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宝饭
内容简介:
道门掌控的天下,应该怎么修炼?
符箓、丹药、道士、灵妖、斋醮科仪……
想要修仙,很好,请从扫厕所开始做起!
符诏到来的时候,你需要站在什么位置?
第一卷
第一章 非典型穿越
大明嘉靖十二年三月,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龙安府石泉县。
县东六十里外的赵庄,日头西斜,赵然双手拄着锄头,眼望垄下的禾田,额上全是汗水。
如果是常态化的穿越,那么赵然或许会抚掌大笑,庆贺自己中了大奖。能够玩一玩大开金手指以出人头地、甚至改朝换代的游戏,这是每一个穿越者都朝思暮想的愿望。
但是很遗憾,赵然只能将麻布粗衣裹在腰间,踩着破烂溜丢的草鞋,赤着上身在田间卖力劳作。大明朝以农为本,作为农民,就要谨守本分,踏踏实实的在社会最底层辛苦耕耘,为国朝之根本添砖加瓦,这是赵然的宿命。但这样的宿命,作为穿越者的赵然又如何能够心甘情愿的接受?
赵然穿越的躯体属于赵三郎,令赵然吃惊的是两人居然同名同姓,这不禁让他好一阵遐想,是不是同名同姓也是穿越的必要条件之一?
去年之前,赵三郎的日子还是很有奔头的。父母省吃俭用,供三郎在邻村私塾念学,三郎也不辜负亲恩,书念得极好。可原本大有希望过童生试的三郎被赵然穿越了。
被穿越的赵三郎,或者说穿越后的赵然学业每况愈下。原因很简单,赵三郎不仅留给赵然一副躯体,而且附带赠送了脑海里的一切记忆。
国朝还是叫大明,但不是赵然认识中的大明,因为西边还有夏国和吐蕃。
年号依然是嘉靖,皇帝却不是朱厚熜。
官府依然治理民世,但不再拥有绝对的权威。
甚至所处的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龙安府石泉县,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那个秦岭和巴山之间的西部蚕桑第一县。
因为这个世界有一个道门!
赵然大概知道,道门才是国朝的根基和柱石,是官府治理世间的幕后推手。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以赵三郎的资历,赵然无法了解更深层次的“黑幕”。
赵然隐约知晓,似乎道门里是有真仙的,前世小说里的腾云驾雾和法宝飞剑并非只是传说。不过赵然没有亲眼见过,只是人们都这么说——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些东西依然是传说,但却比前世更加靠谱。
不过赵然确实亲眼见过县尊大人和阖县官员、士绅名流在高道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那个场面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于是赵然不思进学了。
能去拜访名师苦求仙道当然是第一选择,对于穿越者来说,这种渴望之强烈不需要解释,不过修仙的机会对他来说太过渺茫。
转而求其次,哪怕学不到仙道,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加入道门明显比加入官府更有盼头。对于前世在政府部门混了十多年,已经是省直机关处级干部的赵然来说,这个选择是顺理成章不需思考的——虽然他这个处级最多时才管过两个人。
去年年底,赵三郎的父母双双因病过世,服孝的责任无可推辞的落到占据了三郎躯体和记忆的赵然身上,赵然无法再于塾中念学,只能老老实实回家守孝。先生叮嘱他不可荒废学业,但显然赵然没放在心上。
让赵然彻底放弃学业的事件,是一场宏大的法事。族长没有熬过七十岁,在年关之际离开了人世。继任族长的四叔从清河庙请来了几个道士,足足做了三天法事。到四叔家帮衬的赵然因为识字,且能算数,于是在账房听用。亲眼目睹着十多筐果蔬、数十斗稻米、七只活鸡和三头羊被送入清河庙,赵然连续几夜都没有睡好。
赵然知道族长家很富庶,但亲眼目睹之下才知道究竟有多富庶,要知道,赵然穿越过来大半年,至今没有吃上一块肉!
