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火工居士出来询问,赵然道:“贫道乃无极院都管赵致然,有急事面见贵院监院,烦请通禀。”
一县道院的三都,对这些火工居士来说,犹如天一般的存在,那火工居士不敢怠慢,忙将赵然和田宝请了进去,然后飞速进去通禀。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如果说之前的赵然还不显山不露水,那么自从年初叶雪关全省大议事之后,他是彻底打响了名望,可谓全省皆知,何况是同为龙安府的石泉县。
过不多时,石泉县曾监院带着知客、高功一批人就脚步匆匆的迎了出来,见面便喊:“赵都管、赵仙师,今日总算有空归乡看看了!哈哈!”
赵然回礼:“曾监院好,诸位同道好,致然没有提前告知,来得鲁莽,还望曾监院恕罪。”
曾监院笑道:“赵都管这是折煞我了,你是我们石泉走出去的高道,能回家走动走动,我等欢喜还来不及呢。”
赵然道:“若是曾监院和各位不弃,便叫我一声赵师弟可好?”
旁边的知客、高功、方主等执事都笑哈哈的表示“岂敢”,一群道士相互抱拳稽首,场面十分热烈。
曾监院见赵然身边带着个少年,忙问:“这位小友是哪家高弟啊?莫非是赵都管的修行弟子?”他不叫仙师了,却始终不肯喊师弟,以示尊敬。
赵然将田宝拉上前,让他跪下行礼,道:“这是我俗家堂弟,大名赵田宝,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曾监院忙将田宝扶起:“原来是小友,果然面相……极佳,不愧是赵都管亲族。”又亲切的拉着田宝问:“小友今年贵庚?在哪里读书?说了亲事没有……”
净明院没有配备方丈,曾监院是石泉县名副其实的第一号大人物,平日里田宝只是听说过,从来都没见过,今日得了曾监院亲手把臂叙话,顿时激动得脸都胀得通红。
田宝慢慢回答了几句曾监院的问话,心态很快调整平复了下来,看了看赵然鼓励的眼色,忽然哭了起来,重新跪下,向曾监院喊道:“还请监院道爷救救我家爹娘!”
曾监院立马愣住了,将田宝拉起来,详细询问究竟。赵然也不插话,任凭田宝将事情说了一遍。
等田宝将事情说完,赵然补充道:“那几人自称道门方堂的巡查,抓的是我君山庙的火工居士宋雄,硬说宋雄是贼寇,真是奇哉怪也。”说完,他将宋雄签押为火工居士的文书拿出来,递给曾监院看。
听罢田宝的哭诉,又看了一眼宋雄的签押文书,曾监院怒道:“什么道门巡查?也不知打着哪里的旗号就来我石泉县抓人?”冲身后问:“于方主,你听说过此事么?”
主掌石泉县道门巡查事务的于方主忙道:“此事从未听说,就算是上面要拿人,也应先知会我净明院方堂的……”
曾监院又问:“那个什么赵四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有谁知晓?”
还是于方主回答道:“赵四家乃是西真武宫火工居士出身,为赵庄族长,听说平日颇有仗势欺人之举,为乡邻所厌憎,只是无人出告,他本人又恶迹不彰,故此一直没有治他的罪。”
田宝抹着泪道:“我家三哥当年还没入道时,就被他家强吞了田亩家业,不得不背井离乡。后来有机缘入了道门后,接应家中银子,又购买了些田产,我家日子才好过起来。他家定是看上了我家的薄产,欲效当年之旧事!”
曾监院跺脚道:“我是前年才到的净明院,原本一直在都府,若是早知赵都管这件事,必是要看顾的!知道得太晚,知道得太晚啊!还是平日里下去走动得少了,此事怪我!怪我啊!”
