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目光落于图上,低头沉吟良久不语,渺目老妇姿态不变,略一顿便道:“有理。”
有理吗?中年人心有所问,不禁生出几分疑虑。老者所指的线路,无一不是开阔敞亮之处,几乎找不到一丝遮掩;虽说他同样相信神使有意让人发现浮魔踪迹,但……
“可是要传讯回去,通知他们改换位置?”中年人问道。
“不可。”
老者断然否决,说道:“不仅不能换,还要继续加强封锁。”
“那又是为何……”
中年人隐隐觉得抓到什么极为重要的线索,偏又怎么都弄不明白,苦思无果摇头。
老者这次没有拖延,即刻说道:“之前所想均为猜测,谁也不能断定神使……能否决定浮魔的行进线路;此外,为了不让浮魔对神使生疑,封锁亦不能更改。”
“裂兄的话没说完吧。”渺目老妇淡淡开口,说道:“也许神使与浮魔合作无间,刚才的一切,只是为了演习给我等看。”
老者干笑几声,说道:“虽然这种可能不大,但也不得不防范一二。”
中年人冷哼一声,说道:“一个是妖物,一个是……两位未免将他们想得太聪明。”
不愧是大能,虽只是影像,都能看出叮当的修为年龄;中年人的轻视不无道理,但他究竟有所顾忌,不敢直言神使无智。
“以防万一,以防万一而已。”老者脾气很好,连声解释。
中年人略感不耐,说道:“裂兄考虑如此周详,想必一切都成竹在胸,不如明确说一说,我等接下去如何做?”
老者谦逊回答道:“不敢不敢,老朽以为,我等不妨分头追进,时常保持联络通报彼此位置,若有哪一方发现浮魔踪迹,切忌不要打草惊蛇,需及时通知其它两方,与其前方就近处展开传送,共聚精锐,一战将其拿下。”
他正色说道:“浮魔神通虽难以判断,但以老朽粗略观感,此魔实力当不下于化神中期修士,或有过之亦不无可能;两位实力强悍或许不惧,老朽万万没有本事对付它;所以我想,一切均以稳妥为要,浮魔在陆地行动不便,速度也很有限;一旦惊扰了它,若是隐匿起来不再露面,想重新找到千难万难,万不可大意。”
话说得合理,老者情真意切,老妇与中年人闻之均点头表示赞同,中年人想了想,皱眉问道:“然则,路线怎么选?”
此番出动,三方为保持实力均衡,各有一位大能出现在泗水岸;然而老者指出的路线有四条,此时调集人手已来不及;况且一方调人必引猜忌,其它两方势必会不甘落后,效果不见得会好。
老者慨然说道:“这个简单,两位道友各选一条,余下两条,老朽追一条,最后一条由三方组织精锐共同追击,目的都不是击杀或捉拿,只为找到它。”
这样的姿态,无疑是公道且无私之举;四条线路看似差不多,实际上总有些差别,比如距离,比如人烟,再比如距离封锁的远近等等。以他们的心机,不难看出其中两条可能性更大,余下则为补充,可有可无了。
老者这样的姿态做出来,其它两人真是想挑麻烦都找到入手,随不再废话,各自选择一条线路,便与老者作别。
“事不宜迟,老身先行一步。”老妇性子干脆,打招呼的同时便已腾空,随身三人带走两人,很快消失在天际。
“婆婆倒是性急。”中年人冷哼着说道:“只留一人,泗水还要做做掩饰,这第四路……怕是可以取消了吧。”
“一切皆有可能,取消是万万不行的。”老者解释着,问道:“老弟何时出发?”
中年人看看他,忽然微微一笑,说道:“这就走。”
言罢,他不等老者再说些什么,同样将身边子弟留下一人,率领其余人等飞天而去,转瞬不见。余下老者又吩咐一番,将第四路人马安排妥当并且出发后,神情渐渐阴冷。
“难道他看出什么?罢了,事已至此,不管他们看不看得出,老夫不得不为。”
想到此,老者抬手唤来一名亲信子弟,淡淡吩咐着。
“传讯回族,待老夫出发后,将此处发生的一切,传遍四方!”
