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翔从小就在青楼长大,看惯了女人的虚情假意,碧雅兰那点粗劣伎俩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碧雅兰不惜以身相许,其实完全是为了救萨克太子,一个如此美艳绝伦的高贵女人,不惜牺牲色相营救丈夫,这令他既羡慕又嫉妒,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痴情的女人。
重新坐回书桌,任天翔继续提笔抄写经书。不过他的心思已无法集中,他不断地问自己:就算看在这痴情女人舍身救夫的情分上,我也该帮她一回,但高夫人那里,我又该如何向她交代?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就带着一夜抄写的经书又来到都护府。这几天他来得实在太勤,不过就算是为了装样子,他也得向碧雅兰表明他是在为营救太子的事努力。
高夫人收到新抄的经书,照例要留任天翔在府中陪她吃饭,趁机听他讲说江湖上的野闻趣事。席间高夫人注意到任天翔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不由关切地问:“天翔,你是不是抄写经书太累了?以后你不必如此辛苦,我已让府中的师爷帮忙抄写。”
“不累,只是昨夜没睡好。”任天翔强作笑颜,不过却被高夫人看出了他眼底的忧虑。她关切地问:“你有心事?”
“没……”任天翔摇头避开高夫人的目光,欲言又止。那慈爱的目光令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他无法继续面对着这样的目光撒谎。
高夫人敏锐地感觉到任天翔的异样,神情越发焦急:“有什么为难之事你尽管告诉我,老身一定为你作主。”见任天翔面有难色,高夫人挥手令丫环仆佣退下,恳声道:“天翔,你虽不是我子侄,但在我心中却比亲子侄还亲,有什么为难事尽管告诉婶娘,婶娘一定会帮你。”
任天翔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再没体会过来自长辈的关爱,虽然任重远内心深处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但却很少表露出来。以至于任天翔从七岁至今,第一次感觉到被人这样关心爱护,而这个人跟他非亲非故,自己认她做婶娘,其实也是别有用心。他心中羞愧,忍不住脱口而出:“婶娘,我……我对不起你。”
高夫人诧异道:“你的孝心令人感动,有什么对不起婶娘?”
任天翔虽然被高夫人感动,但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他方才差点脱口说出接近高夫人的目的和伎俩,不过立刻就刹住。见高夫人追问,他低头迟疑了一瞬,片刻间就做出利害权衡,暗自把心一横:赌一把,成败在此一举!心中拿定主意,他缓缓抬起头来,涩声道:“前日我在都护府外被人绑架,那些人用毒药胁迫孩儿做内应,帮他们打探婶娘行踪,以便帮他们绑架婶娘。孩儿不忍伤害婶娘,所以今日来见婶娘最后一面,今日过后,婶娘就当孩儿出了远门,再无法在婶娘跟前伺候。”
高夫人闻言拍案而起:“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都护府外绑人?婶娘这就告诉我儿,让他立刻抓人!”任天翔连忙摇手:“千万不要!孩儿被逼服下了七日还毒药,只有七天的命,而这解药也只有他们才有。他们警告我若敢向官府告密,就毁掉解药让我陪他们一起死。”
“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竟然如此恶毒!他们又为啥要绑架老身?”高夫人急道。任天翔叹了口气:“他们是石国武士,说起来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他们的国王已在这次战乱中殉国,太子则被高将军俘虏。为了复国,他们千里迢迢追到龟兹,就是想救出他们的太子。以他们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救出被关在都护府的太子,所以只好出此下策,绑架婶娘换回太子。而我刚好被他们撞上,就用毒药逼我给他们做内应,为他们通风报信,汇报婶娘行踪。”
