以定平夏之策。但不过短短八日,便自觉失了几分锐气,只觉事事艰难,哪有那么容易……”
短短八天就能有所反省,这已经很不错了。赵然很高兴此行能够磨掉张居正身上那股子年轻进士想当然的青涩和莫名其妙的自负,但却不希望他的朝气也被打掉,于是道:“凡事没有简单的,能够看及这一点,就说明叔大此行大有收获!平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无数人耗费不知多少年月都不一定能有收获。但叔大既然能有此反省,那便表明眼界已开,值得庆贺。有哪些所得,叔大且说来参详。”
张居正谦逊了几句,道:“其实旁的都暂且不提,只说一桩,是我至今思之犹觉难以料理的。总有一天,我大明将光复这片河山,但这片土地的百姓都是佛门信众,将来如何让其转信,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毕竟他们信奉佛法已经六百多年,对佛法的信仰已经根深蒂固了。”
张居正说的是“光复”,但实际上大明建立六百多年,从来没有占据过这片土地,如果非要说光复的话,那就得从唐时开始算起。但就算大唐最鼎盛、道门最辉煌的时期,大唐各地的百姓也并非都是道门信众,所以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赵然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简略道:“转换他们的信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若想彻底转化,非得两代人、三代人持之不懈的努力,才能转化彻底。但要想稍见成效,也并不需要那么久,只需对症下药,持续用功数年便可。当然,这需要从多个方面着手,具体问题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