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他们的武功一定很高了?”任天翔好奇地问道,“不知道比我身边那些大内侍卫如何?”季如风没有直接回答,只淡淡道:“今日有场小纠 纷,需要我们义安堂出面调停。如果你想知道他们的武功,可以跟去看看,作为你学武的第一堂课。”
“太好了!’’任天翔闻言大喜,他知道江湖上所谓的调停,多半都是要动 手才能摆平,以他的品性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是他还有些担心,忙问 道,”对方有多少人?就我们这些人能不能应付?要不要我把大内侍卫也叫 上?“季如风哑然失笑:”这是义安堂的事,怎敢让官家的人出面?而旦只是一场小纠纷,也用不着小题大做,只需从十三墨士中选一人出面就够了。〃
“选—个人?”任天翔有些将信将疑,“那选谁为好?”.
季如风徽微一笑:“你是钜子,该由你来拿主意。”
任天翔看看众人,随手一指最熟悉的任侠:“就阿侠吧。”
任侠虽然天生一副娃娃脸,看起来比任天翔还要年少,但实际却比任天翔要年长两三岁。听到任天翔点到自己,他立刻越众而出,对任天翔抱拳一拜:“多谢钜子信任,我不会让你失望。”
季如风微微颔首笑道:“你眼光不错,阿侠得到过老堂主亲传,是墨门最年轻的墨士,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
任天翔得知任侠竟是父亲生前教过的弟子,顿时大感亲切,但对方表情严肃,对自己似乎有种拒之千里的冷淡,这让他有些奇怪,却又不好多 问,只得转向季如风小声问:“就我们三个?人是不是有点少?要不我将昆仑 奴兄弟和褚刚都带上?”
季如风望向任天翔淡淡道:“这是义安堂的事,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插手。如果你还当自己是钜子,就不要再有这种念头。”任天翔见季如风说得严肃,便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好吧,就依你,不过我可有言在先,我只是去看看热闹。万一你们一言不合动起手宋,可别算上我。”
马车离开萧宅之时,天色已然黑尽。车中,任侠盘膝瞑目而坐,犹如老僧入定,他对面的任天翔几次想与他叙旧,却因对方的淡漠和沉默只得无奈强行忍住。前方坐车辕上赶车的是季如风,很难相信这个义安堂的长老和智囊,会亲自为两个年轻后生赶车。
马车驶过大半个长安城,终于在东市…—片空旷之地徐徐停了下来。在途中任天翔已听得季如风介绍,原来是东西两市的商户,因为争夺客源而发生了斗殴。刚开始只是两家卖绸缎的商户之间的矛盾,一家是本地坐商,而另一家则是外来的胡商,本地坐商认识以卢大鹏为首的地头蛇,便邀卢大鹏和他的兄弟狠狠修理了那胡商一顿,那胡商咽不下这口气,趁卢大鹏莫名其妙死在大云光明寺之机,广邀同道报仇,双方械斗升级,已造成双方都有人死伤,最后东西两市的坐商和胡商几乎都牵涉了进来。而东西两市俱受义安堂保护,所以义安堂不能不出面调停。
马车在黑暗中停下,任天翔探头一看,就见无数灯笼火把,将东市中央那块空地照得如同白昼,两帮人正分列左右默默对峙,虽然相隔数丈,依然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浓浓的敌意,甚至是嗜血的仇恨。
任天翔见双方人数过百,而且都手执棍棒刀枪.神情犹如嗜血的猛兽般跃跃欲试,赶紧缩回头,对季如风小声道:“看这形势,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多带人手,或可将他们强行分开。”
季如风看看月色,摇头道:“他们约斗的时间就要到了,就在等义安堂出面做最后的调停。咱们若不出面,会有很多人死。”说着一提马缰,马车便缓缓架向对峙的双方。
“可是我们只有三个人,而且你腿上有伤,我更是没摸过刀柄。”任天翔见马车径直驶入对峙双方的空地,陷入众多手执刀剑的怒汉包围之中,不禁脸色都变了。谁知季如风却不以为意道:‘‘我只是带你来旁观,今日这事,你让任侠一个人处理就行。〃
任天翔还想再问,就见对面的任侠第一次睁开了眼睛,不亢不卑地拱 手一拜:“请钜子授权弟子全权处理此事。”
虽然任侠在向自己行礼.但任天翔还是感觉到对方对自己这个钜子,其实并没有一丝心悦诚服的尊重,这让他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哪里让任 侠看不顺眼,见众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马车,他只得叮嘱道:“好!你要小 心应付,千万莫要激怒了他们。”
任侠头也没点就撩开车帘跳出马车,缓缓来到双方领头之人跟前,简 短地自我介绍道:“义安堂弟子任侠,受命前来调停。”
两个领头的一个是五十多岁的长安坐商,一个则是个肥头大耳的胡人。那坐商忙向任侠拱手为礼,同时如释重负地轻舒了口长气,而那胡人则 倨傲地问:〃任侠?没听说过,你在义安堂中是什么身份?’’
