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施戴子连声应和,说道,“前面那位老人家,肯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高根明顿时无语,顿了一下,才争辩道:“你们两个,眼力不行,所以才注意不到,师父一定已经注意到了。”
这下连陆大有也乐了,说道:“快走吧,大高手,靠腿赶路可是够累的,先找个客栈,然后联系车马行吧,师父这两天正高兴,肯定不会想着省钱的。”
两人边取笑着高根明,很快走到了队伍前面,正要跟岳不群行礼,却见他神色严肃,紧紧地盯着不远处那步履蹒跚的老和尚,施戴子和陆大有都吃了一惊,高根明也很无语。只见那老和尚,面容极为苍老,面色却是红润,一步一步,也走得极慢,但跟之前远远看到的不同,他走的极稳,他跟华山派这些人擦肩而过时,所有人都注视着他,连说话声也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老僧慢慢走过,仿佛有一阵风吹在心上,抚平了心中所有的燥热和浮动的气息,整个队伍,不光是声音安静了下来,仿佛连心,也安静了下来。
岳不群是所有人当中最警惕的那个,他捏紧了手中的剑,但却始终生不起任何危险的感觉,他心里很警惕,觉得很反常,一切都不对劲,但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说你很清楚,一切都是对的,一切都很自然。你是受到了之前一些事情的影响。你一定想到了什么,但其实跟现在是无关的。
岳不群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警惕而冷静,他知道他没有感受到危险,他没有这种感觉。他直觉这个老僧不是个危险的人,甚至不是坏人,甚至他应该不会武功。但岳不群很紧张,他知道自己感受到了什么。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一种记忆的遗失,在你需要的时候,却总是记不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僧慢慢的走过华山派长长的队伍,所有的华山弟子仿佛都得到了某种心灵的安慰,这种感觉很奇特,但并不特殊,就像是欣赏到一朵花的美丽。如果你用心,你直觉的会认为,你“看”到了这朵花的芬芳。所有人都觉得仿佛天空都明亮了一点。一阵风轻轻吹过,每个人都朦朦胧胧,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某种生命特殊的美好信息。
除了岳不群,微风吹过,让他感觉额头发凉,那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师兄,你怎么了?”宁中则发觉丈夫的不对劲,关切的问到。
岳不群勉强笑了笑,说道:“你说的对,有些事不太对劲。”
宁中则张了张嘴,惊讶道:“你说的是刚刚那个老和尚?”
岳不群慢慢走着,感觉心中仍有余悸,他缓缓的说道:“我说不清楚,我只是感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宁中则问道:“是什么?”
岳不群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不想不起来。”
宁中则看着丈夫艰难的神色,心中一疼,她捏住岳不群的手,柔声说道:“师兄,你是不是这些天太累了,那个老僧,看起来根本不会武功,就算武功返璞归真,也不应是那个样子的,他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所有的老人都是那样的啊。”
岳不群脑中仿佛有什么画面闪过,但他就是抓不住,他停下步伐,猛地转过身去,问道:“你刚刚说……”他突然住了口,随即微微张开嘴,神色奇怪的盯着宁中则身后的一名女子——苏雁月。
“雁儿,你的剑呢?”
苏雁月愣了一下,这才答道:“七师兄借走了。”
岳不群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神色平静转过身来,一瞬间就明白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那是在少林寺中,他最近一次看到唐近楼习练养吾剑。那时候他只觉得世界万物,没有一个地方是对的,但却如此自然,仿佛本该如此。就如同他看到那老僧的感觉——所有的事自自然然,只有你抵抗和警惕的想法,是违背规律的。
第178章 随风而起
岳不群心里感到有些不对劲了,他开始思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少林僧人在这里出现。如此频繁,密集,而且这些人有一些甚至是早已经还俗的弟子。难道少林寺有什么门内的交流么?只是若是如此,为什么唐近楼和令狐冲,也跟着去了少林寺。岳不群这下已经明白,唐近楼和令狐冲应当是被方正方丈请去的。只是究竟是什么事情,方正竟然要瞒着各大门派的掌门,单单叫上了唐近楼和令狐冲?
岳不群心想若是他猜想的不错,方正方丈应当是看到了他们在封禅台上的表现才临时做出的决定。他很清楚这两个徒弟的性子,以方正对唐近楼曾经的恩德,以令狐冲一诺千金的个性,若是他们答应了方正方丈,那旁人根本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得知少林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岳不群暗暗的想起了刚刚的老僧,“少林寺有这样的高手,究竟有什么情况会应付不来?”他这样想着,心里却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让他立刻吃了一惊,他下意识的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又觉得这几乎是唯一可能的答案。唯一不能解释的是,少林寺究竟有什么必要隐瞒呢?