第571章厌水亲土可为计
半月后,新月河,西母渡。
名字很美,且有来历,妖灵大陆火月常现,极少能看到皎洁玉碗悬垂天际的时候;但不知为什么,即便火月之变的那天,新月河中月之倒影也能保持晶莹灵动,给人们留下一丝绮念。
新月河的水不像重水那样含有剧毒,清幽寒冽滋养一方水土,是蛮荒大陆少有适合凡人居住的地方。河流两侧山川灵动,民风淳朴不失悍勇,同时不缺少文人骚客,常有远足旅客赋词歌咏,大赞新月之美。
对美好的追求,是所有灵性生物的共同特质,不会因物种、能力、乃至生命长短有所差异;新月河独得天地灵秀,被称为:荒原上的明珠。
同样的道理,西母渡这个名字也不失平白生出;传说西山一位妇人年半百而得子,经年后丧夫,独力养至十岁,携幼子渡河求学;恰遇一条成了气候的妖物破境引发惊涛,船翻而子落水,其母以花甲之年投河相救,硬是将幼子顶在头上,于水下行走三百米,堪堪即将抵达岸边时力竭而亡。
新月河是支流,最终经泗水入海,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河面驾舟的话,船夫不但需要一身好手艺,还需要一副好身板。
“自那件事情后,渡口就有了名字。”
驼背船夫年纪已经很大了,面目慈和但又带着一点奸诈;这个故事他应该讲过很多回,每次讲来仍要唏嘘不已,为那名舍身救子的妇人感慨。
一面呵斥弟子挥浆避过几处涡流,老人感慨的声音说道:“不怕各位尊客笑话,就因为那件事,咱们这行才定下以老带幼的规矩,为的就是渡舟安全。不然的话,像老朽这种年龄,这种手艺,哪里需要授徒。”
老人一脸自得,手艺人特有的固执与发自心底的骄傲溢于言表,旁边两名操舟青年憨笑着,偶尔说两句应景的话,言语单调表情僵硬,如何能拍到痒处。
凡人么,心智开得晚,加上民风影响,似他们这种二十来岁的年龄,尚不识世情,自然不像老者那样油滑。
船上坐客十余人,行迹不同,年龄男女有别,装束也各异,目的却极为一致;只因苜蓿城就在对岸,千里之内,但凡要渡河的人,皆以此城为终点。
“这么说,新月河里有妖物?”
一名年轻公子开了口,吩咐书童赏赐老者几块碎银,好奇问道:“这样的话,尔等常年行舟于此,岂非很危险?”
嘴里说着危险,公子脸上可没有半分惧色,相反,其神情目光略显期待,像是巴不得赶上妖物作祟,方能大展身手一般。
“公子爷说笑了,咱们这儿虽然清净,但也是蛮荒大地,怎会没有妖物。”
老人得偿所愿,一面谢着赏,一面小心翼翼将银两收入怀中,还回头呵斥两声弟子不要耳红眼热,这才回过身说道:“不过不用担心,城内长有仙师护佑此地,河内妖物深知仙法厉害,断不敢兴风作浪,危害人间。”
青年公子不信,说道:“既然如此,那名妇人、西母因何丧身。”
老人叹息一声,回答道:“少爷有所不知,仙家慈悲,灵性之物一视同仁;既不准妖物随意害人,也不会不准妖物修炼;试想那头妖物修炼到一定时候,破阶精进乃大道使然,如何能控制得了?非要说的话,只能说那是命中注定,是那对母子避不开的造化。”
青年公子似有所触动,连连点头叹道:“没错,天道天道,万物刍狗,看似不仁,实则大仁。草木山石,鸟兽虫鱼皆有其道,非人力所能违也。”
略一感慨,青年公子忽然醒悟过来,暗讽自己竟因民间故事而失态,失笑说道:“一个普通船夫,倒有些见识。”
这句话应该是自语,便有所指也非针对老人;有心者细看的话,会发现青年公子的目光不时瞥向船尾那名绿衣少女,神情似有疑惑惊叹,然震慑于其身旁两名冷漠随从,一直不便搭言。
船上余者议论纷纷,或言西母或言妖兽,又或感慨仙家神秘,唯独少女静静安坐,身边一个瞎子表情呆板,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的壮汉,全身面容均为黑袍笼罩,当是护卫之类。
蛮荒世界,身具异相者常见,护卫虽然高大到离谱,众人顶多惊叹几声,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倒是那名清丽少女,不知怎的一看就让人生出亲近之感,恨不得与之交谈把臂,换盏言欢一番才好。
这也是蛮荒风俗,男女之防不像外面那样严谨,彰显粗狂豪放之美。
听到青年公子夸奖,虽明知其并非与自己说话,老人还是高兴起来,说道:“不怕公子爷怪罪,以老朽的观感,公子爷恐怕是……”
年轻公子目光微凝,说道:“恐怕是什么?”
