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变得稀疏,半遮半掩的萦绕着那个雄壮男人的面貌,安伯尘开天目望去,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侧影。
今次三十年聚会,安伯尘从头到尾都在算计着,以吕风起、九辰君为掩护,九辰君背后的那人为诱饵,目的便在于引诱出那些高居宇心、把众生当蝼蚁摆布、监视的存在。事实和安伯尘猜测的几乎一样,宇心之人始终在关注他,当他出手击杀那个来自宇心的少女时,宇心强者终于现身。听少女的称呼,再看那人背后乌黑的翅膀,两人是父女无疑。这也让安伯尘心中的警觉稍减几分,宇心之人超然于世,却也有着父母子女,有着人的情感,如此一来倒也逃脱不了天地伦常规则,也在安伯尘周天玄奥之中。
“漏网之鱼?阁下是说我?”
安伯尘仰天笑道:“都是天地间的生灵,万生万物,循环于天地规律之中,凭什么你们用运数和天命编制成罗网,将宇心之下的我们网罗其中?你们比我们高强的,不过是元寿和道法,等我辈达到无上,自能脱离天命罗网,你们这么做不过无用功罢了。”
“爹爹,此人牙尖嘴利,莫和他计较!”
插着羽翅的少女扑腾着翅膀飞上雷云风暴,朝向安伯尘面露不善说道:“还有,你真是自作多情,争破罗网的鱼儿又不是指你,你不过是运气好被波及的那条罢了。”
安伯尘一怔,随即若有所思。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他此生命运有两个紧密相连的重大转折点,其一是梦入未来之事,让他逃过了王馨儿的毒手,其二便是遇上司马槿。因此,在安伯尘潜意识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成功逃脱出天命的那一个,可今日听羽翅少女之言,安伯尘方才知道他之所以能挣脱出原本的命运,全是因为司马槿的缘故。
司马槿有着神奇的过往,有着超卓的天赋,自然最后可能成为宇心的漏网之鱼。
可她既是漏网之鱼,为何宇心之人对她如此放任?宇心之谋究竟是谋什么?黑翅男人适才那一击明显是在试探自己的修为,他这么做又是为何?
安伯尘忽觉他又回到了那年琉京,宇心于他,就如二蛇之于从前的墨云楼青仆。
纵观一生历史,安伯尘发现一件无比巧合的事,似乎他每一个阶段都会遇上同样的经历,重复着和那年面对琉京二蛇一样的局面。
倘若这就是命运,那自己算是已经挣脱出了天地命数,还是仍旧徘徊在命运大罗网中……
“轰隆!”
正在安伯尘越想越深时,雷声轰然响起,直击天灵,将安伯尘惊醒。
“莫要多想,长则百年,短则三十年,等时间到了那个点,你自会知道一切前因后果。你是棋子,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棋子。”
雷云中的那人说着,到此时,他的气息中已没了半点杀意,只从他适才出声惊醒安伯尘的举动依稀能判断出他的善意,安伯尘有些不懂了。
“临走之前,再劝你一句。莫要多想,想多了不但无用,还会让你走上偏路,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雷云中那人说着,抱起少女扇动黑翅,转身向远方飞去。
他的远方,自然是虚空,至于虚空另一边是什么,宇心又藏在何处,却非安伯尘所能知晓的。
最后一眼,安伯尘依稀看到了雷云后,男人的面庞。
那是一张布满了伤疤痂痕的脸,密密麻麻,让人很难想象出那个男人到底经历了多少战斗和杀戮,在经历了那么多战斗和杀戮之后,他竟还能活着,实在令人感慨。除了满脸伤疤外,他的双眼已瞎,而在他宽广的额头上生着一只血红的独目。无华也有天眼独目,天眼有神通,可和这个男人的天眼相比,却如沧海一粟那般渺小。
“爹爹,千万别告师公,好吗。”
“那你会不会再犯。”
“孩儿不会再犯了……孩儿也只是好奇那个赌约。”
“大人的事不是你这个小孩儿能掺手的。还有距离那个日子已经很近了,在它来临前,莫要再下界了。”
……
父女二人的声音隐隐绰绰、断断续续的从虚空远端传来,安伯尘入神的听着,直到最后什么都听不见。
