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夹杂着剧痛狂怒的鹰啸声陡然而起,但片刻间就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只打鸣的公鸡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微弱的哀鸣声都无法发出。
无数道惊愕震撼的目光注视中,诡异而恐怖的一幕在飞鹰身上发生了,那奇异的绿色血泉喷到他脸上之后,飞鹰似乎瞬间就失去了战力,整个身子剧烈颤抖了两下,便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而被溅洒了那些幽绿血液的脸上,包括他的整个头颅,就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丝丝缕缕飘起的白烟和细微的“嗞嗞”声里,突然如冰雪融化一般,快速无比地坍塌下去,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便化作了地上的一滩绿血。
失去了头颅的飞鹰,身躯兀自还在挣扎着,看着那手脚乱挥乱舞的无头残躯,看着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哪怕在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妖族,许多人的心中还是忍不住冒出阵阵凉气。
也正因此,非但青蛇妖军这里一片沉寂,就连黑凤军阵那头,一时间也是没有声音发出来。
整个灵猴坡上,似乎都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人群里,玉霖面色冷峻,一双诡异的蛇瞳里闪过一道寒光,冷哼了一声,低声道:“原来是这种本命神通……”
在她身边的老白猴也是面色凝重,眉头紧皱着,忽地悄悄踏上了一步,走到玉霖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玉霖一人能听到的声响,低声道:“娘娘,不能再拖了。”
玉霖缓缓点头,蛇瞳里掠过一丝寒芒,却没有再说什么。而在另一侧,沈石则是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堪堪才从这意外的一幕里清醒过来:
“这只血狼的本命神通是‘黑血’……不,不对!”他眉头紧紧皱着,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不是‘黑血’,血质碧绿,销肉蚀骨,毒性迅猛无比远胜黑血,这是比黑血更高一层的本命神通,是只有修炼到‘洪妖’境界才有可能得到的‘绿血’!”
三战三胜!
蚀骨绿血。
这一刻,站在两军阵前的血狼,端的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只见他再度露出那招牌式的狰狞笑容,走过去一脚踢到飞鹰已经没有头颅的尸体,登时将那具肉身骨碌碌踢得翻滚了几圈。
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黑凤妖族那边如被惊醒一般,顿时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爆发而出,而青蛇一脉上下则都是面色铁青,目光中如欲喷出火来一般。
不知是不是因为胜的有些疲倦,今日血狼在再次挑衅蔑视青蛇妖族后,也不再像前两次杀死敌手后一样痛饮敌方鲜血,而是骄狂无比地走回了黑凤军营。
熟悉的一幕再度在灵猴坡上上演了,双方似乎都早已熟悉了这接下来的事情,两军缓缓向后退去,所不同的是一方兴高采烈士气高昂,一方则是垂头丧气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黑凤军中,锦袍青年正微笑着与老黑凤低声说话,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还带着稚嫩的咳嗽声,猛地一惊,转头看去,却发现不久前还兴奋地骑在虎妖脖子上的那个小男孩此刻脸上的淡淡红晕居然已经转成了一片潮红之色,眉头微微皱着,略露出几分痛苦之意,正在咳嗽个不停。
锦袍青年脸色登时变了,只见他身影一闪,转眼间便已出现在那小孩的身旁,一探手抓住小男孩的手腕,搭脉听了听,又看了一下那孩子的眼瞳,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仍有几分紧张之意,瞪了小男孩一眼,低声道:“胡闹,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不许你激动乱喊的么?”
说着径直伸手,却是摸到小男孩的胸口处,片刻后摸出了一个系着一根红绳挂在他脖子上头,约莫拇指头大小的晶莹玉珠,上面流光闪烁,温润明亮,隐隐有青黄紫三色微光蕴藏其中,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之物。
锦袍青年拿着这枚玉珠,放在小男孩的胸口摩挲了一小会,渐渐地那孩子咳嗽声停了下来,面上潮红也退了不少,但看着仍有几分残留的痕迹。
金袍青年这才收起珠子,将它与小男孩贴身藏好,然后正色道:“让阿虎送你回凤鸣城,好生休养几日。”
小男孩脸色一垮,显然不太愿意,但被那锦袍青年一瞪眼,嘴角扁了扁,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锦袍青年这才笑了,神态温煦带着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而在灵猴坡另一侧,沉默而沮丧的青蛇妖军中,沈石皱着眉头走着,只是忽然间一只手从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却是老白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
“怎么?”他问道。
老白猴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似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道:“待会你去见玉霖娘娘一下。”顿了一下后,他又补了一句,“就你一个,莫要声张。”
沈石盯着老白猴,直觉地感到似乎有什么事不太对劲,但老白猴显然没有注意他的反应,只是在众多妖族之中,他缓缓转身,却是向黑凤妖族那一边望了一眼。
一抹冷笑,却是从他那张佝偻苍老的猴脸上浮现而出。
第一百四十一章奇袭
白天的阴霾延续到了晚上,入夜之后,灵猴坡的夜色比昨晚还要更加阴沉昏暗,不要说天上明月看不见了,在沉沉乌云笼罩下,就连原先还残留的几分星光,也都被完全遮蔽住了。
在又度过了令人心满意足痛快淋漓的一天后,黑凤妖族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了,只有最大的那个营帐里还亮着一点光芒。
白天的那个锦袍青年此刻正站在门口,抬眼眺望了一会那黑沉沉的天幕苍穹,随后回过头来,对着帐中道:“今晚月黑风高,却是一个偷袭的好天气啊。”
一点烛火下,营帐中除了这个锦袍青年外,还坐着另一人,正是老黑凤。听到锦袍青年似乎另有深意的话,老黑凤只是微微一笑,道:“公子不必担心,我已派人严加戒备了,绝不会给青蛇一族偷袭我军阵营的机会。值此胜券在握的时候,吾等自然是不能掉以轻心。”
“哦?”锦袍青年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好奇,走了过来在老黑凤手边桌子另一侧坐了下来,看着他道:“这个倒要请前辈指教了,虽说这几日我军将青蛇一脉的面子刷得是一干二净,但终究还是不能动摇玉霖的根本,几个不过荒妖境界的妖将,死便死了,玉霖还能有多在乎,为何前辈却说是已然胜券在握了呢?”