赵然忙道:“这怎么好怪到曾监院头上?也是这两年我家里那位族长表现还算老实,所以我便没跟诸位通气。”
田宝又道:“我家三哥交待过,不让我爹娘给诸位道爷添麻烦,要老老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
咦?赵然略感惊讶,这孩子很机灵啊,这话说得,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真是不容易。“老老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这是自己交待宋雄他们那些人的话,想必是宋雄来的时候跟这孩子提起过,不想今日这孩子现学现卖了起来。
曾监院感叹道:“赵都管这是品行高洁啊,不愧是馆阁中修行的仙道人物。”
这时,净明院的三都、巡照等,也纷纷赶来见礼,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曾监院等赵然和那几位见礼已毕,马上道:“这样,既然那赵四说要把赵大叔一家锁拿告官,咱们便先去问一下老任,看看人在不在他那里,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其余。”
赵然忙道:“那就多谢曾监院了。”
曾监院生气道:“哪里来那么多讲究?莫非赵都管不把石泉当家了么?”
赵然笑道:“那就多谢曾师兄了。”
曾监院这才笑了,终于改口以师兄弟相称:“不妨事的,走,我亲自陪赵师弟去县衙。”
于是,曾监院打头,留三都在家,带着知客、巡照、高功和方主四位执事,点起净明院二十名巡查,乘车的乘车,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向着县城而去。
曾监院见赵然骑着头癞毛老驴,便问:“此驴是否也有修行在身?”
赵然笑道:“极通人性,可日行千里。”
曾监院感叹了两句,又道:“赵师弟可愿与我同车?”
赵然点头,含笑上了曾监院的车,两人在车上说说笑笑,又谈了一会儿近日西真武宫的人事更迭,不多久,便进了石泉县城,来到县衙。
第二十八章 拿人
听说净明院曾监院带着一大帮道士登门,任县令连忙迎了出来。在衙门前见了这阵势,心里就是一突噜,气势立马矮了三分。
他一边暗自思索自己哪里得罪过曾监院,一边陪笑着道:“今日刮的哪阵东风,让监院大驾光临我石泉县衙,实在是有失迎迓,有失迎迓啊!”
曾监院迈步进去,道:“去你衙门里说。”
任县令忙亲自引路,来到花厅中奉茶。
赵然暗道,看样子这位曾监院在石泉县很强势啊,竟然把堂堂县尊排挤得如此卑微,有如老鼠见猫一般。
净明院方堂来的一众巡查们都守在厅外,只曾监院和赵然、几位执事进去落座。任县令见状,说起话来都有些不大自在了,心里更加虚的慌。
曾监院礼貌性的品了口茶,向任县令介绍:“这是谷阳县无极院的赵都管,也是华云馆修行的修士,是我好友,更是咱们石泉县出去的高道。这少年是赵都管的族中堂弟,我今日是陪赵都管来的。”
任县令忙拱手道:“原来是赵仙师,久闻大名了!听说赵仙师是咱们县里赵庄人氏,本县有礼了!这位小友好,也是赵庄的么?”
赵然稽首道:“给老父母添麻烦了。”
任县令问道:“赵都管可是为赵氏族长出首贼匪一案而来?”
话音刚落,曾监院“哈”了一声,拍了拍桌子道:“老任,果然是在你这里?”
任县令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暗道好在自己没有乱来,否则今日怕是讨不了好。
于是道:“前天晌午,赵氏族长将赵明夫妇、连同管家仆婢共计七人绑至县衙,出告他家勾连贼匪。我原本是不信的,但赵氏族长言之凿凿,说是道门巡查已将贼人拿住,确证无疑,便只得先将人收了。昨日先过了一堂,发觉事有蹊跷,便压了下来。因事涉道门巡查,今日正要行文净明院向监院报知此事,公文都写好了,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说着,任县令唤来屋外伺候的衙役,命去刑房取来一份文书,果然是发给曾监院的,请求核查此事。
曾监院满意道:“老任,你果然为人谨慎,实话告诉你,那几个自称道门巡查的,我这里压根儿并不知情,所谓捉拿贼匪一事,纯属平白污蔑。”
赵然道:“老父母,赵明夫妇是贫道的族叔、族婶,是我这堂弟的爹娘,老实本分,素来与人为善。贫道自幼受他们关照接济,最是了解不过,绝不可能与什么贼人勾结。至于那几个道门巡查,实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他们抓走的宋雄,也不是贼匪,而是我谷阳县君山庙的火工居士,贫道这里有宋雄的签押文书,还请老父母明察!”
