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道路并没有修完,只修到了距谷阳县城五分之一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辖地的管理权限问题。说白了,哪怕君山庙不占用耕地,不占用有主的私人山岭,远远的绕着荒山野地里开路,这些荒山野地也是谷阳县的官产,君山庙是没有资格在上面开道的——哪怕你做的是好事。
这么重大的事务绝对不是金久能够处理和协调的,能够把路开出去十多里地,已经是金久竭尽所能了。
现在赵然回来了,既然修路能够大规模提升功德力,那么他当然要操办起来,争取把路修到谷阳县城去。
再有一个月,春耕就要结束,到时候地里就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庄家了,按照金久的估计,至少能组织起五百丁壮,来。
根据去年冬天的经验,金久推算出一个修路耗费的大体成本,也就是五百人苦干三个月,大约一千两银子,能将泥土路继续延伸出去十里;到了冬天的时候,再延伸十里,明年年中连通上江油县到谷阳县的官道。
这个方案显然不能令赵然满意。他问清楚金久去年的施工办法后就笑了。金久没胆子也没面子找五色大师那头鸟型多用途机器,他赵然可不会客气。
一条泥土路而已,主要的工作在于开山碎石、平整土地这两大块,这个问题完全可以发挥修行的优势,五色大师一只鸟不够?没关系,赵然不介意亲自上场!
五百人也太少,至少动员上千人!银子,赵然兜里多的是!
先不提金久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但赵然虽说离开了一年半,可威信却不曾稍渐半分,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真仙师。
当然,就算让驴子套上绳索干活之前,也得喂饱。赵然现在的想法是,先把自己君山庙的编制用足,给手下这帮人一点盼头,将来再想更多的办法。
当初从无极院领到的正式道士编制一共有三个,他本人占了一个,金久占了一个,还空一个;火工居士五人,关二和鲁进占了两个,还空三个。
赵然将关二唤了过来,私下里问他,愿不愿意从火工居士转为受牒道士。能够成为受牒道士,是这个时代大明朝绝大多数人的梦想,关二当然也不例外,更何况准备提拔他的是赵然这个对他有过大恩的真仙师。
“再过一年多,你就要回镇威镖局接掌少总镖头了吧?”赵然笑着问:“舍得么?”
关二感慨道:“总镖头固然好,但在君山这四年,我是真心感受到了做事的乐趣。好几千人都要由咱们看护着,这种滋味……睡不着,丢不下啊。”
到了晚间,君山庙扶持的君度山匪寨扛把子——开碑手宋雄,自报家门,求见赵致然。
赵致然让他进来,亲自给他端了一杯茶水。这本是赵然的习惯使然,却令宋雄感激莫名,心里暗道,将来就算到了江湖之上,说起赵仙师曾经给我老宋敬过茶,那也是足以自傲了。
宋雄来的目的,主要是跟赵然禀告君度山匪寨的情形,其实大概情况赵然已经从关二和鲁进那里听过了,他知道宋雄想要洗白,成为君山庙的火工居士,所谓的禀报不过是宋雄专程过来见自己的官面理由罢了,便耐心的听他说完,等他的下文。
果然,宋雄禀告完之后,又重新跪在了赵然脚下,叩首道:“小人还有下情回禀。”
赵然和颜悦色道:“你说。”这几年宋雄的表现一直很好,老老实实守在君度山上,暗中替君山百姓扫清贼匪,功劳也算不小。他之前便有意提携宋雄,只不过去夏国一趟,耽搁了一年半,今日见宋雄没有丝毫抱怨,仍旧一如既往,其实已经定了将他转为火工居士的决心。
就听宋雄开口讲了一桩事。原来,去年年底的时候,宋雄抓到了一个过路的蟊贼,他本也无意杀人,只是随意吓唬了一番,但这蟊贼却吓傻了,将自己的来历道了个一五一十明明白白。因滋事体大,宋雄不敢告诉任何人,专心等着赵仙师回来当面禀告。
说完,宋雄呈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赵道长,这便是那蟊贼的供词,下面是他画的押。”
第十九章 快要饿死的大师
认真看完供状后,赵然沉吟良久,问:“那人怎么处置的?”
