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中点头:“不错,此三人出道于邛崃山中,武功极高,江湖间赫赫有名!”
刘致广吸了口冷气:“莫非又要行西真武宫张监院之旧事?”
“非也……”陈致中将之前自己和董致坤、蒋致恒谋划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但把出主意的人改成了董致坤,执行者仍是蒋致恒,至于他自己,则说是被董致坤他们强行索要了两千两银子,以为邛崃三丑出手的仪礼。
听罢,刘致广勃然大怒,道:“我道门遮护大明天下数百年,从未听说过有此等道匪勾结之事,当真是奇谈!真正的奇谈丑闻!”
陈致中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老兄别装得正义爆棚了似的,大家什么情况都知根知底。但嘴上也义愤填膺的附和:“正是这话,朗朗乾坤,董致坤等人行此丑事,真个污浊不堪!”
刘致广冷哼了一声,问:“早知此事,为何今日才说?”
陈致中早有腹稿,当下惭愧低头:“原本以为他们说说而已,顶多发泄发泄对赵师弟的不满,哪里想到他们真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直到今日向我索要银子,我才知道事情已经起头三个月了……实在是师弟我思量不周,如今追悔莫及。”
刘致广暗道你是心疼你那两千银子吧?让你投靠姓董的,如今赔钱了吧?
细细思索应对之策,一时之间却无从下手,于是问陈致中:“师弟既然将这等大事告知与我,心里可是有了成算?”
陈致中肃然道:“惟今之计,须当速速报于西真武宫,请道宫出面,惩治董致坤和蒋致恒。”
刘致广摇了摇头,这个建议太蠢了,他都懒得解释为何不妥。可要让自己去想,却怎么都想不出好办法来,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姓董长心眼了?竟然想出这么个损招,别说,还真是难以化解……”
这件事情如果真要解决,并不很难,无非是再请高手去大青山诛除邛崃三丑——当然,高手没那么好请,自己一时间也没有门路,但只要肯多掏银子,总能找到几个的。但这样做对他刘致广有什么好处?他想要化解的结果,是要将董致坤从监院位置上轰下台去,可想来想去,总是难以找到好办法。
实在不行,就卖赵然一个好,知会他一声,让他领了自己这份情就是。正要开口之际,却听陈致中又道:“不报西真武宫?晤,师兄言之有理,说不定杜方丈和徐监院会替姓董的遮掩此事,那干脆就报玄元观!”
刘致广一拍脑门,立时省悟:“正是!宋监院如今不就在玄元观么?咱们写信给宋监院,把姓董的丑事告诉他……对了,陈师弟,此间事你干系甚大,不过万万不可露了马脚,若有什么事情,再速速告知于我,将来必少不了你的功劳。”
两人商定已毕,陈致中从刘致广屋里退出来,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渍,心道可算是把自己摘清了。自己这回可当真够悬的,差一丝丝便要误入歧途。不过也不怪自己,谁能想到赵师弟居然授箓了呢?而且修行似乎不错?
刘致广在屋里踱来踱去,一分睡意也无,他胸中心潮澎湃,平日里自诩的养气功夫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一个劲给自己打气,幻想着成为无极院监院以后应该怎么执掌院务。忽而又想,自己是不是明日便去拜望三都呢?还是再等等,等自己收到宋致元的回信?
