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道场不会停工,国师不必心急,如今国库虚空,我大普境内又屡遭蝗灾,我们总不好不顾灾情,不问灾民,只以祭天之地为重吧,好了好了,宫门开了,二位,我们入朝面圣吧。”
说话的是一位富态的老者,站在文臣之首,这位名为费何,是当朝右相,统领文臣,而左相程昱则管辖着普国的所有武将。
右文左武,是大普宰相的职责所在,也是普国历代皇朝的规矩,哪怕程昱并非先天武者,他一样统御着大普的武将,连边军的大将军都要听从左相调遣。
费何为人温和谦逊,有他做和事佬,左相与国师也就不再争执,宫门洞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
在宫外只能逞逞口舌之利,真正的交锋是在朝堂之上,该头疼的不是国师也不是左相,而是苦恼了两年的大普文宣帝,这位新帝的确很想修完玉龙道场,又不能不顾左相与那些受灾的百姓,只好暂时停下了国币供给,让国师自己先想想办法。
国师上朝的目的是来催促皇帝尽快恢复道场所需的大量人力物力,如今的玉龙道场修建缓慢不说,耗费的还是他太清教的钱财和人手,再这么下去,太清教非得一贫如洗不可,怎耐左相那个绊脚石不踢开,他的玉龙道场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建成了。
家族中有着家族的利弊纠葛,皇朝中有着皇朝的勾心斗角,自从徐言与那位程家老人走出了临山镇,普国天下好像注定了要卷动起风云。
大普皇帝头疼着国师与左相的唇枪舌剑,徐言则在头疼着不知哪里来的厉鬼串门。
清晨,庞府外一片嘈杂,人叫马嘶,隐隐有哭声传来。
“哭丧呢?”被吵醒的徐言趴着窗户张望,看不到大门外,于是自言自语:“死人了?”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来,眼圈有些红肿的庞红月抱着小白鹰走下楼梯,看来昨晚应该没睡好,不过精神不错,因为小白鹰明显比昨天好了许多。
没理徐言,庞红月将白鹰送到厢房,这时候丫鬟明珠正好端着早饭从后厨出来,眼圈一样红红的,看来刚刚才哭过。
“出什么事了?”庞红月有些诧异地拉住明珠。
“小布哥,小布哥死了。”明珠抽泣了两声,抹了抹眼角。
“什么时候的事,小布最近好好的,怎么死了?”庞红月秀眉微蹙。
小布是庞家的下人,人不大,却十分机灵,管理着庞家的马厩,庞家人用车用马,都是小布安排,十六七的少年人,前几天庞红月还见过,怎么说死就死了。
“衙门的仵作来看过,说小布哥应该有多年的隐疾,是暴病而亡。”
“小布有隐疾?你听他说起过么?”
“没有啊,小布哥平常挺健康的,怎么说病就病,一夜就死了呢。”明珠一边抽泣一边说道:“我早上去看过,小布哥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眼睛都要瞪出血来了,他家人拖走尸体的时候,那只雀儿还围着小布哥飞个不停,好像不想让他走,呜呜呜呜……”
庞家死了个下人,人家的家人来收尸,怪不得早上大门外乱哄哄的,徐言打了个哈欠,看着早餐顿时食欲大增。
徐言可不管谁死,肚子饿了,自己要死了都得吃饱才行,小布他见过一次,上次去皇宫赴宴回来的时候,就是那个少年人接的他。
连鸟儿都不舍主人离世,小布的病故听得庞红月也跟着黯然神伤,那么年轻的少年人,之前还活蹦乱跳,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任谁都会感慨一番世事无常,当然了,除了徐言这种将吃饱肚子看得比命都重要的家伙除外。
“小布养鸟么?”