“是石国人?”高夫人皱起眉头,她也听到坊间传言,这次石国被儿子所灭,是儿子觊觎石国财富,才背信弃义突然袭击,将石国洗掠一空。虽然这些只是坊间传言,但儿子带回的大量金银财宝间接证实了这一点,这令一向信佛的高夫人内心深感不安。
“正是石国那帮亡国之徒!”任天翔叹道,“我听坊间传言,石国是因为富有而遭唐军洗劫。我虽同情他们,却也不忍心出卖婶娘,哪怕赔上自己性命也不能让婶娘落入他们手中。我今日来就是最后再见婶娘一面,将他们的阴谋告诉婶娘,免得婶娘不小心落入他们手中。”
高夫人感动得眼眶一红:“可是如此一来,你身上的毒药如何能解?”任天翔坦然一笑:“孩儿死便死吧,反正孩儿在世上孤苦伶仃无人疼爱,能早点与先母团聚,也算了了孩儿一桩心愿。”
高夫人心中一痛,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拍案而起:“不行!我不能看着你为我而死。婶娘这就去找仙芝,哪怕放了那石国太子,也要救你一命。”“万万不可!”任天翔急忙起身阻拦,“高将军岂会为了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外人,将俘虏的石国太子放掉?婶娘若告诉高将军这事,他必定以雷霆手段,将所有石国俘虏立刻处决,以绝石国亡臣的希望。”
高夫人笃信佛教,最忌杀生,听任天翔这一说顿时左右为难。任天翔见时机成熟,不由嗫嚅道:“婶娘若真想救孩儿,孩儿倒是有个办法,不过就只怕委屈了婶娘。”
高夫人急道:“什么办法,你但讲无妨。”
就这片刻之间,任天翔已想到了一个既不出卖高夫人,又能将萨克太子救出的办法。他在房中踱了个来回,款款道:“后天就是十五,婶娘照例会去红莲寺上香。我想请婶娘在上香回来的路上,避开随从到附近一个僻静幽雅的去处玩几天,我会派人伺候和保护婶娘。然后我让石国武士给高将军送信,假说婶娘被石国武士绑架,要高将军三天内放了石国太子。婶娘放心,三天后无论高将军放不放人,我都会护送婶娘回府,决不会让你落入石国武士之手。就不知婶娘信不信得过孩儿?”
高夫人低头沉吟道:“若老身被绑架,仙芝定愿用石国太子将老身换回,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以救你性命,又可以帮那些可怜的石国人,你这办法再好不过,我有什么不能相信?”“太好了!”任天翔兴奋地一击掌,“后天婶娘上香归来的路上,想法避开随从护卫,我会派人在半道上去接你。我知道那附近有处牧场紧邻河畔,风景秀丽,有西域难得一见的江南风光,婶娘去小住几日,保证不会失望。”
“听你这一说,我倒真想去玩几天。”高夫人已有些跃跃欲试。
任天翔与她约定了会合的地点,又教她如何避开随从护卫,这才充满期待的告辞离去。
回到大唐客栈,刚进门任天翔就是一惊。只见几个打扮奇特的彪形大汉正在大堂中喝酒,他们随身携带的刀剑瓜锤等五花八门的兵刃,虽然都靠墙放到了一旁,可依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官府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百姓携带兵器,可像这样携带兵器聚集在一起,却也不多见,惹得别的客人连连侧目。不过任天翔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认出这帮人正是前日绑架过自己的石国武士,领头的正是彪悍如狼的突力。
看到任天翔进来,突力似笑非笑地对他举了举酒杯,然后若无其事地与众手下继续喝酒吃肉。任天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身问在店内忙碌的小芳:“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小芳顾不上理会任天翔,直到将要菜叫酒的客人安顿停当,才对任天翔笑道,“你是说为啥今天生意这样好?”她故作神秘地小声凑近一步,“看到那两桌的几个人没?他们是行走江湖的刀客,专门替客商护送钱财货物,在盗匪的刀头下挣卖命钱。他们要在咱们店里住几天,等一桩大生意。他们出手大方,我将他们安排在了二楼的上房,咱们发财了!”
