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赵然有修为在身,如果不是提前做了防范,不仅设置暗桩,而且大练庄丁,君山地区的开荒计划绝对无法完成。
这件事肯定不能被动消极应对,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一套不可行。如果任由情况继续下去,君山地区就很难安宁下来,成天忙着剿匪,还怎么种地了?还怎么过日子了?
赵然想了想,问道:“这两个月,来君山的贼匪都出自那几个县?”
金久道:“有从咱们川省平武县和甘肃文县交界处过来的,有从保宁府青川县和陕西略阳交界处过来的,这些大山都在三省交界处,各地官府向来约束不住。”
赵然沉吟道:“这么说,让官府出面是不行的了?”
金久摇头:“行文过去,人家肯定答应帮忙,但就这么十几个人,又是在三省交界的大山里,怎么找?就算找到了,四县官府合力办案,这又得费多少工夫?没有半年一载,难!可若是真等个半年一载的,咱们君山可真撑不住,百姓们恐怕都得跑光了。”
钟三郎建议:“上月县衙里不是有差役过来么?不如请告县衙,干脆派些三班衙役,常驻君度山巡察?”
钟三郎是新进的火工居士,对世事不甚明了,其他人却都多少有些见识,闻言各自摇头。
上月时,金久曾让关二去找过孔县尊,但孔县尊避而不见,金县尉倒是派了几个衙役过来,但巡视了几天便自行回去了,那几个衙役说得很有道理:我等公务繁忙,不可能常驻此地,既然已经无事,我等便得回去复命,下次再来贼匪,速报我等知晓便是。
金久向他解释道:“派几个衙役弓手过来,是顶不上用场的,除非调动卫所军兵清剿,但……每次来的贼寇就那么十几二十来人,让卫所调兵……此事绝无可能,而且还不如咱们用自家庄丁顺手。”
关二叹道:“若是能将咱们院里方堂的巡察都调过来就好了,如今只有我和鲁进二人,当真……唉……”
现在无极院的监院是董致坤,方堂方主是蒋致恒,都和赵然不对路数,向他们求助,那不是自己伸脸过去让人打么?
金久之也曾多次行文向无极院禀告此事,但无极院的回应果然不积极,后来关二还曾经亲自回去过一趟,但监院董致坤只说,这是县衙的事,与道院无干,便不再搭理关二。
赵然苦思良久,实在没有更好地解决办法,想来想去,只能自己出一趟远门了,于是道:“君山的事情,你们好生担待着,尤其注意防卫贼匪。为今之计,看来只有我亲自走一趟,去北边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形。”
关二和鲁进都要跟着去,但被赵然拒绝了:“我的本事,你们这些时日也见过的,江湖中人,哪个能伤得了我?再者,我走之后,你二人还要好生操练庄丁,若是再有贼匪,还须你们出力才好。”
赵然和众人告别之后,骑上老驴就离开了君山庙。临走前还特地去小君山五色大师的洞府见了个面,请这位灵妖照看好君山百姓。有五色大师坐镇小君山,小乱子或许不可避免,但大体安全总是没问题的,赵然也走得放心。
老驴的速度越发迅捷了,从君度山向东北方行进,只用了不到两天,便越过谷阳县,直抵平武县东北的大青山。大青山横跨三省四县交界处,方圆二百余里,叫得出名字的山峰就有十多个,其他大小山头不下百个。因为处于四川、甘肃和陕西交汇之所,又是莽莽大山,官府管辖无力,因此便成了江湖上亡命之徒的栖息地。
赵然赶到大青山时,已经天黑了,他便在山外寻了一处猎户人家借住,摸出一把铜钱给过去,算是食宿的花费。
吃了猎户老两口送来的简陋饭食,赵然静坐屋中修炼,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隔壁房中有了动静。赵然心思一转,凝神仔细倾听,却原来是猎户夫妇在小声谈论。
“不好好歇着,你这是起来作甚?”
