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野利旺荣唤回来的正是长子野利怀德,他接了好友的邀约,本打算偷偷溜出宅子赴会,却没想到还是被父亲给发现了,此刻心下懊恼,暗道早知如此,就麻烦一点从后门绕出去了,为了省两步路,却被父亲逮了个正着,看来今日是出不去了。
“儿子接了个帖子,准备去金波湖……唔,金波湖会馆……”
不等怀德解释完,野利旺荣喝道:“成天没个正形,就知道吃喝玩乐,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即将掌兵的模样?下个月去枢密司磨勘之时,怕不是要把我这张老脸丢光?”
野利怀德嘀咕道:“马上步下,弓箭刀枪,我自问还是不怕的。”
野利旺荣一拍桌子,怒道:“你是要出任指挥使的军将,光有一股子武勇那是蛮夫,怎么带得好兵?一个指挥五千人,不熟读兵书战策,打仗的时候就要害死人!不要以为你二叔执掌祥佑监军司,就能遮护你一辈子,祥佑监军司是石州,不是内地,那是边关战区……”
野利怀德抗声道:“这个指挥使我是凭战功实打实挣来的,不是二叔照顾的!父亲你去打听打听,弟兄们都服我!”
野利旺荣气道:“这个指挥使是朝廷给的还是你那帮大头军兵给的?他们服你顶个屁用!我可告诉你,枢密司磨勘时是要考校兵法的,到时候出乖露丑可别来找我!如果磨勘过不去,你二叔的举荐也不好使,乖乖滚回第三指挥,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捉生将去!”
野利怀德无奈,只得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看书。”又堵气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见见好友也不行。那父亲你找人帮我回了高大郎吧,就说是你不准我出门。”
野利旺荣眨了眨眼,问:“哪个高大郎?开封府高怀恩家的?”
野利怀德没好气道:“还能有谁?他发了帖子给我,请我去金波湖那个会什么馆的地方喝酒……”
野利旺荣想了想,又问:“高大郎如今在哪里公干?”
野利怀德道:“翊卫司马军左卫,教练使。嘿嘿,这一点他不及我。”
野利旺荣一瞪眼:“你傲个屁,人家那是禁军,再说你这指挥使还没当上呢!唔……念你回来一趟不容易,这次便准了你罢。”
野利怀德一愣:“真的?”
野利旺荣道:“多和这样的朋友结交结交,少沾那帮狐朋狗友!对了,你回头问问他,想不想做左卫指挥使——就说你自己的意思,别攀扯我!如果想的话,让他家大人递个话过来……高怀恩当了开封府尹以后忙于政事,和咱们家走动得少了,也该抽出空来聚一聚了。”
野利怀德立马炸了:“凭什么高大郎当指挥使你就愿意出力,我这个指挥使就得自己一刀一枪厮杀?父亲你处事不公!敢情我不是你亲儿子!”
野利旺荣喝道:“说什么胡话,赶紧滚!”见野利怀德还在忿忿不平,抄起砚台作势欲砸,野利怀德立马飞奔而出,转眼间逃之夭夭。
出了祖儒府大门,早有奴仆牵过白玉狮子骢,这匹马浑身雪白,是极西之地大食商人贩来的良驹,野利怀德为此付出了整整三百两银子,这两年伴随身边。他左手一搭马背,飞身一跃而上,纵马就走,一路穿街过坊,小半个时辰便来到月河巷。
顺着月河巷往里走,来到一座大宅门之前,有身穿一身黑服的小厮上前接过马缰。
野利怀德抬眼一看,就见门前阶下有个熟人相候,却是好多年未见过的梁兴夏,不禁笑道:“我说怎么这宅子眼熟,原来是你家的。”
梁兴夏也笑了:“小侯爷还记得?上一次来,大约是十多年前了吧?”
野利怀德道:“怎么不记得?那时还小……对了老梁,虽然多年不见,也不至于生分成这般模样,叫什么‘小侯爷’,还是叫我大郎就是了。你近况如何?在哪个衙门供职?”
