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转身:“邢师兄有何吩咐?”
邢庙祝亲切的拉着赵然,道:“前几日,有个朋友给我送来两坛江浙的花雕,说是埋了三十年,也不知真假。左右此刻还睡不着,赵师弟有没有兴趣一同尝尝?”
赵然欣然答应:“那就尝尝?”
……
第二天大早,赵然陪着白都讲再次来到玄元观,到了观外,就看见昨日夜里前来青城庙报信的那个火工居士。
那火工居士一见赵然,便紧步赶了过来:“赵庙祝早,这位便是西真武宫的白都讲么?”
赵然点头:“有劳你了,怎么称呼?不知老都管此刻是否有空?”
那火工居士忙道:“贱名有辱仙师清听。”
赵然故作不悦道:“哪里有什么贱名美名?都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行得正坐得直,谁也不比谁差了去。你大名上下如何称呼?”
那火工居士喜道:“小的姓张,名张五斤。”
赵然道:“这个名字挺好的嘛,你是五行缺金吗?我那君山庙里有个火工居士,叫王四木,五行缺木,倒是和你一样。”
那火工居士讪讪道:“不敢隐瞒仙师,小的是斤两的斤,生下来刚好五斤重,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赵然略微有些尴尬:“……这个,也很好嘛……嗯,每次听别人叫自己的名字,都能感受到母恩,不错,好名字……”
张五斤依旧十分恭敬:“多谢仙师。”
自己今天没穿黄冠法袍,张五斤却总是称呼自己为仙师,赵然不禁好奇:“你知道我?”
“仙师大名,我玄元观上下谁人不知!”
“呃……好吧……可以见老都管么?”
张五斤连忙在前引路,直入玄元观。
白都讲去了都管书房,赵然继续在雅间静室等候,张五斤转回来后,连忙给赵然端茶,忙前忙后小意伺候着。还不时陪着赵然闲谈几句。
这是个机灵人啊,赵然不禁点点头。
赵然正喝着茶,就听见门外有人路过,抬眼一看,却是玄元观都讲叶云轩正亲自送客。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和叶云轩对了一眼。
赵然懒得理他,却不想叶云轩送完客人,却立在门口看着自己。赵然无奈,起身向叶云轩稽首:“见过叶都讲。”
叶云轩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赵然道:“回去前再见几个熟识的道友。”
叶云轩“哼”了一声:“早点回去吧,一门心思拉关系,非修士所为。你老师我也认识,回头倒要写信问问江炼师,他教你修的是什么道!”
赵然能够理解叶云轩的不爽,已经下过逐客令的人,却依旧在自己门前晃悠,谁见了都会有点不愉快。又或许他认为,批评一个自己看不顺眼的年轻人不算什么,这是上位者的习惯而已。哪怕你是个修士,也不过是个低阶修士,想要跟我坐而论道,等你到了法师境以上再说吧。
但赵然就很不舒服了:没事你提我老师做什么?我老师教我修什么道,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于是很诚恳的道:“叶都讲是要给我老师写信么?我老师常年在华云山中修行,一般人怕是联系不上的,不如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叶都讲把信写好,由我转交,放心,必然不会误了叶都讲的大事。”
叶云轩老脸顿时一沉,盯着赵然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拂袖而去。
等叶云轩消失在巷道之后,赵然才施施然坐回椅子上,继续捧起茶慢慢啜着。
张五斤刚才躲在角落里,这时候冒了出来,给赵然重新添水。添满以后,小声道了一句:“仙师说得好!”
第十八章 不会演戏
嗯?一听张五斤说话,赵然就是一愣,这小子胆子不小啊。
“哦?好在哪里?”
“解气!”
见张五斤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咬着后槽牙,于是赵然问:“叶都讲难为过你?”
张五斤道:“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一肚子坏水!”
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了,赵然顿时来了兴趣:“哦?你这么说叶都讲,难道不怕?”
