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和裴中泽一商议,便将重点放在了张德坤身上,于是带领大部分人手赶往县城。
张德坤家在县城忠义坊,宅子占了小半条巷子,当真是家大业大。来到张宅之外,魏堂头和张班头立刻将人手分作四队,一队人封堵后门,两对人绕着宅子以作监视,防张德坤跳墙,人手最多的那一队人,则从正门而入,搜拿嫌犯张德坤。
分派已定,几十号人各持兵刃便闯入巷子中,将小巷两头卡死,堵了个严严实实。有衙役上前大声敲门,张府门房出来一看,吓得一缩脖子:“各位此来,是何用意?”
衙役喝道:“你家主人在么?张德坤在不在?”
门房怯怯道:“我家老爷正当午睡,诸位差爷有什么事情但请吩咐,小的这就去禀告老爷。”
衙役一把揪住门房的脖领,径直就往宅子里推:“张德坤事发了!他在哪里?头前带路,不许叫唤,否则让你去黑牢中尝尝滋味!”
道门方堂巡察和县衙衙役都是办老了案子的人,顿时一拥而入,抢先将各处门洞过廊封死,遇到惊叫的家仆,直接绑了押到正厅前一排排跪下。
张宅的门房已被如狼似虎的巡察和衙役吓破了胆子,不敢稍有抗拒,被衙役推搡着很快就来到一处小院,然后指了指正中间的厢房。
张班头一使眼色,五六个衙役越众而出,铁尺、水火棍、绳索等各色拿人的物件都亮了出来,向着房门掩了上去。
魏堂头同样指使手下七八个方堂巡察,将几个关键的位置封锁住,防止张德坤逃窜。
几个衙役蹑手蹑脚刚到房门外,忽听“啪拉”一声响动,房门从里向外倒了下来。这一下爆起突然,一个衙役顿时被倒下的房门压倒在地,其余几个衙役则相当狼狈的躲了开去。
就见房门前站立着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年纪虽大,却相当矍铄,尤其双目炯炯,看上去极有威严。
张班头喝道:“张德坤,你的事犯了,莫非还想顽抗不成?”
这老者便是潼川府有名的武林大豪张德坤,他看了看张班头,轻蔑道:“姓张的,就凭你也想拦住老夫?”眼神一扫,看见万象院方堂的魏堂头,脸色一肃,缓缓点头道:“原来八臂神通也来了,好得很!”
魏堂头冷声道:“张德坤,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你功夫再好,我们这么多人,你以为今日还有侥幸?还是熄了那份心思,束手就擒吧。”
第四十章 刺蛇
张德坤环视一周,犹豫片刻,问道:“老夫究竟犯了什么事,值当道门和官府如此兴师动众?”
魏堂头道:“你犯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这句话是他从赵然处学来的,等于现学现卖,倒也相当好用。
张德坤“哼”了一声:“究竟什么事情,为何不能明说?想要给老夫栽赃罪名,至少也要有个说法吧?”
魏堂头道:“有罪没罪,随我们回了衙门再说,如果问明了无罪,魏某向你陪个不是。”
谈到这里,便没法谈下去了,张德坤傲然道:“老夫宁愿舍了这座家业,也要给尔等一个教训!”说罢,从台阶上飘然而下,双掌直拍魏堂头脑门。
魏堂头入道门方堂之前曾是武林中有数的高手,绰号“八臂神通”,指的就是他神臂拳威力无伦,动手时有若八只手臂一起出拳,又快又狠。此刻和张德坤对上,有心在道门两位仙师眼前露个脸,当真是将压箱底的本事都使了出来。
但魏堂头能赢邹凤芝,却比张德坤逊色一筹,两人之前一直没有交过手,此刻拳脚一伸量,没走上十来招,便感大为吃力。他已明白自己不是人家对手,于是将露脸的心思收了起来,大喝道:“老头扎手,张班头,李一刀,并肩子上!”
