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改变丝毫不显得吃惊。
“荡海平波!”
曾为魔族大修,黑袍虽然受伤,其实力并未降低太多;相反因身躯容纳残念,神智虽疯气势却有短暂增强。一声咆哮,空中骤显两只巨掌,延孤岛周围兜水一瓢,当头朝十三郎浇下。
来自伏波族专属神通,修士中极其少见的水道专修。以手取水,海水本该顺着指缝溜走,然经黑袍之手触及,海水仿佛练成一条斩不断的河、剪不开的布,源源不断从海中升天,再如天柱一样当头砸下。
洗澡吗?不,是移海淹山,或干脆将山峰冲垮,只看它够不够结实。冲不跨也不要紧,黑袍修士对三子的命令遵照不违,只求将对手逼退。
对一名大修来说,这样的要求实在太低了,几相当于羞辱。
狂涛当空而落,轰鸣之声却来自地底,脚下突然出现无数只手,无数张嘴,嘴如呼哨,不是吹,而是一口口往里面吸。
“冥窟开展,万鬼同嚎,奏九地之悲!”
阴寒之气弥漫天空,千万条吸气成音的鬼影自地下钻出,均为水中妖兽生魂。三星台为祭献之核,阴阳合一,积累的冤魂无穷无尽,若非黑袍境界有限,真能将此处变成另一处鬼窟。
“小心,这是禁术!”蓝山隔着老远大叫,声音有些惊恐。
假如和十三郎同来的闪灵大长老在此,必能一口叫出黑袍的名字:坤冥,因修习禁术被魔宫通缉、至今未果的要犯之一。只可惜,坤冥躲得过魔宫抓捕,但禁不住血域诱惑,纵横一生,终成相傀结局。
战事瞬息万变,五名大修重伤自后目不暇接,都想做点什么,但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事。直到此时,发现黑袍用出禁术才想起来,这一队魔修均为散修,再以山君弟子为首,真可谓群魔乱舞,什么样的招数都有可能出现。
天水冥窟,两名大修全力施展,纵因非单点不能与化神一击相比,又能差上多少?形势刹那间颠倒,习惯了偷袭突袭加阴谋的十三先生措手不及,好生手忙脚乱了……
一瞬间。
……
常走河边必湿鞋,十三郎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曾为之付出过谁都比不了的代价。今生不计,前世前生,他便因此而丧身,后因冥冥中一股天意,飘落、钻透,最后才来到沧浪星。
有过这种经历,若说世间还有一人对战斗时的意外不觉得意外,非十三郎莫属。若非存了三分警惕,之前他也不会不掀绝杀。
两名黑袍实力强悍,但其目的不是将十三郎杀死,三子已发心誓,要亲手处置这个将他逼上绝路的罪魁,同时也表明其态度发生转换,真正将十三郎当成大敌。反之,十三郎何尝不是如此。两名黑袍攻势虽然猛烈,十三郎的目光精神依旧集中在三子变化的那块云团上,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连串应对。
祭鼎悬炉,解环释鬼,燃起耀眼赤芒。
赤焰升腾,或有几分黯淡,火意之中生机照样蓬勃,不求威力翻天,只要鬼灵为之一顿。鬼王随即呼啸,虽虚弱沉靡,仍带有号令群雄的君王之气。哑姑亲手持鬼母王环,以鬼身才能听懂的声音发出召唤,宛如雄主竖起将旗,召集可随其纵横三生的部下。
烘炉浩瀚,残香燃尽,片片符文凌空飞射,转瞬间铺满头上的那片天。十三郎抬头低头,左看右看仍找不到血鼎踪迹,索性撕开喉咙拉下脸皮,破口大骂。
“涅祖你这个老王八蛋,故人门下带两只鼎串门儿,你敢帮他!”
第839章蝶变
晴天一声霹雳,彗星降世,负天命开山辟道;所过处,群雄拜倒,妖魔授首,其势无阻;历苦消劫后,雄主引灵杰成就千秋伟业,人间就此太平。
那是神话,喔不对,是童话。
童话就是扯蛋;所有自负天命的人只有、只可能有两种下场:一是死,再就是疯。因此,当十三郎昂着头拉着脸,伸着脖子扯着喉咙,以天下归我的豪壮姿态大吼时,除蓝山外、所有看到的人均觉得好笑。
“与其装神弄鬼,不如垂死挣扎。”
哪怕处在变身之中,哪怕正承受着如千刀万剐般的剧痛,哪怕只听得一字半句,三子仍止不住放声大笑,放声大骂:“辱及涅祖,你这个蠢货,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呃儿?”