听说族长是道院里的火工居士出身,他的偌大身家都是在道院中攒下的。下了山门后,一回赵庄就被推举为族老,没过两年便接过了族长之职。以赵三郎的记忆当然不知道火工居士究竟是干什么的,但赵然是穿越人士,不用过脑子就明白,这种身份大概就是道门里的杂工一类。连杂工都能混那么好,可见道门的权势之一斑。
当十贯嘉靖通宝被装到车上拉出赵庄的时候,赵然便终于息了读书的念头。他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挤进道门。
可惜家中一贫如洗,无有余财,赵然如果离家二十里,肯定就得饿肚子。若不是邻居赵大叔帮衬,赵然恐怕连这个冬天都挺不过去。就连祖传的三亩薄田,也操弄得不像样子。在可以预计的未来小半年内,赵然还得依附着赵大叔求活。
从另一个角度讲,就算赵然还想苦读举业,家里的境况也绝对不允许了。
所以赵然的足迹离不开赵庄,想寻求加入道门的门路只是痴心妄想。就连打听点消息也难,庄户村民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贫穷人家,还没死鬼赵三郎见识开阔呢。
赵然也有考虑过以举业为名,向新任族长借贷些盘缠,好供自己“求访名山”。但四叔虽然挂了个“叔”字名分,却显然没有身为“亲戚”的自觉。四叔同意借给赵然铜钱十贯,或是银十二两,但须以赵然祖传的三亩田为质。说白了,四叔不认为赵然能够还得起这笔钱,赵然自己也觉得还不起,所以这笔借贷其实就等若卖田。
哪怕赵然是穿越者,对于变卖身家的事情也得仔细掂量掂量。四叔同意借出的这笔钱可以维持赵然一段时间的生计,如果在家坐吃山空的话,可以撑上一年多,如果外出游历的话,顶多半年就得消耗一空。这意味着,赵然在拿命换半年的时间,半年内找不到机会,赵然很有可能变成饿殍,成为悲催的穿越失败者。
于是赵然患得患失的考虑了一个多月,直到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
但自从赵然向四叔透露了借钱的想法后,形势就慢慢不由自己掌控了。浇田的渠水常常被四叔截断,令赵然不得不辛辛苦苦到溪里挑水灌溉;四叔家的耕牛和羔羊常常会“走失”到赵然的田地里,优哉游哉的啃吃秧苗;帮衬自己的赵大叔一家也受到了威胁,偶尔遭到与赵然相同的待遇。
赵然很气愤,可是却深深无奈。先不提宗法社会里族长的威权,光是四叔家几个健壮的子弟和家仆,就不是赵然和赵大叔能够惹得起的,更别提赵庄三成人家都是四叔的佃户了。赵然屡屡气急了的时候,每当拿起家中仅有的一把破菜刀,都会斟酌良久后叹息着放下来。前世十六年的学校教育、十二年的公务员经历,都让赵然性格中天然带有做事前仔细斟酌后果的习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做出拔刀相向、血溅三尺的过激反应。
只是牵连了赵大叔,这让赵然很是愧疚。
完成一天的劳作,赵然回到自己敝陋的土屋中,架起木窗。夕阳的余晖透进房里,给黑暗的屋子带来了些许光明。赵然就着这点光亮盛了一碗昨天就熬好的稀粥,在灶灰中摸出两个番薯,想了想,又放回去一个。
等到吃完以后,屋子里已经漆黑一片了,赵然躺倒在床榻上,破败的木板咯吱了好几声。他双手枕在脑后,透过木窗静静的望着夜空。
一梢弯月不知何时挂在了院中老杏树的枝头,漫天的繁星将黑漆漆的远方山峦映衬得更加深邃。偶尔不知名的山鸟发出脆啼,伴着零星的蛙鸣,好一派田园风光。
如果不是腹中传来的阵阵饥饿感,赵然这个时候也许会犯点酸水,默诵几句陶大家的田园章句罢。只是这饥饿感,真的让人很无力,赵然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艺术。他脑海里想的,只是一个问题:这钱,借,还是不借?