张班头是公门中人,但手底下不弱,李一刀则是道门方堂中功夫较高的巡察,他们此刻实在办案,也没有那么多武林中的讲究,于是一起上前,三人同战张德坤。
张德坤勉力支撑了七八招,在三人的围攻下逐渐不支,于是错步跳出圈外,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纸,抖手便打了出来。那黄纸在空中蓬然炸开,化作一只猛虎,狂啸着扑向三人。
三人大骇,同声惊叫:“符箓!”各自向后狼狈躲闪,但一时间哪里躲避得开,被虎尾一扫,全都扫翻在地。
赵然也很诧异,但他出手也快,一张卫道符仍将出来,将魏堂头等三人护住,两张焰火符直接在猛虎头上燃起,那猛虎嗷的一声,顶着燃烧的火焰,转身向赵然扑来。赵然又是一张卫道符打出,同时将磁母金钵取出,遮挡在身前。
猛虎被符箓和法器遮挡,稍稍后退一步,再要扑上来时,裴中泽也动手了。
一道剑芒斜刺里斩了过来,猛虎抬爪去拍,却被剑芒直掠而过,虎爪顿时削落地上,化作一股青烟。剑芒去势未尽,自左而右横向划过猛虎脖颈,将一颗好大的虎头斩落。虎头和虎身俱都化作青烟消散。
张德坤此刻终于慌了,转身想要跃墙逃跑,却被赵然伸手从空中扯了回来,翻滚在地上。
赵然喝一声“绑了”,又向裴中泽道:“师兄的剑芒大进了!”
裴中泽一笑:“师弟道法也不差。”
魏堂头、张班头和李一刀被符箓所伤,便有衙役和巡察分别上前敷药救治,但兀自疼得汗珠淋漓。赵然打了一张神清符过去,三人疼痛方减,都向赵然躬身道:“多谢仙师。”
裴中泽看着紧闭双眼的张德坤,向赵然道:“没想到他竟然有二阶化形符箓,须得好生审问。”
有衙役上前搜身,搜出来一堆杂物,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快方牌,和李忠身上那块银牌相似,只不过却是纯金所铸,牌子上同样镌刻着一条盘起来的蛇。
赵然向被捆绑于地的张德坤道:“张德坤,说说吧,这是什么东西?”
张德坤闭目不语,赵然嘿然冷笑,便有衙役上前,使出诸般手段。
张德坤功夫虽好,但也吃不住公门中的各种刑罚,不过一刻钟时,便开口吐认。
原来他和李忠、陈大江都加入了一个名为“刺蛇”的组织,这是近几年才出现的帮派,说是帮派,其实也不尽然,因为刺蛇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所有事情都相当隐秘。张德坤本人是金蛇,李忠和陈大江都是银蛇,李忠和陈大江都听从他的号令,而他则听从“蛇头”的号令。
蛇头是谁,张德坤虽然见过,却完全不知根底,只知道对方是一名“仙师”。之所以加入“刺蛇”,是因为仙师承诺,可以为他们正根骨,引他们进入修行门槛。
而张德坤同时供认,中阳山外的地道,便是他和李忠、陈大江亲手挖掘的。
到了这个地步,赵然便接过案子,亲自审问。
赵然问:“知不知道挖地道是做什么用的?”
张德坤回答:“说是中阳山里有个庄子,仙师们要进去取样东西。”
又问:“当时进地道的,除了蛇头外还有谁?”
答:“仙师……蛇头只带了个丫鬟进去,便没有旁人了。”
“你们进庄子了么?”
张德坤耷拉着肿胀的眼皮,摇头道:“没有。仙师让我们守在外面,围着那片山坳,我们一人守一个方向。”
“守在外面?”
“仙师给了传音符,说是若有异样,便发符传讯。”
“还有呢?”
“还有……若是有人接近,先发符传讯,然后出手阻拦。”
“有人接近么?”
“有,我杀了一个,李忠杀了一个。”
“杀的什么人?”
“……不是会家子,没什么功夫,好像是庄中的家仆,李忠说,他杀了个女人。”
“然后?”
