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见,双手因紧张而颤抖,抱起新生儿时的泪眼如花?
似相识,慈母旁门眺望路的尽头,期待远归的游子?
但曾想,乱世街头亲故重逢……
几千张面孔神色忽变,因有二唱钻心入魂,已来不及体会更多。
“哇!”
二声唱,孕为生之始,生为养之初,唱声哀忧,兼有一丝淡淡冤肠,不似刚刚那么纯粹,尽表千年来的惊慌与犹疑。
没错,那是从迷茫、疑惑到惊慌的声音。界内群修,立场种种,闻声后看法出奇一致,认定那是认知孤独时才会有呐喊。
新生儿就像一团气泡,在父母的指引下随意变形,错时改过,对时褒奖,摔倒时扶起,饥渴时哺乳;但为何,灵智生出后便只有危机重重,忧虑时刻与幼子相伴?
是什么让她枯坐寒宫?虽然她看上去很舒适。
是什么让她整日蹙眉,虽然她极力保持平静。
是什么让她忧心难解,孤独自守,身体虚弱,精力憔悴?
最最关键的,作为催生自己的另一方,关键的那个他,拥有更加宽阔的胸膛与臂膀,本该支撑这一切,扛起这所有的他,在哪里?在忙些什么事?
灵胎有灵,自孕生时便能感受世界,然其心智并不高超,如寻常新生婴孩一样,只用最简单的思维衡量遭遇。
灵胎知道自己遇到的一切,但无法理解遇到的每一件事……
于是他迷茫,疑惑,进而慌张,失望,直到今日大敌眼前,母子临难,终于演变为无穷愤怒!
“你在何处!”
“你在做什么!”
“千年孕生,为何从来不出现!”
“罔顾妻儿,何谓丈夫!”
“难道,莫非,你已经死了吗!”
婴儿的世界没有善恶,没有家国,只有亲、疏两道,安、危两情;愤怒婴儿感受不到安全,于是发出愤怒的啼哭,啼哭带动莲花世界,世界中的人们齐声怒吼,根本控制不住。
雪莲成冰气息凌厉,火莲动荡波纹横生,千人同怒更如惊鼓,催动那些波纹横扫八方,冲破周围壁垒如囚牢。
“你在哪里!”
吼声彷如雷鸣滚滚,瞬间传遍沧浪,穿透星空,导入星海,响动在每个角落。
……
星空中某处,两域三方混战难分,成千上万名修士、妖兽绞杀在一起,道法、阵光、灵符、法器释放的光芒铺天盖地,嘶吼怒嚎声不绝。
这样的战场,生命成为最不值钱的东西,不少地方甚至出现以星球为武器的极端情形,每每一次重法轰击,星空被撕开巨大裂口,倾泻而出的鲜血转瞬即逝,如火中之泪。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突闻一声婴啼。伴随着响彻天地与灵魂的质问,生生盖过战场上的一切。
“你在哪里!”
彷如时间被定格,突然之间战场上一切都停顿下来,玄光凝固,人们表情茫然,因冲杀而赤红的双眼却变得清醒。心内默默与之同问。
“你在哪里!”
天涯海角,一处残缺不全的世界,一个凋零衰落的城市,一个破败的酒楼,一名面容猥琐的老者正在饮酒,突然间像是听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惆怅。
九龙之地,天井当中,古帝举手为自己斟茶。突然间像是听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星空四方,哭声处处回荡,并未因距离遥远而衰减,相反因为阵阵喝声而越发强大。
哭声四处寻找,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始终没能找到要找的那个人,终于到了某个关头。它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打开空间,通过阴阳。导入冥界,再以共鸣的方式惊动另外一个世界。
界魂世界,地心灵窍,得福已成少年躯,神态安详而宁静,然而……突然有个瞬间。他的身体开始抽搐,面上五官扭曲成团,痛苦到无法形容。
最短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最长的噩梦,难以遏制的冲动自心头起,得福骤发世界之力。放声疾呼。
“爹啊!”
