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聚集,用不着等待,世界有风,风来自脚下,顺着身体冲盈聚顶,直面那道雷,那座山。
曾经人间啸傲,同样是渡劫,清河之上临时有悟,十三郎感应到世界。
那里是沧浪,与眼前完全不同的世界,飞升之后,十三郎再没能找回那种感觉,直到眼下生死关头,吸纳三根天道之指,世界之气,终于有所明悟。
呼喊带来回应,四方八面飓风凭空而起,片片如眼、阵阵如心,让他摸到世界的肌肤,感受到星空独有的温度。
“火起!”
二声吼,百丈火鸟凶焰狂涨,比之昊阳不遑多让,团团凶煞气息弥漫,十三郎冲天而上。
轰隆隆雷鸣之声不断,食指拇指接连砸落,撕裂的空间与黑风阻挡了人们的视线,只能从一声声雷爆中得出判断:战斗在继续。
结果到底会怎样?
无数人大睁着眼,表情茫然,呼吸凝固,连心跳都停了下来……幸好不用等待太久。
咔嚓如老树催折,风歇雷静,火鸟消失,当中一条人影跌落,如飘零败叶。
百丈火鸟痛失灵体,重新变成人形;其头顶上方,天道之手食指碎灭,拇指仅余半截、仍保持着下按势头,徐徐沉落。
那还是人吗?
那还是十三郎?
折腿断臂,胸裂肠开,半边面孔焦黑如炭,半边森森白骨。跌落中,五彩之光不停闪烁,白骨生肌,血肉重续,十三郎的气息非但没有如将死之人那样衰落,反而持续攀升。
不死之体?
又一次被震惊的人们连连摇头,心里的念头一样。
没用的。
空有大力、潜力、能力,十三郎唯独没有时间,来不及将其转为战力;世上没有绝对不死,天道掌下,他绝无可能存活。
“完了。”
狂灵地上,群修的心像石头一样跌落,又看到令人目呲欲裂的一幕。
炽烈寒星终于赶到,抢在天劫之前射向十三郎,“把老夫的剑,交出来!”
焦灼愤怒的声音,秃顶老者唯恐赶不上,速度催到极致。他不能任由十三郎死在天劫之下,因为那把剑还在其体内,天怒无情,天绝重创无自保之力,势必被天雷碾成粉碎。
那怎么行?
绝对不行!
“卑鄙,无耻!”
“狗杂种!”
“拦住他!”
“杀了他!”
声声呐喊与咆哮,重重玄光道法与剑芒,不知多少身影疯冲而上,试图截杀。
同样是死,感受完全不同,大家心里都认为十三郎活不成,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从天道手中救其归来,然而天道是天道、人是人,当有人试图趁火打劫、抢先击杀的时候,绝望顷刻间变成狂怒,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千百到光芒扑一人,秃顶老者有能力、但无心情理会,顶风冒血穿透无数人拦截,受了点伤。
掌中无剑,战力凭空失去一半;加上心中无战志,楞是被那些看不入眼的低阶修士击伤身体,还流了血。
“先拿到天绝,再把他们通通灭杀。”
心里这般想着,秃顶老者半步千尺,遥遥纵剑朝十三郎一划,将其开膛破腹。
天绝重创连气息都感应不到,只能用最笨的法子:搜尸。
“交出剑,可免……咦?”
