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原有的后园也得到了扩展,将北墙扒掉,向外延伸出十六丈后重新建墙。增加的地方以泥土堆一座假山,山上移植树木花草,山中挖出几个洞窟躲避风雨,又搭了几个茅草亭子。
赵然将灵泉重新做了调整,分出一支绕行假山,最后依旧汇入灵潭之中。
他的设想是,五色有小君山洞府,蟾宫占了小君山后山,这里可以给青田居士、白山君和老驴居住。至于这帮家伙愿不愿意住,他就管不着了——总之地方准备好了,老几位爱住不住。
金久、关二、鲁进、林双文等几个受牒道士都很满意,望着草图,人人双眼冒光。果然住房问题不论哪个时代、哪个世界,都是名列前茅的重大福利问题。
赵然道:“有什么不妥之处,你们几个商量着改就是了,凡事由金师弟牵头主持扩建,小事不要找我,我接下来还要继续在外面走动。我大概测试过,这一次的扩建,有五百两银子足够了,实在要超支的,等我回来再议。”
金久很高兴:“师兄,该忙就忙你的,这些事交给师弟我,保证五个月内完工,绝不耽误!”
赵然道:“那就好,需要五色大师帮忙的,告诉我,我去请,及早完工大伙都能及早搬过去。还有什么问题吗?”
金久忙道:“师兄,咱君山庙现在管着四万多人的布道事务,你看火工居士这边,是不是增加点人手?”
赵然问:“你看中谁了?”
金久问:“你看王家四木行不行?为人老实,肯吃苦,干活是把好手,又有木匠手艺,正是庙里紧缺的壮劳力。”
赵然道:“那小伙子不错,我没有意见,你可以和他谈谈。但他来庙里以后,先干六个月试用,觉得可以了,再转火工居士。”
“师兄放心,肯定按庙里的规矩来!”
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赵然忽然心中一动,暗道这帮家伙终于肯回来了!
他原本就资质极佳,耳聪目明,破境入黄冠后,感知范围有了明显提高,人在前院,便能感知后园的动静。
来到后园,一眼就看见这群灵妖正在园中休憩——蟾宫仙子趴在凉亭中,长长的耳朵转来转去,不停颤动着,青田居士卧在凉亭外打盹,白山君缩在茅屋中,五色和老驴都在灵潭边喝水。
赵然干咳了两嗓子,道:“诸位最近都去哪里耍了,那么多天不回来,贫道还真是担心啊……”
老驴过来舔了舔赵然的手心,又跑回潭边继续喝水。
五色抬起头来道:“小道士,你先忙你的去,我们要歇几天,都累了,就不陪你耍了。”
赵然看这几位倦懒的疲惫样,不禁大为好奇:“大师,你们是出了趟远门?得有多远啊,才能把诸位累成这样?”
五色道:“出门打了一架……咯咯……小道士你先忙你的去吧,没事别来搅扰我们,等我们恢复几天再陪你玩,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打架?”赵然八卦心瞬间满值,想要细问,却见这几位都是眼帘半开,迷迷糊糊的样子,只得暂时忍耐下来,转身离去,走前道了声:“那什么……贫道黄冠了啊……现在是龙安府的道门行走了啊……好吧,诸位先睡吧……”
“咯咯……”
“昂……昂……”
“啾啾……啾……”
“嘶……”
“哞……噗……”
“笨牛,再放屁把你的牛角斩了!”
“哞……”
“嘶……”
后园中早已鼾声大作。
赵然本想骑驴走起,但看了这样子,估摸着老驴够呛,便只得骑上庙中的劣马出门。
沿着君山西北线拐上了官道,径直向着龙安府治平武县赶去。
按照路程远近,走君山——平武——青城山,无疑多绕了二百里路,但谁让赵然是下级呢?下级迎接上级,绕再多的路也不算绕。
如今又是四月,平武湖畔杨柳依依,游人如织,府衙街前香客络绎不绝。
白都讲指着平武湖道:“致然来过平武多次了吧,有没有好好游玩过?这湖里的鱼味道很鲜,干脆我们吃完再走?”
