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说道:“眼下人手匮乏,二爷能者多劳,多多担待些;有什么得力人不妨招过来,日后都用得着;待林大人正式进了城,绝不会忘了二爷的辛苦,如何?”
那还能如何?还敢如何!吴忠脸上带着苦意,啪的一声立正,喝道:“决不让大人失望。”
十三郎什么眼神,马上说道:“有担心的地方不妨讲出来,本官……我帮你想办法。”
本官与我,意义截然不同,吴忠内心暗赞,苦笑说道:“不瞒先生,吴某不是不识抬举的人,有今天这场事,官算是没白当。”
十三郎静静望着他,神情若有所思。
吴忠说道:“先生让我担当重任,再难再苦没话说;什么升官发财也不提了,若能在林大人入城前整个样子出来,咱这辈子也不算白活;可就怕……就怕……”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就怕活不到那一天,是不是?”
“……”吴忠心想您说话也忒直了,不对味啊。
十三郎说道:“我会派专人暗中保护,你自己也当点心,不能露面的地方暂时不要去;循序渐进的道理……二爷应比我精通。”
“是!”
吴忠精神抖擞答应着,心里想有这话就好,什么暗中保护就免了,给个尺度才是真的。眼下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您自个儿怎么样都没准儿,能分出什么高手保护我。
十三郎说道:“等忙完典礼,派人把这里的事情宣扬出去,重点是什么,二爷可明白?”
吴忠连拍胸脯,说道:“先生放心,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二爷……咳咳,我岂不是白混了。”
十三郎点头,说道:“那你安排一下随我进去,还有点事情需要二爷亲自办。”
吴忠自无话说,回身嘱咐几声就算了账。对自己的那帮手下,吴二爷很有信心,砍人没法和那帮蠢汉相比,可若是烘托闹角散播“谣言”,他们十个也比不了自己一个。
那边师爷着了急,急慌慌说道:“大人您不能走啊,吉时马上就到,您走了,这里没有主官呀?”
“什么主官不主官,您老就是。”十三郎回应道。
“小老儿非正职啊!”
“李师说笑了,难道我是正职么?”十三郎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内堂,朝二楼而去。
“您不是正职……哎呀!”师爷此时才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十三郎已露出修士真身,如何当得正职官员?
修士可以作为官家供奉,但不得担当正职官员,这是全天下都明白的道理。不论境界如何,修家理论上都应算作世外之人,不愿也不能和凡人混在一起?设想一下,假如修士做官,借凡间权利行恶事,官家该如何处置?又如何处理得了?
踏上仙路就要脱离凡间,这是铁律;不仅仅凡人对此忌讳多多,修真界监管也极其严厉,丝毫错漏不得。
十三郎不是正职,今天的事情该怎么算?口口声声王法王法,他实际上根本没有提及王法的资格,更不能借助皇权参与民事。
换个说法比较透彻,在场的人,真正的谋逆者只有十三郎,和他的同伙。
他的同伙是哪些人?李师爷缩起脖子看看四周,发觉没什么人留意到自己刚才的话,这才重新挺起胸。
“真真是……成何体统!”
……
二楼是雅间,同时也是密室,因时间匆忙,现在连个法阵都没有。十三郎领着吴忠进来,随手施展一个最基本的隔音护罩,开门见山说道:“我要七大宗门的罪状,二爷能否帮我。”
罪状?吴忠微愣,心里想您要罪状还不容易,像今天那样做便可,一列一沓。
十三郎没有解释什么,自顾躺在宽大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又或思索什么,任由吴忠自己想。
到底啥意思?脑袋一项灵光的吴二爷犯了难,明明知道这是在考校眼力,但不知从何着手。
要自己想罪状,显然与对付妙音门的办法有所不同;换言之,今天那些罪状不能用,或者……不够用。
罪状不够!吴忠突然打了个寒颤,瞳孔收缩到极限。
“先生,可是要针对……各宗内门?”吴二爷声音颤抖,脸上的表情好像便秘。
“针对不合适,惩奸除恶才合理。”十三郎淡淡说道。
“是是是,我等为官之人,理当为民做主。”吴忠不停抹着汗,内心不断哀嚎。
“神仙打架,神仙打架啊这是……下一句什么来着?”