借的话,自己能不能找到进入道门的机会?天下道观遍地都是,可要想当道士却极难。要是道门坚持不收自己——这种可能性占了九成,或者应当说是九成九,那自己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混入道门?别看自己是穿越者,但这个世界的“古人”也不是傻子,凭什么绝大多数人都走不通这条路子,自己就能找到办法趟过去?利用穿越前的知识吗?会不会被认为是妖邪而被道门镇压?
如果不借的话,自己怎么在族长的逼迫下熬过去?关键是怎么才能凑足盘缠?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赵然没见过,他也不相信会有这种好事,人生经验告诉自己,只有行动起来才能看到机会——哪怕这种行动是没头苍蝇般的乱撞。
赵然不是土著,对土地的渴望并没有世代耕作的农户那么强烈,坦白说,让他真正当一个在土地里刨食的农民,他也绝对不肯。他也同时在思考,是否干脆卖了田产,以行商贩货谋生算了,在行商的过程中再寻找机会,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可是这样一来,自己的身份就成了商贾,这个世界同样鄙商,赵然想要加入道门可不是仅仅为了一个火工居士的身份,商贾出身会不会对自己在道门内发展起到阻滞作用呢?赵然觉得多半很有可能。
想来想去,他又不禁自失一笑,自己连道门的门槛都没摸到,就在幻想将来的发展,是不是有点太过不切实际了?
不管怎么说,赵然终于还是决定了,直接把田产卖给四叔,这样的话,要价还能高一些。至于生计问题,他已经不愿去考虑了。就算饿死,他也不能坐困在赵庄!
做出这个决定的背后,不能不说有一定侥幸心理在其中——赵然觉得自己既然是穿越者,就应该享受一定程度的主角光环,如果真的饿死于中道之上,那……赵然不禁要问:作者君,这本书你打算只开一章就收尾么?
第二章 突如其来的祸事
面对现实,赵然选择了暂时向四叔低头,打算把田产卖给四叔。既然下定了决心,他这一觉就睡得特别踏实,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转过来。
吃罢早饭,赵然准备前往四叔家。出了门,拉开小院外那半人多高的简易竹篱,抬头就望见赵大叔提着个包袱往自己这边赶。
“大叔怎么来了?”赵然问。
“三郎,快些走!”赵大叔一脸急色,将肩膀上的包袱直接塞到赵然怀里,拉着赵然就要往外跑。
赵然很是纳闷,不知道赵大叔这是什么意思。赵然已经十八岁了,他不想走,赵大叔还真拽不动他。不得已,赵大叔只得停下来,三言两语将事情来由匆匆讲述一番。
今春的早些时候,龙安府西边松藩卫境内的川陵铜矿发生矿难,死了百多个矿工。川陵铜矿是皇产,这事儿归川西宣慰司镇守太监管。于是镇守太监赵德向龙安府下令,征发徭役,以补足矿工缺额。石泉县摊上十二个名额,而赵庄就不幸被抽中一签。
以往遇到类似非正常徭役时,老族长都会从族产中拿出钱来,上缴官府徭役银,以免除服役。但今日早晌的祠堂公议中,新任族长的四叔却没有遵循惯例,而是正常指派人力服役。本来轮序也轮不到赵然这一户,但排在他之前的两户村民却都在“近日”内走访亲戚了,并不在庄中。县上给出的期限又紧,于是赵然便成了悲剧。
“三郎,这是老四的诡计,要是去了川陵,可就不一定有回来的那天了!”赵大叔急得直跺脚,连番催促赵然赶紧逃走。连赵大叔这种直愣愣的庄户人都能看出来,赵然岂能不知这是四叔借机谋私?看来四叔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收下自己的田产了,而只要用好了这个机会,甚至很有可能分文不出就可白得三亩良田!
去川陵铜矿服役一年,这岂是闹着玩的?真要去了,估计就回不来了。赵然甚至猜测,也许自己根本就走不到川陵铜矿,只要四叔花点小钱,自己“病殁”于中道也是常事。
“族中公议为何不叫我?”赵然问。
“哪个晓得?好端端的在地里干活,就被叫去祠堂了,若是早知道,定然要来知会你的。你就没看出来?人家这是铁了心要整你!”