眼前一片明光锃亮,刺目光芒不能逼视,震惊中,秃顶老者清楚地看到了十三的脸、他的手、他的举动,还有那嘲讽的眼神。
“老狗,你可真慢。”
肢体残缺,面如恶鬼,胸口被开膛看得到内脏,十三郎伤无可伤,战无力战,但其表情却好像中了头彩,捡到性命一样。
用唯一能够行动的右手,十三郎将化神时保留至今的仙灵液滴送入口中,随后将手深入到丹田,用力一撕。
刚刚一番鏖战剧烈,他的气息混乱,连最最基本的法力运转都做不到,想做的事情,只能用手亲为。
“从看到你开始,小爷就已备好礼物,不谢。”
动作与话音同时进行,秃顶老者寒芒所指,将十三郎除头颅外劈成两片,还劈开了一颗球。
一颗光芒闪烁,雷弧跳跃的球。
“这是……”
雷球威力不可谓不强大,但在秃顶老者看来不值一提,一剑破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雷弧被劈散的那个瞬间,老者突然一阵心悸,彷如犯了什么绝对不该犯的错,惹了什么绝对不该惹的人。
他忽然想起来,十三郎明明风雷双修,本该将其作为渡劫最最可依仗的底牌使用,为何此前渡劫、呼风、纵火皆奋全力,独独不见雷霆?
“难道是为了我?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礼?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想到会有此时、此事发生?”
他是对的。
“放肆!”
怒到不能再怒的怒喝,当空天上,快要按到十三郎头顶的巨掌突然转向,以十倍暴虐压向那把剑,与那个用剑的人。
“天劫?为什么……啊!”
伴随着老者不可思议的尖叫,十三郎用尽最后力量,像石头一样重重跌落,粉身碎骨。
第1550章天意因何难违
“先生!”
“十三!”
“十三先生!”
周围很多人,很多人发出很多声音,比如呼喊,比如奔驰,比如施法,还有叫喊、厮杀、剑鸣、雷爆、怒骂等等。十三郎听得见那些声音,但无办法将其转为印象,更谈不上感受。
构成世界的各种元素被孤立出来,声音对不上人,人对不上关系,思维变得古怪而凌乱,产生一个念头都变得艰难。
“脑神经受损?”
心内有思,十三郎狠狠甩头,握紧自己的拳头。
“我没死,不能死。”
放在平时,这是两个极其有力的举动,如今更像垂死挣扎;周围人眼里,坚硬如铁石的地面上被砸出一个深坑,坑里一堆血肉模糊,除两只手掌完好,一颗头颅具备整形,其余“零件”堆叠在一起,难辨东西。
让人感觉恐怖的是,那团肉泥、碎骨与残骸缓缓蠕动,五彩之光在血肉中流转,将一块块残渣翻动、对接、慢慢组合到一起。
假如灵机在此地,势必大叫一声:无量!
十三郎的身体带有无量之力,也就是灵机赖以摧毁世界的五行丝;但要强调的是,此刻促使其身体复原的主力并不是它,而是来自其肉身的自然回复,还有仙灵液。
修炼到今日这种程度,普天之下找不出几个比十三郎肉身更强横的人,回复能力强横无匹;但若没有仙灵液,以现在这种“伤势”而言,再强大的能力也无用武之地。
身上捅刀子,不致命便可慢慢复原,如果把身体砸个稀巴烂,愈合自然成了笑话。
好在有仙灵液,是它将那些碎肉残肢硬拉到一块儿,使得肉身之力能够发挥作用;奈何十三郎肉身远远超过当年,仙灵液复合的难度大大提高。
当年,十三郎经历过这种崩溃与复合的过程,程度比今日更剧烈。但要注意,当年的他、今日的他,好比人与巨象之差,判若云泥。
人和大象生同样的病,能治好人的药量治不好大象,况且仙灵液有“量”和“度”,不可能无限生效;其作用相当于引子,真正能够持续、长久是肉身,并且影响到无量、五行。
几股力量合并,引来谁都料想不到的变化;生为活,劫为死,连破两境等于穿越生死玄关,十三郎走上超脱之路,正经历着最最难熬、最最凶险的那一段。与此同时,一股强横到让人心惊肉跳的气息持续增长,明明徘徊生死边缘,其修为还在拔高!
这不算什么好事情。修为依靠肉身才能依附,十三郎肉身崩溃,修为增长只能让这个过程变得更剧烈,回复起来自然更难。
那是怎样的一幕呵!