※※※
唐近楼再次进入少林寺时,一切与上一次都是那样的不同。少林寺还是那样庄严肃穆,但气氛,却已经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唐近楼二人跟着方正方丈进入少林寺,却见各个角落,影影绰绰都有僧人暗中把守。唐近楼和令狐冲对视了一眼,心中暗自震惊。
刚进达摩堂所在禅院,方生已经迎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唐近楼和令狐冲,眼中有些惊讶,也不多问,低声对方正说道:“师兄,已有一百余名少林弟子接了降龙印,返回寺中,相信这两天还会有更多弟子回寺。”
方正却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反而叹了口气,说道:“对方只一人而已,我们如此兴师动众,却也难说光明磊落。”他说出这话,在场的几人,都是默然。唐近楼暗暗想到,方正大师可能还隐藏了一层意思,如此兴师动众,也未必能留下那人……
令狐冲却说道:“他行的是恶事,我们以多欺少,也算不上什么,总不能等死吧。”
方正苦笑道:“若是从他的角度说,也未必是恶事。”
二人都是一惊,一旁方生双手合十道:“魔教教众在江湖上横行霸道数十年,为江湖正道不齿。这次虽然未必能够留下东方不败,但只要能够让江湖上三教九流的门派消停一些,还武林一段太平,我少林弟子以身殉道,也是值得。”
方正眉头微皱,说道:“以身殉道,自是值得,为达目的而死,却是未必……唉,二位少侠,且先随我来。”
唐近楼和令狐冲听了他们的对话就知道有些不对劲了。方正方丈在镇外的小河边请求他们帮忙的时候,两人一听说是东方不败给少林寺下了战书,两人都下意识的立刻就答应了方正方丈。唐近楼的反应还好一点,虽然想到这事情实在奇怪,但东方不败的武功之高,肯定匪夷所思,以方正的武功,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方正曾经为他讲经十日,让他领会了自然之理。此恩此德,实在难报。唐近楼想到方正可能有难,自然立刻就答应了。而令狐冲对东方不败的印象,还停留在传说之中,那真是要多凶残有多凶残,要多坏有多坏的大恶人。魔教所有的坏事都有他一大份,魔教所有的好事……魔教哪有好人好事。
但此刻方正的神态,让他们明白,这件事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隐情。
唐近楼给令狐冲递了个眼色,应了声是,两人便跟了上去。
方正进入达摩堂首座的禅房,在最上的蒲团上坐下,吩咐方生道:“师弟,你先出去。”方生点了点头,退出禅房,将门关好,自己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外面。
方正沉默了一会,缓缓的说道:“在山下时,人多嘴杂,不方便多说。并非老衲有意欺瞒两位。”
令狐冲连忙说道:“方丈无需如此……”方正一摆手,打断了他的客套,说道:“老衲执掌少林寺的门户数十年,一直未觉的有什么不妥,但这件事的处理上,老衲却瞻前顾后,虽然最终定下了这个主意,也难说心中没有犹豫。几十年清修……也难掩心中这一池乱水。心魔已现,此事是对是错,难以言说,但老衲心难依止,恐怕没有资格面对东方不败了。”
唐近楼听他的说法,知道这个主意让他心中有了犹豫不定的感觉,以他的禅功修为,这不定之心正是走火入魔之象,虽然他还未说究竟是何难事,唐近楼心中已经十分难受,说道:“方正大师,东方不败究竟为何而来,请您明言吧。”
方正沉默一下,说道:“为杨莲亭。”
“杨莲亭!”唐近楼和令狐冲齐声惊道。令狐冲只知道杨莲亭是日月神教中的实权人物,因此吃惊,唐近楼却是因为另外的原因。他急切的问道:“杨莲亭在少林寺?”
方正大师摇了摇头,说道:“他已经死了,只是东方不败并不知道。”
唐近楼眼神不定,心里一沉,道:“谁杀了他?”
方正大师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叹,心道躲来躲去,终究他和那女子,还是因缘牵扯,难以理顺分明。世间之事,果然无常变幻,无以预测。方正心念稍动,心里反而平静了一些,他抬头看着眼前的虚空,酝酿了许久,这才缓缓地说道:
“五个月前,任我行被人从西湖地牢之中救了出来,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就觉得武林就要又起风浪。”方正大师叹息一声,倒没有注意到令狐冲和唐近楼奇怪的神色。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任我行从牢中出来之后,立刻纠集人手,准备杀上黑木崖,杀死东方不败,夺回教主之位。但他已经在牢中被关了整整十二年,江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根本无人肯跟随他。到了最后,他也只是带着自己的女儿任盈盈,和当年的魔教使者向问天,利用手段控制了魔教的一个长老给他们带路,三人就这样杀上了黑木崖。”
唐近楼心中暗暗一叹,已经知道了结果。他很想问这三人现在怎样,但话到嘴边,却忍了下来。
令狐冲就冷静许多,他皱着眉头说道:“他们如此莽撞,恐怕很难讨得好去,莫说东方不败的武功在江湖上有已经传得神乎其神,单是他们区区三人,要在魔教数百人之中杀死东方不败,就算东方不败丝毫不懂武功,他们也难得做到。”
方正道:“正是如此。这一战想来必定极其惨烈,任小姐提起此战,也不愿多说,只说东方不败武功高明,难以抵挡。他们是抓了杨莲亭当人质,才侥幸从魔教中活着出来。”
唐近楼眉头一动,说道:“听方丈所言,他们三人此刻就在少林寺中么?”