“一直关在寨子中,小人叮嘱他不可胡言乱语,否则就杀了他,他已经被吓怕了,至今好好的,听话得紧。”
赵然道:“把人看好了,不要出差池,此事我自有分寸,等我消息。”
宋雄道了声“是”,便告退了,竟然一字也不提自己要当火工居士的心思。
赵然暗暗点了点头,心道这是个聪明人。
当夜,赵然提笔向无极院典造房写了一份公文,大致意思是君山庙原有的空缺拟申请补足,具体为:关二进受牒道士,招林双文、钟三郎、宋雄为火工居士。
其实这些人的薪水和使费银子都是君山庙自行开支,这是当年新任无极院监院的董致坤定下的手尾,赵然虽说不爽,但那会儿大势不在他这边,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不过一应开支虽然都不用无极院本院负担,编制也是当时谈好的,可依旧要行文无极院,让无极院出具正式文书,上述几人的身份才能得到道门承认。
第二天一早,赵然便让金久派人往无极院送公文,叮嘱他一定要送到陈致中的手上,当年立君山庙的相关事宜是陈致中办的,这次也要让他出面办结。这陈致中是个墙头草,想来不会为了这么点原本定好了的事情为难君山庙,若是送到了董致坤那里,说不定事情就会出现波折。
公文发出后,赵然便将全副心思放在了修路上。他第一个找的,便是在小君山开辟洞府的五色大师。
五色大师人——不,鸟,说勤快不勤快,说懒散也没多懒散,主要还是看赵然在不在。赵然在的时候,那是相当的勤奋努力,斗志昂扬;赵然不在的时候,就懒得一塌糊涂,十天半个月不出门。
所以赵然回来那么大的事情,引起了君山百姓那么大的轰动,这只五彩锦鸡居然愣是不知道,一直猫在洞府里睡大觉。
赵然站在水塘幻境旁,扯起嗓子大喊:“大师……大师……”
喊了半天也没个动静,如果不是从金久口中得知,这位压根儿没出去,他恐怕真以为人家出远门了。
喊不动怎么办,好办。赵然跟身边脚下捡了一堆拳头大的石块,双手叉腰,扭了扭脖子,转了转屁股,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揉了揉手腕。
感觉热身差不多了,捡起一块石头,臂上灌注法力,喝了声“走你!”
石块迅捷无伦的砸在水塘幻境上,激起一圈波光涟漪。
赵然继续“走你”,转眼间,脚下的石块扔出去了一半。
水塘幻境猛地一震,自里面扑棱棱飞出一只大鸟,扯着嗓子叫唤:“咯咯……谁打扰本师清修……咯咯,咦,居然是小道士!你可回来了!”
大鸟扑扇着翅膀,一头扎在赵然身上,鸟喙在赵然身上好一通乱啄,啄得赵然浑身疼痛。
“咯咯……小道士……肉呢?抹了蜜汁的烤肉在哪?快拿出来!馋死本师了……”
“大师,虽说一年……哎,哎,别啄了……虽说一年多没见,但你的热情有点过火了……哎,啄哪儿呢?”
“小道士啊……自从你走了之后,本师这日子苦啊……山下那个姓金的道士,给本师供奉的都是陈谷子烂芝麻,还有些莫名其妙倒足了胃口的果子,本师没办法,就去山里抓鸡、抓猪、抓兔,抓回来交给姓金的道士,他居然把本师抓回来的吃食都分给村户了,本师是有苦不能言啊……”
“等会儿,等会儿,怎么才一年多,开口闭口的‘本师’起来了?大师你能好好说话么?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咯咯,太华山的白山君,他说不这么说话别人不尊重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不是自卖自夸的,懂不懂?哎,白山君是谁?”