无法形容的冲击瞬间扩散,界魂世界瞬间撕开无数裂缝,天空星河随之混乱,昊阳腾燃汹汹之火,燃烧成一片五色光霞,映照出一朵灿烂的梅。
“齐飞!”
梅花之下,十三郎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哀嚎,但又瞬间即止。
“我要回去!”
“……”
剑尊茫然,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连发三问。
“沧浪有事?怎么回?这里怎么办?”
“我必须回去。”
三问并着一答,十三郎不再迟疑,举手中五彩补天石,目光直对头顶梅花。
“这条路最近。”
……
浩渺天际,黑发十三脚踩虚空,黑如墨漆的双瞳渐染上一层血色,疾驰中厉啸,魂音催动星河。
“刀来!”
“刀来!”
“刀来!”
狂灵大地徐徐漂流,隔断世界如一片祥和净土,苏老板盘坐罗桑树下,唾沫横飞讲述着当年旧事,其身边,数百名狂灵修士围坐四周,听得聚精会神。突然间,大家好似听到什么,小不点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煞白,目光却变得凌厉如刀。
“刀!”
喊刀出刀,不仅仅是刀,还有弓。
魂音也是魔音,灵界魔音浩荡冲霄,生生震动法器本魂,除了已经认主的披风,弓与刀在没有得到允可的情况下震动不已,自动飞出。
“怎么回事?!”
周围声声惊呼不止,小不点一概不应,低头默默感受片刻,忽一把扯落身后披风,随即咬牙一指点在心胸,吐出一口心头血。
血染披风,披风横展,展开的同时,小不点的身形不见踪影,只留一声紧急催促。
“沧浪!”
“呱!”的一声,关关跃起,在最后关头以长舌勾住小不点的脚,随之远走。
“……沧浪……”至今不知发生何时,有人茫然重复。
“沧浪个屁,跟上,跟上啊!”遁空之术无法复制,恨己不能,白宜放声高呼。
就在这个时候,小不点遁空的那个瞬间,自成世界的狂灵壁垒出现裂口,一声前高后烈,先嘹亮后沙哑,尾声撕心裂肺的婴啼大响耳边。
“哇!”
三哭终至,世界无法承受其重,咔嚓嚓惊雷连动九霄,四大星域,无垠星海之上,映照出一张婴孩的脸。
胖嘟嘟,红通通,火辣辣,阴森森,全世界生灵目光的注视中,婴孩死死咬着嘴唇,竭力忍住眼泪不溢眼眶,同时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挥动成掌,朝不知名的方向轻轻一拍。
“啪!”
第1705章八方风雨骤
初生婴孩,对手的运用只有一个:索取。
他们要看,要被看;要抱,要被抱;他们要吃奶,要逗乐,要感觉爱,听到哄,看到人们视其为宝,彷如世界以自己为核。
灵胎也好,魔种也罢,即便圣人、即便那些一出生便能捕猎的猛兽毒虫,其首先期待的绝不是杀戮,而是充满善意与关怀的目光。这个时候的他们,尚不明白“拍”“打”等词汇的意义,当有不喜抗拒的时候,最有力的武器是哭,咿呀叫喊声中摆手的目的为了“获得”,而不是“反击”,或者“袭击”。
这是一切生命之本能。
然而有些时候,有些人,事情会变得不太一样。
……
莲花世界,胖嘟嘟的婴儿咬唇含泪,挥掌拍打的时候脸上表情千般无奈,万种委屈,伤心不已。
“啪”的一声响。
肥嘟嘟的手掌拍向飞殿下的脸,打中他竭力迎击的掌影,无数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婴儿的手似无阻碍般突破层层道法封堵,一击将对手摧毁。
“吼!”
初次交锋便被摧毁一条手臂,飞殿下闪身暴退,退无可退,只好奋力再聚左臂,浴血迎击。令所有人不解的是,此刻飞殿下的目光,虽惊慌但无一丝绝望,相反透出极度的惊喜与热切,长啸、大笑不已。
“这是怨婴?”