梁兴夏叹了口气:“家父辞世后,便再无门路进官了,只能做些买卖贴补家用,我这宅子也改了,如今不住人,跟别人合伙营生。”
野利怀德看了看大门上挂着的匾额,写的是“金波会所”,不由道:“怎么是会所?这是何意?不应该是会馆么?”
梁兴夏笑道:“大郎别在这上头较真,会所就是高级会馆,没啥区别,走,咱们进去,高大郎已经到了。”
野利怀德随梁兴夏进了大门,当面是一个大照壁,绕过一看,见这照壁之后搭了个大戏台,围着正院的三排屋子全都敞亮着,堆满了各色货物,不禁好奇道:“老梁,你这是搞什么鬼?”
梁兴夏道:“回头大郎就知道了,先去见见高大郎,他可念叨你半天了。”
围着戏台下已经摆放了几排桌椅,小桌上放了些精致的水果和糕饼,还有一些身着长裙的年轻女子正在桌椅间穿梭,不停给已到的客人斟茶。这些女子长裙紧身束型,显得凹凸有致,惹得野利怀德不停瞄来瞄去,大感兴味。
高衙内和赵然迎了上来,见面就当胸捶了一拳野利怀德,大笑道:“你小子跑去石州,一待就是三年,如今倒是黑了许多,不过身子也壮了许多。”
野利怀德感慨道:“边境风沙,真不是好熬的,真羡慕你们这帮子混禁军的。”
高衙内拉过赵然向他介绍:“给你介绍个好朋友,成安,成记商铺的东家,从大明过来的,今天他做东,回头大伙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
赵然拱手:“还请小侯爷多多关照。”
野利怀德微觉好奇,不知这个大明来的商家怎么攀上高家了,抱拳回礼:“好说好说。”他此时也不好多问,便随高衙内和赵然入了座。
一边饮茶吃果,一边闲谈,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宾客,主要还是由梁兴夏出面接待,只偶尔有几人到来时,高衙内会上前引荐。来的这些人大多互相都熟识,见了面少不了寒暄几句,落座后都开始互道近况,就连野利怀德也被几个军将拉到一边嬉笑怒骂起来,轩场中逐渐热闹起来。
来的宾客有禁军军将,有外镇军官,有贵族子弟,有官宦显贵,还有豪商巨贾。本来说好头一次开业只打算邀请五十位宾客,结果来了足有七八十个。这些人平常也难得相聚,如今日这般热闹的场面更是罕见,是以聊得极是热烈,赵然应酬得也相当忙碌,不得不将货物拍卖会的时间延后了半个时辰。
眼看不能再拖下去了,赵然端了个酒杯便登上高台,将自己营建“金波会所”的由头、目的简略说了一下,然后向四周拱手道:“敝人来自大明,如今在兴庆府开办营生,还望诸位多多帮衬,也希望这座金波会所能给诸位搭建一座交流的平台,更希望诸位以后能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常来走动走动。”
有人在台子下喊:“放心吧成东家,来了兴庆就是客,我们夏人最是好客,有什么难处言语一声就好。”
还有人喊:“你说了半天,这会所到底是酒楼还是商铺啊?”
更有人道:“成东家,赶紧开始吧,有什么好东西亮出来,少不了你的银子!”
赵然点了点头,然后举起酒杯道:“今日金波会所开业,预祝开业大吉,成某向诸位敬酒,来,先干为敬!”