“小道士,你那烤肉还有没有,快拿出来,本师……我饿死了,这一年多,毛都饿掉了好几根……”
“不至于吧,大师你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那谁呢?蓉娘呢?没给你做好吃的?”
“那个小姑娘,咯咯,做的菜难吃死了,说好的炒个肉,里面就放一点肉星子,其他全是素的,本师……我忍不住跟她斗了一场,她打不过我,气跑了。”
“就为了人家炒菜少放了肉,你就跟人打架?大师你可真好志气啊……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是,唔……三觉之前走的。”
“啥玩意儿?‘三叫’是个什么东东?”
“她走了以后,我睡了三次。”
赵然彻底无语,想了想,道:“你也别睡了,赶紧起来活动活动吧,我这里要大搞建设了,能者多劳,挖石子、平整土地之类的活你给我多费费心。”
“十只烤猪,十只烤鸡,唔,都要抹蜂蜜的!”五色大师开价了。
赵然撇了撇嘴,心说话你那点出息,但表面上还得讨价还价,不能把五色大师的毛病惯出来不是?
“蜂蜜不够,烤不了那么多,烤猪、烤鸡各五只。不许讨价还价!”
五色大师脑子没那么多弯弯绕,听说有得吃就很满意了,当即就从洞府里拖出两只活生生的山鸡,当着赵然的面宰杀去毛。
“哎,不得了啊大师,居然学会圈养了,是不是就等我回来呢?哎,还学会拔毛了啊,蓉娘教的不错嘛。话说这两只鸡……和大师没有亲戚关系吧?”
赵然架起火堆,将去了毛的山鸡用树枝串了,搁在火堆上烤着。边烤边问:“大师,你刚才说的太华山白山君是个什么东西?”
五色守候在火堆旁,眼珠子都不带眨的,一边盯着渐渐发黄冒油的烤鸡,一边道:“咯咯,那是我的好友,是只白鹤,占了太华山清修。”
“哦,我还以为是老虎呢,听名字威风得紧,原来也是只鸟。这白鹤什么修为?比大师你如何?”
“比本师……比我差远了。小道士,烤鸡好了没?”
“耐心点好不好?你们差多少?相互之间比试过么?”
“我饿死了,咯咯……”
“你别故意岔开话题啊,我这儿有正事儿呢,赶紧说说,比你差多少?”
“也没差多少,差一点点。”
“说实话!”
“差不多吧,一样。”
“能叫过来帮忙么?”
“他喜欢吃鱼……”
赵然打了个响指:“没问题!你回头跟他说,红烧鱼、糖醋鱼、煮鱼丸、香叶烤鱼,任他吃个够!”
第二十章 孔县尊的疑惑
五色大师领了赵然交办的任务,甩着翅膀往太华山去了。太华山在都府境内,位于都府和龙安府的交界处,离君山有一百多里路。以五色大师的惫懒性子,赵然估计他至少要三五天以后才有可能回来。
回头把金久找来,问了问蓉娘的情况,金久说蓉娘是去年十月走的,说是家中有点事要让她回去,具体是什么也没讲。
赵然问,蓉娘仙乡何处,她说过么?
金久摇摇头,说没敢问,蓉娘也没提起,只是平常偶尔言谈的时候,感觉似乎不是川省人,至于是哪里,因为一口标准的官话,还真是不知。
赵然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还用你说?他想发符问问东方敬,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就此作罢了。反正将来有的是时间,到时见了面再问也不迟。
趁着这段时间,赵然离开君山庙,赶往谷阳县城。
三年前那场青苗钱改革风波,引发了整个无极院高层剧震,监院宋致元调职玄元观,赵致然被发往君山立庙,董致坤接任无极院监院,典造陈致中转知客,蒋致恒升方主。此外,三都还被罚俸一年。
当时,孔县令以为自己也完蛋了,他听说了一些传闻,据说龙安府那几位上官是要准备行文布政司,参劾他治县不靖,以致西真武宫监院被刺之罪。当然,他知道这不过是明面上的理由,具体为了什么,都是官场上混老了的油精子,谁心里没个数呢?
