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那些元寿近百的老牌天品修士,又比如说……神师。”
或许因为见着安伯尘受挫,红发少女一改前几日的不耐烦,好整以暇的解释道。
“大匡共有五名神师,据说他们最得意的弟子都是无底洞者。不过,你可别以为那些神师都重口味,尽找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做徒弟……”
“无底洞者长得都很奇''怪吗?”
安伯尘插口问道,几天相处下来,他已渐渐习惯了少女的各种古怪比喻。
“何止是奇''怪,而且还很吓人。双手过膝,耳能垂肩者已是好的了。更有甚者,头生角,额生目,绝对能把你吓哭。”
少女夸张的说道,顿了顿,语气却忽然一转。
“不过,他们虽然相貌奇异,可也是天赋异禀。先天之火固然难以引出,可一旦引出,却会跳过炎火,直接生出青火,踏足地品,而且随着修为增长,他们还会现出许多异于常人的不同来。无底洞者受神师垂青,却不容于皇室、诸侯,倘若发现无底洞者,定会在神师到来前将其斩杀,以绝后患。”
“这是为何?”
安伯尘好奇的问道。
冷笑一声,少女看了眼窗外繁华琉京,沉默少许道。
“看来你家公子在世时,甚少教你读史书。大匡立朝千多年来,五方行省,十三诸侯国之地,大小叛乱近百次,却有半数是由无底洞者挑起。最为关键的一点……匡始帝也是生来无底洞。”
闻言,安伯尘神情微变,心底泛起异样的情绪,却又无法道明。
“好了,你虽不是无底洞,可也很是古怪,便连天品修士也无法引出火来。可你也不用担心,赶明儿再重找一个,这琉京少说也当有十名天品修士,总能有一个帮你引出火来。”
少女轻描淡写的说道,就见安伯尘沉默着,抬起头,看向她问道。
“以你的本事,压根不用这么大费周折,换做是王馨儿,或许早已得到九辰君了。”
似没想到安伯尘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少女怔了怔,转尔故作轻松的一笑道。
“我不喜欢被人强迫,所以也不会强人所难。你放心好了,怎么着我也会助你踏上修行之路。”
犹豫了又犹豫,安伯尘没再开口,或许因为太想成为修行者,又或许贪恋眼前的风景,安伯尘生怕告诉她自己关于“九辰君”的想法后,她会立马翻脸,一走了之。
不过,她和王馨儿都对那只木偶穷追不舍,坚信定有仙人秘籍,那也当有她们的依据,或许真有也说不定。
和“红拂女”相处得越久,安伯尘越觉得好奇,心智打开,他已非从前那个呆呆傻傻的小仆僮,关于眼前少女身上的谜团一个接一个蹦出,萦绕心头,久久无法消散。
她一个世家小姐为何要苦苦追寻那仙人秘籍?王馨儿此行潜入琉国所带人马甚少,她又是如何混入而后溜出,却不被发现?最为奇''怪的是,她有着世家小姐的气质和本事,却没有世家子犹如虎狮般的蛮横脾性……
安伯尘看向窗外的街景,兀自想着,却不知对面的少女虽神色平静,可心里的疑惑丝毫不比他少。
这小安子先前还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筑火失败后却仿佛无事人一般,丝毫不去担心……哼,装都装不像,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九十九阁烟,尘迷千百楼,朱雀街上熙熙攘攘,秋日午后的暖风荡来,漫过窗帘扑向各怀心思的少年少女,亦掠过一旁布衣公子微翘的嘴角。
第014章 大匡神鬼谈
马车刚离开没多久,从朱雀武馆对面的茶摊上站起一人,穿着黑色长褂,头戴小圆帽,看起来就一普普通通的老头儿,此时正疑惑的打量向远去的马车,一双三角眼炯炯有神。
“公子越发不对劲了。大清早的不问生意事,也不去喝茶,竟带着那两个小娃子来到朱雀武馆,一呆就是一上午。”
老头嘀咕着,脑中不由浮起昨日离公子归来时的情景,一脸的意犹未尽,只和他点了点头,就带着安伯尘登楼而上。往常公子游玩归来,总会先过问下生意上的事,其次喝上一壶好茶,最后才是登楼散金,自己已将泡好的麝茶放在厅口,公子居然置之不理。