任县尊道:“赵仙师客气了,原来赵仙师与赵明夫妇有如此关系,本县却是不知,还请仙师恕罪。”接过签押文书看了两眼,道:“看来此事果然可疑!来人啊,去将李捕头找来!”
不多时,县衙主掌三班的李捕头进来回话,就听任县尊道:“速去将赵庄赵四虎一家拘来,今日要开堂审案。李捕头,此事涉及道门清誉,有人冒充道门巡查,切不可走漏一人,若是出了差池,定饶你不得!”
曾监院道:“这样吧,有人冒充我道门巡查,此事不可轻忽,还是让于方主去一趟,李捕头从旁带路协助便可,我们这边都有马,走得快,也不要知会太多人了,以防走了风声,让贼子逃走。”
任县令道:“那就听监院的。”
当下,于方主亲自带队,领着十二名净明院的巡查好手出发,李捕头不敢怠慢,就在头前引路,一行急速赶往赵庄拿人。
赵庄距石泉县六十里,路也算不上好走,常人步行大概需要一天的工夫,但于方主等人都骑着马,又是这等重要事务,路上快马扬鞭,一个多时辰便赶到了赵庄。
众巡查风驰电掣般驰入赵庄,直接来到赵四虎家的宅子外。见宅门紧闭,便有善长腿脚功夫的巡查下马上前,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了上去,只听“咔嚓”一声,大门被猛然踹开,里面插门的门闩被震为两段,掉落于地。
看得旁边的李捕头暗自心惊,心道净明院中的巡查,真是个顶个的好手,比起我手下那帮酒囊饭袋,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巡查们一拥而入,宅子立时鸡飞狗跳,大搜之下,却没找到赵氏族长赵四虎,只是将他家眷拿住了。
李捕头出面一问,才知赵四虎贪恋赵明家起的大宅院,这两天一直住在那边,说是什么要帮官府照应看护好宅子。
赵明家起的大宅子就在村子外边,是整个赵庄最显眼的所在,李捕头一指那座高大的宅屋,于方主策马带队就冲了过去。
来到门口,就见有人站在门外,一脸的惊疑不定。
于方主勒住马,喝问:“你是何人?”
李捕头骑马赶上来,向于方主道:“这是赵四虎宅中管家。”又问:“你家主人在哪里?”
此人正是当年带人追捕并扭送赵然前往石泉县的赵五,他见了李捕头,陪着笑道:“李爷来了?快请进屋……”
李捕头斥道:“少废话,赵四虎在不在?”
赵五点头哈腰道:“在的在的,我家四老爷就在里面,帮衙门看护这座宅子,谨防宵小之辈入内偷窃。小的现在就进去通禀……”
于方主一挥手:“拿下!”
一个巡查自马上抛出套索,套索又快又准,直接圈在赵五身上。往回一带,赵五被套索收紧,凌空飞了过来,重重摔在那巡查马蹄之下,顿时跌得七荤八素,整个人都懵了。
巡查们如狼似虎闯了进去,不多时,便从主屋床上将赤条条的赵四虎揪了出来,原来此人白日渲吟,约了村中的马寡妇,正在床上颠鸾倒凤。
庄内被现场捉住的,还有四五个赵四虎家的子侄壮汉。
赵四虎惊慌失措,被捆绑着跪在于方主和李捕头面前,不停高喊:“李爷,李爷,这是为何?这是从何说起?”
李捕头刚要回答,却被于方主拦住,招手让一个巡查上前问话。
“赵四,你的事发了!速速交待清楚罪行,否则从严惩治!”
赵四虎辩解道:“我赵四身家清白,父亲为西真武宫效力十年,哪里有什么罪行?莫非是赵明那厮反诬我?还请李捕头和诸位道爷明察!”
