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了缝隙,并不代表逃生,一旦这只巨大的蜘蛛从缝隙里爬出来,徐言能肯定,他与同伴们一个都活不成。
半山腰处的缝隙一人多高,极其狭长,远远看去,一个小道士与四根巨爪的对持,显得阴森而古怪,只要大蜘蛛再爬出来半分,徐言就会对着岩壁扔出最后一颗雷珠。
生死存亡的时刻,连徐言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有多么狰狞。
那是种濒死也要咬下对手一口血肉的凶残,这种凶残本不该出现在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上,却如同本性中隐藏的暴戾,终于被绝险所勾动了一样,出现在徐言的身上。
阳光带着一丝温热,铺满了整片山野,渐渐的,蒸干了巨爪上的一些冰痕,仿佛不喜阳光,四只恐怖的巨爪一根根被缓慢地收了回去,在一阵沙沙声中越来越远。
当最后一根巨爪消失在缝隙里的黑暗,潮水般袭来的疲惫险些让徐言眼前一黑,他慢慢的后退,捏着雷珠的手仍旧纹丝不动,保持着时刻打出的姿势,直到退到了山脚,徐言才收回雷珠,看了眼半山腰处的狭长缝隙,转身跑向远处。
深山中没有路,倒是遍布青草,赤脚的徐言在山岭中健步如飞,跑出了三里多地,徐言这才一头栽倒在青草当中。
他实在太累了,两条手臂的酸麻才刚刚好转,又遇到了深渊里的巨兽,如果没有雷珠,徐言不敢想象他和伙伴们的命运。
恐怕连大蜘蛛都见不到,就得被妖狼吞了吧……
仰面朝天的躺在草丛里,剧烈的呼吸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平缓,徐言举起手,透过手中的雷珠,太阳都变得扭曲了起来,雷珠中的雷弧如同小鱼般流转摆动,看起来奇异非凡。
“修行者……师父,世间果真有修行者么?”
自言自语的徐言,终于放松了心神,好奇地看着雷珠,道:“这就是修行者的力量么,真可怕啊……”
徐言能看出珠子里流转的雷弧,也能猜到这种雷珠定然有着正确的使用方式,只不过他不会而已,他只能用剧烈的撞击来引爆雷珠中的力量。
还剩下一颗雷珠,徐言又高兴了起来,至少这次遇险,自己还算有些收获。
从草丛里爬起来,举目四望,周围全都是茂密的古树,铁柱带着少年们不知跑向了何处,徐言并不担心,只要天黑之前他们能离开深山,应该不会出现危险。
辨了辨方向,徐言向着一侧的树林走去。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在山腹中被困了一天一夜,师父恐怕要担心了。
山林里,赤脚的小道士拨开灌木,朝着临山镇的方向进发,时而跃上青石手搭凉棚查看路线,时而沿着小溪快步奔行,在黄昏的时候,徐言即将走出深山。
翻过一座山包,远远望去,临山镇的方向炊烟袅袅,许多人家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徐言甚至看到了远处另一侧的山林中,一些小小的黑点正走向山外。
虽然看不清,徐言却知道那是铁柱他们。
终于要回家了,山包上的徐言轻笑了起来,拔足狂奔冲向山下,只要越过一片树林,就能看见官道,天黑之前,他一定能赶回乘云观。
随着徐言的脚步,这面山坡上忽然出现了扑棱棱的声响,竟是一大片挥动着翅膀的鸟儿,却没有一只能飞得起来。
脚步一顿,小道士看着不远处那些无法飞行的鸟儿,一时间有些错愕了起来。
第10章 困鸟
看着周围的鸟儿,徐言错愕了片刻便疑惑了起来。
鸟儿不是不会飞,而是飞不起来,因为这些鸟儿全都被装在了渔网里,一片一片的,足有成千上万只。
谁在捕鸟?