骂声转为惊呼,半声吐出、半声塞回喉咙难以下咽,三子无法相信自己所见的那一幕,呛声好似被切断一半喉管的鸡。
惊奇来自多个方面,最最难以置信的无疑是血鼎;随着十三郎的那只血鼎升空,随着鼎身无数道符文飘散四周,一股无可形容的吸扯之力传遍八方,上天下地,无一物能够逃脱。
那是种奇怪的感觉。每个人心里都生出念头,自己应该投身到血鼎中去,鼎内也的的确确传来过一股磅礴巨力,绝非大修所能抵抗。然奇怪或奇妙的是,巨力一扫而过,所有人的脚步没有移动半分,只带起两蓬黄沙。
天上地下,黄沙如两条黄龙翻涌。天空黄龙一路燃烧,呼啸灌入鼎身之内;地下黄龙空有其表,很快散落无影,暴露出被卷在里面的第三只血鼎,嘶鸣与之相合。与此同时,十三郎所放的那只紫烟炉内,人之香很快散尽最后一点香灰,如接力一样传之三子所祭的那一只,大放光明!
鼎鼎相遇,鼎口相互扣合,人之香燃烧的紫气环绕在两只血鼎的中央作为催化。所有景象看起来与中央星台上发生的事情完全一致,只有十三郎心里知道区别。上次相融时,他所带的那只鼎首先在天空吸收黄沙之力,同时还分担了星台血鼎的护持之力,直到两只鼎力量相近甚至完全一样,方在十三郎等人未留意的时候开始融合。
换言之,那是互助与配合的关系,一方不足,另一方主动出手相帮。
这一次不同,通过心神链接,十三郎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那只血鼎的意念,虽同样以召唤起步,但其态度明显更加强势,更有压迫性。其吸收黄沙的方式也与上次不一样,不再需要置身其内,而是以抢掠的姿态吸收。反之,原本放置星台上的血鼎被三子撞到地底,此时喷出那股黄光、或许就是三子所呼喊的涅祖之意,鼎身随即被空中血鼎所笼罩,随即被“请”动,飘摇飞上了天。
同一时间,所有人身体上吸力猛然消失,四方八面通通转移到一个方向:下方那只鼎!
请求,要求,邀请,呐喊,还有不容违背的命令与喝叱。这么多感受同时涌来,十三郎视线中,地底升起的那只血鼎惊喜,疑惑,犹豫,抗拒,挣扎,最终缓缓飞上了天,与上方血鼎相接。鼎鼎相连的那个瞬间,一股欢悦强大的感觉油然而生,连带着持鼎人一同为之振奋。
于是十三郎明白了,那是臣服。
血鼎分家之后,每隔七百年归来一次,且受十名大修精血甚至魂魄;这么多年下来,每一只多少都生出几分灵智。如今机缘到了,它们因融合而欢庆,但需要分个主次。毫无疑问,十三郎的雪顶已经融合过一次,力量相对比下面那只强大得多,因此更加主动,更加霸道。
“两只就可折服,若再融合下去,会不会生出完整意识,不需要人帮忙也能进行?这件事……有些不妥当。”
体会到血鼎因征服同伴而产生的得意情绪,十三郎暗暗下定决心,如非必要,今后再不能让它继续融合。
思虑与剧变同时发生,随着两只血鼎相互靠拢到一起,那团喷自下方血鼎、此刻已经有部分进入三子身体的黄光突然间停顿,遇到疑惑般回过头,东瞅瞅西看看,上瞧瞧下望望,好生踌躇。
道理不难懂,那团东西是某种封印在血鼎内部的意志,在某种条件下被激活,并且进入到激活者的身体。此时情况有些怪异,一边是激活的那个人,另一边是意志主人的部分法器,也需要它相助,或则某种补全。
真灵也有反悔时。当与自己息息相关,承诺或许就是一个屁,甚至连屁都不如。