无极院中暗潮涌动,监院董致坤一点也不知晓,他此刻也没心思顾及道院里的烦心事了。
董致坤当天晚上离开的无极院,正好是陈致中登门去见刘致广的时候,由蒋致恒带了四个方堂巡查护卫,乘马车离开了谷阳县,于第二日中午赶到了府城平武县。
董致坤在西真武宫门房内受到了很高的礼遇,客堂的道士都知道他是方丈和监院的心腹,是以不曾刁难,和当日赵然来时相比,绝对不可容日而语。
而且董致坤一见就见到了俩,方丈杜腾会和监院徐腾龙。自从徐腾龙担任监院以后,杜腾会终于扬眉吐气,徐腾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下属,早就习惯了“大事不决问方丈”。
董致坤重新求证了一遍得到的消息,这回更惨,情况比他想象得严重,赵然虽说是记名弟子,但却实打实授了道士箓职,而且据说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修士。另外,杜方丈还告诉他一个更吓人的消息:华云馆之所以愿意付出那么大资源为赵然授箓,似乎是因为玉皇阁中有人发了话。
听到这个消息,董致坤眼前瞬间黑了,好悬没有摔倒在地上。
耳中还在听着杜方丈的训诫:“……此事便算是揭过了。此人与馆阁之地纠缠甚深……”
董致坤委屈道:“当日方丈你老人家不是说,这赵致然与馆阁没有瓜葛,所谓瓜葛都是流言么?”
徐腾龙在旁瞪眼:“董师侄,怎么说话的!”
董致坤连忙拜倒:“师侄我已经六神无主,说话行事多有乖张,不敬之处还望方丈和监院海涵。”
杜腾会摆了摆手,含笑道:“无妨,这事不怨你,也不怨我,要怨就怨景致摩。这话是景致摩说的。”
“景都管?那就请景都管出来,跟咱们解释解释,他当日为何指黑为白,硬说赵致然和馆阁没有什么瓜葛!”
叹了口气,杜腾会幽幽道:“请不动了,上个月,景都管已经调去潼川府了,任职紫阳宫监院,啧啧,当真是年轻有为啊,才三十多岁,便做到了道宫监院的位置,当真是后生可畏!”
第二十八章 暗流汹涌(二)
景致摩外调潼川府,升任紫阳宫监院,这件事情和董致坤无关,也不是他羡慕得来的,但却令杜腾会和徐腾龙很不舒服,是以又在这件事情上唠叨了几句。
董致坤心思不在这个上头,所以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同时关注着面前两位大人物的神态表情,指望在对方心情最为舒畅的时候再插嘴说话。
说着说着,杜方丈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叮嘱董致坤道:“赵致然被你发落到了君度山那种蛮荒之地,这已经算是解下了不小的仇。你回去后找个机会和他谈谈,套套口风,若是他心中没有怨怼,唔,恐怕不太可能,只要他的愤懑之情不再如之前那么强烈,便可和他谈一谈,在你无极院中寻个职司,让他回来便是。若是他愤懑之情未解,咱们就再等等,等到他怒气减淡了,再说修复合好的事情。平日里多上点心,他有什么难处便出手关照一二,一次两次或许难以释怀,次数多了,他必然会新生愧疚,从而接受你的缓和关系的好意。”
好不容易等杜方丈话语稍顿,端杯饮茶,董致坤连忙把话递了过去,他满嘴苦涩道:“方丈,恐怕这件事情不好收场了。”
杜方丈一愣:“何故?”
董致坤便将自己找人去大青山驱使贼匪难为赵然的事情说了,杜方丈脸色当即就变了。
“有没有闹出人命来?”
“听说死了几个百姓……”
杜方丈勃然大怒,指着董致坤大骂:“你糊涂!怎么能干出这种蠢事?这不是将把柄直接递到人手上么?现在好了,结下了血仇啊,血仇!怎么解?你做人怎么不知道预留余地呢?”
董致坤一缩脖子,小声分辨道:“谁想到会出了人命?我本意只是给赵致然增加些麻烦,让他向我低头……这不是您告诉我的嘛……”
杜方丈气得将茶杯直接砸在董致坤身上,董致坤被茶水泼得满脸都是,还好茶水已经不烫,但饶是如此,也显得极为狼狈,因此不敢再说,只低头默默跪在杜方丈面前。
徐腾龙劝解道:“师兄,且莫生那么大气,消消火……死了几个穷措大而已,未必赵致然便会放在心上。”
杜方丈摇头道:“你才来不久,不知道这赵致然的底细。此人最好欺世盗名,在谷阳县名声极大,他若是对此不闻不问,自己的脸还要不要了?”转过头来冲董致坤喝道:“被驱赶过去的那些贼匪呢?知不知道你是主使?”