赵然道:“以前每次来,都因为有事,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逛平武湖,只是路过时匆匆看上一眼。今次过来,时间也有了、心情也好了,却发现这湖周的景致已熟知于心,反而没什么看头了,呵呵。”
白都讲也笑了:“你如今二十七岁,已是县院三都,心情自是很好,我敢断言,用不了两年,你就会主掌一县道院,甚至或许会成为我川省道门第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监院,到那时,心情会更好!”
赵然和白都讲现在很熟,也不怕开玩笑,就着这句话顶了回去:“老都讲,我不可能是第一个,第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监院已经有了。”
“嗯?你说是谁?”
“玄元观客堂门头赵致星,人家如今已在松藩主持一县布道了。”
白都讲这才想起来,叹道:“有些人不能比的,赵致星家里来头那么大,属于特例。”
“哦?他有什么遮奢家世?”
“这事我也是偶然得知,你不要说出去,他是总观赵云翼大都管的儿子。”
赵然怔怔良久,方道:“果然是高门子弟,为人处世配得上高门二字,相处那么熟,我竟丝毫没有看出来……”
白腾鸣已过了六十,自是不能如赵然这般全程骑马,他登上车驾后,车轮转动,赵然骑马在一旁跟随,向着南方的都府前进。
沿着官道走了三天,一路上不曾耽搁,终于抵达了青城山。
第十一章 都讲叶云轩
抵达青城山后,车驾没有上山,而是先去了山下的青城庙。青城庙借玄元观的光,一直是川省香火最盛的道庙,只是去年时被君山庙超越,从全省道庙信力簿第一的位置上落到了第二。
当时主持青城庙的邢庙祝还和赵然约定,在嘉靖二十年的时候再比一次,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川省第一。但此为公事,邢庙祝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公事上的争竞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私谊。
青城庙很大,压根儿不是赵然那个君山庙能比的,邢庙祝带着赵然和白都讲大致转了转,赵然推测,哪怕自家君山庙扩建完工后,恐怕也只有人家青城庙的不到一半。
详细询问之下,赵然这才明白,每年来青城山的各方道士、各衙官员、缙绅、豪商、士子、贩夫走卒、八方香客等等实在太多,玄元观云水堂根本接待不了,丈人峰上那几家客栈也远远不够,所以很多人都来青城庙寄住。
青城庙财源滚滚,有了钱后又陆续扩建云水堂居舍,方才有了如今的规模,庙里七成的房舍都是接待客人的客舍。
赵然上次来青城山的时候,就知道玄元观云水堂房舍极为紧张,如今他最熟的两位——宋致元和赵致星都下放出去独当一面了,便没想着去挤玄元观,而是选择青城庙落脚。
当晚,邢庙祝设宴款待了赵然和白都讲,安排了两个上好的房舍让他们住了下来。
第二天,赵然陪着白都讲上山。按照赵然的设想,他本打算求见玄元观都管赵云楼,但白腾鸣却有些犹豫,他是西真武宫的都讲,上面这条线的名义该管是玄元观的都讲叶云轩。
白腾鸣总觉得,自己到玄元观后,不先拜见叶云轩,会不合规矩。