而他本人也准备好了辞呈手本,委托布政司衙门里的一位好友帮忙打听,一旦消息确实,他就立刻返乡回家。主动递上辞呈的官员一般是不会追究罪责的,他已经做好了结束宦海生涯,回去当个乡宦富家翁的准备了。
可后来的事情发生了转机,听说布政司的一位参议把他的罪责压了下来,说是张监院遇刺一案与佛门修士有关,他身为县令虽然也有责任,但只需申斥即可。
后来事件的进展也的确如此,龙安府发来一份申饬令,将他狠狠责骂了一顿,然后罚俸六个月了事。
这一转机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托人携带重礼专程去成都拜望那位参议,参议将他的礼收下了,却只字不曾透露其中的究竟。
就这样,孔县令继续在谷阳县又当了两年县令。
去年底的时候,孔县令任期结束,因为县里新开了两万亩良田,新增了八千多丁口,所以考核上佳。按理说孔县令应该升官了,或者调至更加富庶的上县为官,可布政司下发的公文中,仍旧让他继续署理谷阳县,于是他便继续干了下去。
孔县令在上头没有过硬的背景,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道理,不过经过这两年的思索,他隐约感到,这肯定还是与青苗钱一事有关。他也曾让人去请过赵然,但听说赵然接了道门的任务,去白马山军前效力了。今日听说赵然来了,便连忙出来,将他迎入后堂书房。
快有三年没见,孔县尊额上的皱纹又多了两道,鬓间的白发也愈发浓密。
赵然递上一张单子,笑道:“老县尊一向可好?前几天是老县尊五十大寿,贫道因不在县中,未能参逢寿宴,当真惶恐之至。今日特来拜望老县尊,为老县尊贺寿了。”
赵然原先只打算备些薄礼过来,加起来不到三十两,后来听金久说了一嘴,知道孔县令前几日刚操办过五十整寿,这才将礼单加到了五十两。
不过孔县令和他是一同发起过青苗钱改革的“战友”,也差不多可以算得上“难友”,共患难的关系往往要比共富贵来得更铁一些,所以也不在意礼物的多少。孔县令道了声谢,大致浏览了一遍礼单,以示尊重,便直接将话题引向了困扰自己长达三年的疑问。
“赵道长,我在谷阳已经九年,足足历任了三次考评,按理说,依照朝廷制度,做知县最多最多也就是三任。无论吏部考评好坏,或升或黜或迁调,都是不能在谷阳继续做下去了。可我去年底在南京吏部待选时,考功司的姜郎中却说,因川西战事未休,所以要我继续在谷阳县做下去……”
“怎么?县尊是想挪一挪位子?还是说不想在谷阳继续待下去了?”
“倒也不是……这么说吧,三年前张监院遇刺后,赵道长和宋监院都离开了无极院,当时我就做好了辞官的准备,可后来却没了动静,令我得以将知县本任做完。凭借赵道长在君山的大力垦荒,我去年也得了个上佳的考评,按制度应当升迁或者转任,可吏部却让我继续做下去,这有违常理。不知道长是怎么想的?道长是入了馆阁的仙师人物,窃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当年的一幕幕过往,赵然至今记忆犹新,为了保全无极院高层,他和宋致元不仅将无极院的重宝——唐代传真天师杜光庭原本《神仙感遇传》送了出去,自家还往外掏了一块七宝松萝根,换来了一份华云馆的嘉奖令,这才不至于让整个无极院陪着一起倒霉。
就在上个月,严长老还果断否决了自己想往上升一升的念头。
这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