张德坤闭目片刻,叹息一声,道:“后来,仙师……蛇头他们出来了,让我们将地道出口掩埋好,给了我们赏赐。李忠和陈大江一人一千两,我得了两千,他们还得了焰火符,我得了一张化形符。”
“自始至终,你们都没进去过?”
“后来我们三个又进去了,沿着地道走到尽头,那里好像是一间柴房,明明看着房门就在那里,但无论如何却走不出去,真是活见鬼了……后来李忠发现柴房门口坐着一个孩子,像是个死人,但是却睁着眼睛看我们……我们三个被吓着了,赶紧返了回来,出来以后忽然下起了雷雨……李忠说他以前盗掘了那么多墓穴,亏心事干得太多了,所以老天爷有所警示,他说他再也不干这种勾当了,就跑了……”
“地道口是你和陈大江掩埋的?”
“是,陈大江胆子大,他还想找别的路子进中阳山,不过被我阻住了。”
“除了你、李忠和陈大江以外,还有别的什么金蛇银蛇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刺蛇不是随便收人的,如老夫这般功夫,潼川府能有几个?恐怕没有第二个了……”
赵然想了想,又道:“现在说说蛇头……你知道他的姓名么?年龄?是男是女?身形相貌?说话有什么特征?”
张德坤道:“不知他真名,年岁大概三十多,但我听他说,修行高深者,可以驻颜有术,也不知是真是假。应是男子无疑,身形较胖,比我矮半个头,说话……很正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们怎么联络?怎么找他?”
“有事的时候,他会给我发符传讯,由我知会李忠和陈大江。”
“一般多久找你一次?”
“这一年找过我两次,一次是让我们发掘地道,第二次就是告知我们时间,集齐动手。”
赵然皱了皱眉,望向裴中泽,两人均感棘手。蛇头刚刚做了一次案子,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和张德坤联络,难道就要这么干等着么?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再者,李忠身死,陈大江和张德坤被抄家捉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再想要坐等蛇头发符联络,可能性恐怕不大了。
线索再一次中断,让赵然和裴中泽深感郁闷。
第四十一章 关键人物
就在赵然和裴中泽相顾发愁之际,张德坤忽道:“这位……赵仙师?”
赵然点头:“贫道姓赵。”
张德坤努力撑开肿胀的眼睑,满脸的憔悴,咳嗽道:“咳,咳,咳,赵道长,你们很想找蛇头?”
赵然心中一动:“你有办法?”
张德坤道:“若是我有法子,不知道门和衙门可否开恩,容老夫苟延残喘?”
赵然凝视着张德坤,正色道:“你犯的案子太大,贫道无法保你活命,但如果你能找到蛇头,你的家人,贫道保他们不受摧残。”
张德坤咳嗽着笑了两声,讥讽道:“老夫并非谋反,也无教义蛊惑之罪,谈不上株连之祸,哪里涉及到家人?道长莫要欺哄老夫。”
赵然道:“你知道你加入的刺蛇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刺蛇行的不是谋反之事?无教义蛊惑之举?”
张德坤一呆,顿时无言以对。
赵然又道:“就算你说得不错,最后只定你一人之罪,但定罪之前,你一家子恐怕都要进大牢里头严加看管,免不了要受些审问的苦楚吧?另外,你谋取了多少不义之财,是不是要核查核查?到时候你这宅子上下都要查封,好生搜检一番,除了赃银要罚没外,还要看看有没有与案件牵扯的线索……你觉得,待你定罪斩首之后,你这些家人能完好的从牢里出来么?出来以后,他们还能过上这般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么?”
张德坤默然良久,叹道:“也罢,老夫活了六十五年,差不多也够了,只是老夫一家皆是无辜,与老夫所行之事全然无关,还求道长慈悲。”
赵然语气放缓,道:“该当怎么做,你心里清楚,只要你找到蛇头,便保你家人无虞。”
张德坤道:“能确保么?”