“师公……就是那个黑翅独目男人的师父了。这个男人已经足够强悍,他的雷道玄奥若是再认真点,足够杀死我十次八次……他还有个师父,究竟又是怎样的人物。”
安伯尘站在谷中,喃喃自语着,随后沉默。
今次引诱宇心来人,安伯尘大致能感觉出他们对于自己隐隐有几分善意,至少这个黑翅独目男人所属的势力派别如此。除此之外,安伯尘还判断出宇心诸强的大概实力,这个掌控雷道的黑翅男人当是无上,且还是无上中较强的存在。他还有个师父,按照常理,他的师父应该是超越无上的存在。想要和宇心抗衡,自己至少需达到黑翅男人的修为境界,才有机会达到目的。那人强虽强,可并没有强大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理解的范畴,继续修炼天阙和四象神枪,完善周天玄奥,终有一天能赶上甚至超越他。
安伯尘如是想着,今次一战对他而言可谓道途中又一次大补,却有许多值得感悟。
大风从远处吹来,卷起安伯尘的长发,想着想着,忽然间安伯尘一怔。
“对了,我为何总是在想要和宇心抗衡?”
安伯尘自己问自己道。
这么长时间里,他已养成了这种习惯,面对那些把他算入局中的存在,安伯尘或是隐忍或是布局或是等待又或者奋起反击,归根结底,却都是在想着抗衡、战败那股势力。因此当他发现宇心后,安伯尘又习惯性的顺其自然将宇心当成站在他对立面的大敌,心怀敬畏和敌意,十年磨剑,隐忍等待,只是为了企及宇心上的存在。
“那人从头到尾除了佯装出的杀意外,对我并没有多少恶意。宇心之人,或者应该说是宇心的高位者们,他们都是摆布世人命运的存在,神仙中的神仙,他们若想对付我又何需花上这么多精力,除非是闲着无聊。那个赌约……罢了罢了,暂且不去想,等百年后再见分晓。”
安伯尘站在风中摇着头,自言自语。
山谷中一切都恢复平寂,他和黑翅独目男人的一战是发生在虚空,因此并没有波及山谷中的一草一木。如今那对父女消失于虚空,一切如常,却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两个家伙,看来是不会来了。”
安伯尘说着,笑了笑,脚踩云气,向山谷之上迈步走去。
吕风起和九辰君承受不住羽翅独目男人的重压,早早抽身离去。傲慢如吕风起发现安伯尘真正修为实力比他高一大截,自然无颜相对,直到大道法会开始再不会出现。至于九辰君,他同样也不会出现,他也羞对安伯尘,原因不在于发现安伯尘的强大,而是生怕安伯尘追问那个羽翅少女的事。
“如此大道法会再相见吧。”
站在三仙峰头,安伯尘放目远眺,形形色色的真仙、玄仙强者落入他眼中,转瞬被他抛诸脑后。
从袖中掏出鸟笼,安伯尘放出那只“奄奄一息”的怪鸟。
怪鸟一飞冲天,转眼消失不见,而三仙峰上的云气也似有些不同起来,四色环绕,风水火雷,循环往复着。
第670章 万古第一人
日落复日出,日出时分,司马槿回来。
安伯尘正坐在三仙峰巅的一块大青石上前,青石约莫五尺长宽,中间有凹堂,可容纳七八只鸟雀蹦跶。安伯尘静静的坐在晨曦下,凝视着青石中央氤氲升腾的雾霭,神情专注,似乎连司马槿走近都没有发现。
“我找过小青了。”
走到安伯尘身边,司马槿说道:“她问我你是不是也来大道法会,你猜我怎么说。”
“你对她说是。因为你知道她只是在试探你的忠心,事实上,她早就知道我来了。”安伯尘回答道。
“噗……忠心,你这个形容倒是有趣。”司马槿站在安伯尘背后,神色有些恍惚,却在安伯尘回头的一瞬消淡:“如今天地的局势果真在那年你我预料之中。天庭的威信日趋愈下,三大势力咄咄逼人,就连小青教主也怀有一吞天地的野心,地强天弱的形势已成。殊不知,再过个三四十年,天地崩塌,秩序大乱时,任你势力再强也只有亡命这一条路可选,还有谁会忠心于谁。我只是好奇,那个无光剑神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在三大势力鼎立的间隙,硬生生创造出一个八剑盟来。”
“那个无光剑神秦宇,一个小人罢了。”
安伯尘说道。
“哦?”司马槿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安伯尘:“莫非你认识那秦宇。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对这位堂堂八剑盟盟主心怀不满?”