第655章年货
乍闻十三郎计划对七宗内门下手,吴忠很不高兴。
吴忠对十三郎不了解,但不会因此认定十三郎无法成功。油滑一世,吴忠认为自己最大的本事绝非玲珑擅保,而是观人。他看出十三郎是个狠人,不是那种无人性的狠,而是对时机形势准确判断后必定敢见缝插针的狠。
这种人做事断不会盲目为之,吴忠不知道十三郎凭什么有此雄图壮志,但一定有成功的可能。
可吴忠还是不高兴,不是不喜欢扫平七宗,而是因为他知道,十三郎可以见缝插针,自己不行。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吴二爷能在乱舞城活这么久,早已明白其中道理。他觉得自己若参与这件事,多半要死了。
无论换成谁,知道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恐都高兴不起来;吴二爷知道自己是个小人物,他害怕十三郎,但更害怕死亡,怕到不行。于是他决定说点什么,结果又被抢了先。
十三郎说道:“时间不够,乱麻当斩,我不能慢慢等到所有人看清形势。乱舞城几方势力,七宗最弱又最强,如以雷霆手段将他们灭掉也就罢了,一旦拖延起来,七族肯定会牵连进来。到那个时候,别说林朝,魔王宫出面也未必能摆平。”
吴忠不知道魔王宫,但听得出那是个无比恐怖的存在,于是死死闭上嘴。
十三郎说道:“七宗与妙音门一样,盘踞乱舞城这么多年,他们均有让自己扎根的土壤,彼此盘根错节,也并非人人厌憎。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将他们分开,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砍掉茎叶,将他们的根拔掉,所以要洗掉那些土。”
从躺椅上坐直身体,十三郎望着吴忠的眼睛,诚恳说道:“需要二爷帮忙。”
吴忠的表情像在哭丧,说道:“这是神仙之间的事,先生怎么肯定我……”
十三郎摆摆手阻止,说道:“刚才说了,我没有时间慢慢等,慢慢查;我不介意你对别人说什么、帮七宗做什么,但会介意你不帮我做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怎么才能帮我的忙。如果二爷实在不肯,我会用最后的法子。”
从十三郎的眼睛里,吴忠看到一股毫不犹豫的杀机,心里莫名一寒。
果不其然,十三郎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会搜你的魂。”
“蓬!”一声巨响,紧跟着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还有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传入耳内,连隔音护罩都阻止不了。吴二爷顺势从地上爬起来,神情讪讪说道:“呵呵,这么响!”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春天要来了嘛,当然响。”
……
天黑天明,天再黑天又明,接下来的几天,乱舞城一片哗然,三元阁出奇平静,一个前来求医的人都没有。
三元阁惨案发生后,消息以海啸般的速度传遍八方,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久久不能平息。人们震惊又惶恐,均在心里猜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妙音门会怎么做?七宗如何反击?那些死掉的帮众被宣告为叛逆……无所谓了,关键是下面会怎样。
有人忧虑重重,担心本就够乱的乱舞城会变得更乱,影响到自己的平静;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大变中一展身手;还有人冷冷旁观,心想死吧死吧快点死吧,都死光了才好。
心里还敢想,多是有见识且有力量的人;对那些真正的平头百姓来讲,六百七十八颗人头听起来很可怕,但在时间的消磨面前,与青菜萝卜并无本质区别。三元阁的血不能让自己吃饱饭,妙音门的药也不能让自己不生病,七族八门三大王这类话题,似乎也不比七姑八婆三头羊更吸引人。