老黑凤嘿然而笑,淡淡道:“公子,你们这一脉隐居时间颇久,已是多年不曾接触普通妖族,所以有些老事,怕都是忘记了。只是仓促之间,我也无法与你一一说清,你只管听我的,若是青蛇一脉再无其他手段,最多一天,只要血狼再胜哪怕一场,天青蛇妖军阵之中的士气,差不多也就溃散了。”
锦袍青年双眉一挑,看着似有几分惊奇,也带了几分不太相信,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要拭目以待了。”
老黑凤点头道:“公子且再观望吧。”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道,“对了,小公子他真的没事吗,白日间我看他突然发病,还真是吓了一跳。”
锦袍青年微微摇头,苦笑了一声,叹息道:“老毛病了,是从娘胎里便带出来的,小小年纪,一旦激动便有眩晕发热之症,让人实在头疼。”
老黑凤面色有些凝重,迟疑了片刻,道:“传说……那一支血脉几近完美,乃我妖族无上至高之血统,唯独年幼之时,多病多灾,每每皆有顽疾,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金袍青年默默点头,面容上颇有几分苦涩。
“小公子他身份贵重,不与常人相同,我在凤鸣城中还藏有些许灵草宝丹,小公子身子不适,不如就先行回城,我命人回城取药之后献上,或许不无小补。”
锦袍青年沉吟片刻,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随后两人又闲聊几句,锦袍青年看着天色不早,便告辞离去。
老黑凤一路送他到了帐口,目送锦袍青年离去之后,面上神情渐渐淡淡了下来,却是露出几分沉思之色,良久之后,只听他细声自语道:“这等不谙世事的孩童,还想成就大事么……难啊。”
他来回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却是忽又想起了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平心而论,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交易中,那个小男孩才是诸如老黑凤这样称霸多年的老妖所最看重的砝码。
他思来想去,面上露出了这百余年来从未在下属妖族面前展现过的犹豫踌躇之色,似乎有某个极重大的决定令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妖都无法做出决定。
沉思良久之后,他默默地向帐口之外,那一片黑沉沉的夜色还有更远处灵猴坡南方的那座青蛇军营,在心里想到:
若是等玉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又会是怎样的决断呢?而如今这个与自己并列是黑狱山中两位大妖的天青蛇妖,在面对这几日迅速恶化的险恶局势下,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对策呢?
老黑凤忽然间倒真的对玉霖接下来的手段,生出了几分好奇了。
天青蛇妖这一方,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变化,至少表面上看过去,的确是这样的。
尽管妖军上下士气一片低落,人人面带沮丧之色,但回营之后,玉霖并未有鼓舞士气的举动,而是跟之前每天的安排都一样,让大小妖将妖兵都散去了,如此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深沉夜幕之下,漆黑的仿佛伸手不见五指,山风如刀,比前几日大了许多,在灵猴坡上呼啸不停。安静的青蛇一脉军营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与往日一模一样。
潜伏在灵猴坡密林深处,负责暗中监视青蛇一脉动向的几个黑凤妖族密探,长舒了一口气,尽管夜宿山坡又寒又凉并不舒服,不过若没有意外的话,再过几日就能打败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蛇妖族了,到了那时候,趁机好好洗掠一番,也就算是补偿了罢。
悠然自得地想着数日后的美梦,黑凤妖族的密探们随意地低声说笑起来,反正每一天的晚上都是如此,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
只是在灵猴坡的南面下方,在幽深的黑暗遮蔽下,青蛇军营之中有几道微弱之极的光芒以肉眼几乎难见的速度闪亮了一下,这些微弱的光芒遍布在青蛇军营的许多偏僻角落,无形之中,却隐隐形成一个极大的圆圈,将整座军营包围在内。
已是夜深人静时候。
但沈石并没有睡觉。
他一身黑袍,安静地站在青蛇军营中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而在她身旁,石猪全副甲胄,披挂整齐,手中提着他最趁手的那把巨大利斧,面色如铁,一呼一吸之间,仿佛似一只凶残的猛兽在低声咆哮着,散发出凛冽杀意。而在他们两人身后,赫然还有一长排同样严阵以待的妖族士兵,人人面上带了紧张之色,但都安静地潜伏在那里,一股股无形却强烈的杀气,正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
无尽黑暗中,那淡淡的微弱光芒以肉眼难见的速度不停亮起又迅速消弱,随着这些诡异的微光闪过,在青蛇军营的上方渐渐有一股怪异而模糊的东西似乎正在成形,很大,但似乎很脆弱。
沈石抬眼看了看天空,在感觉中的那个地方,印入眼帘的却是空无一物的黑暗。
就这样,在黑暗中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直到某一刻,那微光突然不再闪亮,而夜空里那模糊但巨大的东西终于成形,似乎是一个薄如蝉翼般的大罩子,说不出是什么材质,看着像是被丝丝缕缕的山风一吹就会随时散去的模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笼罩在青蛇妖军的上方,但在黑暗的遮蔽之下,从外头看去根本毫无异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白猴佝偻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慢慢走到沈石的面前,盯着他,沉声道:“前头玉霖娘娘交待的话,都记住了么?”