二楼的上房正好一左一右将任天翔的房间夹在中间。他气得满脸铁青,却发作不得,只得恨恨道:“我的女奴在哪里?让她将茶水送到我房里来。”说完丢下莫明其妙的小芳,气冲冲地上楼回房。
片刻后门外响起敲门声,任天翔打开房门,将碧雅兰一把拖了进来,仔细关上房门,他指着楼下质问:“这是什么意思?是信不过我?”
“你误会了。”碧雅兰放下茶水,若无其事地道,“突力他们并没有要监视你的意思,只是他们在龟兹实在找不到落脚之处,所以我才让他们上这儿来。”“那你们也得为我想想啊,万一要出点事,我这客栈还开不开?”任天翔气冲冲地将茶水一口灌下,结果被呛得连连咳嗽。
“如果你尽快帮我们救出太子,我们立刻就走。”碧雅兰轻轻为任天翔拍着后背,“已经三天过去了,你打探到高夫人离开都护府的消息没有?”任天翔知道碧雅兰是在给自己施加压力,他愤然推开碧雅兰的手:“我已经有了救出萨克太子的办法,这办法无须绑架高夫人……”
碧雅兰面色一沉:“是什么办法?”“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任天翔脸上泛起独有的自信和决断,“你们只要依照我的命令去做就行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碧雅兰质问。“凭我任天翔的保证,再加上我这条命。”他傲然道,“救不出萨克太子,我就为他殉葬。”
他的脸上洋溢着决断和自负的容光,令碧雅兰十分惊讶,她以前只在萨克太子脸上偶尔看到过这样的容光,那是手握千万人性命的男人才可能有的表情,她想不通一个小小客的栈老板,竟然也有这种令人信任和屈服的气质。不过碧雅兰不想就这么屈服,她坚持道:“你的命本来就在我们手里,所以你的保证在我眼里一钱不值。告诉我你的办法,如果确实可行,我们会照你的办法去做。”任天翔冷酷一笑:“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对你下令。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无条件信任我;二是将我立刻杀掉,然后再照你们的办法去救太子。”
二人的目光针锋相对。碧雅兰能带领众多武士千里追踪,本身就是刚毅倔强的证明,但在任天翔面前,她却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发现面前这少年不仅心志坚毅,而且还有双敏锐的眼睛,一旦发现对手弱点就决不让步,直到对手屈服为止。而她最大的弱点,就是如果没有内应的帮助,根本没有机会救出太子,所以她只能接受对方任何条件。
“好!我选择无条件信任你。”碧雅兰终于收回目光,冷冷道,“不过我要提醒你,如果萨克太子有什么意外,不仅你要死,这客栈中所有人,也都要为太子殿下殉葬。包括你那个温婉贤淑的小芳妹妹。”
见碧雅兰悻悻而去,任天翔暗自松了口气,现在事态开始在照着他的意图在发展,这与当初他被动卷入此事时的无助完全不同了,他开始,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无论是输是赢,是成是败他都要负全责,这既是压力也是动力,能激发出他最大的智慧和潜能,他喜欢现在这种感觉。
开门来到走廊,他向小泽招招手:“阿泽,去帮我请一下褚家兄弟。”
片刻后褚然褚刚兄弟来到任天翔房间,兄弟二人这段时间一直在大唐客栈吃闲饭,早有些如坐针毡的难受,如今终于听到恩人召唤,二人兴冲冲过来问:“任兄弟有何事差遣?”“我有点小事要麻烦两位哥哥。”任天翔说着将龟兹地图展开,指着郊外红莲寺附近,“明天你们去这一带找个地势偏僻、风景秀丽的牧场,多给牧场主一些钱,在那里安排下一处雅静的住处。后天午时你们去这里接一位老夫人,只要你们说是受我的差遣,老夫人自然会跟你们走。你们就称老夫人是你们母亲,并且也要将她当真正的母亲一般伺候。先将她带到牧场休息,然后向她要一件信物回来给我,三天后你们将她送回红莲寺,然后就将这事彻底忘掉。记住,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褚刚哑然失笑:“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不过是接一个老夫人去牧场小住三天,这点小事咱们兄弟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公子放心好了。”