而且按照白腾鸣的说法,叶云轩对他还是很不错的,也有很多年交情了,先走叶云轩的门路,效果应该会好一些。
正月里叶雪关全省大议事的时候,玄元观的三都里面,只有赵云楼在,都讲叶云轩和都厨冯腾川都留守青城山,没有参会,所以赵然对这位叶云轩并不了解,只能跟着白腾鸣先去求见叶云轩。
玄元观门外依旧是排着长长的队列等候上香的虔诚香客,侧门也依旧挂着“知客”的牌子,不时有各色人等进进出出。
白腾鸣上前向值守的客堂道士递上拜帖,作了登记。值守道士一看他的拜帖,连忙请到上次接待赵然的安静厢房中等候,无需和别人挤位置排队。有白腾鸣这位一府道宫的都讲开道,赵然都不用更换自己黄冠法袍,就享受到了不一样的待遇。
过不多久,值守道士就来知会二人,说是都讲叶云轩此时有空,可以接见。
白腾鸣和赵然连忙跟在值守道士身后,穿过三重大殿,往后面行去。
三都在十方丛林中,是相当尊崇的位置,道门有三都议事的惯例,若遇重大事项,一般要提交三都议事来讨论决定,但因为三都议事只是“惯例”,而无“成文”,所以这三个道职也比较尴尬。
碰上蛮不讲理的监院,或者方丈和监院关系很铁,三都就可能被架空,前者比如董致坤所在的无极院,后者比如杜腾会和徐腾龙把持的西真武宫。
但李云河掌控的玄元观则在执行三都议事这项惯例中做得很好,你可以说他胸襟开阔,也可以说他掌控能力很强,玄元观在方丈道职长期缺位的情况下,坚持执行三都议事规则的同时,能够保证贯彻李云河的意志,这就是个人能力的问题了。
所以玄元观的三都既有地位、又有权力,与很多地方都不相同。
都讲主要管的是经堂这一系的事务,赵然以前当过两天静主,曾经在理论上也是这位叶都讲的下属。
这是赵然第一次见这位玄元观的都讲,这老头看上去很儒雅,穿戴打扮不像是个道士,更像是个老学究,或者说是博学的老翰林。
叶都讲坐在书案后,将手中的笔放下,伸手示意让白都讲和赵然坐在对面,微笑着问:“腾鸣怎么来了?”又看向赵然:“这位是?”
白腾鸣道:“叶都讲,今日冒昧登门,还请恕罪。这是我龙安府谷阳县无极院都管、君山庙的庙祝,赵致然。”
赵然起身,恭恭敬敬施礼道:“见过叶都讲,我是君山庙的赵致然,以前曾经任过一段时间无极院的经堂静主,说起来也是您的下属,听白都讲提起您老,心中十分仰慕,故此斗胆前来拜见。”
叶都讲上下打量了一番赵然,点头道:“坐吧,不需那么多礼数。赵致然,嗯,久闻大名了。听说赵小庙祝是华云馆的修士,能来我这里看望我,这是我的幸事。”
这话很不好接啊,赵然想了想道:“叶都讲说笑了,我主要还是庙祝,修士的身份,只关自身的修行,于公而言,还是要听叶都讲的吩咐。您在道经道义上的修为,足以堪称前辈,正是我们晚辈后进学习的楷模。”
叶都讲似笑非笑的问:“你这是实话?”
赵然点头:“确实是实话。”
叶都讲道:“那我便以前辈的名义说道你几句,好不好?”
赵然愣了愣,道:“您请说。”
“既然都入了修行门槛了,就好好把心思都放在修行上……你先等我说完,大道千条,你选其一嘛,这个我知道。你说你的修行在于入世,但我以为,道家讲究的是清净淡泊、远离尘嚣,入世太多、入世太久,都会令道心蒙尘,又如何体悟大道真义?你说是不是?”
见赵然开口想说话,叶都讲摆了摆手,道:“再者,馆阁不干涉十方丛林,这是总观定下的规矩,你做得越多,触碰这条戒律就越重,这又何苦呢?”