“道胎、魔种,交汇转化而生的怨婴,哈哈”
笑声中婴孩二度挥掌,姿态模样一成不变,只是委屈的味道更加浓郁,眼中堆积的泪水更多。
不该降生他被迫显身于这个世界。看到的不是热烈笑脸,而是一双充满贪婪与恶毒的眼;感受到的不是父母的欣喜与抚慰,而是逼迫与压榨,且要奉献不能轻易动用的力量。
单纯的他理解不了这种事情为何发生,就像周围的人理解不理他为什么哭一样;此时此刻,莲内世界人人震惊。个个欢喜,少数惊恐,但都不是因为这个生命的降生与情怀,而是看到他的力量。
那种强大、威严、纯粹而又张狂的力!
修士一生梦寐以求的东西,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婴孩而言只是与生俱来的伴生品,拥有这般力量的他,如此强大的他,为什么,有什么资格那样悲伤?
下一刻。四方人群面面相觑,神情复杂,内心似乎明白了什么。
自举起手臂开始,胖嘟嘟的婴孩就开始变瘦,前一次尚不是太明显,在与飞殿下发生碰撞、未能将其灭杀之后,其瘦弱的速度明显加快。
点点明光如星辰般飘出他的身体,释放到周围。徐徐溃散,变成这个世界的养分。它的一部分。
胎生、既成世界,然而胎未成,世界依旧,便需要抽取胎中元力以维持。借助母体本命交修的莲台,婴孩构筑出莲花世界,但想把它维持住、并且生长。需要不断地补充力量。
新生世界,力量只能由他来提供,这是规则,没法改变的事实。
道胎降生,世界新生。本该蓬勃满满向荣意,现如今,先天不足的他还要面对强敌,注定走向夭折。
下雨了。
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落,打湿无数人的衣裳,扶起无数张面孔。
人们看到、看懂那个婴孩的心意,看到天地与之同悲。
顷刻间,雪莲溶解,火莲恸哭,空间内忽生大雨磅礴。
雨落生根,大地长出嫩草青青,清河瞬间生出游鱼,天火地冰不再寒冷,在其中的人们如浴春风,身体、神魂所受到的伤势快速复原。
道胎为天,天生世界,天道生来养育世界,世界中一切被视为子民,子民成长反补天道,这是一个世界的圆。就像界魂内的得福一样,这个消散中的婴孩舍身成界,本能地开始滋补、养育这个世界的一切。
但他弄错了,弄错了很多很多不能弄错的事;比如这个世界并非原创,里面的人也不是其催生出来、可以慢慢成长的人。
这里的每一个生命都如此强大,需要的养分是那样的多,且根本不懂得反馈。
而他才只不过是个早产儿。
比这更重要的是,作为新生天道,他没有一分一秒学习、摸索的机会,因而在掌控、不,战斗中的他根本谈不上掌控,因此一切都按照规则本身进行。
其结果是:他的对手、飞殿下也在雨水中恢复!
凡沾染雨水的人,凡被打湿的一切都在吸纳、分享世界元力,都在吞噬他的血肉与生命。
这是他的义务。
这是他的命。
……
“啪!”
雨中传来二次交击,飞殿下左臂再度断折,人被击飞,但其右臂居然长出小半,脸上狂喜之色更浓,笑的也更大声。
“没错了,你已注定演变为怨婴。”
怨婴?
在场这么多精修大能,但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尤其刚才初次听到飞殿下大叫的时候,多数人并不太明白其中含义。不是不知道怨婴是什么,而是想不通这个婴孩怎么会发生那种转变。
“怎么会?”传功崖上,道院所有幸存强者集中到一起,紫依不明白飞殿下的话,疑惑目光投向眉师。
何谓怨婴?把婴字去掉改做灵,哑姑就是现成一例,把初生婴儿改造为怨婴,修真界并不缺少此类功法,因此残毒皆被列为禁术,为绝大多数修士所不容。
看似合情合理,然而放在道胎身上,却又显得极其荒谬,根本没有可能。
道胎是什么?道胎是天,天生万物,换句话说万物皆为天所有。包括诞生他的父母,最后都将被其视做子民。
天生万物,视万物如无物,天拥万种情、所以无情,天道不仁、不义、不悲、不怒,只有规则与秩序。
怨灵诞生的首要条件是怨气。天生怨,怨来怨去最终只能怨到自己头上稍有理智的人都懂得那是最最无用的事,生而为天,他怎么会、怎么能这样?