“老头子,我去看看隔壁那小道士翻了没……”
“你疯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这单生意不要做!”
“我知道,我知道,江湖上行走的有些人不能招惹,道士是其中之一,但也不能太死心眼……这小道士看着细皮嫩肉的,不像练家子,我专门看过他的手,没茧子……”
“这事儿怎么保得万一?据我所知,江湖中有几门绝技,越练肌肤越滑腻。”
“你又想念那个小骚蹄子了?”
“你这是从何说起?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行了,别跟这毒誓发咒了……小道士如果功夫真好,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了,你看他现在都不知道,肯定药翻了。这小道士出手就是五十文钱,连数都不数,身上肯定有好东西,把他往地里一埋,那不是平白发笔财么?”
“你还真是行险……”
听到这里,赵然不禁哑然,他现在无论坐卧行走,都一门心思处于修炼之中,还真没留意吃的饭里被人下了药。其实也不怪他,凡是入了道士境的修士,俗世中的一般毒药已经没什么威胁了,吃下去也会很快被法力自行化转,于身体无害,甚至有益。
在《芝兰灵药谱》中记载的许多灵药,若是拿给凡人食用,吃一个死一个,而修士们炼制的丹药,有时候毒性更重三分。比如赵然服用过弥补精元的药汤和药丸,如果换了别人,早就一命呜呼了,但对他而言,却是极好的补品。
这就是修士和凡人之间的区别。
赵然耳朵极灵,分辨出隔壁两人窸窸窣窣下了床,似乎还抽出刀剑之类的兵刃检查了一番,蹑手蹑脚就向自己这间屋子走来。
赵然摇了摇头,既然是家黑户,那就别怪自己施展辣手了。
听脚步声到了门口,赵然从床榻上下来,不慌不忙穿上鞋,过去将门打开。
老两口正侧着耳朵趴在门缝上偷听,冷不丁见门一开,都是一怔。
赵然见他二人一个提刀,一个执斧,而且刀斧刃口上隐隐有腥红之色,也不知害过多少性命,于是更不废话,法力一吐,双掌隔空推了过去,顿时将两个老贼打得口吐鲜血,身子往后栽倒。
赵然一愣,心道不会吧,可别打死了,自己还有话要问呢。
第二十六章 三个诸葛亮
无极院,监院居舍。
监院董致坤直勾勾瞪视着眼前这封书信,仿佛盯着的不是书信,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忽听门外有人禀告:“监院,我是蒋致恒,听说监院你有事吩咐?”
董致坤将心神从书信上收了回来,长出了一口,道:“蒋师弟进来吧。”
方主蒋致恒小心翼翼地迈步进屋,向董致坤稽手一礼,董致坤点了点头,道了声“坐。”
蒋致恒坐定后,董致坤又道:“等等陈师弟,他应当马上就到了。”
话音未落,知客陈致中进了门,冲董致坤笑了笑:“见过监院。”又冲蒋致恒点头:“蒋师弟也来了。”然后自行找了个座坐下。
董致坤起身,亲自将房门紧闭,然后坐回来,叹了口气道:“自我接任监院以来,两位师弟一直鼎力相助,若非如此,我也不能那么快就把院中事务梳理磨顺。”
陈致中抢先道:“监院师兄客气了,师兄明智睿决、远见卓识,乃我无极院少有的英杰,自师兄掌院以来,诸般事物井井有条,上上下下和睦一心,院中已有多年不见的新气象,我等发自肺腑敬重师兄,甘愿为师兄鞍前驱使,哪里谈得上鼎力相助。再者,师兄处事公允,奖功惩过,我等竭力报销也是应当,若无师兄提携,哪有我陈致中今日之为知客?哪有蒋师弟今日之为方主?蒋师弟,你说是么?”