看着徐言狼吞虎咽,庞红月早就没了胃口,这时候随口问了一句。
“乌婆婆的雀鸟,跟小布哥可亲了,后来乌婆婆将雀鸟送给了小布哥,小布哥还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炫耀过呢。”明珠憋着小嘴答道。
听到乌婆婆三个字,徐言吃饭的动作没停,只是目光中出现了一缕阴霾。
“乌婆婆……”
庞红月望向徐言,她知道那个老婆婆是徐言仆从,一样来自鬼王门。
“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婆,按头的手艺不错。”徐言抬头嘿嘿一笑,一口白牙上还沾着饭粒。
“乌婆婆还会剪纸呢,她剪的鹰啊雀啊,可好看了。”
提及乌婆婆,明珠的伤心明显消散了几分,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剪纸,是只黄鹂的模样,别看是剪纸,倒也惟妙惟肖,想必是花了功夫在上面。
“乌婆婆送给我的,别的丫鬟都没有,以前小布哥有一张,朝他要都不给。”炫耀了一下自己的礼物,小丫鬟又想起死去的小布哥,于是默不吭声地想要将剪纸收好。
“好漂亮的剪纸啊,明珠,借我看看。”吃着饭的徐言很突然地说了一句。
放在平常,徐言吃饭的时候是一句话不说的,天塌下来他都能稳如泰山的把饭菜吃得一口不剩,今天却被一只小小的剪纸吸引,就连庞红月都有些意外了。
第208章 剪纸黄鹂
姑爷想要看看剪纸,明珠自然不好拒绝,十分听话地将剪纸递了过去。
“有鼻子有眼儿,惟妙惟肖啊,啧啧啧,好手艺!”
端详着剪纸的徐言,摇头晃脑地夸赞,还没等明珠高兴起来,只听闻撕拉一声轻响,原本好好的剪纸黄鹂,已然被徐言给撕成了两半。
“呀,这么不结实,白夸她手艺好了。”徐言眨了眨眼睛说道,一副无辜的表情。
哇的一声,明珠哭了起来。
“姑爷欺负人!呜呜呜呜!”
看着小丫鬟带着眼泪跑出屋子,徐言撇了撇嘴,庞红月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跟出去安慰她的贴身丫鬟了。
呲,呲,呲……
慢条斯理地撕着剪纸,徐言已经没有了吃饭的胃口,阴沉的眼神犹如寒潭。
剪纸黄鹂的确惟妙惟肖,然而这张剪纸上,竟然包裹着一层暗淡的黑气,这种黑气徐言十分熟悉,那是死人才能拥有的阴气。
怪不得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明珠气色不好,印堂处还存在着一缕细微的阴气,原来小丫鬟身上的阴气来源,便是这张乌婆婆送给她的剪纸黄鹂。
“老东西,你找死!”
阴沉的低语中,元山寨那个投井女孩的身影,再一次被徐言想起,当年的女孩并非受他连累,而如今的小丫鬟明珠,却险些被他连累致死。
那种包裹着阴气的剪纸,如果带在身上久了,是能吸人阳气的,就如同被一只鬼物附身,到最后恐怕性命不保!
从鬼王门跟随而来的老妇,到底让徐言生出了必杀之心,他可以容忍别人嘲讽,也可以容忍别人轻视,更可以容忍谩骂甚至是黑手,然而徐言唯独无法容忍的是,一个庞家无辜的小丫鬟,受他这位鬼王门的太保牵连而死。
送给明珠一张携带阴气的剪纸,徐言看不出乌婆婆意在何为,不过他可以断定,明珠已经成为了乌婆婆的目标,再联想到早上刚刚死掉的小布和那只不肯离开小布尸体的雀鸟,徐言发现乌婆婆好像在筹划一种夺人魂魄之类的邪法。
雀鸟,黄鹂……
明珠说小布以前也有一张剪纸,难道剪纸会变成活的鸟儿?
想起鬼王门院子上那只用来监视自己的雀鸟,徐言忽然惊觉,那个老太婆恐怕是在以人来养鸟,而后用鸟儿来传讯,将他在庞家发生的一切告知卓天鹰。
“一条命,一只鸟么?”
