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悔棋。”十三郎认命说道。
“你不行,我可以。”小宫主断然否决。
……
一盘可悔的棋下完,天空已吐微白,最终获得胜利的小宫主心满意足,一头将自己摔到床上沉沉睡去,扔下十三郎观棋看人,内心久久难以安静。
十三少爷自负狠倔,仅仅一个调皮捣蛋的丫头,还不足以让他变成这样。此时他所想到的,或者说自省的,是在这件事情上犯下的错误,还有接下去如何调整。
身为元婴级修士,小宫主说睡就睡,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可笑自己居然没有追查过因由,可谓枉称智谋,灯下黑到眼盲的地步。距离血域开启近了十年,十三郎能够周旋的时间已经不多,计划中几件必须办妥的事情仍没有着落,心智若再由疏忽,注定万劫不复。
小宫主留下是注定的,且未必是坏事情;可以想象的是,不管形势如何演变,九年之内十三郎仍可安然无恙。眼下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利用这段时间,将尚未达成的目标实现,从而将外势转为内助,真正拥有自保的力量。
“九年,三卡应可生出肢体,实力再上一重。大灰与胖胖会提高,进阶还早得很,就以目前的实力衡量。”
没有使用神通,十三郎一颗一颗收拾棋子,眼中透出思索。
“哑姑情形比较特殊,有鬼母王环的帮助,或许还能再上一重;但能不能破阶……恐不是那么容易。”
“还是蚁后潜力最大。如有足够伺虫之物,或许能让飞蚁提升一筹。泛泛比较起来,全部外力相加,当可与寻常大修一战。”
将棋具收拾好,十三郎抬起头,望着这个自己亲手布置、熟悉此时却显得陌生的静室,摇摇头,轻轻叹。
“差太远了。外力永远是外力,能战只是理论;对方只要专注于我,这些力量都不能作数。”
不知不觉内息流转,丹田处小小元婴盘膝而坐,时刻没有停止过修炼。然而受天道所制,当初结婴时没有经过天威洗涤的元婴显得那般脆弱,体型也比正常元婴略小,只有两寸长短。
就这样,还是十年来苦苦温养、且服用过不少辅助丹药的结果。更要紧的是,十三郎并非如四足所讲的为天道所弃,因他在道院就曾经历过天劫洗礼,并且沐浴过甘霖。
当时不觉得,结婴后十三郎发现,天将甘霖绝不是增加修为那么简单,而是储有一丝滋补之力,直到他结成灵体,成就元婴后才真正发挥作用。同时道院十年对天地之力的吸收也不是白干,内外齐辅加自身勤奋,这才能让他在十几年后,真正成为一名正牌修士。
“最弱元婴?呵呵。”
想到这些,十三郎有些得意。颠覆一名真灵的判断,无论如何都值得骄傲,十三郎不是清心和尚,焉能不为之兴奋。
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回想当初血舞那一吼,披风那一枪,还有不净王装模作样的那口气,十三郎觉得自己脚下始终踩着一团火,一把刀,而且刀锋向上。
修道至今,十三郎炼体始终走在修法前面,力量远胜修为,但又偏偏掌握着几种足以翻盘、但都需要修为才能使用的手段。也就是说,十三郎最缺的是修为,最要紧的是境界,最最急需解决的,仍然是让元婴强壮起来。
“我没有小境界之隔,这是好事;那么是不是可以考虑,冒险将那几种安排提前?”
心中想着事,十三郎来到床边,将小宫主塞到被子里,细心为之掖好边角。
睡梦中的小宫主面容恬静,如孩子一样乖巧听话,嘴里还不时呢喃几句莫名梦呓。十三郎看着她的脸,想着自己的事,忽生出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仿佛又有什么美好的东西要被打碎,有幸福从指缝间溜走一样。
默默想了一会儿,十三郎没能找出这种感觉由何而来,自嘲笑了笑,神情渐渐坚定。
“就这么办。”
第712章异想
返回自己的密室,十三郎盘膝静坐,功运三周,待心神彻底凝稳后将得自林家的渡化玉蝶拿出来摆在身前,轻吁一口气,双手摊开,平放,如老僧入定。
右掌如玉,左手似墨,吸灵与化魔同时进行,世间独此一家。
没有急于动手,十三郎审视着自己的双手,体内法力运转徐徐加速,渐成一股风暴。随之而来的,其双手皮下皆泛出淡淡银芒,一条条经络状的细纹交织成片,粗看去,就像一条银色的鱼。
“风!”