这里离着临山镇还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远了,临山镇的百姓的确有人捕鸟,都是抓一些能够学舌的鹦鹉之类,训好后,去大城镇里能卖个好价钱,可是渔网里的鸟儿林林总总,不但有麻雀黄鹂,还有一些大雁之类。
看了看渔网,徐言知道这是人家捕获的猎物,于是没太在意,绕过渔网下了山,不久后与铁柱等人汇合,返回了临山镇。
杀生的确不好,道家讲究清心寡欲,不过小山镇的道士没那么多的讲究,至少徐言是吃肉的,而且总不能人家好不容易抓了猎物,你给放生了去,那些鸟儿倒是活了,谁知道捕鸟的人会不会饿死,这不是害人么。
害人的事,徐言可不喜欢,虽然有些同情那些鸟儿,但是回到临山镇就被忘到了脑后。
一次进山,耽搁了一天一夜,那些少年们的家人急得不轻,听说叫做阿旺的少年被狼咬死了之后,阿旺的家人顿时痛哭不已。
这年月人命不值钱,尤其是穷人家的孩子,家人伤心,倒也不会绝望,因为每家大多不止一个孩子。
和铁柱等人安慰了阿旺的家人,徐言与伙伴们道别,走向乘云观。
徐言经常进山,老道士已经习以为常了,一天而已,还不至于太过担心,徐言摸了摸怀里的那棵野山参,心情又好了起来,当他看到道观的门外不见了黑白无常的时候,更加高兴不已,一头冲进了乘云观。
“道家清净地,休要乱闯!”
刚刚进门,徐言就听到一句陌生的冷语,随后被一副高大的身影拦了下来,那是一个身形壮硕的中年道士,额角处有一道刀疤,看起来面目不善。
被拦在门外,徐言挠了挠脑袋退了几步,抬头看了看乘云观三个大字,心说没走错啊。
乘云观总共就两个道士,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咳咳咳……那是贫道的徒儿。”
徐道远虚弱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老道士来到近前,与那高大的道士打稽首,道:“劣徒喜欢玩闹,时而几天不归,见笑了。”
“哦,原来是观主高徒。”
脸上有疤的道士打量了一番徐言,话是客气,可是眼光里总有种阴测测的感觉,上上下下将徐言打量了半晌,才点头离开。
“师父,观里来挂单的道士了?”徐言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老道士则微微摇头,沉默着走回了住处,脚步有些虚浮,徐言跟在后面。
这一路走来,徐言发现道观里并非多了一个道士,而是多了一群道士,足有四五十人,全都聚集在大殿,不知在商议着什么。
师徒俩回到后院的住处,老道士咳嗽了两声,这才开口:“他们是太清教的人。”
“太清教?”徐言愣了愣,随后想了起来,讶然道:“难道是普国一流门派,号称正派之首的太清教!”
说起门派,徐言显得十分新奇,还挥了挥拳头。
他不懂得太多的门派之事,却听说过当今天下武风盛行的典故,还有江湖人士惩恶扬善的传奇,更有些飞檐走壁的豪侠劫富济贫,那颗小小的心里,倒是对于所谓的江湖,向往已久。
鱼儿畅游的地方,叫做江河湖泊,恩怨纠葛的地方,才被称之为江湖,江湖并不宁静,徐言只听说过一些传闻故事,他并不知道的,是江河湖泊里的血雨腥风。
“正派之首?咳咳咳……”老道士好像想笑,弱不禁风的身体发出了破风箱一样的咳嗽,喘息了许久才说道:“正与邪,谁又分得清呢。”
“听说那些武林人士身手不凡,自谓武者,专管打抱不平,师父,江湖很有趣么?那些江湖人算是修行者么?”