董致坤忙道:“从那些贼匪口中,是断然查不到我这里的,他们压根儿不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去了四拨贼匪,都被赵致然的杀光了。”
杜方丈一抚额头,叹道:“看看,死了几个百姓,他便将所有贼匪都杀了,这要是知道整件事是你主使的,他能放过你么?”
董致坤哀求道:“还请方丈想个法子,我听说赵致然在华云馆授了箓职,万一事后追究起来……还求方丈和监院给条活路!”
厅堂内良久无语,直到董致坤跪得膝盖生疼、浑身酸软之时,杜方丈才终于开口:“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回你的无极院乖乖坐监院去,剩下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董致坤焦急道:“还请方丈和监院速速出手,赵然已经离开了君山,正是要去大青山。总之这件事情必须从快,否则等赵然打听清楚底细,一切就都晚了!”
徐腾龙插话道:“你先回去吧,这边自有安排,有什么事情,我们会及时告知你。赶紧找人去把那个什么邛崃三丑弄走,让他们赶紧离开,切莫被赵致然逮着,否则一切就都晚了。你也莫慌,就算赵致然查到了你,也大可抵死不认。咱们道门之中,虽说子孙庙和十方丛林仙凡有别,但终究一脉相承,都受庐山总观辖制,他就算成了修士,也不能肆意处置你。”
“是,多谢方丈,多谢监院。”
董致坤离开后,徐腾龙望向杜腾会:“师兄……”
杜腾会阴沉着脸,良久不语。
徐腾龙又道:“师兄,此事与咱们无关,你又何必犯愁?到时候顶多将董致坤抛出去抵罪就是,哪里牵扯得到你我头上?”
杜腾会斥道:“你糊涂!这么大的事情,你说牵扯不上就牵扯不上?董致坤是你我一力提携起来的,当日三都议事时,白腾鸣和廖腾乔都明确表示了反对,他若是出了事,你和我避得过去?”
徐腾龙安慰道:“就算这样,顶多就是失察而已……”
杜腾会怒气不争,指着他道:“师弟,那么多年了,你这见识为什么就是打不开呢?到了你我如今的地位,做任何事情,都要放开眼界去看,决不能局促一隅,否则就是坐井观天。咱们是怎么坐稳西真武宫高位的?是因为张云兆死了,又有总观出头,故此你才能占了监院之位,我这做方丈的也才能从白马山回来。”
徐腾龙摸了摸鼻子,没敢吭气。
杜腾会又道:“张云兆死了快半年了,李云河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难道不奇怪么?你我都出自湖北,并非川人,更不是李云河的人,咱俩出掌西真武宫,你以为李云河就那么心甘情愿?他无时无刻不盯着你我的一举一动,就等着你我犯错……我听说他一直怀疑,认为张云兆的死和你我有关!师弟,这一次要是处理不妥,你我就不是失察的问题了。”
徐腾龙喃喃道:“怕是不至于吧……”
“不至于?四年前,孙腾云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徐腾龙愣了愣,没有说话。孙腾云与杜腾会、徐腾龙一道,同样出自湖北,湖北乃道门大省,是庐山总观最为倚仗的道门腹心之地,经常向各省输出人才,以助简寂观掌控地方。当年孙腾会来到四川顺庆府,出掌北极宵宫监院,不过两年时间,便因为涉及到一桩五十万两银子的贪弊案而锒铛入狱,其后在狱中畏罪自杀。
只听杜腾会道:“我到川省也有两年多了,前后多方打听,也没瞧出什么可疑之处。但我始终想不明白,孙腾云俗世家中豪富,他又年富力壮,乃总观着意看重的人选,正是前途无量之际,怎么会为了黄白之物而自毁前程?再者,孙腾云一向惜身惜命,他当年花三万两银子购入紫母腾蛟一事你还记得么?”
