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道人走后,蔡云深问:“老师,张真人有事要找老师?”
老道点头:“不错,数年前我去东海时作了此画,张真人索要过去鉴赏,今日是让青衣前来送还。我与他本为挚友,却依旧赠此重礼,想来必有要事相托!”
蔡云深不解:“这不是老师的画作么?怎么成张真人的重礼了?”
老道将《蓬莱仙弈图》翻过来,就见画作背面有个符字。蔡云深是阵法大家,阵法和符法相通,一见之下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符文竟然含了八层结构,是个八阶符箓!
“此乃张真人耗时两年题记,有此符箓,此画便不亚于九阶神符,为师可凭此画抵御天劫了。”
符法一道艰深至极,尤其到了五阶之后,炼制便相当不易,威力更是堪称恐怖。以蔡云深的本事,现在入了大法师境,也就顶多是炼制五阶符箓的水平,不仅费时费力,炼制五张还不一定能成功一张。
眼前这位老道,便是道门天下最顶尖的阵法师,道号龙阳子的那位。龙阳子俗家姓冷,但如今却没有人敢直呼其名,平辈相交之人以道号呼之,其他人等皆称“龙阳祖师”。
以龙阳子之能,平生也就炼制成功过三张八阶符箓,这幅画作正是他炼制的第三张。当时被张真人借了去,说要研究参详。
没想到这画作却被张真人加了一个八阶符文题记于后,顿时就成了不亚于九阶神符的法宝。这可不是简单的八阶加上八阶就能成为九阶,没有将符法研究到极精深处,是绝不敢在这张画作上加符的。
蔡云深叹道:“张真人当真学究天人,没想到于符法一道上也精深至此。”
龙阳子道:“张真人当然学究天人,但你看这符文,其中暗含灵宝派的内蕴。我听说张真人前两年一直在纯阳阁,想来此符是他参照灵宝秘法所制。”
蔡云深更是不懂了:“纯阳阁肯以灵宝秘法相授?怎么可能?”
龙阳子道:“所以我说,张真人这礼给得极重,看样子是有大事求到为师身上了,不得不去啊。”
第八十三章 再启青苗钱
赵然在玉皇阁住了几天,和东方礼钓了几回鱼,终于等到大长老东方明有了闲暇,于是混到一次接见。
东方明和蔼的与赵然拉了几句家常,问了江腾鹤的近况,赵然都尽量简洁的回答了。
赵然并没有需要求肯东方明办事的想法,在这位炼虚境的天师面前,他反而感到的一股无法言喻的威压,令他颇有些坐立不安。
东方明也看出赵然的不自在,抱歉道:“我新近修习了一门道法,这是道法还未圆融之故,致然不要见怪。”
赵然哪敢当一位天师的致歉,连忙起身道:“东方师伯切莫这么说,折煞弟子了,是弟子修行不够的缘故。待过几年弟子缔结了金丹,再来拜见师伯时,恐怕就会好过一些。不过想来那时师伯道法更上层楼,这些顾虑倒也不会存在。”
几句话,赵然就给自己找了个下次再来拜见的理由,或者说预约。
东方礼也不客气,谈了几句,看出赵然的确没有所求,便端茶送客了。
从玉皇殿出来,赵然顿时汗流浃背,当真是松了一口气。
东方礼将赵然送出青云峰,甩手递过去一个竹篮,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都是凤香三茶糕。
赵然接过来一笑:“多谢礼师兄了,你们玉皇阁的这种糕饼当真好吃,我家三师兄最好这一口,有了这篮子糕饼,玉皇阁一行便不虚了。”
东方礼失笑:“原来我这几天辛苦作陪都当不上一篮凤香三茶糕,真是令人沮丧啊,哈哈。”
听赵然说想去同在一山中的玄元观,东方礼问:“你去玄元观有事?”