张五斤叹道:“要是旁人,小的肯定不敢说,但赵仙师是修仙的人物,想来不会为难小人的。”
赵然点了点头,鼓励道:“左右闲来无事,你要是想讲呢,就当成故事来讲,我也当成故事来听,听完就忘。”
于是张五斤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张五斤是都府北部茂县的一位中户农家子,曾祖做过玄元观经堂的化主,只可惜到了张五斤祖父一辈时没落了,张五斤出生时家里便以务农为生。好在玄元观还认这份香火情,否则他一个农户子弟,想到玄元观当火工居士,谈何容易?
五年前,茂县遭了大雹灾,许多农户挺不过去,向豪绅大户借取了高利贷,钱息自然是还不起的,只能以田抵债,甚至卖儿鬻女。
张五斤入玄元观前,私下和他幼时青梅竹马的邻家闺女指了天地,本待他在玄元观有了起色,重振了家业以后,便去娶过门来。只可惜对方家境太差,张五斤又刚入玄元观,没有积攒下多少身家,就算竭力帮衬,最终也没有挺过来,那家不得不将女孩子卖到了都府青楼之中。
张五斤是个极重情义的,他也不嫌弃那丫头进了青楼,一门心思在玄元观努力做事,努力攒钱。
就在今年年初,张五斤省吃俭用终于攒下来二百两银子,打算去都府赎人,本来都跟老鸨谈好了的,结果却被人横插一杠。
他肯定不甘心,连忙打听是哪家截胡,结果一问,居然就是玄元观都讲叶云轩。叶都讲年初时去了趟都府,某次宴席上相中了那丫头,于是花三百两银子买了下来,充作自家妾室。
正好赶了个前后脚,于是张五斤就悲剧了。
赵然听完之后也感喟良久,问:“你不会为了这件事情找过叶都讲吧?”
张五斤沮丧道:“哪里敢去找他?再说找他又有何用?人在他房中,怎么可能要得回来?我要是跟他说了,指不定就被寻个理由赶出玄元观,到时家里怎么办?”
事已至此,赵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安慰张五斤:“有些事情就是命,除了自己看开一些,还能有什么办法?”
张五斤讲完自己的事,长长吐了口气,稍稍缓解了些许郁闷之情:“仙师说得是,我也知道,事已至此,无力挽回。只是恨叶都讲如此大把年纪,居然还想着女色,巴不得他哪天掏空身子骨,一命呜呼才好。”
赵然道:“想这些没什么用,振作起来吧。家里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君山找我,能帮你的,我肯定尽量帮你。”
张五斤忙跪下磕头:“多谢仙师。”
刚说完,就见白腾鸣喜气洋洋的回来了,冲赵然招了招手,两人出了玄元观。
张五斤还待相送,赵然道:“回去吧,不要送了,记得有事来君山找我。”
白腾鸣看了看张五斤,一边走一边问:“这火居跟你说什么了?”
于是赵然把叶云轩的事情说了,白腾鸣冷哼一声:“果然道貌岸然之辈!”
赵然问:“老都讲,谈得如何了?”
白腾鸣走到拐角处,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抱拳稽首,冲赵然深深施了一礼。
赵然连忙回礼:“老都讲这是作甚?”
白腾鸣直起身子,叹道:“今番多亏了你啊!”
赵然喜道:“看来是成了!还是老都管自家有能力,得李监院和赵老都管看重……”
两人继续下山,出了丈人峰,道路上人少了,也清净了,于是白腾鸣重新开始谈起。
“自家事情自家知道,一则要感谢你今番陪我奔波,二则感谢你在叶雪关时的启发。你或许不知,当时写策论的时候,没有你的启发,我就不会去写什么青苗钱,不写青苗钱,这次方丈的人选,哪里又轮得到我。有因才有果,你是我的贵人。”
“这个太折煞我了,老都讲不好这么说的。”
白腾鸣道:“我这一把年纪,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说你是,你就是。”
赵然忙谦虚了几句,道:“老都讲能够登上西真武宫方丈的位置,这是整个龙安府的幸事,更是我谷阳县的幸事,将来在老都讲的带领下,我谷阳县,乃至龙安府,必将迎来更好的明天!”