沈石默默但重重地点了点头。
“石猪忠勇凶悍但头脑简单,战阵之上你来帮他决断,我在后面掌控大局。”老白猴面色凝重,冷然道,“去吧,成败在此一举!”
沈石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对着后头一挥手,“刷”的一声,黑暗中站起了无数身影,个个面貌狰狞,杀气腾腾。
这是青蛇妖军中最精锐的五百人,其中有三分之一甚至还是玉霖手下最信任同时也是最强悍的青蛇卫,此刻却都到了这里。沈石回身看了一眼这些妖族,再不多言,转身便大步踏去。
老白猴同样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夜幕之下,这只凶狠的妖族军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军营,然而如此的动静,不知为何,在那个之前奇异形成模糊不清的巨大罩子下,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驻扎在灵猴坡上的黑凤妖族探子,偶然间回首观望时,看到的仍是一座安静而悄无声息的青蛇军营。
寒凉的夜风迎面吹来,如冷刀一般令人心底生凉,但沈石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仿佛渐渐有一股热血燃烧起来,堪堪就要沸腾。
为了即将到来的杀戮,也为了那即将迎接鲜血的紧张。
他们并没有直扑灵猴坡另一面的黑凤军营,相反的,这只青蛇妖军反而是小心翼翼地离开了灵猴坡,在拐过一个大圈之后,趁着夜色直插向黑凤军营的后方。
是的,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黑凤妖军,而是他们身后,整个黑凤妖族的老巢——凤鸣城。
在这一刻,沈石才算是彻底地明白过来,那位天青蛇妖之主,娇艳妩媚魅惑众生的玉霖娘娘,说到底,竟然也是对妖族这种崇尚武力推崇正面决战的习俗嗤之以鼻,为了胜利,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那些妖族过往的骄傲,这位天青蛇妖的女王,可以轻而易举面不改色地践踏而去。
十里路,凤鸣城距离灵猴坡,直线距离只有十里路。只是为了避开黑凤妖军以及他们撒出的监视探子,这支军伍绕了一个大圈,所行进的道路整整多了十倍。
但是,对于肉身强悍的妖族来说,这并非是一个很难的任务,事实上,在这些百战精锐的脚下,他们只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在没有黑凤妖族的阻扰情况下,他们便赶到了凤鸣城外。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这片天地,也笼罩着黑暗阴影中的那座城池。黑凤妖族在青灵界称王称霸几百年,对这座凤鸣城更是下了许多血本,远远望去,那凤鸣城依山而建两面环河,墙高石厚,唯有南面一处厚实大门紧紧关闭着。深夜里望去,就像是一只正在酣睡着的黑色猛兽。
沈石眯起了眼睛,只觉得手心里有微微的凉意,而在他身旁,身材雄壮凶悍的石猪,也紧紧握住了他的利斧。
片刻之后,沈石偏过头向身边看去,只见老白猴带着一只面色苍白的狐妖走了过来,这并非是沈石这几日在军营中常见的幻狐一族,当然也不可能是传说中那血脉高贵出过天妖的银狐一脉,事实上,这是一只在黑狱山十分常见但实力弱小,连抱团自保都做不到,通常只能依附于更大势力艰难求生的“山狐”一族。
沈石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但在他身旁的石猪冷冷地龇了龇牙,脸上杀意似又更盛了几分,这让敏感的山狐登时感觉到了几分畏惧,连身子都抖了起来。
老白猴却是面色如常,拉过这只山狐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什么,山狐点了点头,然后畏惧地看了一眼石猪还有他手中寒光闪烁的利斧,慢慢地走过着两人身旁,来到了这支队伍的前头。
面对着前方无尽的黑暗,还有黑暗中的那一座城池,山狐妖忽然张大了嘴巴,对着那个方向状如嚎叫般地呼喊一声,但从沈石到其他所有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有任何的声音。
沈石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之间那片最深沉的黑暗处,那座城池的上头,猛然亮起了一道火光。
那是一只火把,从墙头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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