可他就是这样。
视线中,肉乎乎的婴孩快速变得瘦弱,脸上稚嫩迅速消退,代之以明悟与漠然,并有坚定与怨愤。
“他是天,生而知之的天。所以能明白许多事情。”
群修当中,眉师至今修为算不上最高,但她修有灵犀之眼,虽不懂、仍能看出梗概。
“然而他同时是个婴孩,一个心智尚未健全、不该临世的婴儿,这时候的他不够理智,尚不能将内心深处那一抹依赖与亲近抹去。”
鬼道在雨中凝聚出法体,黯淡的眼神从未如此清透:“这孩子。在埋怨他那个不争气的爹,还有他那个不得已的娘。”
“怨由心生。一发不可收拾。”眉师微微叹息,说道:“仅如此,仍不能足以将其改变。”
“还有什么?”紫依听出不妙。
“他是道胎,也是魔种,生来便有三分魔性。”鬼道代替眉师回应,摇头默默说道:“齐飞的话是对的”
“谁管他对还是错。”紫依不想听关于齐飞如何有理。挑眉追问:“如何阻止?”
“这个”鬼道犹豫一下,忽说道:“不管这孩子是灵是魔,算辈分得管我叫一声爷,他爹不在,我这把老骨头又不中用。可,总不能看着孤儿寡母”
“鬼老这样讲就没意思了。”眉世打断鬼道的话,笑了笑,接口言道:“十三不算我的正式传人,但也偷师学了点东西,况且卓师兄”
提及大先生,眉师神情有些黯然,又有些骄傲,接着说道:“总之都有关联。”
“弄什么呢你们?”紫依不知有没有听懂,但其修火、最不耐烦这类拐弯抹角,冷笑说道:“说的好像我是晚辈一样,别忘了,本尊才是他的启蒙恩师。”
“呵呵,也是哦”
开口难言,鬼道与眉师相互对视,先后朝对方点头。
“难保成功,唯有一试。”
“尽心无悔,理当如此。”
……
“什么逍遥,什么自在,朕都再不需要。”
道胎魔种如何变成怨婴,修为最高,见识最多,飞殿下最清楚此中因由,因此最最开心。
“朕将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路,驭天道为奴,踏遍虚空,直问主宰!”
近乎疯癫的叫喊声中,飞殿下的身形骤变模糊,如狂风万道在莲花世界内飞驰,望之仅余光影。这样做的好处不少,一来可以让对手更难捕捉其本体,二来能够争夺更多雨水精元,非但如此,他能在这个过程中加强与莲花世界的联系,最终将其据为己有。
天道为奴,莲花世界,以此为依托闯开大道,不断复制未来如此美妙,飞殿下疾驰中不忘关注灵胎,望着他脸上的阴冷、决然渐成主流,渐渐占据全部脸庞、与心胸。
只待婴孩眼中依眷消散,泪水枯竭,那种带出娘胎委屈改变根骨、变成愤怨与毒绝之后,即可宣告生命重始;届时道胎也好,魔种也罢,通通消亡变成这个世界的养分,但会催生出一个、不,是一只兼具它们天赋的怨婴。
“师妹啊,为兄当真要谢谢你,也要感谢萧十三郎。如果没有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拥有这样的机缘,上哪里去找如此奇物!”
到这一步,飞殿下再无丝毫怀疑,心内涌生无尽感慨,为何美妙来的如此突然。
“很可惜为兄不能放过你们,为保证怨婴转化顺利,为兄需要你们做最后一事。”
“朕要让他亲眼看到你们:生,不,如,死!”
……
天上,火莲仍旺。那个新生的婴孩已经变得瘦骨嶙峋,星光仍从其身体内不停飘出,与之前不同的是,如今每次星辉绽放,他的脸孔都会抽搐几次,似在承受着极大痛苦。
莲内世界。清河岸边,雪莲之上一点芯,夜莲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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