“江湖有没有趣,一入便知。”老道士微笑着说道:“武者,还算不得修行者,除非……咳咳咳……”
老道士再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徐言急忙轻拍着师父的后背,随后他变得安静了下来,不再多问,从怀里拿出那棵野山参,道:“这次进山收获颇丰!师父您等着,我去熬参。”
“不必了。”老道士挥手止住徐言的脚步,眼神暗淡,虚弱地说道:“我想歇一歇,那棵参,先留着吧。”
走到门口的徐言,背对着老道士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几步迈了出去,跨出房门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流下。
身后,传来了老道士仿若自语的轻吟:“人生自古谁无死,痴儿,痴儿……”
徐道远的确快死了,刚才站在他身后为他拍后背的徐言,清清楚楚的看到师父捂嘴的那只手上出现了一片殷红,命不久矣的徐道远,不愿在浪费一棵野山参,因为他自己知道,大限,就在这几天了。
菜地旁,猪圈外,顶着一轮弯月的小道士,独自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清秀的眉宇中,遍布着不舍与悲意。
“小黑,我今天遇到了一头很厉害的妖狼,后来还遇到一只好大好大的蜘蛛……”
坐在猪圈外的徐言,低声与小黑猪讲诉着这次进山的奇异经历,老道士已经沉沉睡去,徐言不想打扰师父休息,只好来找小黑猪倾述,只是说到最后,小小的道士有些哽咽了起来,将头靠在猪圈的栅栏上,低语着:“师父他,要走了……”
其实六年前,老道士就该故去了,是一株株的野山参,吊着徐道远的命,六年后,山参的滋补,对于早已耗尽了生机的徐道远来说,再无用处了。
呼噜,呼噜。
隔着栅栏,小黑猪探出了长长的鼻子,亲昵地供着徐言,好像在讨食,又像在安慰……
漫天星光灿烂,一轮弯月倒挂天边,安逸的大地上,不断上演着一场场生离死别,生死如烟灭,轮回亦如此,而这片偌大的天地,又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笼,困着无数只各型各样的鸟儿,那些鸟儿有的像兽,有的像人。
困鸟,飞不出牢笼,更无法改变命运。
第一次,年少的徐言感受到了生命的珍贵与艰难,山野间那些被渔网困住的鸟儿,成了徐言一夜的噩梦,而真正的噩梦,从天明的时候才会正式开始。
第11章 祭品
第二天清晨,早早起来的徐言在看望师父的时候,发现老道士依旧在沉睡,于是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转身准备早饭去了,同一时间,一份让临山镇的百姓感到无比恐慌的传言,正在整座小镇里肆虐。
山神震怒,天灾将至,神怒人怨,颗粒无收!
惊人的传言,来自前一天才抵达临山镇的一群道士,经过打听,人们得知了那些道士居然是太清教的高人,于是一时间关乎山神震怒的消息,风驰电掣一样传遍了整个小镇。
临山镇是普国边陲小镇,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种田,本来普国的气候四季温暖如春,十分适宜田苗生长,历年来也少有天灾,可是不知为何,自从新帝登基,普国连年大旱,听说有些村镇早已颗粒无收,不但大旱,还有蝗灾肆虐,造成了流民无数,甚至有易子而食的传闻。
临山镇因为地处山脉外围,镇外又有一条小河,旱灾倒是不必担心,可是蝗灾倒也发生过几次,尤其是去年,一场蝗灾几乎毁掉了临山镇近半的田地。
蝗灾的可怕,百姓们深有感触,那种狂风一样袭来的蝗虫,不会吃人,却能让人活活饿死。
并不富庶的小镇,粮食成为了百姓心里的重中之重,而且百姓大多愚蒙,最信神怪传说,一听说山神震怒要降下大灾,人们全都慌乱了起来,尤其是一些老人,跪在自家门前嚎啕大哭,恳求着山神息怒。
如果是旁人散播的谣言,还不会有如此威力,可是太清教的名头太大,本就跻身于武林界的一流宗门,正道大派,又隐隐以国教自居的太清教,当代教主便是当今的国师。
突如其来的传闻,配合着一场万鸟齐飞的异象,终于深入了人心。
连山里的鸟儿都举家奔逃,可不是大灾来临的征兆么。
发生在晌午时分的万鸟齐飞,当时正在喂猪的徐言也看了个清清楚楚,别人以为是鸟儿在避难飞走,可徐言知道万鸟齐飞的真相。
发生异象的地方,正是昨天他返回临山镇经过的那片山坡。
有人故意制造的假象!