除此以外,离奇的事还有很多,这次出游公子带着四僮和将近二十护卫,可一同回来的只有安伯尘一人,连马车都不见踪影。对此,安伯尘的解释是车夫不小心将马车驶入河塘,公子一怒之下,将护卫和仆僮们都赶跑,只留他一人使唤。
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言,也只有一个小仆僮才编得出。
最为古怪的还是那个红发少女,楼中眼线都说此前从未见过她,仿佛从地里冒出来般,突然现身琉京,随手举着樱花,一眼被公子看中。可从头到尾,公子都没和自己要过那五百金,而她也留在了公子身旁,且是和安伯尘一样,住在第七层。
从她手捧樱花,轻车熟路般绕过楼柱的娴熟来看,绝非第一次走上墨云楼……
想着想着,老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松开卷拢袖筒,抖落三枚铜,不再犹豫,正欲往武馆走去。他刚迈出脚步,下一刻,猛地一滞,目光所及,就见一穿着常服的男子悄然走入朱雀武馆。
“霍小三?”
走进武馆的那人萧侯并不陌生,离公子和霍国公私交甚密,大多是国公有求于公子,传递信函的正是这名霍国公的亲信家将。
“难不成国公也生疑了?如此也好,省得老夫我去查究了。”
冷笑一声,萧侯耷拉下眼皮,哼着小曲,悠哉悠哉的向墨云楼方向走去。
离公子是琉京乃至琉国的名士,虽是白身,可家财万贯,墨字号药庄和云字号茶楼遍布全国,和朝中大臣也往来甚秘,还是琉君的座上宾。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引起朝局动荡也不是不可能,而安伯尘非但对他的死讯密而不发,还和吴国世家女捣鼓出一个假的离公子来,欲盖弥彰。
倘若被人察觉,报于上官,至少也是株连九族之罪!
可此时的安伯尘一心扑在《文武火修行术》上,哪顾得上这些。孰不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这只是来自吴国的神秘少女临时想出的法子,道符再神奇,也无法代替一个活生生的离公子,越往后拖,露出破绽也会越多。
夜幕降临,白昼的喧嚣渐行渐远,墨云楼上,少年人坐在窗口的矮榻边,身旁放着一摞书卷。
公子平日里只字不提修行,可在他的书房里偏偏藏着厚厚一叠关于《文武火修行术》的书籍,大多是前人的笔记注释。
“真是个奇''怪的公子。”
摇了摇头,安伯尘暗叹一声。
以离公子的身家,请一天品修士筑火当轻而易举,兼之他搜罗的这些秘本,成就一方高手也非难事。只可惜公子生性惫懒,空有宝山却不知使用,到头来被王馨儿所杀,弃尸荒郊野,这些秘本也落入自己手中。
下意识的看了眼身后笑眯眯的“离公子”,安伯尘不禁一怔,却是陡然想到,离公子这一死,落入他手中已不单是区区密本,只要他想,这七层墨楼以及公子偌大的产业,都能被他转手而得。
心头一阵疾跳,冷风没入窗棂,渐渐抚平少年躁动的心。
“能得千两黄金和修行之法已是从前难以想象的事了。爹爹说过知足常乐,太过贪心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深吸口气,安伯尘喃喃说道,随着他一口气吸入,小腹处又灼烧起来,而他的眼里也闪过一丝白火。
倘若红拂女或者刘大家在此,见到安伯尘这副模样,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眸露白火正是天品修士的标注。
安伯尘自然不是天品修士,戏文里的狗血桥段又怎么会一而再再二三的发生?诚如刘大家白日里所言,安伯尘筑火失败,可刘大家并不知道,他摄入的那两道精火,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消散,而是留在了安伯尘体内,此时正缓缓游走于脐上神阙穴中。