第二十一章 竞价
拍卖会是夏国开天辟地头一遭,虽然赵然已经明确介绍了规则,但在场的权贵富商们还是以观望的态度盯着拍卖台,眼中满是好奇。
这个场面也是赵然早就预料到的,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头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为了把稳,这头一个吃螃蟹的通常要安排熟人,说好听了叫做“暖场”,说难听点叫做“托”也未尝不可。
现在李存启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角色。不过说他是托也倒非绝对,他今日是真要出售自己的商货,这些商货他押在手上已经三个多月,始终找不到销路——无他,数量太大。李存启在兴庆有一个皮货铺子,但零零碎碎卖了那么久,这批皮货才出了不到一成,积压了大量的银子,让他十分苦恼。
梁兴夏和他相熟,知道他的情况,赵然提出找一个“托”的时候,立时就想起了此人。李存启听说有这么一个机会,哪里肯放过,当即屁颠屁颠就来了。
“诸位,三个月前,鄙人去甘州走了一趟,购入一千张甘羊的毛皮。诸位都是生意人,知道甘羊毛皮的好处,鄙人就不多说了。只是数量太大,一时间不得脱手,鄙人近日又有急用银子之处,故此宁愿亏着本钱出手。皮货就在诸位东侧厢房中陈放,想必有人已经验看过了……”
介绍完自己的皮货,李存启向梁兴夏点头示意。
梁兴夏扮演的自然是拍卖师的角色,他站在一张半人高的小桌子后面,举起一柄小铁锤,向桌上的铜盘砸了上去。
只听“砰”地一声响,梁兴夏高声道:“李记商铺一千张甘州羊皮,经金波拍卖行验看,保存完好,皮质极佳,均为上品。如有残次,金波拍卖行保证全额退赔。市价每张甘州羊皮一两三钱银,今日一次性拍卖,底价三百两!每次加价五十两!想要拍下这批羊皮者,举起刚才发给你们的小牌子示意便可。”
梁兴夏喊完话,台下顿时“嗡嗡”一片,在座人等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这个价格相当于不到市价的三成,可以说是非常便宜了,只不过要求一次吃进,数量有点大,但就算如此,也是很罕有的价格。
在座的人中有一小半都是富商巨贾,当即怦然心动。剩下的权贵们各自家中也都有些营生,多少懂一些行情,忍不住也开始仔细琢磨起来。
只不过这是头一遭参与拍卖,许多人都强忍着冲动,四处观望打量,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见台下光是议论却无人响应,李存启有些着急,他看了看梁兴夏,梁兴夏示意他稍安勿躁。金波拍卖行早有准备,怎么可能让第一批拍卖品流拍?
座中有人终于举牌,此人姓高,也是兴庆府一处商铺的东家,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是高衙内的远房堂兄。
梁兴夏立刻高喊:“北衙街高记商铺高东家举牌,三百两银子!还有人加价吗?六百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千张甘羊皮,诸位还有没有人加价?金波拍卖行已经验过皮货,都是上品,如有残次,保证全额退赔!”
梁兴夏的再次保证,为这批羊皮加了沉重的砝码,当即有人忍不住试着举牌——只要在八百两以下购入,就绝对稳赚不赔!
梁兴夏立刻喊道:“房当部骨勒吕则府出价三百五十两!还有人加价吗?三百五十两第一次……”
“四百两,四百两第一次……”
“……六百两,六百五十两,七百两!七百两!……七百两,第一次,七百两第二次……七百五十两,还有人加价吗?七百五十两第三次!成交!”
梁兴夏满头大汗,猛地挥锤砸了下来,宣告第一批拍品拍卖成功。李存启乐得眉开眼笑,他进这批皮毛总共花了不到二百两,这还包括来往车马和运费在里头,今日一举卖出,净赚五百多两!
第一批拍卖的货物成功拍出,将在座众人的胃口都提了起来,随着第二批、第三批拍品的拍卖,台下已经雅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拍卖台,不停盘算着、权衡着,买到的人兴高采烈,没买到的人或是遗憾、或是懊悔,而卖货之人则个个眉飞色舞,兴奋不已。
野利怀德也参与了一次拍卖,他看中了一柄某个破落贵族拿出来的唐代百炼刀,经过连续竞价,以一百六十两银子的价格拿到手中。除了这柄钢刀他很满意外,最得意的还数竞拍的过程,他非常享受那种将所有竞拍对手全部压在身下的感觉,看着他们沮丧郁闷的面容,野利怀德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仰天长笑。
成记商铺从大明贩来的第一批盐、茶、瓷器、丝绸也拍卖了出去,总计入账六千六百两,比预计要多出两成,让登台的掌柜李老实不禁喜笑颜开。他这次带回来的第二批商货还在库中压着,赵然的意思,是要依照第一批货物的拍卖价来定下一次拍卖的底价,如今看来,收益必然更进一层。
拍卖会到了最后,梁兴夏示意众人安静,等台下再次雅雀无声之后,一个穿扮雍容华贵的美人款款登台。
当即有人便认了出来:“这不是醉云楼的茹三娘么?”