菜园里,徐言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眼底流过一丝疑惑,他也听说了山神震怒的消息,只不过徐言对于神怪传说从来不会在意,当故事听听还成,真信的话,除非那头大蜘蛛从山腹里爬出来。
蒙蔽百姓的招数,蒙骗不了真正的有心之人。
临山镇里,除了徐言对山神震怒的传说不曾相信之外,也有人对那些所谓的太清教高徒嗤之以鼻。
程家,这户六年前才迁来临山镇的书香人家之内,一位精神抖擞的老人正坐在正厅品茶。
程家算不得大户,不过底蕴绝对不浅,主人家的言谈举止,庭院里错落有致的摆设,甚至书房内笔力精深的字帖,无一不在彰显着一股上位者的浓郁气息。
“爷爷!”
厅门外,顺着碎石铺就的甬路,蝴蝶般的少女脚步轻灵,几步跑到了老人面前,急急说道:“爷爷,有关山神震怒的消息,镇子里传得越来越厉害了!”
一身海蓝色衣裙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明眸皓齿,脸蛋儿白皙,清丽的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息,只是神色有些焦急,她回忆着刚刚在镇上听到的消息,道:“那些道士自称太清教门下,说想要平复山神怒火,需要一场极大的法事,为了彰显诚心,临山镇每家每户都要出钱出力,不但如此,他们还说要选出一对童男童女,用来祭奠山神。”
品茶的老人,之前看到孙女的时候还满眼慈爱,一听到童男童女的字眼,老人抓住茶杯的手忽然捏紧,又缓缓松开,轻轻将茶杯放到了桌上。
“我家的小菀儿长大了,总喜欢打听一些新鲜事,爷爷老了,管不住你,你是大家闺秀,如果再这么疯跑,爷爷可要将你送回你父母手里喽。”
老人的眼里依旧充满慈爱,然而眼底的深处,有一股无人察觉的怒火在涌动。
程家的这位老人名叫程昱,平日里生活节俭,人缘极好,不仅言谈得体,还极有学问,四邻八舍的乡亲对于这位程老爷子都十分敬重。
程昱这个名字在临山镇这种边陲小镇自然无人认得,可如果放在大普京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沉重到可以号令千万人生死的地步。
普国六年前的左相,程昱,程鹏举!
没人知道为何一代宰相会隐居在临山镇,更没人知道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令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人,一走便是六年,从此不问世事,每天所做之事,也仅仅是摆弄摆弄花草,练练字,或是教导自己的孙女。
与老人住在临山镇的女孩儿,是程家长房嫡系的后辈,也是程昱的亲孙女,叫做程林菀,别看年岁不大,早已知书达理,只是少年人的心性活泼,看到一些不平事,自然想要尽力反驳,听到爷爷说她疯跑,顿时小嘴儿一嘟,有些委屈地说道:“婉儿才没乱跑,是街上的动静太大,在家里都能听得清楚。”
老人笑了笑,指了指空了的茶壶,温和地说道:“给爷爷打壶茶来,过几天我们就要回京了,到时候爷爷可没有时间管你这个疯丫头喽。”
撅着嘴的少女闷闷不乐的添水去了,厅堂里一时间安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的老者,目光变得越发深邃,左手里,紧紧地抓着一道明黄的锦昂,隐约能看到祥云瑞鹤的图案。
那是一道圣旨,当今圣上命他官复原职的圣旨,这副圣旨本该三年前就送到,却在三年后的今天清晨才被人快马送来。
“太清教,活祭……国师,你要毁我大普江山不成!”
幽深的庭院里,老人的咆哮再也无法压制,如同雄狮的低吼,那是对于蒙骗百姓之人的愤怒与无奈。
“童男童女?”乘云观的后院,刚从街上回来的徐言,挠了挠脑袋,对于听来的这个消息有些一知半解,他自语道:“祭品都是死的,三牲还不够么,难道他们要祭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