任侠淡然道:“在下在义安堂资历尚浅,所以只是个普通弟子。”
“哈!”那胡人一声嗤笑,“义安堂也太不将我们当回事了,居然派了个普通弟子来调停,是不是太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啊?’’众人都小声议论起来,就连方才·给任侠恭敬行礼的长安坐商也是大失 所望,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不知任少侠想要如何调停?’,任侠左右看了看,淡 淡道:“双方互赔对方的死伤者,死者五十贯,重伤致残者三十贯。由最先动 手伤人的一方在醉仙楼摆酒,大家喝过和解酒,便将过往恩怨一笔揭过。”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像炸开了锅。长安坐商一方一个双目赤红的男子高声嚷道:“我兄弟已死在他们手里,除非让凶手赔上性命,不然这事不能 这样就完!”那男子赤裸着上身,精壮结实的肌肉在灯火照耀下油光锃亮,犹如一头敏捷的黑豹。任侠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问:“你是何人?”
“在下张荣,死的是我兄弟张彪。”那男子挺起胸膛,赤红眼眸瞪着任侠,“血债血偿!五十贯钱就想买我兄弟性命?休想!”
任侠眼中蓦地射出一丝锐光,声色如常地淡淡道:“我今日代表义安堂,出面解决冲突,我的话就是义安堂最后的意见。如果谁对我的调停不服,大可拔出兵刃向我挑战,能从我面前走过去,你们便可开打。”
躲在车中关注事态发展的任天翔,一听任侠这话不禁连连顿足道:“坏了坏了,这混小子真不懂事,一句话就将武斗双方都得罪了。这不是惹火烧身,两方都不讨好吗?”
但奇怪的是,双方听到任侠这话,全都安静下来,就连自号“长安之豹”的张蒙,也微微低下了头,以避开任侠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就在这时,突听对面胡商阵营中,悠然响起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义安堂早已不是长安说一无二的老大,没想到它一个不知名的弟子,依然还是这般狂傲。阴爷对你的调停第一个不服!”随着这不紧不慢的声音,’—个瘦削高挑的男子从胡人阵营中缓缓踱了出来,听到依稀有些熟悉的声音,任天翔从车窗缝隙中仔细看去,顿时脸色大变:“坏了!怎么会是这个凶人?”