白腾鸣闻言一笑:“你也别用话来将我,接下来还有公推,自从你在叶雪关搞出那么个名堂来,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公推没问题了。”
赵然满脑门子冷汗:“这个……嗯,当时特殊情况,情况特殊,很难重演的……”
白腾鸣道:“不过也无妨,和杜腾会比,徐腾龙属乌龟的,他绝对没有杜腾会那么大胆子。我若将来升座成功了,还有个麻烦事,方丈毕竟比不得监院,很多事情不能直接插手,想要替你出头,还得多下点功夫,把人心给收拾起来。你看谁合适?”
“老都讲什么意思?什么谁合适?”
“三都啊,我升座后,都讲空出来了,都管至今仍然没有补上,这就空了两个位子,想要把人心收拾起来,我身为方丈可别无他法,还要依靠三都议事。你看谁合适?”
“这个……呵呵,老都管别难为我了,我连一县监院都没当过,哪里能考虑那么大的事情?”
白腾鸣瞪眼道:“跟我还藏着掖着的?有什么好点子赶紧说出来,用你的话来说叫什么……对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这样啊……我想想……”赵然做冥思苦想状,过了片刻后,哭丧着脸道:“我真不懂啊,老都管饶了我吧。您几十年的道门生涯都经历过来了,什么事情不明白?我倒是真想帮您出出主意,可我入道门才几年?现在也才一个庙祝而已……格局不够啊……”
白腾鸣瞥了赵然一眼,继续下山,边走边道:“你有空还是要多看看戏。”
“哎,好嘞!嗯——?老都讲此言何意?”
“戏演的不好,很差劲!”
“这个……老都讲说的是,我回去就请个戏班子,好好学学。”
“鬼机灵……”
第十九章 名号下的光环
从青城山离开后,赵然绕路,陪着白腾鸣回了西真武宫,然后自家才返回君山。他这一行前后用了八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绕路上头了。
赵然本想提一提《神仙感遇传》的事,但还是强行忍住了,这时候索要东西,时机不好,要是白腾鸣以为归还《神仙感遇传》就算是利益交换完毕,自己这一趟岂不是就白跑了。还是再等等,另寻合适的机会才是。
在赵然离开君山之后,君山庙扩建工程很快就开始动工了。按照君山的规矩,但凡君山庙要搞什么大工程,都是周边几个村子百姓们大赚外快的机会。
此时正值农闲,金久的动员令一下达,只半天工夫,就组织起了八百余青壮。经过几年的历练,这些青壮都是建设施工的好手,他们在十多名匠师的指点下,很快就投入了君山庙的扩建工程。
金久本来想去后园,请五色大师等灵妖出手帮忙,但小心翼翼的唤了几次之后,都没将这些家伙唤醒。他没有赵然敢于冲灵妖们扔石头的胆量和底气,只能退出来,继续组织人力进行前期筹备。
用好几天时间准备好泥土和石子,又从县城的砖窑中购买了青砖之后,工程终于进入挖掘地基的进度中,数百人围在工地上,齐声高喊着口号,使用各种工具,卖力的大干起来。
如此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自然很快将后园中沉睡了多日的一帮灵妖们惊动了。
兔子趴在亭中,两支长长的耳朵耸动起来,向着四周转了转,三瓣小嘴跟着淅淅索索微微颤栗着,在空中嗅来嗅去。
俄顷,她睁开了两只通红的眼睛,一道金色的光华自眼中闪过。
稍稍变大了一圈的兔子立了起来,双腿猛踹,将亭外大牛踹得滚到一边,口中喝道:“笨牛,起来了!”