赵然道:“也没什么事,既然来都来了,就是想去李监院那里拜望拜望。”
东方礼道:“那你可要失望了,李云河不在玄元观,他去京城了。兴王薨了,简寂观招十方丛林各省监院入京,为兴王祭礼。”
见赵然不太明白,解释道:“兴王就是天子生父。”
赵然这下明白了。当今天子非先帝武宗之子,乃先帝侄儿,此事天下皆知。只不过赵然以前一直没留意过,其生父到底是哪一位藩王,此刻听东方礼介绍方知,原来封的是兴王。天子生父去世,以大礼相祭,实属正常。
既然李监院没在,赵然便懒得去玄元观了。从青城山下来,种驴君飞速疾驰,望着君山方向而去。
赵然品味着这次青城山之行的收获,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东方礼的酬功有三条,一是加入三清阁,二是将来找机会帮自己提升十方丛林的道职,三是惹了麻烦尽量替自己解决。可是话说回来,自己成了东方礼的下属,第二条和第三条难道不是东方礼身为上级顺理成章应该做的吗?跟酬功有半毛钱关系吗?至于第一条,自己怎么忽然就成了三清阁的人呢?
醒悟过来的赵然不禁苦笑,自己还是年轻啊……
到了君山之后,赵然见晚稻的秋收正在井然有序的进行,便不再打扰,又催促老驴赶回无极院。
他身为无极院方丈,虽说大部分日常事务都交给监院刘致广处理,但每个月都至少要回去看一看,否则日子久了,很多消息不灵通,情况不熟悉,做决策的时候就容易失了分寸。
回到方丈院中,得知消息的刘致广又抱着一大摞公文进来。赵然二话不说,接过来逐一过目,看看刘致广的批核意见,只要没什么太出格的地方,便都不发话,一律点头同意。
看完公文,问刘致广:“还有什么大事没有?”
刘致广答道:“方丈交待的事项,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筹备,想跟方丈碰一下,看看有没有不妥之处。”
赵然升座方丈之前,就跟刘致广谈好了谷阳县的三项重大规划,其一是慈善金在全县的推广,其二是惠民济医堂的筹办,其三是全县官道、水渠的重整和返修。
这三项大政是赵然获取全县百姓功德的主要事项,可以这么说,他多久能够完成黄冠境的修炼,向缔结金丹过渡,主要就是指望这三项大政了。
就听刘致广道:“先说慈善金制度。我已经和李管事谈过了,准备分两步进行。第一步先在君山特别布道区展开,这块地区占全县三成耕地、四成人口,因为与君山毗邻,对慈善金制度的了解和接受程度也更高一些。这块地区打算推行半年,半年之内,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困难和漏洞,如果有的话,随时进行调整。”
赵然算了算,半年时间,算是比较中肯,于是点头。
刘致广继续道:“第二步,如果在君山特别布道区推行顺利的话,明年三月后,便在全县推广施行。总体而言,慈善金制度曾经在谷阳县推行过,这几年虽然中断了,但阖县百姓、官绅、富商都比较了解,恢复起来阻力不会太大,如果真有不开眼的,以道院和县衙的手段,只要方丈下决心,严惩几户,剩下的肯定会从里面退出来。”
赵然点头,又摇头:“还是要把困难想足,把准备做充分,千万不能大意。”
刘致广道:“方丈说得是。因此,我和李管事商量过后,有个小小的想法,不知方丈以为可否。”
“说吧。”
“方丈在君山地区施行的青苗钱制度,是用君山地区承包的两万多亩田地的出息为本,实际上相当于方丈在用自家的银子贴补农户。是不是?”
赵然点头:“的确是。”
目前谷阳县并行两套青苗钱制度,一套是官府运行的青苗钱制度,朝廷核定的年息为四厘。年息虽低,但农户们是借不到的,钱都被缙绅和富商们以高息借走了。缙绅和富商们把青苗钱借走后,反过来以三成乃至更高的利率转贷给农户,其间的差价和县衙、道院平分。这就是现行青苗钱最大的问题所在。
另外一套就是赵然的“慈善金”,名为“慈善金”,实则依旧是青苗钱。赵然同样是从县衙中借贷一笔高息青苗钱,但只以八厘的年息借给农户,每年结算时,中间一成二厘的差价,则由赵然自掏腰包。
因为赵然的横加插手,顿时令整个谷阳县的青苗钱体制恢复了本色,农户们有了可以借“便宜钱”的渠道,哪里还会再去借“贵钱”?
