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有效,赵然肯定不会止步于此,他又将目光转向了东线工程。
西北线五月开工、六月初收尾,比原先预计的完工期提前了将近两个月,而且君山庙征募出来的民夫队远远谈不上疲劳,如果就此解散,那不是浪费时间浪费人力么?
于是赵然趁着西北线工程竣工典礼的时候,向孔县令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从君山地区向东开辟道路,将青口集也连接起来。
青口集是谷阳县最东部的一处集镇,与保宁府的剑州比邻。其附近有两条小河,一为梓潼水,一为小潼水。顺梓潼水南下,可抵达潼川府,如果坐船走小潼水,则可抵达保宁府。
虽说两条小河行不得大船,但在川北这样的山区地带,能够通行小船的河流就已经相当不易了,所以青口集也成了谷阳县东部的重要集镇。
以前要从君山到青口镇,必须步行五六十里的山路,拐上官道以后抵达谷阳县城,再从谷阳县城顺官道向东抵达青口。全程大概要行三天。
如果能够将君山庙到青口镇的路线打通,道路距离大概在七十里左右,一天时间就能到达青口镇。
这条路的修筑工程被赵然称为东线工程,既可以从东北方向修路,也可以从东南方向修路,目的都是绕过君度山,在君度山的东面延伸至青口镇。
赵然选择的是东北方向,过了冲马河桥后,向东北修一条五十里长的弧线道路,绕过君度山后再折而向东抵达青口镇。原因很简单,绕过君度山后,地势稍显平缓,不仅利于修筑,最关键的是这一带有村落。
越是靠近青口镇方向,村落就越多,整条路线上共有九座村子,两千人口。对于赵然来说,这些人口就是他的修炼资源,是他的功德力,他怎么可能舍弃?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两个多月的时间,能否将道路全线贯通。君山地区的两万多亩稻田种植的都是单晚稻,稻谷的收获大概在九月中旬,但八月底以前,无论如何要把百姓撤回来,好准备秋收的诸项事宜,这是民生的根本,不能为了修路而动摇自己的基本盘。
影响道路修筑的关键因素并不是人力问题,赵然还可以通过撒银子的方式继续在君山地区进行第二轮征募,将民夫队伍扩充到两千人以上。反正肉烂在锅里,银子撒在君山地区,赵然也能收获大把功德。
问题在于靠近青口镇的那三十里路上,涉及到占用五家大户的土地,这需要时间来谈。如果等那边都谈妥了之后再开工,恐怕时间就耽搁了。
赵然权衡了半天,最终咬牙拍板,修!先把君山方向这五十里修出来,这大概需要一个多月,利用这段时间挨家挨户去青口镇方向谈判,谈不拢就拿银子砸,要是还谈不拢,别怪赵然拿出“仙师”手段来!
金久按赵然的布置,在整个君山地区开始发动第二轮征募:壮丁每人每天包两餐,加十文工钱,妇孺少年等等,但凡帮得上忙的,也可以应募,每天同样包两餐,加钱三文。
这项政策一宣布,整个君山地区都轰动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了有饭吃,何况还发工钱,何乐而不为?
甚至村里有户王家刚办完大婚之宴,新郎官就巴巴着跑来报名了,顺带还把自己新媳妇也拽了过来。
“这不是四木么?你不好好享受新妇、过几天新日子,来凑什么热闹?”赵然笑问。
王四木撸起袖管,粗声道:“仙师要修路,小人没什么可效劳的,只有这身力气,仙师不嫌弃就好。我女人也是个能干的,帮着洗洗衣服、做做饭,是把好手!”
赵然点点头,问新妇:“小娘子哪里人?”
那新妇忙低头道:“小妇人家在青口集。”
赵然道:“嫁到我们君山,以后日子越来越红火,将来和和美美,要响应庙里的号召,多生孩子!”
王四木憨笑着答应了,却把新妇羞得满脸通红。
赵然转身冲曲凤和道:“新婚燕尔,值得表彰,记下来,工钱翻倍!”