蒋致恒没有陈致中的马匹本事,只能唯唯应是。
董致坤听得心头大悦,面上谦逊道:“两位师弟抬爱,大伙儿今后携手共进,谈什么提携……”顿了顿,又道:“今日找两位师弟前来,是想说说君山庙祝赵致然的事情。陈师弟当日出的点子很妙,几月下来,君山庙已有不支之兆,上月赵致然将关二派来求助,便是君山庙支撑不住的明证。当然,这里面也多亏了蒋师弟的请托,邛崃三丑才应允出手,蒋师弟功不可没。”
陈致中微笑道:“监院师兄又客套了,还得靠师兄定计,出主意简单,做决定最难。”
蒋致恒苦着脸道:“监院,两千银子我还代垫着,这可是我全副身家,如今宅中传话,说是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董致坤微晒道:“那么大一个无极院,有我董致坤在,莫非还能赖账不成,待今秋院产大收之后,便将银子发给你……你也知道,这钱不是正路,库房不好开支。”
蒋致恒无奈,只得作罢,随即又道:“对了监院师兄,邛崃大丑家中大郎欲入西真武宫方堂一事,不知有没有消息了?”
董致坤支吾道:“此事我已代为运作,但你也知晓,这相当于洗白身家,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不过你放心就是,西真武宫杜方丈、徐监院都与我相交莫逆,此事总会给你个答复就是,只是杜方丈和徐监院也需要时日摆平各方关隘……”
蒋致恒叹了口气:“总之监院多多上心就是,邛崃三丑可是江湖上有名的悍匪,武艺精绝不说,而且动辄与人性命相搏,万一翻脸,师弟我当真吃不消。”
陈致中在一旁暗自偷笑,心说这位蒋师弟真是心眼不怎么灵光,说出来的话总让董致坤不痛快,难怪在院中那么多年,始终提不上来,若非董致坤在院中毫无根基,恐怕蒋师弟这一辈子也就是方堂的一个管事道士了。
陈致中连忙道:“这邛崃三丑也是,非要让那小子去西真武宫,其实来无极院不一样么?有董监院在,还怕亏了那小子?”
这句话直接替董致坤打了圆场,董致坤松了口气道:“正是,你再问问,若是愿意来无极院,任何时候都可,甚至可以让他受牒传度,若是坚持去西真武宫,便得给咱们点时日,那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陈致中连忙将话题岔开,问:“监院师兄,是否下一步还有什么变故?只要师兄说出来,我等必效全力。”
董致坤叹道:“正是有些变数。我今日接到西真武宫来信,说是赵致然授箓了。”
“啊?”陈致中和蒋致恒齐齐一怔:“授箓?”
“正是,授箓为道士。”
授箓和受牒可是两码事,虽然都是入门成为道士,但授箓入的可是修行门槛,从今以后,等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的区别。
“他不是正骨未成么?怎么能授箓呢?”
“是哪里授的?华云馆么?”
“是不是西真武宫消息搞错了?他一个俗道,馆阁如何会让他入门?”
“难道他又有机缘?不曾听说啊。”
董致坤无奈道:“谁说不是呢?你们怀疑的,也是我怀疑的,但虽说想不通,可书信是真的,徐监院不可能拿这件事情开玩笑。具体原由尚不知晓,赵致然能否修行同样一无所知,杜方丈和徐监院都在想法子打听消息,让咱们留神。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听说赵致然是以记名弟子身份授箓,还不曾列入华云馆门墙。今日找你们过来,就是商议一下,该如何措置。”
一时间房中寂寂无声。
片刻后,董致坤催促道:“说说,现在该当如何?北边搞的那些手段,还要不要继续?”