“记得,那玩意儿据说可以延寿,但只是风传,连馆阁之地的修士都没有证实。这笔银子可当真花得……阔气!”徐腾龙摇了摇头。
“你说他怎么舍得死?而且连总观派来核实案情的林都管还没赶到的情况下,就自杀了?”
“不是说,当时总观来了一位大炼师验尸查核,确认了的确是自杀么?难道以大炼师这般仙道高人也能犯错?”
杜腾会摇头:“这就不知了,但无论如何,我至今仍然忧虑。”
徐腾龙道:“那师兄你说怎么办?”
杜腾会道:“不能任由董致坤出事,他若出了事,你我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你那条线还联系着么?”
徐腾龙抿了抿嘴唇,口中发干:“师兄,我是真不想和那边再有什么牵扯了。”
杜腾会拍了拍徐腾龙肩膀,叹道:“这也是无奈之举……”
徐腾龙摇头道:“董致坤毕竟是一县监院,他若是死了,关系太大。”
杜腾会怒道:“糊涂!谁说让你对付董致坤了?无论死活,只要他出事,李云河恐怕都会扯到你我头上!董致坤必须好好的!”
“师兄是说……”
“除掉那个什么邛崃三丑,立刻!银子你我各出一半,就这样!”
徐腾龙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样最好。”
第二十九章 交手
赵然坐在一处山洞之中,看着天空中压下来的瓢泼大雨,不禁很是犯愁。他只是刚入“道士”境的修士,虽然华云馆发下来的道袍可以防火防水,但这么大的雨,想要继续在山中寻找那帮强人的踪影,仍然举步维艰。
山洞很小,前后不到一丈,左右不过三尺,老驴缩在赵然身后,驴尾已经扫到了洞中的后壁之上,将赵然顶在洞口处,时不时被落进来的雨点打在鼻尖之上。
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减不下来,赵然决定先把肚子填饱。他在扳指中挑选了几样吃食,正要取出来,却看见空间角落中被乱七八糟各色物件压着的小茅屋。
赵然心道自己真是傻了,张老道留下的这顶茅屋虽然残破,但好歹能够挡挡身前的雨水不是,怎么就想不起来呢?于是取出茅屋。茅屋不大,刚好塞满这座小小的山洞,赵然和老驴一起挤在茅屋里,老驴的半个屁股还露在外面。
张老道编制的这座茅屋还不错,下面是带了兜底的,同样以茅草编制而成,坐在里面,就好像坐在草堆中一般,在这荒山野地之中,感觉分外舒适。
赵然一边吃着干粮和烤肉干,一边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搜寻。
五天前夜宿时,赵然遇到了黑店,想要杀人夺财的老两口事儿没办成,反送了性命,而且让赵然对大青山的许多情况有了比较详尽的了解。大青山中大大小小上百股贼匪,最大的几支处于深山之中,围绕在主峰帽儿山周围,其余的则散布于各处山头。据说帽儿山中有仙,一直庇护着躲进山中的贼匪,是以道门对此地听之任之,并没有过多干涉。至于最近冒出来抢山夺寨的强人,老两口也听到一些传言,说是功夫很好,已经抢了好几座寨子了,其他的便一无所知。
不过老两口为求活命,当时竭力表现,也给赵然提供了追踪的线索。他二人一口认定,这些强人要么死了,要么应当是在大青山边缘一带活动,因为他们的做法破坏了大青山的规矩,绝对无法太过深入大青山。
赵然将这老两口处死了,除了这两人不是善茬,留下来只会祸害他人外,还能获得一笔功德力,这也让赵然动了在大青山“剿匪”的念头。
按照老两口的提示,赵然开始沿着大青山南麓搜寻,到目前为止,已经找到了六七处山寨。这些山寨规模都很小,贼匪人数不多,最大的不过二十来人,最小的只有猫三两只。而所谓的山寨,也不过是些山洞,或者是山岗上的几间破屋子。赵然没有打草惊蛇,他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