问话的巡查一个耳光拍了上去,顿时打得赵四虎眼前金星直冒,鼻子上、嘴上都渗出血来。
“还敢狡辩,实话告诉你,这次是我家净明院于方主接的案子,我家曾监院亲自过问!”又转向地上跪着的那几个赵家子侄喝道:“还有尔等,想要活命,就速速招认!”
管家赵五被绳索套在地上,用屁股发力,横着蹭了过来,口中大喊:“道爷饶命,我要出首举报!举报赵四虎勾结妖教!”
第二十九章 牵连
于方主带队去赵庄拿人的时候,赵然正在和赵明一家说话。
赵明夫妇被赵四虎带人捆到县衙之后,就被投入了牢里,身上多处被殴打过的淤痕,脸上还有不少青肿之处。
几个牢子上前搀扶着,将赵明夫妇从牢房里送了出来,其余赵明家雇佣的仆役女婢,也都放了。
赵然接过手来,和田宝一起,亲自将两口子扶到县衙花厅之中坐下,赵明握着赵然的手,哽咽道:“三郎,今番多亏了你啊。”
曾监院看着赵明两口子脸上的伤势,不悦道:“任县令,这是怎么弄的?莫非昨日过堂用刑了?快请大夫过来诊治!”
从“老任”到“任县令”,称呼的变化令任县尊大感有些吃不消,忙道:“这却不是,昨日过堂只是略略问了一下,还没到用刑的地步。人送来的时候便这样了。”说罢,忙不迭吩咐人出去延请县里的跌打名医。
赵明道:“不关父母老爷的事,是赵四家打的,小的到了衙门里后也没遭过罪,三餐也都不缺。赵牢头还说,是父母老爷关照的。小的多谢老父母了!”
任县令松了口气,暗道还好还好,这牢头还算有眼力价,回头倒要赏赐一二。嗯?牢头也姓赵?难怪难怪,怕是晓得这家人底细的。
赵然转问任县令:“县尊,案子尚未断明,便将我大叔一家从牢房里放出来,合不合手续?会不会给县尊添麻烦?”
任县令笑道:“多谢赵都管体谅。不过此案已经很清楚了,那几个道门巡查来路不清,这是给道门抹黑;赵氏族长首告赵明夫妇勾结所谓贼匪宋雄,而宋雄乃君山庙火工居士,这是诬陷,同样是在给道门抹黑。只凭这两点,此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无疑义的。”
赵然稽首:“那就多谢县尊了。”
任县令忙回礼道:“令赵明一家受此委屈,这是本县体察不明,赵都管不要见怪就好。今后还请赵都管时常回咱们石泉看看,毕竟是乡梓之地嘛。”
当下,任县令命人去街上置办酒菜,就在花厅之中摆宴,一为给受了委屈的赵明压惊,二为给远道而来的赵然接风。
一顿酒席吃到黄昏时分,于方主带队回来了。
任县令连忙问了曾监院和赵然的意思,这两位都说不要耽搁时间,于是任县令命衙役排堂,在衙堂上挑了灯火,连夜开审。
任县令推让了一番后,坐到了正中的位置上,然后邀请曾监院和赵然二人,一左一右,分居两侧陪审。
赵氏族长赵四虎是被净明院方堂巡查拖上堂的,整个人都没了半分气力,如烂泥般软倒在地上。他抬头看着坐在堂上的三人,也不知有没有认出赵然来,只是浑身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然微觉奇怪,按理自家这位四叔也是受了那些很可能是蒋致恒带队的无极院“道门巡查”蒙蔽,虽说沾了“诬告”之罪,但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啊。
结果任县令开始审问之后,连他在内,包括曾监院,三人都是大吃一惊!
管家赵五出首,举报赵四虎家暗奉拜火教。于方主从赵四大宅中的一个密室里,竟然搜出了一尊两尺高的摩尼神像,同时还有几本《二宗经》之类的手抄经文。此外,还从他房中搜出几件映有日月图案的白袍!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