大牛不满的“哞”了一声,慢慢爬起来,甩着牛尾,将身上的土渣子扫掉,转过头看了看兔子,往后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仙子睡醒了?”大牛对兔子越发畏惧,小心翼翼道。
兔子上下打量了大牛一眼,哼哼道:“不错嘛,原先黑乎乎的,难看死了,现在褪成青色了,顺眼了几分。”
大牛兜着自家屁股转了两圈,欣喜道:“仙子仙子,我终于成青牛了,我青田居士的法号名正言顺了!”
兔子不屑的吐了一口:“笨蛋!青田和青牛是一回事吗?”
这时,白山君、五色大师和老驴也都纷纷醒了,一帮灵妖边活动着睡僵了的身子,边冲院墙的西侧张望。
五色大师忍不住扑楞着小翅膀飞上墙头,探出脖子张望片刻,又飞落回来。
“咯咯,外边似乎在建房,挖地,就跟我当初刚搬到君山时一样,小道士好像是要扩建君山庙。”
“扩建?为什么?”青田居士一脸茫然。
白山君道:“是嫌我们占了他的后园,他没地方住了,所以新建一座吗?”
蟾宫仙子问五色大师:“小道士在外面吗?”
五色大师摇头:“咯咯,不在。记得他好像有事要出远门,应该是还没回来。”
蟾宫仙子围着亭子转来转去,来回踱步:“我记得小道士好像临走时说了什么……谁记得?”
老驴“昂昂”了两声,被众妖直接无视。
一帮灵妖苦苦思索了半晌,忽见蟾宫仙子一蹦三丈高,兴奋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道士破境了,入了黄冠,成了龙安府的道门行走!”
众妖都猛然醒悟,纷纷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青田居士咧着嘴也兴奋了半天,嘿嘿跟着傻乐,笑了一阵后,有些不解的向:“仙子你们高兴啥?小道士当了道门行走,姓骆的道士应该是回山了吧?小道士比他师兄差远了,没有骆道长那么能打,把他拉出去有用么?”
蟾宫仙子啐道:“啊呸!你头笨牛,拉小道士出去是用来打架的吗?他又不是骆道长,咱们用的是他道门行走的身份!”
正纷纷扰扰之间,赵然终于回来了,一进后园,见这帮灵妖正聊得欢,不由问道:“仙子好!山君好!大师好!居士好!”
见老驴凑过来舔自己的手掌,也笑着道了声:“老驴好!”
他此行青城顺利,心情愉悦,因此挨个问好,一个没落下。
五色大师扑腾扑腾扇着小翅膀飞过来,扑到赵然身上,鸟喙不停乱啄:“咯咯,小道士回来了!快,有烤肉没?饿死本大师了!”
青田居士驮着蟾宫仙子,摇着尾巴围在赵然身边转来转去,不时“哞”上一声。
就连白山君都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赵然身边,亮了亮翅膀,飞出几枚灵果:“小道士辛苦,打赏你的。”
赵然和这帮灵妖相处日久,哪里得过这种待遇,顿时有点懵圈。
“诸位太客气了,哈哈,这才刚走几天……真是热情如火啊,令贫道感动万分……哎,大师,不要乱啄……”
蟾宫仙子踩在青田背上,两只小爪子探出来:“小道士,牌子呢?取出来看看?”
“啊?什么牌子?”
“你的道门行走令牌。”
“原来诸位是为了这个啊,实在令贫道伤心欲绝……居士!居士!别转了,贫道没法跟仙子说话了!”
青田“哞”了一声,继续围在赵然身边兜圈子,边兜圈子边欣喜的向蟾宫仙子道:“仙子,我老牛的修为见涨了,小道士被我转晕了!”
蟾宫仙子踩了他一脚:“笨牛,两回事好吗?小道士不是晕,你转来转去他没法跟本宫说话!还转?快停下来!”
赵然好不容易扔出两条鸡腿塞给五色和老驴,这才摆脱了两个家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