想到这里,徐言眉峰微动,他估计小布身死的同时,应该有一只雀鸟之类的飞禽离开了庞家,飞往鬼王门。
徐言的猜测已然接近了真相,只是他并不知道,昨天夜里想要离开庞家的黑鹰,已然成了庞家灵禽的口中餐而已。
饭菜已经凉了,徐言不管不顾地大吃了起来,吃饱喝足,离开了院子,开始在庞府遛弯。
在大门口,徐言看到了刚刚被装上马车的少年尸体,盖着一层白布,旁边有两个衣着普通的男女正在抹眼泪,应该是小布的家人。
死个下人这种事,在大户人家十分常见,有仵作验过尸,证明是暴病而亡,这就跟庞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不过庞家大度,拨出百两纹银交给小布的父母,用来安葬逝者,其实埋个人用不了多少钱,剩下的银钱,权当留给那对夫妻用来度日了。
在门口看着人家收尸,徐言像个闲散少爷一样靠在墙边,等到人家走了,他也无所事事的晃了回去。
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信步来到一处下人的住所。
站在远处,徐言默默的望着人来人往的一溜平房,许久之后,他叫住了一个经过身边的丫鬟,问道:“东数第五间,是谁住的地方。”
“是乌婆婆的住处,姑爷,您找乌婆婆么?”
“风水不错,不找她,我闲着没事看看。”
徐言转身离开这处下人的住所,走在庞府内繁多的小径之际,他的眼神变得越发清冷了起来。
他看到了小布。
确切的说,他看到了小布的魂魄,正漂浮在东数第五间房子门口,小布的魂魄很淡,而且正在被那间诡异的屋子吸扯,好像屋子里住着一只能吸食魂魄的恶魔。
“果然是你杀的,乌婆婆……”
之前徐言只是猜测,看到小布的魂魄,他已经确认了杀害小布的凶手,就是那个阴测测的老太婆。
庞家没有动静,看来庞家的高手没有发现乌婆婆的害人之举,徐言也没有打算告诉庞万里,他这一次算是动了真怒,决定亲手宰了那个该死的老太婆。
明珠身上的剪纸加上毫不相干的下人小布,成为了徐言暴怒的缘由,那个乌婆婆不能再留,再留的话,说不定还有多少人会被她害死。
徐言回到院子的时候,庞红月正好出去,听明珠说,是林叔回来了,略一打听,徐言从小丫鬟的嘴里得知了林叔的身份。
庞家镖局的总镖头,林中义。
庞家在京城有两座镖局,分别是京西与京南,而这位林中义则是两座镖局的总镖头,最让徐言诧异的是,林中义这个人居然不是武者,而是一位筑基境的修行者。
修行者给人家当镖头,这一点徐言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不是各大家主,就是门派的门主,最不济那位焦石焦公公,虽然是奴才的身份,但那也是皇帝的奴才,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筑基境的修行者去走镖,难不成是太缺钱了?
徐言的疑惑,很快被明珠解开,原来林中义当年被庞万里救过一命,这才甘愿留在庞家,协助庞万里管理镖局。
小丫鬟所知不多,不过在徐言看来,庞万里未必只是救过林中义一命,有可能送过对方筑基丹,恩惠相叠,才有可能绑住一位修行者为自己效力,再加上多年相识这份友情,那位林镖头恐怕想离开庞家都难了。
怪不得徐言多想,他所知道的修行者,基本没一个地位低的,如今听说的林镖头,也是他所遇到的修行者中,地位最低的一位了。
明珠本来不愿理睬徐言,这时候还撅着小嘴儿生着剪纸被撕的闷气呢。
徐言看她的模样好笑,从怀里掏出十几两银子,道:“小明珠不是最喜欢上街么,今天姑爷出钱,去给我做一身道袍,要透气的上好桑麻,剩下的银子都归你了,我要看会书,你把院子里的丫鬟都带去吧,听她们叽叽喳喳的心烦。”
一看到银子,明珠顿时高兴了起来,甜甜地叫了声姑爷,随后欢天喜地的找她的姐妹去了。
第209章 你猜对啦
丫鬟的身份,平时是不能随意出府的,这次姑爷出钱做衣服,明珠就能在街上逛个大半天,早上被撕坏剪纸的气恼,早被抛到了脑后。