此外还有,十三郎的叫骂发出后,黄色光团好似听到了一样,上下张望的同时还有扭头看向他这边的时候,一次,两次……次数越来越多,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是吧?小爷只想让你别帮那只畜生,不是我想要!十三郎吓了一跳,连忙叫道:“回到鼎里去,那里才是你的家。”
不管它是什么,总之肯定能让三子变得强大,且已经让他很强大,所以要阻止。十三郎的想法很简单,管它对不对,喊一声装装样子没什么不好,万一有用,冒充故人也无妨。
别说,还真有用,但不都是好的作用。
听了十三郎的话,黄色光团好似受到侮辱,嗖的一声飞上了天,顺着血鼎融合的部位融入,但有一缕丝芒闪烁离开本体,抖了两次便来到十三郎面前,直接钻进眉心。
“哎呀,坏了!”十三郎大吃一惊。
“哎呀,糟了!”三子大惊失色,随即如被十名大汉轮暴的母猪,发连绵无尽之哀嚎。
“不!这不可能,不要……”
……
发生的剧变不止一处,十三郎要解决的对手也不止一个;较真算起来,血鼎并非当务之急,两名魔修才是眼下必须破解的杀身之祸。
两大修全力出手,时间多少有些差异;伏波修士掀起水涛浩瀚,但因取水施法稍有耽搁,时间反落在后面。闪灵魔修之所以被蓝山喝出禁术,原因在于它取的魂魄不仅限于那些死亡妖兽,还有当场活取。
修真界内,或应该说一个有秩序的修真世界里,活取生魂无论在那个地方都会被禁止,甚至被上层大那捉拿处死。休说什么道者无忌,任何世界都是塔形结构,任何有理智的人、包括神仙都明白塔身稳固才能长远,他们允许那些拥有强大的力量的人奴役底层,但不可绝对肆意妄为。
所谓强大从来都是个相对概念,连真灵都被人砍了头,遑论一名修习禁术的大修。坤冥空有才华天赋,在魔域的日子却很不好过,心性随之扭曲得不成样子。
双眼之中猩红浓郁,坤冥神情疯狂中透出快意,指着十三郎如看一具即将化魂的尸体,大笑大叫:“九地之音蚀心葬骨,你给我去……”
与其主人一样,坤冥的话到此为止;视线中,迎面撞过来一团火,只是看上一看,坤冥忽生出类似解脱与放弃的感觉,就好像这一生走到尽头,太累,终于可长眠一样。
修习鬼道需要常伴鬼身,常伴鬼身意味着多少有些鬼气,只要是鬼气,没有哪个不对红尘向往,没有哪个不受鬼母王环的牵引;否则的话,它如何配得上闪灵族长老的身份,如何能被称为鬼道圣物。
呃,此长老非彼长老,不是乱舞城的那位冒牌长者,而是全体闪灵族人为之尊仰的大拿!
鬼灵停顿,地下钻出万鬼,但都在发愣;发愣归发愣,它们发出、或应说吸气的声音停不下来,嘶鸣声入耳即夺心魄,神魂摇动难以遏止,时间愈久,受到的冲击便愈发浓重。
没有鬼物攻击,单单声音不能对十三郎构成威胁,但却苦了别人。血舞等人受创严重,此时此刻最是心神难以凝聚的时候;骤闻千万声凄厉鬼嚎,个个面色更加苍白,身形为之摇摆不定,除枪王蓝山外,余者均有癫狂之兆。
“嗷!”
鬼音是伤害,同时也是激发,其声刺入心底,将灵魂深处种种欲望执念放至最大;几名大修各自都有自己难以割舍之处,其中又以血舞最为强烈,且因刚刚转换身躯,煎熬也最为沉重。
赤红着面孔站起身,血舞的动作呆滞且透着诡异,一边吐着血,一边以双手在身体上抓挠,仿佛对那句躯体极为厌恶,要将其撕碎一样。其目光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时而悲伤难言,时而怒发如狂,正在疯癫难抑的时候,耳边突闻炸雷。
“额昂!”
驴喝声声,声声好似灌顶之雷!忘记出身的大灰重归战阵,登场即是一声棒喝之吼。
与应龙九阴并列,夔神春之吼!