一股令老者心惊胆跳的气息轰然释放,船上诸人齐齐变色,两名操浆壮汉神情大变,双手一紧,恰逢一股急浪涌来,船身顿时打起摆子。
“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老人一面呵斥,顺手从一名弟子手上抢过木桨,随手拨弄几下,小舟便如训熟了的狗,顷刻间又变得平稳如初,不疾不徐驶向对岸。
“好!”
这一下,连公子都不禁叫起好来,他的目力远超常人,自然明白适才那股浪有多大力量,本已做好出手打算,没成想老人竟能凭自己的力量将船身转正;那两下动作看似寻常,实则力量时机精确到极致,非数十年苦工断不能成。
“小孩子没见识,叫公子爷笑话了。”
老人又再喝骂几声,这才将船桨交还给面红耳赤的弟子,回过身嬉笑说道:“这行干了一辈子,不是老朽自夸,单论操浆行舟,便是仙家来了,也不能不赞一声好。”
这话略有点过,然而配合着那副谦卑略显猥琐的笑容,却又显得恰到好处;年轻公子大笑,说道:“的确当得起仙家一赞,赏!”
那名书童面色不忿,但不敢违抗公子的吩咐,闷闷不乐递过几块碎银,心里多半想着公子爷被人骗了,这老头尖嘴猴腮一脸奸诈相,摆明了哄人开心骗钱。
无形中便以仙家自居,年轻公子说道:“刚才你曾言道,本公子是什么?”
老人再次道谢,接过银两仔细收好后抬起头,神神秘秘说道:“老朽不会看错,公子爷是仙家,且是外来仙家。”
涛声阵阵,老人的声音不大,恰好可以让船上的人都听到;余者大惊,两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神情尤其激动,似有所盼。
年轻公子似笑非笑,说道:“因何得知?”
老人适当展示着心中得意,说道:“公子爷面具法相,宝光外露,遇险时巍然不动,若不是仙家,怎有这份矜持。”
年轻公子赞叹不已,想是为老人的细心感觉惊佩,又问道:“若是仙家,为何要乘舟渡河?”
“公子欺老朽无知么?”
老人面色微显不愉,略略显示愤怒但又不让人生厌,说道:“老朽久居此地,虽是凡人,但也曾沐仙霖;苜蓿城已属裂沙族地界,城内仙家众多,个个飞天遁地,神通广大……”
话虽然好听,多了总觉不耐,年轻公子淡淡挥手,说道:“讲重点。”
“是是是,老朽一时多口,公子爷莫要怪罪。”
老人又唠叨两句,才说道:“裂沙族仙家修行奇异,天生亲土而厌于水,新月河养育一方,仙家慈悲,虽不忍将其如何,但也立下禁令,如非裂沙仙人,都不准飞渡新月上空;需乘船过河,方能进得了苜蓿城。”
年轻公子大讶,问道:“厌水不准他人飞渡,这是何道理?”
老人脸上闪过一丝狡诈,说道:“呵呵,这个说来话就长了,公子爷若有暇;小老儿下次再为公子讲述,如何?”
“嗯?原来如此,哈哈!”