赵然笑道:“贫道身旁这位师兄,乃庆云馆道门行走,贫道是龙安府华云馆弟子,贫道二人出面,你说能不能保得下来?”
张德坤怔怔看着赵然和裴中泽,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有两位仙师作保,老夫信得过……上天不公,为何老夫就不能入得修行?武功再好又有何用?到了老来,依旧难逃地下一坯黄土……”
这话说得凄然无比,令赵然也深有感触,暗道若非自己机缘巧合,又肯努力上进,恐怕再过几十年,也同样是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就听张德坤道:“蛇头有事,自会飞符传讯于老夫,若是老夫有事,蛇头也给老夫留了一张传讯符。”
赵然一听,脸上黑线连连:“你……”
裴中泽也郁闷地哼了一声。
张德坤苦笑道:“道长勿怪,非是老夫使诈,实是心系家人……”
裴中泽忍不住道:“适才说了半天,其实你也知自己罪大难赦,真正所求的,是为了家人吧?”
张德坤默认不语。
赵然问道:“传讯符在哪里?”
张德坤抬了抬脚,示意自己鞋底,有衙役抢过来除去他的鞋子,只见鞋底高帮处有一道暗扣,轻轻拨动后,露出黄纸一角。衙役将黄纸拽出来递到赵然面前,赵然展开一看,正是传讯飞符。
传讯飞符是二阶符箓,主人事先留下真力印记,飞符打出后,便会自动飞回主人手中。比如裴中泽便给了赵然两张传讯飞符,赵然今后要找裴中泽,只需在符箓上写好书信,然后打出符箓即可。赵然目前还无法炼制传讯飞符,但他可以在裴中泽提供的传讯飞符上留下了法力印记,这两张符箓被裴中泽收了起来,将来裴中泽同样可以向赵然发符传讯。
众人押着张德坤出了射洪县城,在一处乱石岗上布下埋伏。
赵然将月鸣幻景阵盘取出,依照山岗上天地气机的流向,将大阵布设完毕,然后将张德坤绳索松开,把他推到大阵边缘坐定。
赵然在嘱咐道:“蛇头来了之后,你想办法把他引到你身后那块石头处,喏,就是这块小石头,离你只有三步远。蛇头到了这里,你便赶紧躲开,便算你立功恕罪,可保你家人无虞。”
张德坤看了看身后泥地上那块不起眼的小石头,问:“这便是你们修行中人所用的阵法?”
赵然点头:“入了阵中,他便瞧你不见,因此你有的是工夫躲开,无需担心。切记,说话行事须得谨慎,不可露出破绽。当然,你如果有了别的心思,也大可试试,看看你那位仙师究竟有没有本事和道门较量一番!”
张德坤一笑,道:“放心,不会让他生疑的,大不了老夫和他一起入阵便是。进了阵中,是不是死定了?赵道长,你答允过保老夫一家安康的,老夫临死之人,莫要欺哄老夫。”
赵然摇头道:“你不可入阵,否则容易误伤。你也不能有必死之心,由你而起,到蛇头,乃至再网上顺藤摸瓜,这是一条证据链……证据链你懂么?好吧,记住了,你不能死在这里!”
张德坤苦笑:“好吧,老夫明白了,道门和官府需要老夫上堂为证,而且还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呵呵……”
赵然正色道:“无论什么意思,总之你不能死!”
张德坤坐在大阵边缘,抖手发出传讯符,赵然和裴中泽找了个隐蔽处藏好,同时将跟随而来的一众巡察和衙役遣散走远。
静静等候了小半个时辰,忽见远处林中走出来一个又矮又胖的青衣人,形貌与张德坤所述差相仿佛。这矮胖子左右张望一番,然后看见了山岗上的张德坤,快步向这边赶来。张德坤也站起身子,躬身向青衣人施礼:“仙师!”
矮胖子几步便上得岗来,身形动如脱兔,相貌虽然不雅,但行止之间倒也颇有几分仙师气象。
矮胖子来到张德坤面前,问道:“老张,什么事情那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