有人迷糊:“醉云楼的花魁怎么来了?”
有人想入非非:“莫非要拍卖茹三娘的陪夜?嘿嘿……”
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了茹三娘手中捧着的精致檀香木匣。
只听梁兴夏喊道:“这是本次拍卖最后一件拍品,因主人不愿透露名姓,故此不予通告。经金波拍卖行验证,此物为真品无疑,如有虚假,愿以成交价十倍赔付!诸位请看最后一件拍品——来自大明道门的秘制灵药——养心丸!”
随着梁兴夏话音一落,台下众人全部倒吸一口冷气,在众人的惊愕中,茹三娘素手开启檀香木匣,只见一粒丹药置于金丝绢帛之上,散发着幽幽冷光。
许多人忍不住站起身来,够着脖子向台上张望,还有些人干脆直接起身来到台下,凑近了观看匣中的丹丸。
这帮人都是见过世面的权贵富商,不少人也见过乌参丸、固元丹、和合散等灵药,但大多数都是佛门中传出来或者皇家赏赐的,真正的道门灵丹很少现于夏国。本来灵丹就罕见,更何况来自大明,众人看着这粒养心丸,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梁兴夏道:“还请诸位回座……养心丸功效卓著,可治百病、更可延年益寿,其中妙处,也不须我多言。这粒养心丸现在起拍,底价一两银子!算是金波会所今日开业送与诸位的见面礼,有拍得此物者,今夜将由花魁茹三娘亲自服侍用药!现在开始举牌……”
“一百两!”
“二百两!”
“三百两!”
“四百两!”
……
台下的竞价开始疯狂攀升,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中,高衙内忍不住将身子侧向赵然:“成老弟,此物是你成记商铺拿出来的吧?成老弟当真是大手笔!”
赵然叹道:“头一炮总是要打响的,为此我成记商铺也算是豁出去了。”
见高衙内咬着牙想说什么,于是微微一笑:“衙内莫急,此来夏国,我一共带了两粒养心丸,剩下的一粒请衙内带回去,算是我这做小辈的敬献高伯父的心意。”
高衙内呼吸一滞,盯着赵然瞪视良久,忽然在赵然肩头砸了一拳:“好朋友!”
转过头来,只见台下竞价仍未结束——
“一千两!”
“一千一百两!”
第二十二章 半月谈
随着金波拍卖行第一场秋季拍卖会的大获成功,金波会所的名头也一炮打响,希望成为金波会员的贵族子弟、达官显宦以及富豪商贾也越来越多。第二场拍卖会、第三场拍卖会同样火爆,拍卖额连续攀升,成为会员的人数一举突破百人,提前实现了会所定下的初期目标。
这一天,赵然和高衙内、梁兴夏聚在会所后花园中,赵然将半个月来的经营情况进行了梳理汇报。
掌柜李老实手中拿着一个算盘,一边习惯性的扒拉算珠,一边向座中三位股东汇报收益。
“会员人数已经满了一百,会员年费一万两银子,这是头一笔进项;三场拍卖会拍卖总额逐次攀升,总计拍卖额达到四万七千六百二十三两银子,拍卖所抽头两千三百八十两,这是第二笔进项;正院货物展柜租金两千一百五十两,这是第三笔进项;此外,会所后两进宅院的茶室、酒楼及搏铺人气也在逐渐上升,至今日已有收益七百二十两银子,预计年底前可以回本,从明春开始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