离年关越来越近,无论本土还是迁徙而来的野民,此时所考虑更多的是能否多往家里搬几件年货,能不能给那些闹腾的小子们添几件新衣;最最重要的是要及时上供,以确保能在自己的窝里安居,费力、用力活下去。
年贡是每一位乱舞居民必须缴纳的“岁子钱”,缴纳的对象不是官府,而是七宗与其下属大大小小近百家门派。
没有什么事比年贡更重要,缴纳不出的话,意味着要被人从居所内赶出去,流落黑街小巷甚至灰民才敢居住的野外。这件事与地契无关,与野民还是本土无关,与三元阁妙音门……当然更无关。
乱舞城的人不上税,但不能不交岁子钱,绝对不可以。
……
岁子钱不限于银钱,只要是值钱的东西,比如兽皮、灵材、家传宝物都可以抵当,有魔晶、魔器当然更好,那东西比银子值钱得多,收贡的人会对其估价,有多余还会补偿亏余,很是公道合理。
不要以为凡人就一定没有这些东西,要看机缘。乱舞城这种地方,没准儿走在哪旮旯就碰到一具尸体,如果死的是仙家,可不就是一笔横财。
假如这些都没有,还可以借贷,利息当然要付的,就是有点高。
再假如,没钱没材料没魔晶借贷也还不清,事情依旧有回旋余地,办法是自古以来长存于世间的最后一条路:卖人。
七宗仁义,下面的帮派也不挑,卖人并非一定就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从壮年男子到老弱妇孺,只要是活人,只要肯卖,都有合适的价格供人选择。
“官府是什么?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咱们是什么?咱们是保护大家的刀,只要大伙齐心擦亮这把刀,就有活路。”
天狼族领地,某户宅院内,一名戴着黑帽子的大汉吆喝着,满脸放光。
“老还是小,商量好没?”
……
“爹,我不要喂狼。”
一名十余岁的女孩拉着三狗子的那条瘸腿,眼里闪着恐惧,薄薄的嘴唇不停颤抖,像极了树梢挣扎不肯落地的叶。三狗子弯着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正细声细气与大汉说着什么。
听到女儿这么讲,三狗子神情大变,劈头就是一巴掌。
“瞎说,什么叫喂狼!”
“我听到了,他们都这么说。”
女孩眼里噙着泪,冻得发青的小手死都不肯松开,说道:“黑帽子带走的人,都要喂狼。”
黑帽子大汉哈哈一笑,将三狗子扒拉到一边,弯下腰说道:“呵呵,小妹妹,是谁告诉你,带走大人要喂狼的呀?”
小女孩悄悄看了一眼正朝她微笑的大汉,目光仿佛被无形的手抓住强扭到一边,怯怯说道:“他们都这么说。”
大汉很有耐心,继续问:“他们是谁呢?”
小女孩不再言语,低着头扭着脏兮兮的衣角,目光直直看着脚尖,似在奇怪明明爹爹给自己换上了新鞋,为什么还觉得这么冷。
“可怜的丫头,被人骗成这样。”
大汉揉揉女孩的头,站起身来转向三狗子,严肃说道:“狗子,不是大爷不照顾你,这个丫头我要带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从哪个角落开始,乱舞城内开始传播一些稀奇古怪的流言,听上去极其匪夷所思,当然也有点可怕。
比如年贡,据说那些抵当的物品都被折价到不像话,十成顶多能卖半成;至于那些被带走的人,年轻貌美者的去向很明确,壮年男子也好办,至于那些真正的老弱妇孺,多半被当成贡品。
贡品含义因人有所不同,比如角蚩族收到贡品,据说用来测试毒物;闪灵族用来供鬼物吸取精血养魂;至于天狼族,当然是用来喂狼。
七宗依赖与七族,但又不想受限太多,他们不仅要抗衡其它宗门,还要让族内觉得自己扛得起这片天;因此在武力蓄养上,七宗向来不遗余力,哪怕用些违和手段。
然而资源总归有限,这么多宗门挤在这片小小的土地,怎么分配都不够。
天然的不够,便只能从人身上着手。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知晓,不说普通人,就是那些帮众也不知道消息是什么人放出来,又为什么能传播这么快。
听了大汉的话,三狗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年贡肯定是要交的,没钱还欠着钱,当然只能用人头抵;三狗子不在乎到哪里去、做什么去,他也不怕死,甚至不怕喂狼。可问题是,自己若是走了,女儿又怎么可能活得了?