赵然在华云馆授箓,这个消息令人相当震惊,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受到的威胁陡然加剧。如果之前还存有几分慢慢折磨人的乐趣,那么现在这种乐趣就已经转变为恐慌了。
至于是否列入华云馆门墙,这已经不在考量之中了,无论真传弟子,还是记名弟子,其身份都不是十方丛林这些俗道能够相提并论的,如果不能及早除去,等到赵致然成了气候,单单凭借修士身份,就能让他们在道门中彻底玩完,更无前途可讲。
三个人都明白,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赵然进入修行的门槛究竟有多深,毕竟传说中,道士境也不是不可力敌,刚刚进入道士境的许多修士,因为尚未修炼道术,或是所学道术不精,因此江湖中的高手们还多少能够伤及他们。而一旦修行深入,甚至进入了羽士境,除非以绝对的数量围攻,否则基本上立于无敌之境。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的决定是派人去君山庙打探打探,摸摸赵致然的底细再说。
陈致中和赵然还算有些交情,因此由陈致中出面,写了一封问候的书信,交由蒋致恒手下一个方堂的巡查带信过去。这个巡查是蒋致恒的心腹,但和蒋致恒之间相处还算谨慎,赵然任职方主那一年,并没有看出来二人间的关系,以此人送信还算稳妥。
等了没几天,信使回来了,说是没有见到赵然,据说他到的前一天,赵然刚刚离开君山,按照关二的说法,是去的“北边”。巡查带回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赵然在华云馆中授箓的事实,同时更令人震惊的,是关二亲口告诉他,赵庙祝身上有道术傍身,已经入了修行门槛。该巡查还禀告说,君山一带的百姓口中,多有赵庙祝乃仙神所化的传言,据说屡屡展示仙术,深得百姓们爱戴。
事情至此,已经出了董致坤、陈致中和蒋致恒这三个人的控制能力之外,董致坤决定立刻前往西真武宫,寻找自己的最大靠山——杜方丈和徐监院。董致坤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如果说他原本只想狠狠整治整治赵然,以便自己出口恶气的话,现在已经到了巴不得赵然立刻去死的地步。
而当夜,陈致中在自己屋中苦苦思索之后,敲响了高功刘致广的房门。
第二十七章 暗流汹涌
刘致广正要入睡,却听房门外陈致中低声叫门,本欲不予理睬,奈何陈致中敲门声始终不停,无奈之下披衣起身,磨磨蹭蹭将门打开,没好气道:“陈师弟,那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可好?”
陈致中满脸焦急之色,一闪身强行挤了进去,又将门合上,郑重问道:“刘师兄,你我同门那么多年,我一向是敬重师兄的,但今日还得重新问个明白,若是有大事发生,我能信任师兄么?”
刘致广不悦道:“这是哪里话?你愿意信任便信任,若不愿意,也是你的事,我刘致广为人如何,整个无极院上上下下全都明白,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对不住人的地方。”
陈致中点了点头,道:“如此,容我再问师兄,师兄对赵致然师弟,心里究竟怎么看的?”
刘致广怔了怔,上下打量了陈致中一番,冷笑道:“也不怕你知,我与赵师弟,私交甚笃,但公归公、私归死,你若是以为可以借此拿捏我,想也休想!”
陈致中苦笑道:“看来师兄于我多有误会。不瞒师兄,师弟我近期与董监院走动得多了些,但并非本心,董致坤是监院,有事找我,我还能拒绝不成?”
刘致广一万个不信,只是冷冷道:“说这些做什么,你到底来找我何事,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痛快。”
陈致中郑重道:“也罢,实话与师兄说,君山庙恐有大祸!”
刘致广愣了片刻,失笑道:“君山庙虽小,却也是我道门布道之所,哪里会有什么祸事?刘师弟有些危言耸听吧?”
陈致中道:“个中详情便不多讲,只是告诉你,经我多日探听,董致坤和蒋致恒二人勾结,已请邛崃三丑出手,准备为难赵师弟。”
刘致广皱眉问:“邛崃三丑?”
陈致中点头:“不错,此三人出道于邛崃山中,武功极高,江湖间赫赫有名!”
刘致广吸了口冷气:“莫非又要行西真武宫张监院之旧事?”
“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