短短三天时间,金久等人便征得两千多人,使整个工程的民夫总数突破四千大观——君山地区一半人都来了。
时近傍晚,曲凤和坐在庙前的条案上,左手扒拉着算盘,右手回收着村民们递来的竹筹,他的桌前排着长长的人龙。金记商铺的金掌柜站在他的身后,不时纠正一下他拨动算珠的指法。
噼里啪啦一阵算珠滚动声后,曲凤和惫懒的声音响起:“牛大婶,你家一根长筹、两根短筹,十六文钱,收好了,离柜概不认账。”旁边金记商铺的一名小厮点了十六文钱塞到桌前牛大婶的手中,这女人疲倦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喜悦,小心翼翼捧着钱走了。
“张大爷,你家三根长筹、九根短筹……嗯?怎么那么多,我记得你家只出了三个人……哦,攒了三天一起领,那行,一共五十七文!”
“……哎?刘大壮,你欺负我年岁小,糊弄我呢?这两根短筹上是什么鬼画符?麻烦你下次自己画的时候也要画得像一些好不好?教你个乖,这是艮火符,中间这两笔是向左弯过来的……行了,今日算饶你一回,下次再来,直接罚没你三天的工钱!明白了?”
工程进度很快,七天时间,道路便修出去了十里地,预计再有一个月,就将进入青口镇方向。但赵然在这七天时间里,也只谈妥了一家,砸了二百两银子,干脆把人家那座荒山直接买了过来,才算解决问题。
至于其他四户,人家虽说面上笑脸相迎、客客气气,但一提到开路的事,就是死活不答应。
孔县令虽然也下了公文,但只是劝导性质的训诫文,不具备强制性——他既没这个权力,也没这个实力。
所以这两天赵然很犯愁。正提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看看能不能改道之际,钟三郎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庙祝!仙师!门外有个道士要见庙祝……”
赵然心中不悦,斥道:“早跟你说过了,咱们道门中人,凡事淡泊自然,不可心浮气躁,瞅瞅你这着急忙慌的模样,哪有半分道家风骨?把气息理顺了再说!以后记住了,走路之时尽量不要说话,伤元气……行了,说吧,谁要见我?”
“哎……那道士说是什么道门行走,还说是庙祝的师兄……”
“哎哟!怎么不早说!”赵然扔下笔,急急忙忙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师兄!可想死我了!”
第二十九章 道门行走骆致清
两年未见,骆致清依旧是那幅朴实憨厚的模样,若非身披道袍,恐怕与君山地区这些农户家子弟没有任何分别。
他的出现,尤其在自报赵然修行师兄这一名号之后,当即引起无数人侧目,让他愈发的感到不自在。站在庙前的台阶下,双腿如钉子般一动不动,眼不观六路、耳不听八方,只是直勾勾看着自己脚下那三分地,似乎想要把自己藏进地缝里去。
见到赵然亲热的把臂将这位道士拽进君山庙中,外面排队领取工钱的人群才轰然一声,开始了各种议论纷纷。
曲凤和把扭了半天的脖子回正,一边重新开始计算竹筹,一边小声嘀咕:“就这副模样也是仙师?土了吧唧的……”
赵然将骆致清拉到自己房中,泡好茶水递了过去,问道:“师兄今日怎么过来了?一向可好?师弟我回灵剑阁的时候,听说师兄下山行走了,还跟大师兄要了师兄的飞符,只是我这里一直忙着各种事务,还没跟师兄联系。怎么样?道门行走有趣么?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有没有斩妖除魔……”
问了半天,直问得骆致清一愣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终于憋出一句:“师弟,我饿了。”
赵然一拍脑袋:“是我的疏忽,师兄稍待。”转身出门,到寮房亲自下厨,很快炒了几个菜,盛上两大碗米饭,端了回来。