换言之,送出自己,女儿死定了;把女儿送出去,父女俩反有一线生机。
这样的选择,让三狗子怎么做?
……
“我去!”
三狗子最终选了死路,狠狠咬牙说道:“丫头小不懂事,容我教训几句就好,大爷行行方便,让我去。”
“别说了,污蔑仙家,没得商量。”大汉遗憾摇头。
旁边两名汉子走上来,按住挣扎不断哀求的三狗子,大汉弯腰抱起小女孩,说道:“记住,不要相信他们的话。”
女孩茫然点着头,轻轻说道:“放了我爹吧?”
“放了他。”大汗随意挥手。
几名属下放开手,三狗子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上,目光粘在女孩的身体上移动,一眨都不眨。
“狗子,过个好年。”大汉叹了口气,抱着女孩转身离开。
第656章借脸皮一用
“到底是谁造谣呢?”
一路走一路想,大汉百思不得其解。
黑帽子大汉级别不低,因常办理征收年贡的事情,粗略知晓一点点迹象。经他手送出去的人头儿不少,虽然没有抵达最终目的地,但从那一声声压抑的狼嗥声猜……
“猜你妈个逼!”
心里骂自己,大汉恶狠狠说道:“让老子知道是谁干的好事,非得找上门扒了他的皮不可。”
“就是就是,上门扒了他的皮!”属下们应和着,神情凶猛。
……
这片区域住的多是老人,年年征收早已熟悉规矩,敢于抵抗的人早已死光,倒也谈不上太难办。抱着女孩踩着冰雪,大汉穿街走巷忙活半天,见了不少人,收了一堆东西,看了一堆面孔和表情,听了一肚子的祈求哀泣还有谣言,身后多出几个贡品。
许是往年挖掘得狠了,今年的贡品不是老就是小,唯独没有年轻姑娘。
年贡不是一下子能够征齐,望着那群表情麻木的脸,大汉有些厌烦;想想天时已不算早,遂熄了赶下条街的念头,吩咐属下带人回到帮派驻地,自己抱着女孩回家。
“左右结局一样……”大汉将女孩的头发拨开,看着她还算清秀的脸,心里比较满意。
女孩缩了缩脖子,明显有些怕,但又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目光有些茫然。
大汉笑了笑,说道:“别害怕,咱们回家,吃饭。”
吃饭吗?女孩喉咙动了动,舔舔干薄的嘴唇,眼神发亮。
大汉望着开心起来,舔舔肥厚的嘴唇,心里一股火焰越发茁壮,身体充满力量。
“走,回家!”
……
家里冷冷清清,冷锅冷灶冷炕头,自然不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享用。大汉没有家人,没有亲戚,只有帮众;他将一切都献给了宗门,早已不当自己的家是家,而是一个不方便的时候才肯回来的窝。
开门进屋,大汉径直进入卧室,望着那个污秽不堪散发着酸臭气息的床铺,用力吸了吸鼻子。
他将女孩放下地,四周看了看,决定赶紧做完事情回帮派,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反手摸摸腰间,大汉发现酒囊也已空掉,皱眉说道:“到床上等着,我去弄点吃的来。”
“呃……”
女孩朝床边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大汉的脸,有些犹豫。恍惚间,女孩意识到这顿饭与平时不同,似有什么极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嘿嘿,等着啊。”
大汉朝她笑了笑,反手拉开门,身体顿时僵住。
“你是谁?做什么!”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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