视线中,十三郎的身体在重组与崩溃之间重复,爆鸣之声不断,宛如自爆。周围那么多修士,那个不是见多识广,但如今,对着那个顽强、或者叫挣扎不肯死去的人,个个痴呆。
“不得妄动!”
这是程长老的声音,像在阻止别人移动十三郎的身体,如果那还能叫身体的话。
“先生怎样了?会不会……”
少年家成声音发颤,似在抽泣。
“他能活过来。”
巾帼风采,欧阳燕舞的声音依旧平静,显得坚定有力。
“老贼仍在,十三疗伤不容打扰,请各位同道、前辈相助。”
一口道出当前最最重要的事,燕山老祖朝周围抱拳作揖,此生从未如此谦卑。精于人心的他知道,此刻十三郎面对的最大凶险不是内忧,而是外患;一旦贪婪之心蔓延,谁都掌控不了局势。
“结阵,守!”
背斧汉子行为干脆,看过听过、大致弄请原委,当即与几名渡劫终止、境界未稳的修士盘坐四周。
“我等不死,此方禁足。”
听到这番话,十三郎产生第一道清晰意识,心里想天道果然是个窝囊废,干不掉英明神武的小爷也就罢了,连那个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老狗都对付不了。
“秃顶老狗心系天绝,是祸根。我得活过来,杀死他。”
……
心在天地之间徘徊,神魂飘荡在光明与黑暗边缘,仿佛回到那段孤寂中穿梭的岁月。
伸出空暗,处处虚无,时间完全停顿,又好像来回跳跃,十三郎一下子想起童年,一下子跳到将来,一下子想其某场战斗,一下子回忆起某些旖旎,想过之后留下的是空白,痕迹空空。
空间变得无限大——应该这样说,空间原本无限,可那种大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仿佛蝼蚁看完整座星空,可是星空中只有一种东西:孤独。
一人独享整个世界,难以忍受……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世间之大恐怖,大恐惧,无出其右。
十三郎一心摆脱这种不算感觉的感觉,决定找点事做。
他尝试着调动修为,很快发现这是白费劲,被迫放弃。于是他尝试在脑海中推衍道法,不求得到多少进步,只想给空荡荡的脑海多点东西,不要被“闲”的感觉逼疯。
依旧是徒劳。
修道从来都是个严谨的事情,道法好比精密解题,环环相扣,层层推进,不容半点差错。别说现在这种状态,纵然思绪完全清醒,还需要有好的体魄、精力与之配合。
“该做点什么呢?”
身外世界丢在脑后。这个时候的他,彻底将自己的命运交给“战友”,此时此刻,将其油烹火炸亦不会遇到反抗。
无用则无思,经过几次断断续续的念头,十三郎决定从简单做起。
“我还活着,活着就是现在。”
“现在是战场,我刚刚打完一场仗,差点死掉。”
“打仗必然有对手,我的对手有人,还有天道。”
“对了,我在渡劫,生、劫,生死劫,渡劫成功超脱生死。”
“那么,我渡完劫了没?”
这是一个很难解释的问题。
渡劫闯关,中途遇到外力干涉,天劫转移目标。白毛修士就这么死的,十三郎知道干涉并不意味着渡劫成功,击杀过后劫雷继续,且比之前更狂暴。
可是都这么久了,为什么……
迷乱中,脑海中忽有一个声音说道:“这么久都没有劫雷上门,应该算完了吧?”
另一个声音说道:“不对,劫雷被引到秃头身上,只能算中断……难道就这么算了?”
先前声音说道:“什么叫就这么算了!劫境之雷劫强到这份上,根本就不合理,早该结束。”
后来声音说道:“话是这么说,谁知道天道怎么想的。”
先前声音说道:“不是他怎么想的问题,是某些规则必须遵守,天道也不例外。”
后来声音冷笑说道:“他若遵守规则,劫雷不会这么强,秃头应该被杀死;该发生的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发生了,证明其超越规则。”
先前声音争辩道:“那不叫超越,叫违背。”
后来声音说道:“有区别吗?”