方正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们三人,都有伤在身,向问天受伤最重,恐怕一年半载,难以起身。任我行也不可能再跟东方不败一争长短,任盈盈将他们带入了少林寺。老衲思虑良久,终究还是将他们留下。”
方正虽然说的简短,但前因后果,二人已经听得明白,唐近楼问道:“如此说来,东方不败是以为杨莲亭还活着,因此像少林寺要人么?”
方正叹了口气,说道:“的确如此。”他眼神忽的有些暗淡,“江湖传说他为人阴狠暴戾,老衲却未曾看出这一点。他遣使来信,也只说求杨莲亭一命,至于任我行三人,皆愿放过。可叹任我行乖戾暴躁,杨莲亭在半路之上,已经被他杀死了。”
唐近楼也叹息一声,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像他此刻的心境一般,闪烁不定。他轻声说道:“虽然东方不败名声狼藉,但既然他并无冒犯少林之意,方正大师为何做这么多布置,也要保住这三人。”
方正合掌念了声佛号,说道:“说来惭愧,老衲之所以这许多布置,只因为任盈盈发下誓愿,愿在少林带发修行十年,并约束江湖上三教九流,不生事端。”
他说到这里,有些黯然,正在此时,禅房门被推开,方生踏步上前,跪坐在蒲团上,大声道:“师兄,你肯倾尽全寺之力救助三人,是因为您不愿江湖再起刀兵。东方不败不论对错,终究是魔教首领,师兄要救这三人,只因为不能任其杀人。江湖之中,三教九流时时兴风作浪,但终究并非恶首,且他们人虽多,力却散,受苦之人全是江湖散人,无辜百姓。与少林有何损害?师兄以全寺为凭,换取妖女一诺,只为了江湖安宁。您一心为了苍生,怎能因恶首一时无错,乱了自己方寸!”
方正沉默良久,终究无话,他轻声念着佛号,但想必心中难以安宁了。唐近楼却隐隐知道,方正所疑虑,并非方生所说。方正禅修境界,已经极为出色。但这一件事,却让他认识到自己内心并不安定。他并非因为东方不败在此事上无错而怀疑自己不该救任我行三人。而是因为东方不败并未表现出错处,让他看到自己做事,虽然正确,出发点却有了偏差,并非是从一颗本心之中自然生发,而是从少林的声誉,江湖的疾苦,世间事物的对错出发。正如方生所说的那样。方生以为这是方正令人敬佩的地方。但修心数十年的方正,却认识到,他的“心”已经被污垢包围,尽管那污垢,叫做世间疾苦,叫正与邪,对与错……
唐近楼忽然之间,更加钦佩方正方丈,他知道此时此刻,令狐冲和方生二人,定然难以明白方正的苦……这是真正的受苦,内心难平,一念而生地狱。此时方正大师无论武功或是修为,都已经到了最低的限度。他的心已乱,无论什么武功,都难以发挥出应有的威力。唐近楼心中念头一闪,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方正大师并不是因为担心少林寺挡不住东方不败,而请自己帮忙,实际上,他对自己的情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是绝难出手对付东方不败的。
因为他的心已然不静,强行出手,更是违背本心,极易走火入魔。从此被心魔所驱,成为一个披着高僧面具的江湖政客。
唐近楼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岳不群,他这二十年来,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唐近楼和令狐冲如此出色,他那心中用来衡量对错的标准,便会化为蒙尘之心的幻影,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唐近楼终于明白了方正的用意,他不能出手,也不能不出手。可即便唐近楼和令狐冲能帮他挡下这一劫,他的心魔依然还在。能否明心见性,终究只能靠他自己。但想明白了这一点,唐近楼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选择,如果说之前他还有想知道谁对谁错,“公正”对待的想法的话,现在他已经明白,若他持心不正,他将面临和方证一样的境地。
这些想法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却只在短短的数息时间里,唐近楼面露微笑,心中已有决断。
令狐冲沉默良久,说道:“方正大师,我想先见见任我行,再做决定。”
方正点头道:“甚好。方生师弟,你带令狐少侠去吧。”
方生应了声是,令狐冲看像唐近楼,唐近楼道:“我已经有了决定了。”令狐冲心想方正大师对唐近楼有大恩,此事也非恶事,唐近楼正该作此选择。因此便随方生离去。
门外浅浅的光线透进来,地面也变得光亮了一些。方正说道:“唐少侠,你作何选择?”
唐近楼轻声说道:“晚辈居于扁舟,行于江湖,来来去去,停停走走,皆不过是因风而起,因风而变。方正大师,我也要看过任我行,再做决定。”他刚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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