“是啊。在我这青石中修炼的三人里,有个叫老裘的修士,曾也随我等征战过天河,和秦宇还是战友,亲眼见证秦宇如何从籍籍手机一步步爬上巅峰。”安伯尘低下头,注视着层层雾霭下,和蚂蚁一样爬行在青石上的老裘三人,随后道:“今次大道法会,我将助老裘完成心愿,揭穿秦宇的假面目。”
说完,安伯尘抬头看向司马槿,只见司马槿正撇嘴瞪着他,安伯尘无奈一笑。
“你可是因为前日我出关时逗你玩,到现在还一直耿耿于怀,想要借机报复我?”司马槿靠上安伯尘,伸手掐了一把,没好气道:“我可不信如今的你有这么热心肠,快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司马槿的法眼。
安伯尘苦笑,伸手攀上司马槿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俯上香玉般的耳垂窃窃说道。
刚听两句,司马槿一愣,随即露出豁然开郎之色。一席话罢了,司马槿仰起身子,娇瞪了眼安伯尘:“竟然还有此事,差点就被你瞒过。啧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你越来越会当那只不劳而获的黄雀。”
“我只是身在局外,除了你以外毫无牵挂,这才便宜行事罢了。我所在乎的是百年之后我们重回未来,以及不受时间、空间束缚的那个宇心。”安伯尘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其实这些年走下来,我倒快要忘了当初我们回到上古的初始目的。时间还真是奇妙的存在,从未来到过去,在这时间中走了一遭,似乎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
看着侃侃而谈的安伯尘,司马槿面露奇异,随后也是一笑:“我刚刚回来时就感觉你和之前有些不同,现在我才敢确定,你的道行又进步了。现在的你道行精进,却又不反应在气质上,若不注意,还真是难以发觉。”
青衫一袭,长发飘然,安伯尘的形象气质一如既往,也就只有司马槿能够光从外表便发觉安伯尘道行、道心上的微妙变化。
先是被卢舟雷等人少年意气所激,得其热血,逐渐完善四象神枪,又和那个来自宇心、有着独目乌翅的神秘无上强者一战,使得安伯尘的道行在极短的时间里得到飞速提升。而由于那名无上强者的出现,安伯尘对宇心的了解更甚几分,经此一战,安伯尘终于知道宇心强者的强大,可他非但没有丧失信心,反而愈发充满斗志,道心也愈发稳固,几近无瑕。
如此这般变化,若换作另一个人,很容易体现于表面。
然而安伯尘却不张不扬,不素不华,胸怀宝树而言行平和,修为离无上虽还有一段差距,可他却已拥有一颗连无上强者都不见有的赤子之心,正如前日上三仙峰时不露气息便引鸟兽相随,敬而不拜。
“好了,不说这些。”
安伯尘松开司马槿,注视着她的眸眼道:“距离大道法会还剩四天不到,卢家姐弟和老裘我能让他们不知不觉的陷入周天梦阵,一时辰当作一年来修行。可是你,你所缺的不是修为,而是实战技巧。”
“那你教我。放心,我可是一个很聪明的学生,包学包会。”司马槿笑盈盈说道。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一怔,四目相对,都笑了起来。
曾几何时两人的关系也像是老师和学生,只不过那时候司马槿扮演老师,安伯尘充当学生,于墨云楼学习道法时也算无比欢乐。时过境迁,两人又做回师徒,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安伯尘这个老师来教司马槿这个学生。