“这是我君山庙北边那条小河——冲马河里的鱼,味道很鲜嫩,师兄尝尝……这是君度山中的兔子,师弟我用酱料腌制过的……这鸡肉我用的是五花香云叶炒的,师兄可能不知,这个月我收获了很多奇花异果,炒一盘菜不算什么难事……对了,这兔子肉可不能说出去,你可能不知道,我这里来了个兔妖,号称什么‘蟾宫仙子’,属兔子的,他都不知道我厨房里存了多少风干兔肉,哈哈哈哈……”
和这位骆师兄相识以来,赵然已经渐渐习惯了和他的相处方式,骆师兄不善言辞,但是原意倾听,如果不这么淘淘不绝的“自言自语”下去,两人之间就只能干坐着,气氛会非常尴尬。
所以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坦言,和骆致清待在一起很有压力,其实并不是所谓的压力,单纯就是尴尬而已。赵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职业习惯早已深入本能,应对骆致清这位师兄便显得游刃有余,在灵剑阁同门师兄弟中,虽然他入门时间最晚,平时和师兄弟们见面也不多,但骆致清对他却极好。
压力是相互的,大师兄和二师兄在骆致清身上感受到了压力,骆致清同样在两位师兄那里会感受到压力;赵然能够以自己独特的风格化解这股压力,骆致清和他相处时便会感到轻松。
所以赵然两年前去玉皇阁破境时,骆致清自告奋勇去青城山接人,而且不惜与东方礼动武。
听着赵致然的唠唠叨叨,骆致清吃得很香,很快便将饭菜全部吃光,抹抹嘴道:“师弟,吃饱了。”
赵然让徐老伯把碗筷收走,问:“师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下山也有半年了吧?道门行走有趣吗?最近过得如何?”
骆致清点头:“还好。”
赵然:“?”
骆致清:“?”
好吧,赵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问题应该一个一个问,甭管你问几个问题,骆师兄总是只回答最后那个……于是重新问:“师兄怎么来了?”
骆致清道:“师弟这里有灵妖,很多……”
赵然醒悟,道门行走是干什么的?专门管修士不法以及妖修为祸。不算赖毛老驴,赵然这里聚集了四位开了智的灵妖,骆致清闻到风声肯定要过来查个究竟。
“哈哈,原来是这事儿……嗯,师兄,这是我的疏忽,应该早点报知你的。”于是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听罢赵然讲话,骆致清点了点头。
然后……没有然后……
好吧,赵然把骆致清拉起来,带他来到后园。现在还没到夜里,妖修们都还未出门。
白山君正在池塘中梳洗羽翎,五色大师和癞毛老驴正在围着白山君各种献殷勤。蟾宫仙子有自己的自尊,没有凑在白山君身边卖好,趴在小亭之中,一边指挥青田居士洒扫地面,一边时不时瞄着白山君的动静。
赵然介绍道:“诸位山君、大师、仙子、居士,这位是小道的师兄,骆师兄,龙安府的道门行走,来,大家欢迎!”
后园中响起了赵然一个人经久不息的掌声。
赵然略显尴尬,向骆致清解释:“恩,这几位都认生,师兄处久了就熟悉了。你看,那是我的驴子,最近似乎修为有所长进,师兄有空帮我指点指点,调教调教?”
没人搭理赵然,除了老驴凑过来讨好般的伸舌头舔了舔骆致清的衣袖,整个场面相当冷清,冷清到诡异。
蟾宫仙子竖着长耳朵,警惕的盯着骆致清,嘴皮子飞快:“姓骆的道士,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已经认输了事,你为什么还要追到这里?我又没有做过任何违反道门戒令残害生民的事情,你何必苦苦相逼?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是你别忘了我可以去华云馆长老堂找人告你的状!就告你无缘无故找到我的山门里非要逼着我陪你练剑,不练你就赖着不走!”