话说到这份上,赵然不得不开口了,道:“叶都讲,我虽为华云馆修士,但从来没有打着华云馆的名号,干涉无极院的事务。在公事上,一向都是以十方丛林受牒道士的身份行事、说话。
说起来,我当初入无极院为火工居士、受牒道士,再到静主、方主、庙祝,都没有入馆阁修行,是个名副其实的俗道。只是机缘巧合,立了些微末功劳,才得馆阁看重,赐以散骨丹,得以正了根骨,成了一名修士。但无论从感情而言、从修行而言,我对十方丛林都割舍不下,也愿意为了道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且我记得,总观并没有下达过任何俗道入了修行后,就必须辞去十方丛林道职的明文规定。这一点,还请叶都讲明察。”
第十二章 郁闷的白腾鸣
听了赵然的辩诉,叶都讲笑了笑,道:“你若是当真以馆阁的名义干涉十方丛林的事务,我今日便不会和你这般说话了。你既然是修行需要,但我想,君山庙四万多百姓,也足够你体悟红尘道心了,其他的,还是少管一些,你看好不好?”
遇到这么个主,赵然心里有点不痛快。岁数到了这个份上,地位又是一省三都,心里有了成见,再想扳过来,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此刻说再多都没用,反而容易激化矛盾。
因此,赵然沉默了,不想再多说什么。
见赵然不说话,叶都讲又道:“我这番话,你回去再想想吧。”转过头来,问白腾鸣:“你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白腾鸣笑了笑,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很久没见叶都讲了,特意过来看望看望。”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份礼单递过去:“这是我带的一些小小土产,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还请叶都讲笑纳。”
叶都讲接过礼单,扫了一眼,提笔将单子上几样礼物勾去,还给白腾鸣:“腾鸣啊,来我这里还那么客气做什么?本来不想收这份礼物的,但看在你也算我的老下级了……下不为例吧。贵重的东西就不要给我了,你岁数也大了,将来多积攒一些,辞道回乡后日子也好过一些……我就收几件,算是领了你的心意,可好?”
白腾鸣很是尴尬:“这……我都带来了……”
叶都讲摆手道:“带来了还可以再带回去嘛,好了,就这样吧。我今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就不招待你们了。”
这次拜见相当的憋气,赵然和白都讲出了玄元观,好半天一语不发,白腾鸣更是脸色铁青。
赵然见他心情很不好,便带着他往青城山别处有名的盛景闲逛,看看景致,散散心。
走到一处无人的溪涧,望着石上的潺潺流水,听着翠林中幽幽鸟鸣,白腾鸣终于缓过劲来,长长吐了口浊气,恨声道:“致然,我岁数很大吗?我身体不行了吗?他叶云轩比我还大两岁,凭什么好意思让我辞道回乡?他为何不辞道回乡?”
赵然见他开口发泄不满,心底倒踏实了几分,他真怕这位老都讲把身体憋坏了。
“也怪我,我不应该跟着都讲你进去的,他对我有成见,所以连累了都讲。”
“屁话!我还没老糊涂!他这是借你的事来堵我的口!拜帖上没有你的名姓吗?他还装模作样问你是谁?假道学!虚伪!我早就看出来的,这种应过科举的假道学,就不应该往咱道门里钻!”
赵然问:“叶都讲应过科举?难怪我看他做派模样,不似道门中人,更像个衙门里的大老爷。”
白都讲道:“说得没错!我白腾鸣这辈子谁没见过?我去见赵都管的时候,去见李监院的时候,他们谁不礼敬于我?谁不起身给我看座?只有他大大咧咧坐在那里,动都不动,连茶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若是冯都厨,怕是还要亲手给我泡茶!”
赵然顺着白都讲的话附和了几句,让他内心的抑郁充分散发出来,见他心情舒畅了许多,偶尔骂叶云轩的时候还能带出两句笑声,知道他情绪缓解了,便问:“老都讲下一步什么打算?”
白腾鸣苦笑道:“这次算是在你面前丢了面皮,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玄元观里我老头倒是认识一大帮人,但能求着办事的没几个,也赖我,总想着自己才干能力都不差,舍不得脸来与人交往……”
能说出这番话来,倒让赵然对这老头有点刮目相看了,人到了这个年岁,基本上是很固执的,从不轻易认错,老头却能当着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