褚然不像褚刚那般单纯,知道这其中必有隐秘,不过行走江湖多年,他也知道江湖规矩,也就不再多问,对任天翔一抱拳:“任公子放心,我会尽力小心去办。”
将褚氏兄弟送出房门,任天翔俯瞰着楼下众人,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踌躇满志。这种以天下为枰、以众生为棋与命运对弈的感觉,给了任天翔一种莫大的快感,他开始隐约意识到,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天高地阔,暖风习习,控马缓行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让习惯在高原山谷中疾驰的李嗣业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自从追随高仙芝将军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从罕无人迹的绝岭险地寻找插入对手心脏的线路,那种于山巅急冲而下杀入敌阵的快感,已经像酒瘾一样深入了他的骨髓。像这样慢悠悠地护送高夫人去烧香拜佛,实在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不过他不敢有丝毫抱怨,他知道只有最得高将军信任的心腹骁将,才有资格护送高将军的母亲。高将军是个孝子,总是用自己最好的东西来孝敬母亲,这也包括他麾下最好的将领,李嗣业很自豪自己就是这其中之一。
“李将军!”身后有呼唤将李嗣业从昏昏欲睡中唤醒,他回头望去,就见高夫人的丫环晴儿从车中探出头来,用商量的口吻道,“老夫人觉着身子有些疲乏,想到前面那村庄歇息片刻再走,李将军你看行么?”
李嗣业看看天色,日头才刚刚有些偏西,他点点头:“谨遵夫人吩咐。”说完向兵卒们挥挥手,一行人调过马头,向不远的小村庄走去。
龟兹地处西域,百姓大多以游牧为主,大唐在安西四镇驻兵后,为了解决驻军的吃饭问题,便鼓励百姓从内地迁来,在安西四镇郊外垦荒种地,朝廷免除徭役,这样就渐渐形成了零星的小村庄。
高夫人和官兵的到来让村里的里长受宠若惊,连忙将高夫人带到自己家中歇息,同时安排村民款待随行的兵将。李嗣业也不客气,与众兵将下马解鞍,在村中暂歇。
一个时辰后,李嗣业见天色不早,便令随从去请高夫人上路。片刻后那兵卒神色慌张地回来,结结巴巴地禀报:“将军,夫、夫人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慢点说?”李嗣业心中咯噔一跳,脸上微微变色。那兵卒喘了两口气:“小人去请高夫人,谁知高夫人休息的房间窗门紧闭,却空无一人。小人急忙与里长四下去找,谁知找遍了周围所有房间,却依旧没有找到老夫人,就连侍候老夫人的丫环晴儿也不见了。”
李嗣业强压心中的惊慌,镇定道:“大家无须惊慌,也许老夫人带着丫环去了附近游玩。大家分头去找,一旦找到立刻回报。”众兵卒应声而去,半个时辰后陆续空手而回。李嗣业大怒,令众人再找,直到日头即将落下地平线,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李嗣业无奈,只得留下大半兵将包围村庄,不准任何人外出,自己则将里长绑了去见高将军。
就在高仙芝得知母亲失踪的同时,任天翔也收到了褚氏兄弟的回复。把玩着褚然递过来的高夫人随身携带的玉佩。他淡淡问:“你们的行动顺利吗?”“非常顺利。”褚然笑道,“老夫人带着丫环悄悄溜出村子,与我们在村外会合,我立刻将她们带到了昨日就联系好的牧场,那里地势偏僻,也没人知道她们的身份。我只说自己母亲喜欢郊外清净,让牧场主容她在那小住几日。有褚刚在那照顾,决不会有事。”
任天翔满意地点点头:“你先回去吧,三天后照计划将老夫人送到红莲寺。”褚然应声离去后,任天翔又让小泽将碧雅兰叫来。片刻后碧雅兰来到任天翔房中,他将玉佩递给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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