除非经过千般祭炼,没有生灵不被春之吼影响,区别仅在于轻重。这些鬼灵均为现场召唤,说白了就是一些入不得轮回的苦命鬼,虽猛虽恶,怎会不受春意?
休说它们没有经过坤冥祭炼,休说还有手持鬼母王环的哑姑震慑,休说还有十三郎施展红尘之意为辅,便是没有这些,这些鬼灵简单到弱智的脑海也分辨不出夔神之吼的诱惑。
执念?还有什么执念比生命的成长更诱人?还有什么人的执念比这些鬼物更强?
曾记否,泗水河上一声断喝,大灰以区区六级都不算太完整的实力,生生营造出一场灭杀整支舰队的杀局。与那样的场面相比,区区一名大修召唤出的鬼灵算什么?
算个屁!
第840章蝶变第二重
片刻沉寂,如烟火爆发,战场之上嘶吼连天,千千万鬼物拥着一团,成就一块阴云惨雾,造出一团笼罩全岛的咆哮漩涡。
头连口口含身,爪扯头头咬口,纠缠难分彼此。鬼吞鬼,兽吃兽,阴冷鬼物自构一片热火朝天。
春雷为生,有生必有长,长到足够才可获生,很简单的道理。同样简单的道理,妖兽不通修炼之法,仅有吞噬之本能。若让妖兽不吃,什么灵物什么强大,通通一句空言。
妖兽如此,丧失记忆的鬼物有何资格免俗,至于这些由妖兽所化的鬼物,除了吃,还能想到什么?
吃亦有别,虾米不会吃鱼,小鱼吃不了大鱼,大鱼吃不了凶鲨。世界必有规则,规则决定本能,希望成长的妖兽之魂将目光投向比自己弱、或者相差不多的同类,而不是那道召令所指向的对手:萧十三郎。
每时每刻,妖兽之魂的数量都在增加,四面八方,地底海中,股股烟气升腾不休,涛涛鬼影潮翻汹涌,目标齐聚中央。
“这是……这是什么……”
目睹此景,闪灵禁修手足冰凉,神情再无一丝癫狂自得。仅以召唤威力而论,他施展的禁术如孩子手里的玩具一样可笑,数量等阶通通不在一个层面上。区别在于他唤出的鬼灵目标在于集体攻敌,不会在乎实力与对手相差多少;反之春雷所召的妖魂则是为了自己,为了冥冥中存在的那缕生机。
一句话可以解释眼下:本性战胜且完胜修士神通,妖魂为自身而战!
血域之魂不入轮回,那些逃过天罚保留残魂的不知多少,以此而论,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积攒的妖魂数量更多,再没有一个地方比之类更适合夔神之吼,绝对没有。
春雷炸响,一只只强大妖魂被春雷震醒,纷纷从各自蛰伏的区域动出,一路疾驰赶到战场,赶往这片它们本能选择退避的所在,大肆杀戮,大口吞食。
孤岛以东,一条百丈怪蟒咆哮而来,吞吐烟云、吞吐着身边数之不尽的妖魂,摇头摆尾威势熏天,分明具有三分龙相。
孤岛以西,三百丈怪鱼浮浪而来,阔口咧鳃头顶片有鸟翎,一吸便可清空周围。
北方海面上喷其百米水涛,随后出现一座不比孤岛小多少的烟云之岛,蛇头龟甲四掌踩波,伴随隆隆雷吼。
正南边,水下弹出一颗浓稠烟雾所化的球,八条触手长达千米,挥舞犹如八支扛天柱。
“是它!”
古鸣约一眼认出来那只如章鱼般妖魂,目光骤然凝聚。之前逃亡的时候,他没少与这种软体生物打交道,出奇难缠。这只叫不出名的妖魂比遇到的那些不知强大多少倍,看一眼都让他心神动荡,或许是、曾经是其族之祖。古鸣约此刻重伤若死,但他的眼光还在,很清楚假如遇到的是这头妖魂前世,自己休说与之战斗,恐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连沧浪星都有如大灰胖胖这样含有上古血脉的异兽,曾与上界连通的血域怎么少得了。东南西北四方霸主,均为古脉妖兽,生前超过八级,或许九级甚至更高!
本可称雄一方,但不知为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