“走?往哪里走?”赵然一脸颓然。要出县境是不可能的,没有县里开具的路引,赵然哪儿都去不了。
“去山里躲上几日,过个十天半月的再回来,到时候就说你去山里采药了。一切等熬过这几日!”
赵然仔细想了想,赵大叔的方法很简单,却也很有效果,既然排在自己之前、本该轮序去服徭役的那两家都能“走访亲戚”,自己为何不能“进山采药”呢?
想罢,赵然也不废话,接过赵大叔递来的包裹和竹筒,拔脚就走,沿着小径直往后山方向去了。钻入山林之前,赵然再次回头下望,就见赵大叔仍然站在自家破院子前,举目张望,见自己回首,又急得连连挥手示意,让自己快些走。
赵然深吸了口气,猛地一头子扎入了山林之中。
包裹内有一摞硬糠饼、几块地瓜干、数根老咸菜,省着吃能够撑上三五日没问题。赵然肩膀上挎着包裹和竹筒,手上提了根折来的树枝,一边探着脚下的草丛灌木,一边径直前行。林中多蛇虫,打草惊蛇是最基本的行路方式。
这个世界的原生林要比穿越前那个时代的次生林茂盛得多,草也长、树也密,很不好走。一直走到天光渐黑,赵然才来到此行的目的地——在一处坡顶上,上下两块巨大岩石垒在一起,折叠处的夹角刚好可以挡雨避风。
赵大叔的考虑很是周到细致,包裹中除了吃食外,还有火折。赵然拾了些树枝和败草,垄在一堆点燃,先将脚下的岩壁烤了烤,又在附近的大树上摘了些大叶子,同样烤干后,垫在岩壁上,这就算弄了个简易的床垫。
取出硬糠饼,架到火堆上烤软,就着竹筒里的水吃了下去,再啃两口咸菜,一餐饭就告解决。
躺在火堆边,赵然双手枕在后脑勺下,仰望着满天繁星,遥想传说中的仙踪神影和洞天福地,赵然很快便沉沉入睡了。
赵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披紫金道袍,脚踩五色祥云,手中掐诀,念了声“去”,一道剑光便斩断山岳,杀得万妖惊惧辟易,引得众神纷纷遥拜致敬,惹得无数美貌仙子冲自己连抛媚眼。就在他大发神威之际,忽然前方来了一个魔头,使的是硕大的金箍棒,看相貌竟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只见孙大圣抡起金箍棒向自己当头砸下,气势惊人,沛莫能御。
赵然连忙使出移形换影之法,连连闪避,却始终躲不过去,最后还是被金箍棒狠狠砸在了肩头。那疼痛感竟然如此强烈,赵然“啊”的惨叫一声,却被惊醒了。
睁开眼一看,却见黑夜之中,六七人举着火把围在自己身前,其中一个提着棍子往自己腿上又狠狠打了一记,竟是四叔家的管事赵五。两条大獒狂吠着往自己身上扑,若非被人死死拽着,早就冲了上来。
赵然心里那个悔啊,他拍了拍自己脑门,暗道怎么就忘了人家有狗这么一出了呢?
“五哥这是作甚?”赵然冲赵五赔笑。
“跑?接着跑啊?”赵五冷着脸哼哼。
“这话从何说起?我是进山采药来着……”
“别说这些没用的,怎么个究竟你自家心里清楚!逃避朝廷役力——你是念过书的,难道不知这是泼天的大罪?莫非真想尝尝充军发配的滋味?你逃了不要紧,可连累了庄里怎么办?都是亲族,你就不为族里考量考量?大半夜的,连累我兄弟几个一番辛苦,觉都没得好睡……走吧,莫非还要我兄弟几个将你绑起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然也光棍,不再废话,直接起身就走。到了第二天晌午,一行终于返回赵庄。赵然央告赵五,说是自己愿意变卖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