谷阳县的缙绅和富商们贷不出去“贵钱”,自然不会去向县衙“借”青苗钱,县衙的青苗钱便剩了下来,赵然就可以“借”更多的青苗钱。
因此,赵然等于从阖县缙绅富商口中夺食,必然激起这些人的反扑,当年他在张云兆、宋致元、孔县尊的鼎力支持下,着实和这帮人硬碰硬干了一仗。只可惜,在张云兆打算全府推行之前,轰轰烈烈的青苗钱改革随着他本人的遇刺而戛然终止。
事后赵然自己也暗自总结,感到自己步子迈得太快、迈得太大,都说摸着石头过河,结果是石头没摸到,直接踩坑里了。
其后赵然只在君山地区推行,这里是他的地盘,农户都是他的佃户,土地都是他名下承包的,又没有缙绅富商在其中阻挠,推行起来就十分顺遂。现在想要在全县推广,自然而然不能像当年那样行事。
所以,刘致广说是和慈善金李管事商量,其实李管事的很多见解,则都来自赵然的反思。
就听刘致广道:“我以为,在君山还好,但若是全县推广,方丈再从自家口袋贴补钱息一事,便大大不妥了。一来恐被别有用心之人指责方丈邀买人心,二来每年几千两的钱息,方丈怎么贴补得起?就算方丈贴补得起,将来怎么推广到别处?别处又有几个如方丈这般为民着想、慷慨解囊之人?”
赵然点头道:“那你们商议的办法是什么?”
第八十四章 钱息和交通
正如刘致广所言,慈善金制度在君山一地推行还可,放到全县就有些勉强了,至于继续推广到整个龙安府,不做改变肯定是行不通的。除了推行的阻力太大之外,总是由赵然个人掏钱贴补其中的息差,这算怎么回事?
知道内情的或许会赞一句“赵方丈慈悲”,不知晓内情的,骂他一句缺心眼都是轻巧了,如果是别有用心者,恐怕赵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么青苗钱弊政产生的根本原因何在呢?朝廷定下的青苗钱息为四厘,这四厘是朝廷用来补贴官府运营青苗钱的耗费,但在实际执行中,经手青苗钱的胥吏都会以两成的钱息借贷给缙绅和富商,贷出去的青苗钱五倍于原定的钱息,收益中的八厘交公,大头私吞。
缙绅和富商们根本无须垫付银子,收到农户们借贷的请求时,左手以两成的钱息把钱借出来,右手加息一成直接就借给农户,农户负担的钱息就从原来的四厘变成了三成!
青苗钱息中的八厘,被道门十方丛林和官府分润,一成二被胥吏们捞走,缙绅和富商们则享用剩下的一成,其中,缙绅和富商们看中的还并非钱息,他们更看重由此带来的大量破产农户们的土地。
说得形象一点,就是道门十方丛林、官府、胥吏和缙绅富商一起共享青苗钱息这桌盛宴。
改革的话,应该怎么做呢?无疑就是降息。
按照李管事多年施行慈善金制度的经验,农户对钱息的容忍度其实并不差,他们可以承受的钱息应该在一成二厘左右。
因此,青苗钱利息应该从现在普遍施行的三成甚至四成,直接降到一成二。
怎么降?直接把胥吏从桌子上踢走,然后把分享盛宴的缙绅和富商名额减少!