精火若为筑火所用,无论成功或者失败,都会渐渐消散,此为修行臻理,数千年来修行者们的共识,可却在今朝,被安伯尘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仆僮打破,若被修行大家们知道,定会瞠目结舌。
适才安伯尘深吸一口气,却是吹动神阙穴中的精火,闪出火影,映于瞳仁中。而每每吸气时,他总能感觉到脐窝那块还有一处在发热,虽不及刘大家留下的精火,可却令他精神振奋,浑身舒畅。
安伯尘哪还猜不出,那是他自己的先天之火,可偏偏只能呆在神阙穴中,无法被引出。
这件事,安伯尘谁也没告诉。自从心智打开后,回顾呆在公子身边的这四年,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偏偏又无法描述出来。此时又出了这桩古怪无比的事,安伯尘下意识的生出几分警觉。
“既然是公子珍藏的秘本,说不定会找出解决之法。”
安伯尘自言自语道,挑起一盏青烛灯,坐于高楼窗棂边,开始翻阅一旁的书卷。
“《龙虎经脉论》……”
拾起第一部书,安伯尘好奇的翻开,一大段引述看得他头昏眼花,往后几页却是身体的经络图。
紧锁眉头,过了许久,安伯尘渐渐看出点名堂来,人体内有经络无数,由经脉和络脉组成,经脉又分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两大类,奇经八脉中有两条似乎很重要,被公子用红色标注出来,分别称为任脉和督脉,任脉在胸前,督脉在身后,却互不相连。
“似乎找不出解决之法。”
安伯尘暗暗说道,将《龙虎经脉论》放于一旁,又翻开另一本书。这本书关于人体诸穴,安伯尘翻了一半,又放下,抓向第三本书……
长夜漫漫,夜色凄凄,少年人独坐窗前,身前的书已被他翻了大半,可却依旧无法找出他想要的答案。
青烛灯烧了大半,安伯尘只觉眼皮沉重,困意上来,张口打了个哈欠,刚想伏案小睡会,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卷动风铃“哗啦”作响,侵入楼内,却将安伯尘手前一本书掀开。
书页翻飞间,安伯尘恍惚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心头一动,困意荡然无存,他伸手拾起那本书,就见封皮上写着五个字《大匡神怪谈》。
“神鬼之事?”
安伯尘皱了皱眉,可还是翻开书页,落手处现出一张墨色的信笺。
信笺上写着四个名字,正是离公子身边四仆僮,安伯尘自然也在其中,在他的名字下写着一个水字,而李小官的名字下则写着个金字,其余两人分别写着木和土。
“金、木、水、土……”
打量着信笺上的四个字,安伯尘隐约中觉得有些眼熟,陡然间,眼前一亮,却是想起了在此前三年中,公子曾教他们吞丹炼药。那丹药每个月服食一次,且每个人的丹药各不相同,安伯尘所得丹药上写着的正是水字。可也只持续了三年,去年年关时,也不知为何,公子不再让他们服食丹药。
“难道今日怪事和那些丹药有关?公子让我们服食丹药又是为了什么?”
安伯尘精神一振,可他将那信笺来回翻了数遍,除了四人的名字外,再无只言片语。
目光落向夹着信笺的那一页,安伯尘心中暗道,莫非那秘密藏在书里?
不作犹豫,借着黯淡的烛灯,安伯尘低声诵读起来。
“匡齐帝年,有书生姓张,喜道术,不爱房中事。其妻恨之,遂引张生到郊外一深洞前,只道此洞怪哉。张生奇之,探头寻望,其妻用力一推,张生坠入洞中。张氏心中惴惴,恐神明怪罪,遂投入熟鸡熟羊,祭奠其夫。张生醒来,饥饿难耐,幸好有熟肉尚可充饥。吃完鸡羊,有了些力气,张生苦寻出路,却在脚底发现一洞穴,张生俯身爬入,洞道弯弯曲曲,狭小潮湿,爬了数十里,洞道渐宽,且有微光传来。张生直身而行,只觉脚下尘土如饭香,遂捡起吞食,不再饥饿,又行了数十里,就见前面有高山流水,山上高殿矗立……”
安伯尘读得正畅快,冷不丁的,忽觉背后一寒。
挠了挠头,安伯尘不以为意,继续向下看去。
冷风袭来,吹晃烛火,少年人看得津津有味,神采飞扬,丝毫没觉到屋子里的古怪。
直到一阵低沉的声音响起。
“离公子死了几日?”