先前声音回应道:“超越是永远,是往上,是掌控;违反是悖逆,是暂时,是向下。天道动了规则送来大力,但其大力仍按照规则办事,遇到有人干涉、依旧会转向。”
后来声音疑惑说道:“这个举动,是被迫而为?”
先前那个声音肯定说道:“天道非但没能超越规则,反而被规则作用改变攻击目标。”
后来声音说道:“后来呢,就这么算了?”
先前声音回答道:“后来,渡劫的人和干涉的人都太强,天道一个都没能杀死……应该是这样的,现在规则发现了天道的举动,不准其再次利用劫雷出手,所以,结束了。”
后来声音默默沉吟,良久说道:“也许不是规则发现之后不准,而是早就发现但是阻止不了,后因某种因素、或者意外……重新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上风。”
先前声音说道:“什么因素,什么意外?”
后来声音说道:“天要杀人可是没杀成,天已受伤。”
先前声音说道:“天会受伤?”
后来声音说道:“天有弱点,当然会受伤。”
先前声音说道:“天的弱点是什么?”
后来声音说道:“天意难违,就是其弱点。”
先前声音说道:“这是其强大处,怎么成了弱点?”
后来声音说道:“最强处就是最弱处,天道这个层次,修的不是神通,不是本源,是规则和意志。天意难违,违抗成功等于破解其规则,便可伤天。”
两个声音,听着像是一个人,恍惚中十三郎觉得,自己站在界魂门口,自己与自己进行对话;又好像处在世界之外,听着某个很熟悉的人讲道。
问与答,疑与惑,解与析,道与法;声音从提问开始,慢慢变成解析与描述,透着无法形容的强大与自信。声音带有奇异效果,首先驱散孤独,之后驱逐寒冷与痛苦,感觉就像泡在温泉里一样,那般舒适,那般混沌,偏又觉得很明白,很清透。
聆听中,或者叫谈论中,十三郎慢慢变得专注。
先前声音说道:“若为意志,人如何能与天争锋?”
后来声音说道:“君王一怒,血盈四野,体现的是意志,杀人的是千千万万把刀。天道役狂灵,引无量,为的不是杀死他们,而是要其臣服,服从自己的规则。天因规则所生,以力杀人容易,为显意志杀人则不易,为修意志杀人更加艰难。”
先前声音陷入沉默,想在思索,又像是等待别人思索。
先生声音说道:“要在规则之下进行。”
后来声音说道:“规则是天存在的基础,稍稍违背可以,决无可能彻底否定。”
先前声音说道:“除非……”
后来声音说道:“除非他能再上一层。”
先前声音再度沉默,许久才说道:“不择手段,天在修行?”
后来声音说道:“天欲超脱,必须修行。”
先前声音说道:“天在修行,关键在什么?”
后来声音说道:“活与死,生与灭。”
先前声音说道:“听起来很简单。”
后来声音说道:“本来就很简单。”
先前声音感慨道:“明明很简单的事情,有些人就是不明白。”
后来声音笑了笑,接下去说道:“做个明白人不容易,尤其活在天意之下。”
先前声音莫名叹息,说道:“挺笨的。”
后来声音唏嘘赞同,说道:“挺惨的。”
脑海中声音就此终结,十三郎的头颅恰好于此刻恢复,徐徐睁开双眼,慢慢抬起双手。
“生,灭,道!”
第1551章我的世界,我的劫!
字有声,动无形,三字出口,身体变化随之而来。
看不见的变化,无色无相,无知无觉,但又真真切切感受到其存在,非要用言语描述一下,便只有两个字:平静。
不是心境,不是思想,是躯体内的力量变得平静,好似躁动野马受到安抚,叛逆的风被喝止。随之而来的变化,那股令人心惊胆跳的毁灭气息犹豫不定,像是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当毁灭变缓,愈合随之占据上风,十三郎肉身恢复的速度明显加快。
“力量如刀,劫雷就是天道的刀。”
“天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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