一声轻喝,银纹在手掌间流转,如被风儿吹动的涟漪;先是轻轻起伏,后至逐浪推叠,宛如寻找路径的羊群,延着本不存在的通道向前奔流,再被强行扭转头颅。
并不顺利,因人的身体里经脉自有其道,从没有人似他这样将法力神通在整个血肉里运转。换言之,十三郎希望将整只手掌炼化,成为一个不具经脉、但又处处皆是经脉的整体。
听上去复杂,打个比方来说,他在尝试将手掌变成经脉,唯一的一条。
如此为何?
修士无论施展什么神通,都需要使用法力;法力自丹田起,通五经八脉,最终由手掌施展。对一定修为的修士来讲,经脉数量有限,强韧及可通行的法力亦有限。如不考虑修士自身领悟程度,神通越是强大,其需要的法力也就越精纯,且越是量多。
强大神通需要的法力往往以海量计,低级修士之所以无法施展,最大的限制便在于此。这就像攻城的时候所用到的撞城锤,威力大,但需要足够人力才能推动。若不能满足条件,它不过是一大坨废物,白占空间罢了。
对修士而言,施展超出修为的高级神通不是不可以,首先需要法力足够,其次便是输送。比如元婴修士一次吐息,足以抵得过筑基半个月打坐所能吐纳的总和;对应的其神通自然也快得多且强大的多,远非低阶修士所能比。
法力的精纯程度随着修为提升而提高,常规讲不是一时片刻所能做到。十三郎现在尝试的,是要将自身经脉拓宽,甚至干脆将其摧毁,纯以身体血肉作为输送法力的通道。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施展神通,又或者尝试请动法宝,异常强大的法宝。
这是自残,也是逆天!
修道自有规矩,经脉之所以存在,本就因它不可更改的天然属性。如有人知道十三郎所为,势必要大骂或则大怒,笑其疯,笑其傻,笑其一点都没有自量。
这么重大的事情,十三郎自然考虑过很久;因没有先例可循,他只能按照自己的估计逐步尝试。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双与众不同的手。
修炼这么多年,当初那双本就奇特的手更加奇特;尤其十三郎知道,因经常在灵魔、如今又加上妖力之间转换,其双手内的经脉已经有所转变,变得……变得像石头。
这个说法不确切,十三郎找不出合适的比喻,他的炼体自双手开始,漫长时间过去后,双手内的血肉经脉均比金石还要坚韧。非要说的话,假如把十三郎的手掌比作一块石头,经脉就是石中的金痕。
“骨头里的钙。”十三郎如是想。
点石成金很困难,那么反过来,金痕能不能炼成石头,或者说炼进石头里去?
为什么不可以?当然可以!
假如不是情势所逼,十三郎大可慢慢来,继续淬炼双手直至将血肉炼至与经脉完全一样;现在不行,他等不起,没办法说服自己再等下去,唯有背水一战!
风起,室内想起呼啸声,两只手掌上的皮肤仿佛起了褶,一层层向前再试图掉头。条条经脉中法力爆满,胀裂的感觉充斥于脑海,剧痛非言词所能表。
惊涛拍岸,注定要被堤坝反击,每一次冲击不成,十三郎都好像被巨锤砸在胸口,脑海中好像有人挥刀猛砍,刀刀见血,一刀,再一刀……
八指先生神情宁静,目光清澈而坚毅,没有停顿继续催动着法力。丹田处,小小元婴捏指掐诀,小脸上的满是凝重与谨慎,逐步向前推进。
什么是痛?什么样的痛能与煞气包裹元婴相比?有什么样的痛苦是他所不能承受!