晨曦下,两人默然对视,雾霭氤氲,从作为周天梦阵道具的青石上腾起,将三仙峰渲染得如梦如幻。
周而复始为天道,倘若这便是天道,那安伯尘当之无愧为周天代表。
……
“好美妙的一幅画面。你说是不是。”
“再繁华的美景,也有它凋零的一天。你说是不是。”
“那是当然。你居然能忍住,不错不错,总算没辜负师尊对你的期望。”
“本太子忍你忍了八百年,更何况是那两个自作聪明的男女。”
在距离三仙峰三百里外的一座峰头上,两个男人并肩而立,遥望向三仙峰上郎情妾意、无比甜蜜的安伯尘,说着只有他们才能听得懂的话。
左边那个自称太子的男人,戴着一张银灰色的面具,倘若司马槿在场定能一眼认出,他就是当年她上天宫解救小青教主等人时,所遇到的那个身份奇''怪的面具男人,最终这个戴着银灰面具的男人正中司马槿下怀,将易容成司马槿的那个宫女收入后宫。
而右边的那个男人则有些奇''怪,他穿着一身八卦道袍,道袍之陈旧,绝非这个时代所能拥有,它的历史恐怕还要追溯到远古时期。除了道袍外,男人还带着一顶奇''怪的道冠,这道冠方方正正,和男人的脸型一样。这个有着方正脸型的男人本该是一个行为举止堂堂正正的男人,可他说话时,无论语气还是节奏都有些阴沉,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往事,才使得他生出这样的变化。
“三十年不见,你说话还是这样没大没小。”道冠男人说道,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似乎不待见身旁的面具男人。
带着银灰面具的男人轻叹一声,幽幽说道:“既然你不喜欢我,当初为何又要收我为徒。说起来,直到我长大后才发现,我这样的性格,还是在你的推波助澜下,潜移默化的一步步养成。”
闻言,道冠男人眼中流露出些许复杂,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再不耐烦,叹了口气道:“师尊在宇心悟道万年,终于想到对付那人的方法。可是,那人毕竟拥有万古第一人的称号,师尊当年未战而先认败,在气势上已先输了一筹,所以师尊即便想出了对付那人的方法,也不敢轻易尝试。”
“所以就选出我,把那个方法传给我,想让我来对付你们口中的那个万古第一人?原来我只是一个试验品而已。”自称太子的银灰面具男人哈哈大笑,笑得痛快却又悲怆,大风从远处吹来,掀起他的长袍,长袍下裸露的胳膊上,布满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你太高看自己了。”道冠男人收回眼中的复杂,冷冷说道:“你的确是试验品,不过,你要对付的不是那人,而是他。”
说话间,道冠男人指向三百里外的安伯尘。
“为什么?”太子问道,又像是在自己问自己:“难不成,那个青衫男子是你口中万古第一人的徒弟或传人?”
“徒弟或传人……”道冠男子咀嚼着,随后缓缓摇头:“不是,都不是。既非徒弟也非传人,那人的收徒之数早已到了,也不会再有隔代传人,至于为什么,现在的你无需知道。你所要做的,只是当好你的试验品,然后战胜那人。”
道冠男人一字一顿的说道,目光牢牢锁定安伯尘,眼神中透着迟疑,似乎连他也不知道,他来自远古、身为曾经天地第一人的师尊为何要让费劲辛苦培养出的棋子却对付安伯尘。
第671章