季如风有点意外:“你认识那人?”任天翔点点头:“他叫阴蛇,原是大漠悍匪沙里虎手下的二当家,后来勾结外人出卖了沙里虎,自己做了老大。他以前只在西域一带活动,不知为何却到了长安?我见过他杀人,简直比蛇还阴险凶狠,阿侠只怕要糟。”
季如风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原来是个悍匪,难怪胡商们有恃无恐。
看来今日不动手是不行下,你运气不错,一定要睁大双眼仔细看好。〃
“看什么?”任天翔有些莫名其妙。“这是你学武的第一堂课。”季如风正色道,“要全神贯注地留意那个悍匪和阿侠,看清他们出手的每一个动作和细节,并告诉我你的心得和体会。”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任天翔奇道,“万一阿侠不敌,或者勉强获胜,但那些胡商请来的拳师打手要是一拥而上,只怕阿侠一个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吧?”季如风淡然一笑,眼中满是自负和骄傲:“你不用担心阿侠,那些武士跟墨士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差距就像是猴子跟人的差距一样大。”
任天翔还想再问,就听那边任侠已开口道:“不服者尽管拔刀,我保证你只有一次机会。”
阴蛇闻言仰天大笑,笑声中就见他全身肌肉蓦然绷紧,犹如即将出击的扁头蛇,又如突然张满的劲弓,即将电射而出。但就在他腰间短刀将出未出、全身劲力即将爆发的瞬间,他那肌肉绷紧的身体却突然软了下来,掩饰出手的笑声也蓦地中断,就像张开的劲弓突然绷断了弓弦,刹那间便失去了爆发的机会。
阴蛇腰间的短刀已经拔出大半,但剩下那一小半却已经无力再拔出。一柄单刃长剑已连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就像是本来就长在那里。三尺长的 剑刃连着兽吞口的剑锷,剑锷之后是缠着黑色绒布的剑柄,剑柄连在任侠 那只手指修长、肌肤白皙紧实的手上,他的身体依然保持着出剑瞬间的姿 势,像一支刚射出的劲箭,稳稳地钉在阴蛇这个箭靶之上。
阴蛇和他身后众多准备群殴的武师,没一个看清他是如何拔剑、收肘、出剑,战斗就已经结束,甚至那根本不能称为战斗,因为阴蛇连刀都还没来 得及拔出。
“这是什么剑法?”阴蛇鼻涕眼泪交泗而下,身形摇摇欲倒,他的眼中泛起从未有过的绝望之色。他从没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将剑练到如此之快,快得连他的目光都追之不及,更莫谈做出任何反应。
“这是最普通的一招仙人指路。”任侠声色如常地淡然道,“所有练剑的门派都有这招。”我竟然死在最普通一招仙人指路之下!我竟然连你一招 都挡不了!“阴蛇带着无穷的悔恨和懊恼,身子缓缓往后便倒。就见任侠一 抖手拔出长剑,跟着闪电般封住阴蛇胸口几处经脉,然后平静如常地道:”我的剑锋是从你第三根肋骨缝隙刺进,入肉三寸三,刚好避开你心脏和大 血管,如无意外,你还死不了。〃
在那生死相搏的刹那,对方居然还有闲暇拿捏好剑锋刺入自己身体的位置和深度,这……这是怎样的武功?阴蛇带着莫名的震骇和惊恐,一歪 头晕了过去。“将他抬下去止血救治。”任侠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向那些方才还打算群殴的武师下令,“安心静养半年,他基本可以恢复。”说着他的目光在场徐徐扫过,“对我方才的调停,谁还有不同意见?”
所有人——无论是胡商请来的武师,还是以长安之豹为首的刀客——皆悄悄扔下了刀剑,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当一种力量强大到超过常人想象之后,人们除了敬畏,就只剩下崇拜,所有敌意和不服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好,那就照义安堂的决定处理,我希望明天就看到你们双方在醉仙楼摆酒言和。”任侠说着收起长剑,转身慢慢走向马车,不再看众人——眼。那种特有的自信和骄傲,终于使任天翔明白,墨十跟普通武师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差距甚至超过了人与猴子的差距。
马车沿来路徐徐而回,这一次是任侠赶车,他已经不需要为战斗保存体力,所以又恢复了他恭谦平凡的本色。马车中,季如风与任天翔相对而坐,见任天翔双拳紧握,额上有豆大的汗珠在滴落,显然还没从方才那一剑的兴奋中平静下来,季如风不禁笑问:“方才你全都看清了?”