院子的丫鬟算上明珠不过三四人而已,其中还有一个青雨,很快,几个丫鬟相伴着上街去了,临行的时候,青雨还腼腆地对着徐言笑了笑,看得新姑爷又一次眼睛发直。
在大普,道袍不仅道家人穿戴,一些文人墨客有时也会穿上一件,尤其那些世家的公子,结伴出游的时候往往都会身着道袍,因为道袍穿起来不但舒服,行走也更加方便,只不过他们穿的道袍,与道观里真正道家人穿的道袍有些不同,更简便也更奢华,用料颇为讲究,小门小户的人家想要穿都穿不起的。
支走了青雨和几个丫鬟,徐言去了趟庞家的后厨,找到正在准备午饭的肥九。
肥九最近在庞家后厨混得不赖,因为他特别能干,只是上不了大灶,只能打打下手,而且还是一些杀鸡宰鸭的差事,经常弄得满手满身都是血。
鬼王门跟来的厨子,庞家要敢让他做菜,除非庞家人都傻了,这要下了毒,可就整座庞府一勺烩了。
“侯爷,您找我,嘿嘿,是不是想开点小灶?您老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做,好多天没碰大勺了,手都痒痒。”
肥九知道自己的身份,对于杀鸡宰鸭的粗活也不在乎,别人不敢让他做菜,给自家太保做菜总没人管了吧。
“什么菜拿手,你就做什么好了,你先把乌婆婆叫来,在我的院子里开火。”
“好嘞,侯爷瞧好吧,我肥九别的不行,做菜可是一绝,您等着,我这就去叫乌婆婆。”
看着肥九远去的身影,徐言面无表情的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沏了壶热茶,在屋子里捧起书本,一边吸溜着茶水,一边悠哉悠哉地看起了书来,只是那柄封玉刀,被他放在了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
没过多时,肥九和乌婆婆进了院子,徐言让肥九直接在院子里的小厨房里准备午饭,而乌婆婆则被叫进了大屋。
“坐。”徐言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书本上。
“太保召唤老身,有何吩咐。”乌婆婆坐在徐言对面,满脸的皱纹显得老迈不堪,嗓音沙哑地说道。
“找你谈谈心。”徐言放下紫砂的茶壶,道:“消息送出去了没有。”
“太保说的话,老身听不太懂,什么消息?”乌婆婆故作疑惑。
“我在围场的一举一动呗,我揍了许家少爷,扇了万家少爷,还烤了条小蛇。”徐言的手指在桌子上不急不缓地敲着,道:“哦对了,我和庞红月没有同房的消息,你也应该听说了,都记好了吧,昨晚没有传回鬼王门么?”
“呵,呵,呵。”乌婆婆缓慢地笑了起来,满脸的皱纹好像活过来一样,沙哑道:“太保说笑了,老婆子哪有那份能耐,快要入土的人了,走路都要走不稳喽,难得在大普过几天清静日子,还是托太保所赐。”
“路都走不稳啊……”徐言微笑了起来,道:“路都走不稳还能杀人,如果让你走得稳了,是不是就要吃人了?”
同样面带微笑的两人,在下一刻目光同时冷冽了起来,空荡荡的大屋里,萧杀的气息弥漫而起。
“言太保怎知,老身杀人了?”乌婆婆显得有些好奇。
“小布果然是死于你手了。”徐言放下书本,探了探身子,好像要告诉对方什么秘密一样,低声道:“想知道我如何得知你杀人了么?我猜的。”
“呵,呵,呵,言太保猜得真准。”乌婆婆仍旧面带微笑,道:“看来太保今天唤来老身,是不打算让老身活着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徐言满脸惊奇的表情,比量个大拇指,道:“你猜对啦!”
“果然,太保之中,若论狠辣,十七太保无人能及。”乌婆婆点头赞叹了一句,看不出有丝毫的害怕,反而饶有兴致地说道:“言太保,不想知道老身是如何杀掉的那个马童么?”
“不想。”徐言晃了晃头,他的回答倒是出乎了乌婆婆的意料之外。
别人越是不想,乌婆婆反而越是说出了实情,她沙哑着说道:“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