“四……”
安伯尘随口答道,可话未说完,他陡然惊觉,脑中“嗡”的一声,满脸不可思议,手中书卷“啪嗒”一声坠落于地,整个人如坠冰窟。
第015章 人丹
火苗抖动,“嘶嘶”作响,安伯尘打了个哆嗦,只觉屋里又寒了几分。
深吸口气,安伯尘回身看去,从楼柱旁的阴霾中浮出一条高壮的人影。青烛灯华光晕点点,落在那人身上,花白的长发沉如止水披于肩头,此时正出神的打量向“离公子”,面无表情,也不再言语。
待到看清来人的相貌,安伯尘心头咯噔一下,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那名老人安伯尘再熟悉不过,别人见他一面难比登天,可安伯尘这四年里,见过他不下百次。
琉国右相,领南方三十万户之地,上殿可佩剑,面君可不拜,匡帝钦封的霍国公,也是和离公子最亲近的琉国重臣。
一将振臂呼,八百儿郎出,披夜走琉京,千古第一功。
琉国七岁小儿都能朗朗上口,安伯尘又怎会不知。论功勋,琉国满朝文武无人能比,论威望,就算整个大匡王朝能和他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区区几名老将。当年大匡先帝远征海外,霍国公还只是区区一偏将,奉命探查敌情,恰巧遇到敌方前军,落败而退,被敌军困于山峡间,长达半月。大匡上下都以为霍国公战死,直到有一天,一名斥候从军营外的河流中拾得一竹筒,里面竟有霍国公的血书,内中记载着敌军分布,并向匡帝请命,举火为号,匡军主力突袭敌军侧方,而他率领仅剩的五百军偷袭敌方后军辎重之地。
那一战是匡朝远征军扭转局势的一战,也是霍国公的成名之战。
当霍国公领着三十名精疲力竭的琉国子弟,高唱匡朝战歌,踩着如血般的残霞策马回转时,大匡十三诸侯联军无不避马相迎,枪矛横举以示敬意。而匡帝更是亲出辕门,取金盔,斟烈酒,敬向满身是血的琉国将军。
若无霍国公急中生智,于绝境之地漂流竹筒传报敌情,若非他不顾缺兵少将,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偷袭敌方后军,三百余万大匡联军恐怕要雄赳赳的渡海,灰溜溜的退军,贻笑史书。
霍将军智勇双全,处变不惊,实乃我大匡栋梁。
这是匡帝原话,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既是大匡栋梁,那还回琉国做甚。只可惜,匡帝还未来得及招揽霍国公,便重病不起,回到京都后,没三年,撒手人寰。
琉国戏里将霍国公成名之战演得夸张无比,七岁小儿都能绘声绘色道出,也是安伯尘最爱看的戏之一,往常国公来墨云楼和公子对饮而谈,安伯尘总会无比尊敬的行礼。
可今夜,安伯尘再无法像从前那般毕恭毕敬的喊上一声国公大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才一天多工夫,他和红拂女所编排的这出戏便被人拆穿,还是有着无数传奇故事的琉国军神。
完了完了,国公大人定以为是我行凶杀害公子,这下子百口莫辩……他会拿我怎样?押去菜市场杀头……不对,没有这么简单,公子死了,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爹爹,娘,李小官……
安伯尘呆呆地站着,仿佛木桩子般一动不动。
他本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至少也该去担心,可不知为何,呆在那个笑靥如花,自称“红拂女”的少女身旁,他总觉得很轻松,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到九霄云外,竟从未想过这出戏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