任天翔使劲点点头:“不错,我看得非常清楚:阴蛇先以大笑掩饰杀意,然后悄然拔刀,但就在他刀还未拔出的短短一瞬,任侠的剑已经完成了从拔剑、沉肘到出剑的全部过程。我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剑,我身边的侍卫包括褚刚和昆仑奴兄弟,没一个有这么犀利的剑法。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选择不致命的部位?要知道剑下留命可比—剑杀敌要难上十倍不止。”
季如风眼中泛起一丝满意的微笑,颔首道:“因为墨家有一条传续千年的戒律——误杀善人,以命相殉。所以每一个墨者对自己的出手都异常谨慎,若非万不得已或确凿无疑,决不擅杀一人。”
季如风话音刚落,就听外面赶车的任侠接口道:“不过如果是面对杀害老堂主的凶手,我决不会有半点犹豫。任公子,其实我本不想选你做钜子,因为你已经无数次令老堂主失望。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你,因为你毕竟是老堂主的儿子,我相信你一定会竭尽全力追查杀害老堂主的凶手,为老堂主讨还公道。”
任天翔正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任侠黯然叹道:“我是个孤儿,是老堂主收留了我,并亲传我墨门最高深的武学,墨门虽然不兴师徒名分.除了祖师墨子,无人可以称师。但老堂主在我心中就是师父,甚至堪比义父,他的仇我一定要报,作为他的亲生儿子,想必你也跟我怀着一样的心思吧?”“那是那是!”任天翔言不由衷地敷衍道,“我一直在暗中追查此事,一旦有了线索,我一定会为父亲讨还公道。”
“很好!”任侠语音中终于有了一丝欢欣,“若是如此,我总算没有错选了你。”
马车在黑暗中徐徐而行,三个人都停止了交谈,一时间静的只剩下马蹄的声响。任天翔见对面的季如风正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端详着白己,不禁有些心虚,强笑着问:“季叔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让人浑身不自在。”
季如风淡淡笑问:“难道你没发现自己有什么特别?”(文*人-书-屋-W-R-S-H-U)
任天翔茫然摇头:“我有什么特别?”“方才阿侠那一剑,”季如风有些兴奋地比划,“我保证场中除了你和我,没—个人看清楚,甚至你比我看得还要清楚,难道你没觉得这很奇怪?”
任天翔越发茫然:“这有什么奇怪?”
季如风喟然叹道:“从你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必定是上天送给墨门的钜子人选,那件事你难道一点没印象了?”
任天翔使劲挠了挠头,怎么也想不起与季如风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只得抱歉地摇摇头。就见季如风兴奋地道:“那是你刚进任府不久,有一天你无意间闯进了墨家弟子练武的武武堂。我正在指导一个墨徒剑法,你当时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
“什么话?”任天翔忙问,六岁那年的事他早已忘了大半,实在想不起自己说过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能让季如风牢记这么多年。
“你当时见那墨徒总是打不过我,便忍不住出言指点——刺他左脚,笨蛋!”
“刺他左脚,笨蛋?”任天翔茫然重复了一遍,哑然失笑,〃这是什么话?
我没觉得什么特别啊?〃
季如风点头:“这话单独来看是没什么特别,但是我那招最大的弱点正好是在左脚。”任天翔一愣,哑然笑道:“也许是小孩于误打误撞说对了吧。”
季如风摇摇头:“后来我又试了几次,你只要看上几遍就几乎能说出我剑招的漏洞和弱点。当时你仅有六岁,而且从未学过武,却能在我快逾闪电的剑招中发现漏洞,那时我的剑虽然不及今日任侠的剑快,但自信.能看清我剑路的人世间寥寥可数。可是你却能看清我所有的剑路,而且能很快就发现弱点和漏洞,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任天翔茫然摇头,就见季如风目光炯炯地道:“那是因为你有一双远胜常人的眼睛,更有一颗天生敏锐的头脑。每个人的眼睛反应速度皆有不同,有人快,有人慢,这种差异通常很小,只有极少数人天生有着远胜常人的反应速度,能看清白驹过隙甚至小鸟振翅,这种人万中无一,世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