重新安排上桌吃饭的人员名单,这就是所有改革的本质。
在这次改革中,道院和县衙紧密合作,刘致广和孔县尊达成共识,首先把胥吏从办理青苗钱的职司上撤出来,不让他们从中插手,直接把胥吏们克扣的部分斩掉,让他们没有机会往个人腰包里搂钱。这一刀下去,可以把钱息下降一成二左右。
其次是对缙绅和富商进行分化瓦解,将其中实力较雄厚的一部分也拉进来同享钱息,进一步降低改革的阻力。即将青苗钱分包给几家有实力的大户,由这几家大户来负责借贷青苗钱,把胥吏的活交给他们来干。
具体办法是,将青苗钱借贷给几位有实力的缙绅和富商,他们此时不用付息,但名义上付息四厘,这样可以规避朝廷的律法风险。借到钱的大户采取划分地盘的办法,一家负责固定的一片地方,以不高于一成二的钱息借贷给农户。收上来的钱息,四厘交道院,四厘交县衙,剩下四厘作为他们的经手收益。
农户们借到了承受能力之内的青苗钱,道院和县衙也拿到了分润的部分,几家大户获得了可以细水长流的稳定收益,受损的只有剩下的部分缙绅,以及无法插手的胥吏。
那么如何保证缙绅借贷出去的钱息不高于一成二呢?李管事给出的建议,是在全县公开招标竞价。竞价最高利息定在一成二,看谁报的价格低。在报价的基础上,同时评估参与竞标大户的综合实力,选择家世相对清白、乡邻口碑相对较好、实力强、影响力广的大户分包青苗钱。
作为一项监督措施,慈善金继续并行,但将钱息定为一成三厘,一旦发现有农户来借慈善金,就立刻调查该农户来自哪个分包大户的辖区,为何借不到钱息更低的青苗钱。一经查实,就取消分包资格,将资格转给别人。
由此,赵然创立的慈善堂便从实施者转变为监督者,青苗钱制度便能真正惠及农户。
这是打了折扣的青苗钱改革,比原来的方式更加温和,树敌也更少一些。实施过程中肯定免不了还有问题,但通过两步走的方式,先在君山步道区推行,缓冲和调整期也有了保证。
这个方案来自于谁,不问可知,但刘致广装作不知道,这是等于把将来可能承担的责任尽量往他自己身上揽。
对于这样一位好监院,赵然表示很欣慰。但欣慰归欣慰,他可不能将功德让渡给刘致广,于是态度坚决的予以推辞,表示有什么罪责,当然是他赵然来全部承担。
说完了青苗钱,该说第二项,在全县铺开道路和沟渠的大建设。
刘致广准备得很充分,将谷阳县舆图取出来,上面已经标明了需要整修的道路、开挖的水渠等等。
其中新建道路两条,计八十里,整修道路四条,计一百七十里。工期预计五年,按照赵然的要求,都放在农闲时期。预计经过整修之后,谷阳县的交通状况将得到极大改善,出行将会更加便捷。
另外,开挖水渠大大小小十八条,预计总长度三十里,整修水渠三十二条,总长度七十里。这项工程不大,但很复杂、很零碎,非常消耗人力,刘致广的预计是三年完工。一旦完工,谷阳县的农田基本都能做到水渠全覆盖,粮食产量必将迈上一个新台阶。
一个五年,一个三年,赵然肯定不满意。他直接跟刘致广道:“三年五年太长,咱们只争朝夕。这样吧,君山地区的百姓这几年开路挖渠很有经验,咱们专门从君山地区征募两百人,全力负责这项工程,也不用分农闲不农闲了,全年开工就是。其他地方的农户不用参与,不会劳民伤财。”
刘致广迟疑道:“两百人?会不会太少了?这要干到何年何月?而且不以征发劳役的形式,道院要包这两百人的工钱,恐怕有点支持不住。”
赵然道:“实话跟你说,我是道门行走,我有办法征募免费劳力,而且这些劳力个个能干,一个顶一百个!”
刘致广恍然:“原来如此,方丈要施仙术么?真是妙啊,到时我必要去参逢的。”
赵然笑着不解释,继续道:“至于从君山地区征募的两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