一点点一分分,以丝丝一步步,十三郎的双手开始颤抖,臂膀开始颤抖,直至整个身体如筛糠一样摇摆不停;脸上汗水如条条小溪滚滚而落,鏖战没有终结。
唯脸色如常,唯眼神不变,似从亘古便是如此。
“火!”
一声低喝,银芒之中骤添热意,蒸腾的火焰自千万个毛孔中钻出,在每一分血肉中灼烧打熬,也为每一条经脉增加负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瞬,似乎一天,又好像过了一整年。堤坝在不停的冲击下松动,开裂,便薄也变得脆弱,十三郎的脸色也逐渐疲惫,小小元婴神情委顿,目光如盘佛稳坐,巍峨之山,丝毫不曾动摇。
轰的一声,耳边仿佛响起一道炸雷,十三郎的身体猛的一歪,唇角骤然扭曲了一下,眼中却射出狂喜。
突破来自尾指,来自那根三次破灭的、看起来最为脆弱的指头。
仿佛一根管子被挤爆,又好像一条河沟过于拥堵,冲开堤坝后赫然发现眼前是一条宽阔大渠,昂扬奋烈狂冲而去,汇入滚滚洪流。
豁然开阔的感觉,眼前只看到其右手尾指猛的一弹,壮如拇指的粗围剧烈回缩,顷刻间恢复如初。
尾指表面鲜血淋漓,且带着火一样的红,看上去很是凄惨;与此同时,宣泄的快感直冲脑海,十三郎仿佛听到一声愉悦的嘶吼,浑身上下似都感受到那股蓬勃之意,只想开心呐喊。
不破不立,什么叫破?什么又叫做立?
这就是!每一次重生,血肉与经脉之间的接近程度都会提高一次,于是十三郎禁不住要想,莫非这就是天意?
右手得以突破,左掌紧随其后,随着又一次疯狂冲撞,左掌尾指艳红重现,在丝丝黑气的辉映下,透出一股玄奥且有邪意的美。
又一波浪涛翻涌,再一次畅快淋漓,十三郎分明感觉到,仅仅两根手指突破,他调用法力的速度比以往起码快了一成。
多调用一成法力,听上去不起眼,只有真正为法力愁苦过的修士才明白,关键时候法力加速一成,施法速度快上一分,往往便可改变战局,甚至生死。
“吼!”
兴奋的感觉接踵而来,十三郎的眼神难以再宁静,指挥法力朝无名指猛冲,同时发出喝令。
“雷!”
噼啪一声脆响,血液交织的火焰中跳跃出一股骄傲狂龙,嘶吼声声咆哮不已;一股狰狞之意在十三郎的脸上显现,其右手无名指如吹气一样骤然放大,随时又可能化成灰烬。
冲关破窍,难以避免会造成法力外泄,与长年受到法力淬炼的经脉相比,血肉显得太脆弱了。还以石头做比喻,金痕的确可以在外力下溃散,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外面包裹的石头也许先承受不住,提前崩溃的话,一切等于徒劳。
十三郎要的是融合,而不是把整个手指炸飞;以他的手掌强悍程度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若是寻常修士来做这件事,结果将会如何。
经脉越强,需要破除的力量就越大,血肉承受的冲击也随之增大;眼见手指难以承受,十三郎冷哼一声,抬起左手朝右掌轻点。
“封!”
无数光环瞬间涌出,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将手指包裹一百三十八道;与此同时,其元婴在丹田内睁开双眼,双手其推。
“给我开!”
轰!