年轻公子微楞后失笑,一番谈话,小船不知不觉间已抵达对岸,船家临别留个话头,倒是为了生意着想,机敏狡诈到可以。
堂堂修士,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纠结,只要进了城,什么缘故不能知晓。年轻公子渡河只为显示尊敬,更加不会计较老人这点伎俩,遂大笑说道:“好好好,下次如要过河,本公子还坐你的船。”
言罢,年轻公子站起身,不理会老者作揖打拱连连道谢,跟随前方数人踏步上岸。前方,两名商贾于不远处恭候,似有什么话想与他攀谈,神情犹豫怯步难行,有些胆怯。
“多谢公子爷,老朽一定尽心……仙子有何吩咐?”
老者正忙不迭向着年轻公子爷的背影致意,忽见绿衣少女上岸后回头看着自己,连忙开口请询。说话间,他的目光不时瞥向那名过丈黑袍人,心里想难道是传闻中的巨魔一族,怎会这般高壮。
“老人家辛苦,我想问一下,刚才所讲的故事里,结局如何?”
少女声音异常清脆,如一串铃铛叮咚作响,就像她的身形气质一样,说不出的亲切可人。
似乎担心老者听不明白,她又道:“那名妇人……西母死了后,其子如何了?”
“咳咳,这个啊……”
老者神情尴尬,心想世上怎么有这么较真的人,一名六十老妇水下负子三百米都相信;再说了,就算她做得到,新月河如果才那么点深的话,谁还乐意做船?
到底是混久了的老油条,干咳两声,目光微转间便想出办法,老人神情微怅说道:“有道是天理循环,善恶皆有报;老妇所行感天动地,那名破阶妖兽恰与此时醒转,见到后施以援手,将那名幼子送上了岸。又逢城内仙家察觉河中异变,查看后怜其心意,非但不究其罪,将少年收入门下,同时赐名妖兽护河之兽,永镇此间呢。”
看出少女心性良善,老人眼都不眨就编出一个美好结局,心里想看你赏不赏,赏不赏,赏……
“这样啊!”
如老人所希望的那样,少女娇俏的面容略显安慰,清脆的声音笑了笑,说道:“我们已经上岸,你们为何还不动手?”
不等老人反应过来,她回过头对黑袍人说道:“听见了吧,少杀点人。”
“好!”黑袍人答应着,异变骤起。
第572章识破
黑袍撕裂化灰,一具不似人的人体暴露在空气中。
巨头如鼎,大肚吞天,恢复体型的大脑袋身高七丈,无唇的大嘴利齿开合,用力一吸!
白浪掀飞,断河截流,湍急的新月河仿佛被一瓢舀干,千米宽波涛消失不见,顷刻间见底。
几乎在同时,星光骤放,丝丝之声大作;老者神情大变,两名弟子神情大变,商贾、农夫、公子爷及岸边三三两两的人群,神情通通为之大变。
精心布置的陷阱被识破,伏击者遇到偷袭,首先受挫的不是身体道法,而是心理。
他们想不通,想不通何处露出破绽,更不懂为什么对方遇破不破,不在河道中央发动。
难道它不像原先预料的那样亲水而厌土?如果是那样,之前定下的策略岂非全盘落空,是否该做出调整?
许配投敌?为什么?难道他被夺舍控魂,但那怎么可能!老者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族血感应更不会错,秘术更不会错!
错的究竟是什么?
神使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甘心落入魔掌?可她之前的举动,明明是为了拖延浮魔行程,所有这一切,到底该如何解释?
有解释,浮魔发动攻势的时候,叮当并非完全没有能力参与,身体被浮魔只耳卷到空中,双手轻轻一拍。
神辉乍现,乳白色的光辉顺着浮魔头颅往下蔓延,侵入渗透其全身。一声愉悦的咆哮惊荡天地,大脑袋气势陡涨,身体再度膨胀。
“神族!祝尤之术!”老人嘶声悲啸,声音带着强烈震撼,更有难以言喻的愤怒。
与咔吧燕尾不同,蛮荒各族接近圣山,各族大佬均对神族有所听闻;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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