语气很冲,但是最后两句暴露了内心的胆怯。
骆致清摇了摇头:“不是来找你的……多谢……”
听了这话,青田居士挪着脚步蹭到蟾宫仙子身边,硕大的脑袋使劲往蟾宫仙子身后躲。蟾宫仙子伸出小爪子,拽住青田居士的牛角,将他抛了出来,扔到骆致清的面前:“你是找他吗?交给你了,说好了跟我没关系啊。”
青田居士趴在地下,喘着粗重的鼻息唉声道:“哞……骆道长,不要打了,俺老牛受不了……”
骆致清摇头:“不是找你。对不住。”
青田居士脚下一蹬,迅捷无论的闪到一旁,气势汹汹的冲着五色大师吼道:“五色,是不是你?得罪了骆道长?”
五色大师“咯咯”两声,冲赵然道:“小道士,跟我没关系啊,你替我说说好话。”
刚才还在潭水中梳洗的白山君此刻已缩在张老道的茅屋中,伸出半个鹤头,紧张地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赵然莫名其妙兼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这帮灵妖究竟在搞什么鬼。
就见蟾宫仙子冲赵然道:“小道士,既然不是找我的,我先走了……”
青田居士:“俺山里的几亩田还没耕完……”
五色大师:“好困啊,回去睡个觉……”
白山君轻轻蹭出茅屋,展翅欲飞……
赵然惊了,忙摆手喊道:“哎……哎,我说老几位,别走啊,活儿还没干完呢,你们走了我这儿怎么办?”
骆致清咳了一声,眼前这四位立马如中了定身法一般,身形顿了下来,扭头观察骆致清的脸色。
骆致清歪着脑袋思考良久,终于憋出一句:“都不要走,留下来帮我师弟。”
第三十章 独特的行走方式
当晚,几位灵妖都忙着去给赵然干活,就连白山君也坐不住,乖乖跑去和五色大师一起挖石头,令赵然瞬间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想要挖掘三师兄骆致清背后的故事,是一件极其需要语言技巧的工作,所幸赵然在这方面还算擅长,拉着骆师兄秉烛夜谈,终于大致搞明白了到底是什么状况。
骆致清因为在黄冠境困守了五年,今年被华云馆点为龙安府的道门行走,正月初四便下了华云山,所以赵然回华云馆的时候,没有机会和他见面。下了山以后,骆师兄牢记老师江腾鹤的叮嘱,一门心思找人试炼……
说到这里,赵然想了想觉得不对,自家老师不是那种一味好勇斗狠的人啊,便问:“师兄,师父怎么叮嘱你的?”
“试炼。”
“前面呢?试炼的前面有没有说别的?”
“……有,说了很多……”
“都说了什么?”
“……不记得……”
赵然明白了,估摸着老师把“试炼”切磋放在了最后一句,骆致清便只记住了这一句。以后和这位师兄说话还真是要留点神啊……
骆致清的故事继续,他按照华云馆提供的散修和世家名单,挨个挑上门去,没遇到什么对手,于是又把妖修名单翻了出来,然后妖修们就悲剧了。
赵然想了想刚才那帮子大仙、山君、大师之类见他如老鼠见猫一般的表情,有点无法理解:“师兄都打赢了?”
骆致清点点头,赵然不禁一阵惊佩:“这些都是灵妖啊师兄!我记得以前听卓家两位师叔说,妖修一旦开启灵智,非得金丹法师出手不可……师兄你真的都赢了?”
骆致清点头:“赢了。我的剑好。”
好吧,赵然想起自家拜入的是楼观派,按照大师兄魏致真的说法,楼观一脉斗法相当凶悍,于是强迫自己接受这个解释,又问:“输了就输了呗,这帮妖兽,斗法斗输了很正常,生活还要继续,日子一样照过,何至于怕成这样?师兄你是不是下了狠手?”
骆致清摇摇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每一个都……打了很多次。”
“打了很多次是什么意思?”琢磨了琢磨刚才蟾宫仙子的话,忽然有所醒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