脑海之中洪涛大作,破关的那个瞬间,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灵魂出窍,目光不知怎地飞到空中,眼前一片漫漫荒野,荒野中一条白带蜿蜒,壮阔无边,偏又带着宁静和谐之感。
一百三十八道禁环崩垮近半,无名指非鲜血淋漓所能形容,连皮肤都已消失。血肉翻卷中露出白生生的骨茬,显得尤为凄凉。
拥堵的法力再次得到宣泄,冲击之力也又一次加强。十三郎没有听下来休憩,依法照样施展在左手,已然顺理成章。片刻后,两根无名指破境成功,粗略判断一下,可调用的法力速度已提高至两成半。
至此,十三郎的法力修为丝毫未变,变的是速度,还有层次的提升。简单比喻一下,任何火修都能使用的火海之术为例,十三郎原本可能需要一息时间准备,现在缩短近三成,调用法宝也可类推。同时因手指的总体容度大大超越经脉,原本怎么都无法使用的神通得以施展,怎么都调用不起的法宝得已操纵。
还不够。
四根手指突破,施法提高三成,距离十三郎的要求还差得很远。他要的不是施法效率,而是要使用在他这个境界根本无法使用之宝,还有施展后注定大受其害的神通术法。
没有任何迟疑,将心神安定后,十三郎催动法力继续这个进程,朝从未有过破立的中指推进。
结果让人失望,中指遇到的阻碍明显要强得多,几次尝试后便可得出结论,如以常规之法进行,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目光稍稍闪动几次,十三郎稳定心神调匀呼吸,握手轻吐。
“胭脂鸟!”
第713章天开
喝音未落,耳边传来一声骄傲清鸣。
仿佛婴儿睁开了眼,哭泣中含有浓浓喜悦;又似星火坠落森林,发觉可容自己大展拳脚的舞台,誓以野望燃破苍天。一只清丽的火影自十三郎的身体中升起,高冠华羽,清音嘹亮,尾焰若流星般自空扫过,播洒出层层莫测玄波。
修长的身躯蕴含着无法想象的力量与威压,长而直的喙如鹤,细而长的颈若凤,过丈长的身躯披着彩霞般的焰羽,头颅点缀着两只清亮不失桀骜的眼,顾盼生辉,美艳不可方物。
唯一的缺陷在身下,两条秀足朦胧虚幻,仿佛两团怎么都无法聚集的烟雾,让人不能不为之生恻。沉睡醒来的胭脂鸟仍如往常那样往下看,看着空荡荡的腹下,爆出一声长啸。
肉灭生灵,胭脂鸟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它的死,它的仇,还有它出现在这里的因果。但它忘不了一点,自己的双腿被人活生生扯下来,用自己的火烤熟,塞进某张油乎乎的大嘴。
凄厉的啸音在室内回荡,连空气都仿佛燃烧起来,炽热的火焰随着啸音喷射而出,仿佛降落了一场凄艳的流星雨。
连发怒都这么美。只不过,美艳中包含着惊心动魄的怨念,还有一丝胭脂鸟原本不具有的桀骜与蛮狂,与一种燃尽星空的霸!
霸是性格,是发自根骨灵魂的本能;于实力无关,它是天生地养、唯某些血脉方具备的天赋。胭脂鸟号称邪魔克星,但它的本性并不狂傲,怎么会有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霸!
“原来是这样。”
十三郎初始一愣,随后便分辨出来其来历。
那是金乌的气息。
别忘了,十三郎的身体内不止有胭脂鸟,还有一只沉睡的金乌魂;若再想远一点,天绝剑何尝不是霸道之兵,更融合了那个人的一丝馈赠之志,那种一记眼神便可横扫八荒的睥睨圣威。
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在这样的身体里沉眠,不要说胭脂鸟本属火中凶禽,哪怕换成一头最懦弱的猪,也应具有三分虎威。
“吼昂!”
啸音忽转,胭脂鸟的暴怒达到顶峰,清鸣之声竟化为野兽般的低吼,入耳后竟有一种虎啸山岗、龙吟九天方能具备的浩荡声势,如神兵悬于头顶。
这是煞气的作用,本性柔和的胭脂鸟怨念难消,之后日日夜夜受煞气熏染,怎么能不具杀戮意。它是灵体,煞气浓郁时造就的杀戮之魔何尝不是灵体;换言之,灵体是煞气最容易感染、也是最喜欢侵入的生命。同时因为那些煞气本性由火而生,胭脂鸟沉眠不断吸收火焰,之后冲开元婴上的窍壳,又不像十三郎那样鉴别驱除,一股脑通通吸入体内,成为其一部。
从这叫角度讲,这只幸运而又倒霉的胭脂鸟既是火灵,某种程度也可算作煞灵,或者杀灵,叫法不同,本性已彻底改变。
“这……还能算胭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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